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山里出了四川,

在万山里人了西秦第一关;

绿水不断,

青山是岸,

野花红豆悬在乱石间。

云雾留在群山;

越往前,路越平坦,

空气也越爽利干鲜。

路旁还是稻田,

语音可已山川而陕。

小小的沔水平川,

暗示出快到了汉水的小平原。

路旁,瘦柏清溪,象武侯的静恬,

是武侯的墓坟,武侯的祠馆;

一带土坡儿是定军山。

平静的田园,

古代的血战,

使人兴奋,感叹,留恋:

多么长久的历史,多么美丽的山川,

小小的村里,古史古迹世代相传,

绿树上飘扬着白日青天。

入了种着红时香稻的小平原,

帆影缓缓,江水展宽;

景色南北相兼,

水似江南,

人在秦川。

褒城过渡,汉中不远;

噢,汉中,汉中,多么香甜,

多么悠远,这名字,多么尊严!

汉王台后,古秀的亭园,

倚楼眺望,远山四面,

汉水在南。

凝望着山川,

思潮涌起史的浪漫:

在今天,在大汉,

这小小的平原象肺叶一片,

能呼能吸,能守能战;

教养,生产,这雄山碧水之间,

自古就操着胜算。

这里的生产,正在展览,

在几间屋里游览了富丽的河山:

汉水的津液肥润着平原,

有稻,有麦,有棉,

有了百姓们的吃穿。

宝地接着灵山,

铜铁石棉,

杨柳松杉;

草药,黑白木耳,是天赐的零钱。

没有烟筒,富源便是祸端,

一二八,八一三,

毒恶的火焰,

把东海边上的工业嫩芽烧残;

毒蛇的惯技,看,

朝鲜与台湾,

把赤脚的农夫缠死在田间;

照样的,他要粮铁棉炭,

永远奴役着中华儿女与江山!

在今天,最坚实的中华防线,

是由农而工的推动开展;

我们的血汗,

同等的要用在战争与生产;

以枪还枪,以炸弹还炸弹,

以钢铁打碎侵略者的铁链,

开发富源才保住富源!

我们要烟筒,林立在山脚河边。

以马达的音乐,代替啼鸟鸣泉,

看,这汉中丰富的天产,

有几样经过人手的提炼?

小小的工业刚在发端,

油漆,纸张,肥皂还糙笨的可怜!

认识了经济的争战,

才明白侵略者的凶残,

为封锁与消灭投下如雨的炸弹;

在我们,只有建设才能抗战!

沙场的血,工厂的烟,

从这土布与土药的展览,

我想象,我切盼,

会光荣的创出民族的春天!

象在历史的怀抱里安眠,

古城,星夜,诗意,合成梦境的美幻;

催人的晓色里露出山尖,

沿着北征将士的光荣路线,

走入峡口,霞光满天。

涧深石峭,无可攀缘,

半山中巨大的石眼,

刻画着北栈道的危险艰难!

一线的青天,

千丈的深渊,

新旧石门夹岸依山;

古代的艰难,

今人的血汗,

历史的倔强今古不变!

乡人持着竹竿,

象引导盲人,步步迟缓,

把好奇的远客引到石滩;

绿浪翻花,巨石如;

探身,浪花溅湿了人面,

魏王的“哀雪”动荡在流水间。

碧涧千转,山路回环,

古迹传说象鸟音不断,

诉说着历史的艰难光灿。

山腰溪畔,

远村点点,

瘦竹几竿,

梯田几片;

秦椒与倭瓜红黄灿烂,

点染出北方景色的田间。

小小的县城,留坝,象一朵幽兰,

藏在山边;

来往的车马,不断的尘烟,

惊动了这世外桃源,

在城外也草草的设一两家小店,

茅棚下松枝烹沸了清泉。

树渐密,气渐寒,

溪水出山,人入山环:

四面是山,

松柏绿到山尖;

深绿的山圈,

圈住蓝天,

山影里竹柏夕烟,

斜阳老早的被青峰遮断。

山深路远,

四顾茫然,

看到了留侯祠,认识了赤柏山。

祠外几家饭馆,

二三小店,

伺候着行人过宿打尖。

匆匆的去来,车辆不断,

汽油味道把小街充满。

不同的语音呼茶喊饭,

男女老幼忽聚忽散;

象蚂蚁在静静的庭院,

被什么操纵运命的威权,

推动着奔忙聚散;

啊,我们是在抗战,

看,连小娃娃都教山风吹红了脸,

小小的生命已经习惯,

南国的凄雨,北地的风烟!

仿佛把嘈杂纷乱,

拦在外边,

祠内依然是花鸟林园,

英雄的潇洒恬淡,

掌倾着松月青山。

庸俗的道士,庸俗的神殿,

庸俗的香客,庸俗的碑匾,

都糟践不了伟丽的自然!

赤柏下轻响着山泉,

微风吹动着绿竹千竿,

落花几片;

绿光中松鼠惊窜,

一闪,不见,

幽情无限!

