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寇翰林与镇国王因友成亲,结了秦晋之好。当下寇公见高公应允,连忙站起说:“承兄厚爱,许结朱陈之好,小弟礼当拜谢。”说着,恭恭敬敬作了四个揖。高公起身还礼道:“贤弟达人,何必多此一番套礼?”寇公道:“虽不随俗,礼不可废,兄长请坐。”又命书童奉上酒来。

这正是:良友结亲情更密,知心相对话又长。恰逢佳节中秋夜,白露无声润海棠。烛烟酒气如春暖,寇公吩咐启纱窗:但只见一轮冰镜当空照,月光如水映灯光。亮堂堂万里无云天气爽,飘渺渺微风轻起送花香。他二人,欢呼畅饮快豪性,谈今论古讲文章。说一回英雄俊杰谁为首,历代那个是忠良。赞一回夷齐阻兵叩马谏,仁义双全死首阳。叹一回未婚烈女从夫死,未亲夫面继夫亡。谈一回闵子孝亲芦花记,实意真诚感晚娘。夸一回弃子留侄郑伯道,九世同居的郑大郎。论一回千金赎友吴公子,为全友义走他乡。言一回李杜诗才高八斗,颠曾思孟圣门墙。笑一回佳人才子风流话,申生请死为娇娘。骂一回贼臣误国欺圣主,庸夫少见信妻房。两个人高谈雅论相答问,无非是礼义廉耻共纲常。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直饮到花移月影转回廊。

二人饮至三更,高公起身告辞,寇公还不肯放,说:“每年中秋,蒙圣恩御园赐宴,虽是皇恩同乐,终究不免拘束。今日与兄同庆汤饼之会,真是人生罕遇之事。屈兄少坐,多进几杯。”高公道:“你我明日都要早早上朝,岂可贪杯。再者,贤弟贵恙,多饮了就犯,还要检点才是。”原来寇公有点宿疾,酒饮多了,便要头晕,非服药不愈,一年必犯几次。高公深知,因此不肯久坐。寇公陪笑道:“兄长厚爱,自当从命。但只是仙酒难逢,小弟不敢多敬,请兄再饮三杯。”高公说:“这个,愚兄谨领。”说着,望下问道:“接的人可曾来了?”下边答应:“伺候多时了。”高公立饮三杯,回敬了寇公一杯,彼此打躬而别。寇公送至府门外。看着上马,四只火把,两对灯笼,家丁护拥而行,到了府中,已至半夜,遂至兰室安歇。

到了次日一早,上朝回来,走进上房,夫人欠身让坐。高公向夫人问道:“夫人身上可好?”夫人道:“多承老爷挂念,妾身甚好。千岁昨夜归晚,想是又与寇翰林饮酒迟了?”高公一面答应,一面回头望被中一看,只见小姐睡得正浓。镇国王,看着爱女心中喜,春风满面笑颜生。面带欢容把夫人叫:“今有奇巧事一宗。昨与俦仙去贺喜,我二人席前欢饮诉心情。咱家梦鸾与他的子,年同月同日时同。我那晚梦中所见的玄门客,又到他府中指引显神通。俦仙因此求秦晋,拙夫慷慨许婚盟。今日良辰下定礼,未识夫人可愿情。”高公说罢一夕话,夫人欢喜笑盈盈。说:“俦仙本是清高客,忠孝传家旧有名。千岁所见岂有错,况有天意在其中。得与杰士为秦晋,使妾闻知实乐从。”夫妻正自说未了,只见那仆妇前来禀事情。

“启千岁、夫人,寇府着人送礼来了。”高公吩咐取来,仆妇答应。去不多时,捧了一对朱红方盒,上面压着两对赤金如意,放在面前。高公用手打开,见一个盒中是两匹西洋红锦,内夹着大红全柬寇公子的八字庚帖;一个盒中是大红锦子包着个水晶比目鱼儿,红木匣儿盛贮。高公一见,欢喜非常,向夫人说道:“寇贤弟用此物为定礼足见万分郑重了。”遂问道:“来了几个家丁?”仆妇道:“四个抬盒的,老院子许通押礼。”高公道:“先赏酒饭,抬盒人每人赏银二两,老管家赏银五两。”仆妇领命而去。

