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扮鸨母上)接客的人家都不怕,刚刚只怕得穷措大;一夜沾身定有几夜闲,只为晦气侵人难洗刷。——自家非别,乃勾栏中一个鸨母。只因女儿邓蕙娟,被那侯酸丁睡了许久,不见一厘嫖钱,前日已经谢绝。这几时不见上门,今早着人来知会说,有个新到的华爷,要接我女儿过去相伴几夜。我不放心,只怕又是假冒别人的名头,要骗他去白睡,不免亲送上门。蕙娟那里?

〖生查子〗(小旦上)一夜不宽衣,相伴佳人坐。空惹一身疑,道与情郎卧。

(净)你与那穷酸勾勾搭搭,做不出甚么好事来。我如今送你上门,交与那姓华的人儿,省得被人欺骗。叫平头,带了包裹随我出门。

(丑背包裹上,随行介)

(净)为尔朝朝念,教人刻刻防。

(小旦)既然忧失脱,何不好收藏。

(丑)来此已是,门上有人么?

(末上)才向檐前闻鹊语,又从门内听龟声。呀!蕙娘到了,待我请老爷出来。

〖前腔〗(生上)报道那人来,反重眉间锁。未必善歌儿,能慰知音我。

(见介)蕙娘来了。这一位是谁?

(小旦)就是家母。

(生)令堂到此何干?

(净)老身送小女前来,不为别事,只因侯相公好宿妓女,又不出嫖钱。一向在寒家走动,都是白白的缠扰,今日差人来说,华老爷要接小女。老身不信,恐怕又是指东话西,故此亲送上门,要讨个下落。

(生笑介)原来如此。这等,接令爱的果然是我,你回去罢。

(丑对小旦介)包裹在这里,梳头的家伙,行经的绢幅,连睡觉时节所用的东西,都在里面,请收明白,我们回去了。妓女出门时,绢幅宜多带。

(净)不定是行经,才用这收潮块。(同丑下)

(生)照令堂这等说来,侯兄与小娘子不是一次两次的相与了。令堂虽则如此,小娘子心上也还有些眷恋之意么?

〖玉山颓〗(小旦)关情无那,怪高堂言词太苛。他露真诚反在无钱,不是穷奢欲始来亲我。又岂肯因风倒舵,怕聒絮顿忘些个?说起从前事,奈今何!少不得旧恨新愁一样多!

(小旦)请问郎君,昨日为甚么原故,忽然逃席而来?使我辈相对索然,一毫兴致也没有。

(生)你是个聪明人,难道看不出?只因王又嫱那个妮子,冷落了众人单来亲近我,使那些众人眉酸眼醋,都有些不快起来,叫我如何坐得稳?

〖前腔〗高朋盈座,为伊行交情欠和。恨不的挂虎牌驱逐闲人,署鸳牒止留尊可。我待把针毡强坐,当不的目光如火。纵有他和你两秋波,却不道,杯水难胜烈焰多。

——我正要问你,他昨晚选中那一个?

(小旦)并没个中选的人,白白的坐了一夜。

(生)怎么,难道满场竟没有举子?我却不信。

(小旦)岂但选不中,还受他许多讥诮之言。且听我道:

〖玉抱肚〗他谈锋如锉,听的人肉霏霏浑身似割。己辱人固难承受,人辱己也勾腾挪!(生)这等说起来他也受些闲气了。(小旦)摧残只欠未操戈,罚在空阶伴素娥。

(生)难道竟在千人石上,坐了一夜不成?

(小旦)若不亏奴家做伴,他不是闷死,定是气死。

(生)这也罢了。他在小娘子面前,可曾说起众人的诗句,还是那一联最好?

(小旦)中间二联都不说好,单取你开手二句。

(生)我也只取他煞尾二句。这等看起来,我和他二人竟是文字知己了。

〖前腔〗才堪相和,惜伊行不列儒科。怎能勾微绰约莫教太美,只聪明免使情多。我和他正襟危坐,肆吟哦免得旁人眼似梭。

(小旦)正是。他有一句话儿曾托我致意,说知道你不娶青楼,不敢擅生他想。只是两下的诗篇互相称许,也是一对知音了。他要过来拜谒,只算得个社友临门,不是甚么私情勾当。你肯容他拜会么?

(生)也要商量,待我想一想了回话。

(背介)他既知我的心事,自然不想婚姻。只是一件,万一区区见了美色,不能自主,忽然改变心肠,他不想嫁我,我倒要娶起他来,却怎么处?我有道理,等他过来的时节,我立定主意不与他同床共枕,就是款待他的饮食,也故意要俭朴些,使他知道我一味寒酸,不是个出钱的主子,就要从良,也不来寻着我了。有理,有理!

(转介)他不想来,我也不好招揽;他既要来,我也不好拒绝,听其自然罢了。

〖前腔〗由他相过,决不做段家郎逾垣避躲。只有一句话要对他讲过:便相逢也是神交,虽觌面莫嫌相左。从无社友结丝萝,莫把彝伦擅改挪!

(小旦)既然如此,待我传个口信过去,着他有暇即来。

(末)禀老爷:侯相公备有东道,说他自己有事,不能过来奉陪,请老爷与蕙娘二位自用了罢。

(生)知道了,说多谢。

〖尾声〗从来东道是媒人做,这不来相伴的意如何?(小旦)不过是羞见琵琶向别处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