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嘉侯父王昌会纂辑
妓上杜牧太和三年,佐吏部沈公传帅幕,在江西时,好好年十三,始以善歌来入乐籍中。后一年,公镇宣城,复置好好于宣城籍中。后三岁,于洛阳城重得,睹好好,感旧伤怀,故题二十韵以赠之曰:尔为豫章妹,十三才有余。翠茁凤生尾,丹叶莲合趺。高阁倚天半,晴江联碧虎。此地试尔唱,特使华筵铺。主公顾四座,始讶来踟蹰。吴娃引赞起,低回映长裾。双鬟可高下,才过青罗襦。眄眄乍垂袖,声同雏凤呼。繁弦迸关组,寒管裂寒芦。众音不能逐,袅袅穿云衢。主公再三叹,为言天下姝。赠之天马锦,副以水晶珠。龙沙看秋浪,明月游东湖。自此每相见,三日以为疏。玉质随月满,艳态逐春舒。修唇渐轻巧,云步转虚徐。旌旆忽东下,笙歌随轴轳。霜雕谢庭下,沙煖句溪蒲。身外任尘土,樽前极欢娱。飘然集仙客,讽赋欺相如。聘之碧瑶佩,载以紫云车。洞户水声远,月高蟾影孤。迩来未几岁,散尽高阳徒。
洛阳重相见,婥婥为当垆。怪我苦何事,少年垂白须。朋游今在否,落魄更能无。门馆恸哭后,水云秋景初。斜月挂衰柳,凉风生坐隅。洒尽满襟泪,短歌聊一书。
元末,建安暨氏女,十岁能诗,人令赋野花云:多情樵牧湏簪髻,无主𧊵莺任宿房。识者知后不洁。此即唐薛涛父愀然之事,后皆果然,非诗言志欤?
灼灼锦城官妓也,善舞柘枝,能歌水调,为幽抑怨怼之音。相府筵中,与河东词人御吏裴质座接。神通日。授如故相识。相因夜饮,忽速召之,自此不复面矣。灼灼以软绡多聚红泪,密寄河东人。有秦少游诗曰:锦城春煖花欲飞,灼灼当庭舞柘枝。相君上客河东秀,自言那复傍人知。妾愿身为梁上燕,朝朝暮暮长相见。云𭣣月堕海沉沉,泪满红绡寄肠断。调笑令曰:肠断绣帘卷,妾愿身为梁上燕。朝朝暮暮长相见,莫遣恩情变。红绡粉泪知何限,万千空传遗怨。中丞杨公有一官妓,名真珠,公甚宠之,歌舞绝伦。偶会卢参议同饮,出真珠佐欢。酒阑,卢善词章,杨公重其文,复延于中寝。会珠沐发,方以手加额,公曰:何惜一咏?卢曰:神女初离碧玉阶,彤云低拥牡丹鞋。只道相公怜玉腕,强将纤手整金钗。公称赏之。自后公溺爱尤甚。公薨,珠有他志,携妆奁数百万出其第,遂就不逞之徒,委身于潼关。阍者万通受既为之妻,又更张纷拏。会卢参议有事于潼关,珠泣诉前事,陈状乞离。参批其牒云:谢安山上娉婷女,马季楼前缥缈人。何事潼关万通受,不生知感得相亲。通受得诗而谢过焉。
李纳尚书夜登越城楼,闻歌曰:鴈门山上鴈初飞,其声激切,召至,乃去籍之妓盛小丛也。曰:汝歌何善乎?曰:是梨园供奉南不嫌女甥所唱之音,乃不嫌教之也。时崔元范侍御赴阙,李公饯于鉴湖,命小丛歌饯,坐客各赋诗送之。尚书曰:绣衣奔命去情多,南国佳人敛翠蛾。𭦌向教坊听国乐,为君重唱盛丛歌。崔御史公曰:杨公留宴岘山亭,洛浦高歌午夜清。独向柏台为老吏,可怜林木响余声。杨判官知至曰:燕赵能歌有几人,落花回雪似含𫫾。声随御史西归去,谁伴文翁过九春。封察判彦冲曰:莲府才为绿水宾,忽乘骢马入咸秦。为公唱作西河调,日暮偏伤去住人。
卢支使邺曰:何即戴豸别贤侯,更吐歌珠宴庾楼。莫道江南不同醉,即陪舟𢜱上京游。
前进士高湘曰:谢安春渚荐袁宏,千里仁风一扇清。歌黛惨时方酪酊,不知公子重飞觥。
处士卢激曰:鸟台上客紫髯公,共捧天书静镜中。桃叶不须歌白苧,耶溪暮雨起樵风。