夫人、素娘一齐问道:“方才千岁说那定礼珍重,莫非那鱼儿有些异处幺?”高公道:“正是。此物乃俦仙之父昔年在锦江为官,爱民如子,那一郡的黎民感戴。锦江公闲时邀几个父老驾只小舟打鱼为乐。一日,亲手打着这个鱼儿,出水时还蠕蠕而动,及至取在手中,竟化为水晶。锦江公就知是件奇物,带回放在笔筒里面,闲中把玩一回,也不大在意。一日上边落了些墨迹尘垢,锦江公意欲洗洗。刚望水中一放,谁知他见水即活,鳞甲张动,就游起来。寇公伸手捞出,依然化为水晶。连试几次皆然,方知是件活宝。从此珍重收藏,嘱咐后人留作传家之宝,若非至亲好友,不与观看。那时俦仙拿与我看,我劝他不可卖弄,恐为小人生隙。今日用为定礼,所以知他待我之心无尔我之别。”说着,夫人接在手中,细细观看,向素娘说:“你看他这眼珠儿闪闪耀耀,何尝不像活的?”素娘说:“何不放在水中看看?”遂叫丫鬟取一盆水来,放在里面。果然就浮起,摆尾摇头,满盆中游来游去,好生可爱。看了一回,然后收起。高公命取了两个金丝莲办八宝团盒,桃红全柬写了小姐的八字,用两疋百花葱绿锦夹在里边,装在盒内;那一个盒中就把御赐的暖玉香圆连一个琥珀匣儿装在里面作为回定,盒盖上押两对珊瑚如意,也派了四个家丁送至寇府。寇府重赏来人,自不必说。

此后无事,平平安安到了满月之辰,那些亲友又要来庆贺。高公使人预期挨家阻辞,说:“添个小女,何敢当贺?再者三朝已蒙光顾,不敢复劳玉趾。”众亲友见辞的恳切,也就罢了。那日就是隆太君与李夫人同来,赴了早宴,接了杨夫人与梦鸾小姐挪了产床,住了几日,送回高府。

那梦鸾小姐本是玉骨仙根,自然与尘世儿女不同,过一日添一日的伶俐,度一月增一月的娇妍。常言道:光阴似箭催人老,日月如梭快似云。行见梅开白如玉,忽然又看柳垂金。风花雪月更寒暑,茬苒光阴又二春。梦鸾长到三岁整,眉目分明画里身。性格儿沉静言词少,说话儿聪明吐字真。镇国王夫妻爱惜如至宝,隆太君相待似奇珍。只怕他才大命薄无永寿,大伙儿终朝提着心。那知道神仙下降偿宿债,正非世俗等闲人。未来之事先莫讲,且叙眼前目下文。他夫妻有了女儿仍盼子,还照旧虔诚日日把香焚。那一日素娘忽然怀六甲,喜坏高公夫妇们。越发感念纯阳祖,顶札焚香分外勤。祷祝只求生子嗣,堪堪就是产麒麟。这日四月初八日,隆太君七旬正寿庆生辰。当今皇爷赐寿礼,还有合朝武共文。后堂中千金诰命多少位,宴毕闲谈论古今。别的诸人且不表,且说那侍郎诰命吕夫人。

且说镇国王与杨氏夫人是预先来的,到了正日,来了许多夫人小姐,都与老太君祝祷。看见了梦鸾小姐神如秋水,貌似春花,人人喜爱,大家拉着手儿,抱在怀中,引着他说话。那小姐历历回答,敏慧过人,引得那些夫人诰命,各各生怜,都赞杨夫人有德有福,生此神童。闺秀内中有一位吕侍郎的夫人康氏,分外喜爱,回家向侍郎夸梦鸾模样如何秀美,资质怎样聪明,真令人爱杀。侍郎听完,鼻孔中冷笑了一声说:“好死是人家的孩子,岂不是白爱?”康夫人说:“要不白爱,这也不难。”