石阶曲转,

松阴竹影间,

藏着小亭,清风四面。

阶高步缓,

步步留连;

高一步,多一层青山。

授书楼独立云间,

左边,由宽而细,由细而宽,

一条淡黄的路线,

弯弯的绕过来青山,

弯弯的消失在青山,

象玩具依着轨线,

汽车点点,

高,低,近,远,

带着一条儿灰烟。

右边,近山把夕阳遮断,

绿深影暗;

远山明淡,

悠悠化入青天。

低处,树密溪浅,

山脚下几亩山田,

茅舍上缓缓的炊烟。

高处,山外有山,

绿色深浅,

一样的静美安闲,

一种无名的情感,

令人呆立无言!

楼内,黄石老人白发祥善,

留侯端坐,年少诚谦。

楼内静静的香烟,

楼外静静的青山,

仿佛有些无声的语言,

传到永远,传到天边,

传给每一个少年!

七七在留侯祠

借着留侯——那永远年轻的志士,英才——的殿宇,香烟霭霭,

法乐凄哀,

道士诵经,百姓祭拜;

深山里的七七,啊,抗战已经三载:

几碗素菜,

一面灵牌,

向殉国的英雄们致谢致哀!

这里,没有雄辩的天才,

激昂的道出英雄们的牺牲慷慨;

没有庄严凄丽的祭台,

教素烛鲜花放出光彩;

这里,过客与乡民,松峰与云海,

默默的对着灵牌,

只有纯诚的热泪与无言的愤慨!

七七,二载,

那小小的灵牌,

就是一片血海!

这伟大的血海,

这伟大的时代,

每一个红的浪花都是历史的光彩!

五千年的古国筋衰力败,

啊,五千年的文化可耻作奴才!

中华的灵魂喝一声:起来!

中华的儿女放下锄头,离开村寨,

挺一挺腰,紧一紧带,

道什么姓名,说什么利害;

谁没有家乡,谁没有恩爱?

一切抛开!

一切抛开!

中国人,只知道中国可爱!

要什么宣传,要什么优待,

山河可移,爱国的天性难改!

除了自由的种着田,或作点买卖,

除了子孝孙贤,朋友们和爱,

敢有什么妄想,敢把谁伤害!

我们的劳苦就是我们的愉快!

水里的稻秧,坡上的养麦,

园里的梨枣,畦中的青菜,

驯顺的驴马,胖壮的小孩,

终年的劳苦,终身的忍耐;

只盼不愁吃喝,有些穿戴,

一两口肥猪,在腊月屠宰,

一半儿过年,一半儿出卖;

早早的完粮,早早的自在;

最好再能攒下几个钱,存下点米麦,

防备着无情的水旱天灾!

不幸,人祸象蝗虫似的飞来,

把杀人放火代替了仁孝和爱,

霸占田园,抢劫村寨,

把我们简单的理想与生活要一齐铲开。

啊,我们老实,和平,可也会愤慨:

到了流血的时候,怕死便不知好歹。

有一对拳头,谁能委屈了磕膝盖?

什么过错都能担待,

什么艰难都能苦挨,

只有杀人灭国的祸害,

是条汉子就不能忍耐!

怎样扑杀蝗虫,就怎样消灭这祸害,

我们欠账还钱,也会讨还血债!

当我们遇到冰雹旱涝的天灾,

把死亡就置之度外;

不怕死,死亡就失败,

我们会用冲杀把活路打开!

简单得象那木制的灵牌,

也同样的神圣,这简单的民族独白,

以远古史诗的情态,

简单,可是庄严明快,

用血,用血,已经写了三载,

还继续在写,直写到倭奴的溃败!

看,对着那默默的灵牌,

深山里的同胞默默的祭拜,

在心中却有那伟大的民族独白:

死的为它投入了血海,

活的为它预备好“我来”!

象松涛响入天外,

这伟大的心声排山倒海,

无名的英雄,无名的愤慨,

历史的积郁从心里打开,

天真象儿语那样可爱!

没有理想的理想,象青苔与野菜,

狂风吹倒了山松巨柏,

却吹不动石山的一片青苔;

我们的地土,我们的河流与山脉,

象石阴下的苔,

象溪岸上的菜,

我们的脚,心,灵魂,都生根在那块。

我们种瓜,还是种麦,

或扶着犁,看看斜阳山外,

自己主张,自己安排,

地土和主张哪许别人更改,

况且是教我们去作奴才!

不作奴隶的人们已经起来,

已经起来二载!

哪怕没有吃穿,管什么舒服自在,

活着就打,死也应该!

打,把敌人打明白,

明白我们的有所不能忍的忍耐!

尸是山,血是海,

打,打个畅快!

这二尺长的灵牌,

光荣到千秋万代;

咱们的山河永远不改,

你们为它死,我们为它来,

来祭拜,来致哀,

来告诉,你们的忠魂是山河的主宰!

相信吧,忠魂,对着这灵牌,

我们说,敢死的没有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