戊寅之春,三月既望,詔徵湛然居士扈從西遊。迨天兵旋旆,丁亥之冬,奉詔搜索經籍,馳驛來燕。既已更拂,有客惠然而來,率爾而問曰︰「居士之西遊也,不知其幾千里邪。西遊之事,可得聞乎?」

居士曰︰予始發永安,過居庸,歷武川,出雲中之右,抵天山之北,涉大磧,逾沙漠。未浹十旬,已達行在。山川相繆,鬱乎蒼蒼。車帳如雲,將士如雨,馬牛被野,兵甲赫天,煙火相望,連營萬里,千古之盛,未嘗有也。

越明年,天兵大舉西伐,道過金山。時方盛夏,山峰飛雪,積冰千尺許。上命斵冰為道以度師。金山之泉無慮千百,松檜參天,花草彌谷。從山巔望之,羣峰競秀,亂壑爭流,真雄觀也。自金山而西,水皆西流,入於西海。噫,天之限東西者乎?

金山之南隅有回鶻城,名曰別石把,有唐碑,所謂瀚海軍者也。瀚海去城西北數百里。海中有嶼,嶼上皆禽鳥所落羽毛也。城之西二百餘里有輪台縣,唐碑在焉。城之南五百里有和州,唐之高昌也。亦名伊州。高昌之西三四千里有五端城,即唐之于闐國也。出烏白玉之二河在焉。

既過瀚海軍千餘里,有不剌城,附庸之邑三五。不剌之南有陰山,東西千里,南北二百里。其山之頂有圓池,周圍七八十里許。既過圓池,南下皆林檎木,樹陰蓊翳,不露日色。既出陰山,有阿里馬城。西人目林檎曰阿里馬,附郭皆林檎園囿,由此名焉。附庸城邑八九。多蒲萄梨果。播種五穀,一如中原。

又西有大河曰亦列。河之西有城曰虎司窩魯朶,即西遼之都。附庸城邑數十。

又西數百里有塔剌思城。又西南四百餘里有苦盞城、八普城、可傘城、芭欖城。苦盞多石榴,其大如拱,甘而差酸,凡三五枚,絞汁得盂許,渴中之尤物也。芭欖城邊皆芭欖園,故以名焉。芭欖花如杏而微淡,葉如桃而差小。每冬季而花,夏盛而實,狀類匾桃,肉不堪食,唯取其核。八普城西瓜大者五十斤,長耳僅負二枚,其味甘涼可愛。

又苦盞之西北五百里有訛打剌城,附庸城十數。此城渠酋嘗殺大朝使命數人、商賈百數,盡有其財貨。西伐之意始由此也。

訛打剌西千餘里有大城曰尋思干。尋思干者西人云肥也,以地土肥饒故名之。西遼名是城曰河中府,以瀕河故也。尋思干甚富庶。用金銅錢,無孔郭。百物皆以權平之。環郭數十里皆園林也,率飛渠走泉,方池圓沼,柏柳相接,桃李連延,亦一時之勝㮣也。瓜大者如馬首許,長可以容狐。八穀無黍糯大豆,餘皆有之。盛夏無雨,引河以激。率二畝收鍾許。釀以蒲萄,味如中山九醖。頗有桑,鮮能蠶者,故絲蠒絕難,皆服屈眴。土人以白衣為吉色,以青衣為喪服,故皆衣白。

尋思干之西六七百里有蒲華城,土產更饒,城邑稍多。尋思干乃謀速魯蠻種落梭里檀所都者也。蒲華、苦盞、訛打剌城皆隸焉。

蒲華之西有大河名曰阿謀,稍劣黃,西入於大海。是河之西有五里犍城,梭里檀之母后所居者也。富庶又盛於蒲華。

又西瀕大河有斑城者頗富盛。又西有摶城者亦壯麗。城中多漆器,皆長安題識。

自此而西直抵黑色印度城。其國人亦有文字,與佛國字體聲音不同。國中佛像甚多。國人不屠牛羊,但飲其乳。風俗夫先亡者,其室家同荼毗之。詣詰佛國,反指東南隅。校之以理,此國非正北印度,乃印度北鄙之邊民也。土人不識雪。歲二穫麥。盛夏置錫器於沙中,尋即熔鑠,馬糞墮地為之沸溢,月光射人如中原之夏日,遇夜人輒避暑於月之陰。此國之南有大河,闊如黃河,冷於冰雪,湍流猛峻。從此微西而來,正南稍東而去,以意測之,必注入南海也。又土多甘蔗,廣如禾黍,土人絞取其液,釀之為酒,熬之成糖。

墨色印度之西北有可弗叉國。數千里皆平川,無復丘垤。吁,可怪也!不立城邑,民多羊馬。以蜜為釀,味與中原不殊。此國晝長夜促,羊胛適熟,日已復出矣。正符《唐史》所載骨利幹國事,但國名不同耳,豈非歲時久遠,語音訛舛邪?尋思干去中原幾二萬里,印度國去尋思干又等,可弗叉去印度亦等。雖縈迂曲折,不為不遠矣,不知其幾萬里也。

歲在涒灘,天兵振旅。以西夏失信背盟,丙戌之春二月,六月迭進,一鼓而下之,獨夫就戮,萬姓懷安。沙州、瓜州,漢所置也。肅州即鄯善也。甘州即張掖也。靈州即靈武也。噫!天涯海角,人所不到,亦一段奇事。予之西遊也,所見大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