康夫人满面含春开言道:“老爷听我讲其详。妾身到有一番意,与君细讲慢商量。咱们的吕芳今年整五岁,与他家的女儿年貌正相当。咱的孩儿也不丑,正是一对小鸳鸯。老爷何不烦月老,明朝去见镇国王。根基世代多相配,王府的千金相府的郎。门当户对无差别,一说包管就停当。我爱他脸皮细嫩如花朵,头发漆黑亮生光。我爱他小小年纪无孩气,行为举止甚安详。我爱他浑身骨格无俗态,两眼犹如水一汪。我爱他说话聪明多伶俐,难得他大人样子甚端庄。若得那个女儿作媳妇,看着岂不乐非常!”夫人说话多一会,吕侍郎无语摇头只看墙。夫人不解其中意,开言复又问端详。

“老爷,妾身说了一回,为何总是不言?”吕侍郎说:“高某为人,秉性不好,眼空面硬,我与他合不来,怎幺结亲?”夫人说:“妾身往往听得人都夸他仗义疏财,难道是些虚名不成?”吕侍郎道:“夫人还不知,他父亲高琼与咱祖、父都有些嫌隙。如今我到不念旧恶,赶着与他交好,谁知他满肚皮的不合时宜,使出来令人无站足之地。这也罢了。还有一事,可恨之极!那年他服满回京,面圣之时,圣上赐坐问话。皇爷欲升我入阁他竞阻拦上意,诽谤我的短处,因此这几年不得升转。想将起来恨他不过,还与他结什幺亲?”康夫人说:“他在驾前之言,老爷怎得知悉?”吕国材屏退使女,悄悄说道:“你妇人家不知世务,既然要作好官,须通内路。内路无耳目,不但不得好官作,连吉凶祸福也是瞎撞。自古以来,那些书呆子们,不顾天颜喜怒,直言诤谏,触起圣怒,竟至身首异处,祸及亲族,只落一个忠正虚名,也当不了生前的受用,岂不可笑可叹?我故此暗交结那些近御的公公们,作一个耳目,以窥圣意,悄递这个信息,预备召见,奏对时自然暗合龙意,得邀天宠,得作大官,都亏了这个法子。这高廷赞昔日奏对之言,就是近御太监宁佐与我透的消息。”康夫人道:“怪不的我见常常与他送礼,原来是这一段隐情在内。依我说,这也是过去的事了。自古道:一家女儿百家求。烦人过去说说,许了也未可定。咱们是个男家,也丢不了什幺。”

吕侍郎被夫人说的活动,将西宾傅士请过来,就把求亲高府奉烦作媒的话说了一遍。傅西宾控背躬身说:“遵命,此乃人间美事情。晚生愿作槐阴树,效力从中系赤绳。求得淑女配君子,老大人喜酒多多赐几钟。”侍郎大笑连说有,“不独喜酒还谢花红。”传生闻言也大笑,吕国材吩咐手下备能行。傅生出门上了马,后边跟定二家丁。穿街过巷来得快,到了那高府门前下走龙。家丁向前答了话,高府家丁把话明。说道是:“暂屈相公略等侯,回禀千岁再来迎。”说毕转身朝里走,来在书房小院中。

镇国王正在牡丹槛外,背着手看那姚黄魏紫,只见家丁手拿拜帖,打千儿回话:“禀爷,今有侍郎吕老爷家的西宾称说奉东人之命,特来求见。”高公接过帖来一看,见上面写着“求教晚生傅士拜。”高公腹中暗想:“吕侍郎与我无甚交情,今日突如其来,却是为何?”沉思一回,吩咐有请。家丁答应,去不多时,把傅生请进来。高公紧行几步,迎至角门以外。傅生先打一躬,高公连忙还礼,让进书房,叙礼归坐,书童献茶。茶罢搁盏。高公道:“闻先生在吕府,受业的可是吕公令郎幺?”傅生答道:“晚生菲才后学,蒙吕大人谬爱,从读者乃吕公族侄,幼失椿萱,吕公收来抚养。吕公令郎年才五岁,却也聪明得紧。敝东人闲时领至书房,晚生写几个字儿与他记让,过几时问他,他一一了然,不忘一字。”高公道:“这也难得的很,将来定是麟角之器了。”傅生道:“正是,敝东翁因玉树在前,既有佳儿,故思早择佳妇。