按:纳所闻歌,乐府诗集有突厥三台,其辞曰:鴈门山上鴈初飞,马邑栏中马正肥。日旰山西逄驿使,殷勤南北送征衣。乃小丛自制诗也。
谭意歌丧亲,流落长沙,年八岁,寄养竹庄张文家。有妓丁婉卿见之,乃厚遗文求得。年未及笄,独步一时,车马如市,尤工诗笔。会汝州张正字为潭茶官,相得甚欢,意乃归之。有情者赠诗云:才色相逄方得意,风流会遇事尤隹。牡丹移入仙宫去,从此湘东无好花。后张调官,意饯别曰:子乃名家,我乃娼类,今之分袂,决无后期。腹有君之息数月矣,宜念之。别后寄诗曰:潇湘江上探春回,消尽寒冰落尽梅。愿得儿夫似春色,一年一度一归来。张内逼慈亲,外为物议,纳孙殿丞之女为姻,不敢作书报意。后三年,张妻孙天谢世,有客自长沙来,云意掩户不出,买田百亩自给,亲教其子。张乃如长沙,携归京师。其子后以进士豋第。
陶谷学士买得党太尉家故妓,过定陶,取雪水烹团茶,谓妓曰:党太尉家应不识此。妓曰:彼粗人,安有此景?但能销金煖帐下,浅斟低唱,吃羊羔儿酒尔。谷愧其言。夫富贵家气象,其与穷措大自是不同。尝观玉局遗文载,赵伯成家有妹甚严,仆忝乡人,不闻开尊。言徒吟春雪,谨依元韵以当一笑云:绡帘珠户未𭦌开,许见杨花落镜台。试问高吟三十韵,何如低唱两三杯。莫嫌衰鬓聊相映,料得纤腰妙共回。知道文君共青锁,梁园赋客敢言才。俗云:检验雪压死秀才,衣带上有雪诗三十韵。由是观之,陶学士雪水烹茶,亦可谓尘俗矣。其视党太尉之家风气象为如何?妓者之对,言婉意深,闻者愧焉。元微之贬江陵士曹,少年气俊,过襄阳,夜召名妓剧饮。将别,作诗云:花枝临水复临堤,也照清江也照泥。寄语东风好作举,仅来曾有凤凰栖。谢师厚作襄作,闻营妓与二胥相好,此妓乞书扇,遂改下句云:寄语东风好主举,夜来曾有老鸦栖。
唐天水仙哥,字绛真,居南曲中,善谈谑,尤工席紏。右史郑休范常在席上赠诗曰:严吹如何下太清,玉肌无柰六铢轻。虽知不是流霞酌,愿听雷和瑟二声。
李当当者,教坊名妓也,姿艺超出辈流,忽翻洑若有所悟,遂著道士服。江浙儒学提举叚吉甫先生天祐赠之以诗曰:歌舞当今第一流,洗妆拭面别春楼。便寺自:无随南岳夫人去,不为苏州剌史留。璚馆月明箫凤下,绮窗云散镜鸾收。却嫌痴绝浔阳妇,嫁得商人巳白头。能改斋漫录云:唐杨郇伯作妓人出家诗曰:尽出花钿与四邻,云鬟前落向残春。暂惊风烛难留世,便是池莲不染身。贝叶欲翻迷锦字,梵声初落误梁尘。从今艳色归空后,湘浦应无解佩人。湘山野录乃谓陈彭年作,此不考之过也。吁!二先生之风流余韵,于此可想见矣。韩晋公滉镇浙西,戎昱为部内剌史。郡有酒妓,昱情居丐甚厚。浙西乐将闻其能,白滉,召置籍下,昱不敢留。俄于湖上为歌词以赠之,且曰:至彼令歌,必首唱是词。既至,韩为开筵,自持杯,令歌送之,遂唱戎词。曲既终,韩问曰:戎使君与汝寄情耶?妓悚然起立,曰:然。泪随言下。韩令更衣待命,席上为之忧危。韩召乐将责曰:戎使君名士,留情群妓,何故不知而置之,成余之过。乃与百缣,即时归之。其词曰:好去春风湖上亭,柳条藤蔓系人情。黄莺久住浑相恋,欲别频啼。四
