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旦扶福僧上)(福僧云)哎哟!害杀我也,怎么不见父亲来?(二旦叫云)大娘,你与我请将父亲来者。(大旦做应请,正末领杂当上,云)自从大的个孩儿死了,婆婆又死了,家私又散尽了。如今小的个孩儿又病的重了,教老汉好生烦恼也呵。(唱)

【中吕】【粉蝶儿】活计萧疏,正遭逢太平时序,偏是我老不著暮景桑榆。典了庄宅,卖了田土,销乏了几多钱物。委实的不曾半霎儿心舒,一天愁将我这两眉攒聚。

【醉春风】恨高似万重山,泪多如连夜雨。眼见的儿亡妻丧,又有个病着床,老业人你畅好是苦,苦。则俺这小的个孩儿倘有些好歹,可著我那埚儿发付。

(做见科,云)二哥,你这病证如何?(福僧云)父亲,我死也。(正末云)老汉则有这小的个孩儿,可又病的重。天啊!怎生可怜见老汉,留下小的个孩儿,送老汉归土,可也好那。(唱)

【红绣鞋】祷祸了千言万语,天啊!则愿的小冤家百病消除。儿也,便使的我片瓦根椽一文无,但存留的孩儿在,就是我护身符,又何必满堂金才是福?

(云)二哥,你这早晚面色不好。你有甚么遗留言语,吩咐我咱。(福僧云)父亲,你不知道我这病。别人害的是气蛊水蛊,我害的是米蛊。(正末云)如何是米蛊?(福僧云)若不是米蛊呵,怎生偌大一个栲栳?父亲,我顾不的你也。(做死伏科)(正末做哭科,云)儿呵,则被你痛杀我也。(唱)

【迎仙客】还只道沉沉的卧著床褥,谁知他悠悠的赴了冥途,空把我孩儿叫道有千百句。阎君也,你好狠心肠;土地也,你好歹做处。闪的我鳏寡孤独,怎下的便撇了你这爹先去。

(云)二哥也死了。下次小的每买一具棺木来,埋葬了者(杂当云)理会的。(扶福僧下)(正末云)两个媳妇儿,你来,两个孩儿都亡了,我的婆婆又亡了。我无儿不使妇,你两个可也有爷和娘在家里,不如收拾了一房一卧,各自归宗去罢。要守孝也由的你,便要嫁人也由的你。(两旦做悲科,云)哎呀,痛杀俺也!俺妯娌二人,收拾一房一卧,且回爷娘家守孝去。男儿也,只被你痛杀我也。(诗云)俺妯娌命运低微,将男儿半路抛离。拚的守孤孀一世,断不肯向他人再画蛾眉。(同下)(正末做悲科,云)两个孩儿死了,两个媳妇儿又归宗去了。我婆婆又亡了,则撇下老业人独自一个。我仔细想来,不干别人事,都是这当境土地和这阎神,勾将俺婆婆和两个孩儿去了。我如今待告那崔县令哥哥,着他勾将阎神土地来,我和他对证,有何不可!不免拽上这门,我首告他走一遭去。(下)(崔子玉引张千、祗候上)(诗云)冬冬衙鼓响,公吏两边排。阎王生死殿,东岳吓魂台。小官崔子玉是也。今日升厅,坐起早衙。张千,喝撺厢。(张千云)在衙人马平安,抬书案。(正末上,跪科)(崔子玉云)阶下跪着的不是张善友兄弟,你告甚么?(正末云)哥哥与老汉做主咱。(崔子玉云)是谁欺负你来,你说那词因,我与你做主。(正末云)我不告别人,我告这当境土地和阎神。哥哥,你差我去勾将他来,等我问他,俺两个孩儿和婆婆,做下甚么罪过,他都勾的去了。(崔子玉云)兄弟,你差了也。这是阴府神祗,你告他怎的?(正末起科)(唱)

【白鹤子】他本是聪明正直神,掌管著寿夭存亡簿。怎不容俺夫妇到白头?(带云)我那两个孩儿呵!(唱)也著他都死因何故?

(崔子玉云)兄弟,阳世间的人,我便好发落。他阴府神祗,我如何勾的他来?便勾了来,我也断不的。(正末云)哥哥,你断不的他?从古以来,有好几个人,都也断的,怎生哥哥便断不的?(崔子玉云)兄弟,那几个古人断的?你试说与咱听。(正末唱)

【幺篇】哎,想当日有一个狄梁公曾断虎,有一个西门豹会投巫。又有个包待制白日里断阳间,他也曾夜断阴司路。

(崔子玉云)兄弟,我怎比得包待制,日断阳间,夜断阴间,你要告到别处告去。(正末云)俺婆婆到这年纪,便死也罢了。难道俺两个孩儿留不的一个?(唱)

【上小楼】俺孩儿也不曾讹言谎语,又不曾方头不律。俺孩儿量力求财,本分随缘,乐道闲居。阎神也有向顺,土地也不胡突。可怎生将俺孩儿一时勾去,害的俺张善友牵肠割肚。

(崔子玉云)你两个孩儿和你的浑家,必然有罪犯注定该死的。你要问他,也好痴哩!(正末云)俺那婆婆和两个孩儿呵!(唱)

【幺篇】又不曾触忤著那尊圣贤,蹅践了那座庙宇。又不曾毁谤神佛,冒犯天公,堕落酆都。合著俺子共母,妻共夫,一家儿完聚,(做悲科,云)俺两个孩儿死了,婆婆又死了,两个媳妇儿也归宗去了。(唱)可怜见送的俺灭门绝户。

(做跪科,云)望哥哥与我勾将阎神土地来,我和他折证咱。(崔子玉云)兄弟,我才不说来,假如阳世间人,我便断的,这阴府神祗,我怎么断的他?你还不省哩,快回家中去。(正末起科,唱)

【耍孩儿】神堂庙宇偏谁做?无过是烈士忠臣宰辅。但生情发意运机谋,早明彰报应非诬。(云)哥哥,这桩事你不与我断,谁断?(唱)难道阳世间官府多机变,阴府内神灵也混俗。把森罗殿都做了营生铺,有钱的免了他轮回六道,无钱的去受那地狱三涂。

【二煞】我如今有家私谁管顾?有钱财谁做主?我死后谁浇茶、谁奠酒、谁啼哭?谁安灵位谁斋七?谁驾灵车谁挂服?止几个忤作行送出城门去,又无那花棺彩舆,多管是席卷椽舁。

【煞尾】天那!最苦的是清明寒食时,别人家引儿孙祭上祖。只可怜撇俺在白杨衰草空山路,有谁来墓顶上与俺重添半抔儿土。(下)

(崔子玉笑云)张善友去了也。此人虽是个修行的,却不知他那今生报应,因此愚迷不省。且待他再来告时,我着他亲见阎君,放出两个孩儿和那浑家,等他厮见,说知就里。(诗云)方信道暗室亏心,难逃他神目如电。今日个显报无私,怎倒把阎君埋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