吕公子不但聪明多颖悟,更兼他品貌清奇非等闲。吕公喜爱如珍宝,要选位名门淑女配良缘。有多少同寅宦室曾提过,吕大人总不如意称心田。闻听得贵府有位千金秀,打动了深心甚喜欢。一则是久慕清德常景仰,二则是户对门当两并肩。郎才女貌成佳偶,东翁斗胆要高攀。欲求两好谐秦晋,特差晚生叩台前。千岁若是不嫌弃,小可执柯作保山。就此回复传音信,吕大人专候在家园。”傅生说毕将躬打,镇国王欠身还礼慢开言。

高公含笑说道:“此乃吕兄深情雅意,本当从命。但只是愚性生来有些小意,他的那令郎今年才五岁,小女目下仅三龄。小孩儿花斑痘疹全无见,许多的关口不非轻。见多少美貌秀丽孩儿变丑陋,见多少残疾腿脚与失明。结亲之时都相配。及至成人多变更。这都是父母不曾虑及此,要想那一床两好万不能。愚意为此不敢许,只因儿女未成丁。并非择嫌与推故,恐致后悔是实情。重劳贤契替谢罪,多承厚爱命难从。”老爷说着忙站起,望着书生打一躬。傅士听了这些话,一团高兴化成冰。连说不敢忙还礼,说道是:“大人在上请听明。”

傅生陪笑开言说:“老千岁所虑固是,但只晚生临来是吕大人曾言及此,说姻缘之事,分由天定,爱亲作亲,至于儿女之美丑,亦无足介意,小儿已出过痘疹,小姐或未曾出痘,以后就带点残疾,我这里断不背盟嫌怨。晚生因见东翁一片至诚景仰,又因吕公子英俊可嘉;再者王府千金、相门公子,正所谓门当户对,百美毕集。故不才斗胆执柯,还望老大人三思。”高公乃直性之人,见他酸酸的咬文嚼字,就有些不耐烦起来,说道:“多承美意,只是愚性自来言无二意,此事关乎儿女终身,非可冒昧,且等长成再议不迟,此刻断难从命。”傅士见如此说,料难再讲,只得搭讪说了几句闲话,告辞而去。

高公回至后堂,夫人问道:“妾闻书房有客却是何人?”高公就把吕府求亲之事说了一遍。夫人道:“老爷何不以实言相告,就说已受了寇府定礼?”高公道:“你那里知道如今的世事,我与俦仙交好,本是义气相投,并无私弊,可笑那些小人都有些意外猜度。若知我两人结亲,更生嫉妒了,不知要生多少诽谤离间。遇着议论国事,本是至公之言,他也猜作徇私之语,更有许多不便。如此辞去,他总然吃恼,其奈我何?”夫人道:“明中不能怎样,就怕暗中记恨。”这一句话却被杨夫人说着了。

且说那傅生回至吕府,吕侍郎见了,满面生春,口称:“重劳贤契,请坐,请坐。”傅生打躬坐下,说道:“劳何足惜,可惜是劳而无功了。”吕侍郎说:“是怎幺?难道高某不允不成?”傅生说:“晚生替大人致意,百般说,他百般推故。”就把方才之言说了一遍。吕侍郎闻言,勃然大怒。