韩康公绛谢事归,会从官九人,皆门生故吏,一时名德,如传钦之、胡宽夫、钱穆父、苏东坡、刘贡父、顾子敦皆在坐,出家妓十余人侍䜩。有新宠鲁生者,舞罢,为游𧊵所螫,公意不喜,久之,呼出,以白团扇从东坡乞诗。坡书一绝云:窗摇细浪鱼吹曰,手弄黄花凉透衣。不觉春风吹酒醒,空教明月伴人归。首二句,上句记其姓,下句记其事。康公大喜。坡日:但恐他姬厮赖,故云耳。东坡先生在黄曰,每有燕集,醉垒淋漓,不惜与人。妓有李琪者,小慧,知青札,坡亦每顾之,喜,未尝获公赐。至公移汝郡,将祖行,酒酣,奉觞再拜,取领巾乞书。公取笔大书:东坡七岁黄州住,何事无言及李琪,即掷笔袖手,与客笑谈。坐客相谓:语似凡易,又不终篇,何也?至将彻具,琪复拜请,坡大笑曰:几忘出场。继书云: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虽好不留诗。一座击节,尽欢而散。
丽人名素,素出吴贵人遗体,娱心文府,作楷写生,上咏琢句,皆衡古法。人诵诗词,以箫管应之,字字梅花飘落。置弹其小婢额,对面弹之,弹去而婢不知墨客。过从文谈酒谑,多晋人,便捷解悟。平生不御𫓪华,不佩椒兰,而皎皎可鉴,芬出肤理。又性好操作,理繁细以助检。服笄貂帽皆自制,戚里贵人家多取则焉。偶出郊外骑弹,过而见者,严中舍倡以诗六韵咏之,而一时倡和者张成甫、沈孺林辈凡十余家。其朗哉和诗曰:红颜梅点额,绿鬓锦缠头。笑展桃花扇,娇离燕子楼。电飞驰迅骑,霞举飏轻裘。挟弹讲鹰妒,变弓阵鴈愁。当熊无辇止,解佩有川游。可惜千金女,难封万户侯。予和诗曰:弧开弦满月,高抹玉搔头。欲夺胭脂塞,轻辞翡翠楼。胡妆貂作帽,宫队锦为裘。杨叶千修破,桃花百转愁。柔心偏侠气,小猎趁春游。娘子军如出,蛾眉也拜侯。姬亦自有怀人诗曰:良夜思君归不归,孤灯照客影微微。携来独枕谁相问,明月空庭泪湿衣。句调不凡,因并识之。
卢常侍鉟牧章江,属元曹生令为从事。曹悦营妓丹霞,卢不许,会饯朝客于短亭,曹献诗曰:拜玉亭前闲送客,此时孤恨感离乡。寻思往岁绝缨事,肯向朱门泣夜长。卢演为长句云:桑扈交晖百舌忙,祖亭同乐,枝倍思乡。樽前有恨同卑宦,席上无聊发靓妆。莫与狂风迷眼界,湏求真理定心王。游𧊵采掇何时巳,却恐多言议短长。令丹霞改令罚曹,丹霞乃号之为怨胡,以曹状类胡,满座大笑。卢因目丹霞为怨胡妇。
薛瑶英,京都佳丽也。母赵氏,本岐王之爱妾,王薨,出为薛氏妻而生瑶英。幼以香屑杂饮饲以啖之,故肌艳香。又曰:香儿,姿色妙绝,元载得之,宠惑尤甚,为之建芸香堂、金乐帐、却尘褥。瑶英衣龙绡衣,一袭无一二两,抟之不盈一握,盖其体轻而不胜也。贾侍郎至赠诗曰:舞怯铢衣重,天凝桃脸开。方知汉武帝,虚筑避风亭。
杨尚书炎赠诗曰:雪面粉娥天上女,凤箫鸾照欲飞云。玉钗翘鬓步无力,楚腰如柳不胜春。
韩魏公为陜西安抚,开府长安,李待制师巾过之。李有诗名,席间使为官妓贾爱卿赋诗云:愿得𧲽貅十万兵,犬戎巢穴凑时平。归来不问封侯印,只问君王觅爱卿。
唐御史杜牧分务洛阳,时李司徒听罢镇闲居,声妓豪华,为当时第一,洛中名士咸谒见之。李乃大开宴工席,当时朝客高流,无不臻赴。以牧持宪,不敢邀。牧遣座客达意,愿预斯会。李不得巳驰书。牧闻命遽来。时会饮女妓百余人,皆绝艺殊色。牧独问李云:闻有紫云者,孰是?李指视之,牧复凝睇良久曰:名不虚得,宜以见惠。自饮三爵,朗吟而起曰:华堂今日绮筵开,谁唤分司御史来。忽发狂言惊满座,两行红粉一时回。意气闲逸,旁若无人。牧又自以年渐迟暮,常追赋感旧诗曰: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情。三年一觉杨州梦,嬴得青楼薄幸名。