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理智的权威退让给武力,
炮火是愚人的最好的游戏。
就是在暴敌的疯狂的炮声里,
我们互道珍重,相视依依,
与守潼关的猛士握手,分离,
沿着黄土的大道走进豫西。
啊,这棉枣之乡,虞虢的古地,
也从轰炸认识了谁是仇敌。
千炮万炮向铁桥射击,
教黄河的水花随火花激起,
多少金钱,多少兵力,
只赚来,可怜,四乡八镇一致的愤激!
看,被炮声惊醒了的山林与险地,
再找不到,象当年的豫西,
那使行人胆寒的匪迹;
“梁山”上的人心本就没忘了忠义,
这无情的炮声振起英雄们的正气;
“舅子!丈人!”用着中原莽壮的语句,
“去打,去打,跟鬼子拚去才有出息!”
可怜,疯狂的头脑还玩弄着飞机,
郑重的向小小的棉厂施用空袭;
好,不再种棉,我们改种高梁和玉米,
有饼子窝窝更好争这口气!
男人去打,女人种地,
连孩子们也快乐的戴上草笠,
帮着锄草,施肥,放牛,喂鸡。
男人去打,女人就担起劳役,
带着箩筐,扯着小妹或小弟,
走出十里八里,
从河东过到河西,
去搬石,修路,
或把高坡修成平地;
或者,赶着牛车,拉来沙粒,
晴天就防备上坏的天气,
在公路两旁一堆堆的堆起;
雨后,把黄沙盖住稀泥,
教汽车飞快的输送东西。
啊,这可爱的人民,可爱的土地,
都在抗战中啊显出了奇迹!
是战争,还是在梦里?
看,静静的枣林一望无际,
微红含笑的枣儿把树枝压低;
看,田上的清风抚弄着麦稷,
把丰年的风声到处传递;
看,没有时装,不懂什么妇女问题,
那些梳辫儿的村姑,黄面的婆媳,
会代替男人,比男人还要精细,
把天时,地利,与人和配齐!
当我们在枣林里休息,
那安闲的树影,与香甜的空气,
仿佛是在渊明的诗境里;
当我们到枣林里去避空袭,
老幼都匆忙的把牛马掩避,
静美的田园,紧促的呼吸,
赤裸的顽童把手脚抓紧了大地;
这忽静忽动,忽缓忽急,
这田园的诗景与杀人的利器,
使现实与梦境缩短了距离;
这不是梦,而是个谜,
历史的美丽是它的谜底!
我们是愚痴,还是秀气?
谁敢断定,敢断定的必遭打击!
生活的斗争是历史的延继,
五千年不止,因为我们永不休息!
不休息,不休息。
今天,我们的人,我们的牲口,连我们的园地,
都拿出那永不死亡的力气!
这简单的谜迷住了东洋的智力,
只好用炮火飞机安慰自己!
噢,炮火,炮火,飞机,飞机,
一路上,我们看见炮火的劣迹,
一路上,我们迎送着空袭。
啊,魔鬼的聪明值得感激,
替魔鬼宣传的是它自己!
巨大的铁桥,在陕州,在文底,
都在魔鬼发疯的日子饱受轰击;
在白天,还是阴惨的夜里,
炮的声,炮的次数,炮的炸力,
每个村童都记得清晰,
这一代,世世代代,永不会忘记!
在陕州,当我们正从车站走向城里,
听着河涧桥边石水相激,
远望着山城的衰残的美丽;
那黄的山坡,绿的田地,
恐怕呀还留着斑斑的血迹;
当中条的血浪杀声向大河波递,
这静静的古城曾看见侵略者的魔旗,
也看见,噢,谁能不牢牢紧记,
敌兵在绿草黄波里挣扎着最后的呼吸!
我们正赞美那光荣的中条战役,
晴美的空中波动起杀人的信息;
一眨眼,地面上已没有人的踪迹,
给屠杀的鬼使以诅咒的静寂。
车站上,以在徐州,在开封的炮火里,
抢救机车与车辆的勇敢精细,
敏捷轻巧的都找到掩避。
一会儿,那毒狠的银鹰已到河堤,
安闲的旋转,忽高忽低,
分开,集合,合而复离,
最后,以恐怖的呼啸,显出毒狠的得意,
准确的把炸弹投在空地。
十龄的小儿被破片殃及,
短短的白裤已如血洗。
自发的老人,是祖,是父?将他背起,
老人无言,孩子低泣,
默默的,缓缓的,在大家的愤怒里,
走向绿阴中的短短的草篱,
啊,走向永远的血的记忆!
这默默的老人,是作生意?
还是种着薄薄的几亩田地?
要不是这横祸奇袭,
也许一辈子不晓得国事的危急?
今天,默默的把孙儿背起,
默默的,他可是认识了谁是仇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