吕国材满面通红开言道,连声冷笑脸含嗔:“什幺是儿女幼小不幼小,分明是自大欺心藐视人!不过是功高买得君王宠,枪刀事业武压文。两辈子的国戚根子硬,仗着是金枝玉叶孙。往往的参人过犯性儿莽,是不是斗胆直言就陈君。我好意上赶着亲近你,难道配不过武卒根?自古道,日月不能长晌午,东出终究往西沉。有一朝势败求着我,保不住将女求亲送上门。倘若是崎岖路上偏相遇,那时节各显其能各显神。何苦的落他话柄惹他笑,绝不该求他这门亲。”吕国材越说越恼频发恨,傅西宾陪笑开言呼大人。“老大人不须动怒,若依晚生拙言,男家求妇,允与不允,也无甚要紧。这般门第,这样郎君,到将来中个状元与他看看,只怕他后悔已晚。”

吕侍郎被他劝的消了气恼,忽又想起此事因夫人而起,遂走入后堂,把夫人尽力数落了一场。自此又把前仇勾起,便要谋害高公,只是无隙可乘:一来高公忠正,无一点非理之事;二来无佞府的隆太君不是好惹的,有先君赐的龙头拐杖,敕封他上打不法王位宗亲,下打犯律国戚皇亲,把那些蒙君作弊的权臣显宦也不知搬倒不多少,他的女婿岂是容易害得的?所以吕侍郎虽然怀恨,不敢轻易下手,见了高公,不但不露一些愠意,反加了一番亲近和气的光景。

这叫作,咬人恶犬不露齿,深心阴狠暗怀毒。镇国王见他谦和无恼意,到敬他明达省悟胜当初。那里知小人心比江湖险,吕国材横运忽发把官升。这也是高公该把魔星现,偏遇着首相病呜呼。吕侍郎重托宁佐替谋画,宁太监保举不明言。只好从傍窥圣意,虽然是用力暗中扶。这一日皇爷坐在通明殿,把那些众臣之名御笔书。龙意是报告天地求贤相,却不防受贿蒙君的恶阉奴。

神宗天子乃圣德明君,只因四相中病故了一人,意欲于九卿中择选一相,恐用非其人,有快军国大事,故此求天卜选。将九卿之名,御笔亲书,捻作阄儿,装入玉瓶,供在龙案,焚香祷告了天地,这才回宫独寝。这九卿中有吕国材之名。宁左猜透了圣意,打发皇爷寝后,悄悄把瓶中阄儿都倒了出来,单把吕国材的名字套着御书写了八个,捻阄装在里面。次日清晨,天子起身净手,拜了昊天,用金箸放在瓶中搅了一搅,夹出一个阄儿,打开一看,列公想这自然夹着就是吕国材的名字了。皇爷只道是天意所命,那是宁佐在暗中换了,蒙弊圣聪。

当下天子降旨,就把吕侍郎拜相入阁。吕国材这一喜非同小可,暗暗谢了宁佐许多金珠宝物。有那些趋炎附势的纳交贺喜,纷纷投拜门下。内中恼了一位君子。诸公道是谁家子?就是那好饮俦仙寇翰林。听得国材身坐相,书房闷坐暗沉吟:“吾皇本是英明主,何故今朝错用人?吕国材深心笑面人难测,当事不言怕祸侵。全无为国忘生志,一片全家保禄心。这般材料评国政,到只怕是非颠倒坏彝伦。小人日进君子退,保不信降邦外国起烟尘。有心谏言非我分,主若不从枉费心。大丈夫见机而作是正理,到不如而今远害且全身。何况我酒疾不愈时常犯,何必等作外丧魂。家中有几亩薄田堪度日,这顶乌纱岂足论!急流勇退归故土,无荣无辱过光阴。”越思越想主意定,提起霜毫写表文。修了一道辞官本,这老爷乘马如飞至午门。

豪爽人作事全无迟滞之意,修本已完,即乘马入朝,知会黄门官。此时天子早朝已散,内侍将本传人宫中奏闻,神宗天子素爱寇侣白之才,见了辞本,圣心实在难舍,意欲不准,又见本上是告病缘由,情词着实恳切,沉吟了一道旨意,内云:“念卿数年侍朕,翰墨勤劳,朕实不舍。宗卿有恙,朕又不忍固留,今准卿暂归,痊可之日,优诏召卿,可急赴阙,勿劳朕念可也。”

