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预设床帐)

〖意难忘〗(生儒服上)饱杀侏儒。叹饥时曼倩,望米如珠。长贫知有意,天欲尽其肤。除故我,换新吾,才许建雄图。看士人,改躯换貌,尽赖诗书。

〔鹧鸪天〕

自幼亡亲苦备尝,时人尽道产空桑。不阶尺土成家易,止靠孤身办事忙。

虚枕席,待糟糠,也如命狠碍高堂。梁鸿偃蹇虽如此,岂遂无妻老孟光。

小生姚继字克承,楚之汉阳人也。幼失二亲,长无一恃,孑孑孤行于世上,亭亭独立于人前。引南户之风,招北窗之月,慰我穷愁;凿东邻之壁,借西舍之书,供吾夜读。也曾遍讲朱陈之好,急图秦晋之欢,怎奈那些择婿之家,不问腹笥之盈虚,止询家私之厚薄。即使射穿屏雀,也是徒然,撞碎彩球,终非燕尔。这虽系当今的世态忒杀炎凉,也还是小生的婚姻合该迟暮,且自由他便了。只有一事恨不过,普天下的人,谁家不事父母,那个没有爷娘?独是小生不然,自幼丧了二亲,记不起当时的面貌,且莫说活爹、活妈没得叫唤,就要画幅纸上的真容,时常拜他几拜,也不能摹仿。

(叹介)人皆有兄弟我独无,古人尚且致恨,何况生身之父母乎?仔细想来,好不伤感人也!

〖醉扶归〗悔当年活不把亲描塑,恨如今死不得见规模。似这等声容笑貌总成虚,我待学丁兰刻木将谁据?空教人梦魂如絮绕空庐,欲图报本无寻处。

我时常思想要在梦中会一会,好记了面貌,到醒来图画真容。怎奈夜夜睡去,再不能勾相逢,只梦见一座小楼,里面铺下床帐,又有一个小小枕头,却像是我睡过的一样。夜夜做梦都是如此。以后睡梦之中,不上这座小楼就罢,若还再走上去,定要讨个下落,且看是谁家住宅?那个主人?到后来作何应验?

〖前腔〗梦中定有人相遇,问他征验待何如?谁家庭院恁萧疏,决不是空中楼阁全无主。仔细想来,毕竟是我前生的因果。既道是仙人夙昔好楼居,为甚的轻轻谪向人间住?

此时夜色将阑,正好到梦中楼上去走一走。只是一件,恐怕有心要做梦,那梦倒未必肯来。不要管他,只把方才的说话牢记在心,不梦就罢,万一做梦就讨个下落便了。正是梦啼梦笑无非梦,真富真荣未必真。

(放下帐幕,睡介)

(内放定更炮,发擂一通,随打更介)

(生起,作梦魂上)柳媚花明止笔耕,倏然随步出柴荆。脚跟颇与轻车似,偏向从前熟路行。前面一座小楼,是我熟游之地,不知不觉又来到这边,不免再去登眺一番,有何不可。

(上楼介)

〖皂罗袍〗仍是刘郎前度,怪种桃道士,踪影全无。落花流水指迷途,并没个刘安鸡犬司门户。既无人饮,为甚有名浆在壶?既无人爇,却又有清香在炉!一定是山中采药归来暮。

——这房子里面虽则无人,还喜得有邻有舍。那壁厢坐着一位老者,待我问他。

(向内介)那位老人家请了!小生不知进退,敢借问一声,这座小楼是谁家的住宅?为甚么不关不锁,终日空在这边?

(内)你这小孩子又来作怪了,自己生身的所在,竟不知道,反来问我。

(生惊介)我生身的所在,另有一处,何尝在这里。老人家不要取笑,请对我直讲。

(内)谁与你取笑?若还不信,那床帐后面现有一箱,里面所藏之物,都是你做孩子的时节,终日戏耍的东西,取出来看就是了。

(生)既然如此,待我取将出来。

(取出箱介)果然有一箱,喜得不曾封锁。待我取出物件,细细看来。

〖前腔〗放出眼光如炬,验其中真假,好辨盈虚。(取出泥人、土马、棒槌、锣鼓、刀枪、旗帜等物,细看、惊介)呀!果然是我幼年时节戏耍的东西,件件都还认得。(作敲锣、打鼓、舞刀枪、弄旗帜,弄毕大笑介)既然重进老莱居,何妨再演斑斓具。这是孩提真乐,不比荣华是虚;儿童竹马,胜似王侯命车。一生知识便多愁虑。

且住,记得我爹爹是个布客,常以贩标为生。临终的时节,把一根玉尺交与我道,万一你读书不成,还做本行生意。这等看来,那一根玉尺是我传家之宝,为甚么倒不在里面?

(内)那是后来得的,并非爷娘所赐,你记错了。只是一件,玉尺虽不是爹娘所赐,却关系你的婚姻,也不可拿来丢弃,牢记此言。我如今再不讲了。

(生)还有要紧说话,不曾问得。我的爹娘在那里?

(连问,内不应介)呀!果然不说了。方才这个哑谜,叫我如何猜得着?且把箱内物件,依旧藏好,省得说我狼藉家私。

(收取各物入箱介)

〖醉翻袍〗

〖醉扶归〗取时似见娘和父,收时依旧叹身孤。把这只箱子,依旧放在原处,待我生出儿子的时节,又好取出物件来与他玩耍。(仍置床后介)莫道我家空四壁器全无,这传家旧物依然富。看了这一会,不觉精神倦了,现有床帐在此,何不睡他一觉。(揭起帐幕,睡介)

〖皂罗袍〗这床头糕屑,还是我儿时旧铺;枕边乳迹,还是我娘行血酥。嗅来酸鼻翻成醋。

(内又发擂一通,作鸡鸣介)(生醒介)呀!原来又是一梦!我未曾睡觉的时节,原要打点问个来曲,不想睡到梦中,果然得了下落,只是末后几句全然不解。他说玉尺非爷娘所赐,乃是后来得的。我只有这位爹娘,怎么说个不是?难道授我玉尺的人,不是生身父母?

〖前腔〗梦中喜得迷成悟,醒来又怪事模糊。哺身止得这慈乌,如何更有先天母?若说是螟蛉蜾蠃,将荣续枯,怎没个传言鹦鹉,离亲间疏?使我终身不解瞒人故。

他又道,玉尺一根,虽不是爷娘所赐,却关系我的婚姻。我这东邻有一女子,貌颇倾城,他屡屡顾盼小生,只是瓜李之嫌,不可不避。且自由他,我且把玉尺收好,看到后来有何应验。

〖尾声〗如今且拨开云雾,少不得大梦醒来小梦也苏,试看后呓前言合也无?

亲在高堂不解思,思亲偏在既亡时。

纵教滴尽凄惶泪,终是人间忤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