旨下寇公谢恩,辞国驾回至府中,就把辞官之事向海氏夫人说了一遍。遂命秀娘收拾行李,后日初六日一早起身。夫人说:“此时暑热天气,怎生行路?”寇公道:“忽起故乡之思,不觉归心似箭,那里还等得时侯?”遂命丫环吩咐院子许通,急速积备车辆,叫你槐舅爷先骑到临平江口雇下船只。”丫环答应,吩咐出去。寇公更了衣服,命家丁备马,往镇国府去辞别高公。高公听见他要回南,好生不舍,留在书房痛饮了一回,寇公大醉,方才别去。

高公因次日是端阳佳节,恐皇爷召宴,遂连夜上了告假的本章。天子准奏,赐假十天。高公次日用了早膳,命人抬着酒礼与寇公发脚。寇公迎进书房,二人打躬坐下。茶罢,搁盏,寇公急命看酒过来,满斟一杯递与高公。高公饮干,回敬一杯,二人分宾主归坐,慢饮谈心。

镇国王手内擎杯心内惨,口内长叹把贤弟呼:“我与你自从那年相交认,意合情投似手足。虽然说别有亲朋与知己,要像咱同心合志世间无。贤弟明日回南去,再无知己满京都。我的名利之心也灰了,不久回转燕山把地锄。省了多少耽惊事,无荣无辱甚舒服。”寇公说:“小弟只因生此念,才把那功名富贵不贪图。就只是此日一别何日会,这一段想思入骨酥。”高公说:“一日三秋从此始,好歹的便鸿多寄几封书。愚兄还有一言劝,贤弟铭心切莫疏。你与我一般弧苦亲人少,兄弟全无缺手足。千万的节饮加保养,一身所系岂轻忽。须念那启后承先关系重,弟妇年轻子女孤。非是愚兄多此虑,你的酒疾不愈我踌躇。”寇公点头说:“遵命,谢兄长金石良言弟佩服。”二人言至关情处,扑簌簌四目纷纷滚泪珠。彼此伤感多一会,寇老爷拭泪开言把兄长呼。

二人落泪多时,寇公忽然欢喜起来,说:“兄长不要伤感,小弟想起一事,甚是可喜。”高公说:“何事可喜?”寇公说:“你我孩儿今已三岁,不过数年,俱已成丁。那时小弟亲带了犬子来,一则求取功名,二则到尊府就亲。且叫他小夫妻在兄嫂膝下侍奉几年,小弟也住在尊府,与兄盘桓几载,岂不是一举三得的乐事?此时何必如此伤感。”高公听了呵呵大笑道:“贤弟所见极当,且把此日的离怀,预作他年欢会便了。”二人说至乐处,欢呼畅饮了一回。高公问道:“贤弟路费花销可曾齐备?”寇公点头说:“将就够了。”

高公说“途长路远非一日,到了那马头还得把船更。天宫的晴晦难预料,怕的是连阴风雨阻归程。万一手短无借处,出门最怕路途穷。愚兄奉赠银千两,略表相交一点情。晚间命人送至此,路途使用也从容。”寇公说:“承兄厚爱多关切,使小弟受之有愧却不恭。但只是兄长事多花费广,怕的是入少出多后手空。”高公回言:“无妨碍,我有些祖遗田地在家中。每年间,租银两季八千两,郑昆亲送至京都。搭着俸银足够使,贤弟不必虑愚兄。惟愿你一路平安归故里,速寄平安信一封。愚兄也好将心放,免的我行云目断望归鸿。”寇公答应说:“知道,不须兄长再叮咛。”二人正自言未了,只见那院子前来禀一声。

老苍头许通忙忙走进书房向前跪禀:“启上老爷,今有高老爷府中管家奉夫人之命,说家中有事,请高千岁回府。”高公说:“你可问他有何事故?”许通说:“小的不曾问他。”寇公说:“叫他进来。”许通答应,转身而去。不知高府有何事情,且看下回便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