又曰:觥船一棹百分空。十载青春不负公。今日鬓丝禅榻伴,茶烟轻飏落花风。牧自后所至𮝵游,而终无属意,咸以非其所好也。及闻湖州名郡,风物妍好,且多奇色,因甘心游之。湖州剌史某乙,牧素所厚者,曲候其意。牧曰:愿得张水嬉,使州人毕观,候四面云合,某当闲行寓目,冀于此际或有阅焉。乙如其言。至日,两岸观者如堵,迨暮,竟无所得。将罢舟𫛚岸,于丛人中,有里姥引鸦头,年十余岁,牧熟视曰:此直国色矣。因使语其母,将接致舟中。姥女皆惧。牧曰:且不即纳,当为后期,不十年必守后月支此郡,十年不来,乃从尔所适可也。母许诺,因以重币结之,为盟而别。牧归朝,越十四年,始授湖州刺史。比牧至郡,所约者巳从人,三载而生三子。因赋诗以自伤曰:自是寻春去校迟,不湏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刘禹钖赴任姑苏,道过杨州,州帅杜鸿渐饮之,大醉而归。驿稍醒,见二女子在旁,惊非巳有也,乃曰:即中席上与司空诗,令二乐妓侍寝。且醉中之作,都不记忆。明旦,修启致谢,杜亦优容之。诗曰:高髻云鬟官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惯寻常事,恼乱苏州剌史肠。女子李季兰,有才名。初五六岁时,其父抱于庭,作诗,咏蔷薇未句云: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父恚曰:此女子将来富有文章,然必为失行妇人矣。竟如其言。又季兰尝与诸贤会乌程县,刘长卿有阴疾,谓之曰:山气曰夕隹。长卿对曰:众鸟欣有托。举座大笑,论者两美之。季兰有诗句云:远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车。盖五言之佳境也。尝赋得三峡流泉歌曰:妾家本住巫云,巫山流水常自闻。玉琴弹出转寥夐,直是当时梦中听。三峡迢迢几千里,一时流入深闺里。巨石奔湍指下生,飞波走浪弦中起。初疑喷涌含雷风,又似呜咽流不通。回湍濑曲势将尽,时复滴沥平沙中。忆昔阮公为此曲,能使仲容听不足。一弹既罢又一弹,愿与流泉镇相续。郑还古闲居东都,将入京赴选,柳营将军者饯之。酒酣,以一诗赠柳氏之妓曰:冶艳出神仙,清声胜管弦。词轻白苧曲,歌遏碧云天。未拟生裴秀,何如乞郑玄。不堪金谷水,横过坠楼前。柳喜甚,曰:专俟荣命,以此为贺。未几,还古除国子博士。柳见除目,即遣入京,及嘉祥驿,而还古物故,乃放妓他适。
元禛廉问浙东,有妓刘采春,容华莫比,元赠诗曰:新妆巧样画双蛾,谩裹常州透额罗。正面偷睛光滑笏,缓行轻踏皱纹波。言辞雅措风流足,举止低回秀媚多。更有恼人肠断处,选词能唱望夫歌。即罗唝之曲也。
元公在浙河七年,因醉题东武曰:役役行人事,纷纷碎簿书。功夫两衙尽,留滞七年余。病痛梅天发,亲情兰岸疏。因循归未得,不是忆鲈鱼。卢侍郎简戏曰:丞相虽不为鲈鱼,为好镜湖春色耳。谓采春也。
崔崖、张祐齐名,每题诗倡肆,誉之则车马盈门,毁之则杯盘失错。嘲李端,端云:黄昏不语不知行,鼻似烟囱耳似铛。爱把姜芽梳掠鬓,昆仑山上月初生。端遂往见二子乞怜,请更之,乃更赠曰:觅得黄骝被绣鞍,善和坊里取端端。杨州近日浑成异,一朵能行白牡丹。于是宾客竞臻其户。或日:李家娘子,才出墨池,便登雪岭,何其一日黑白不均。宋寇准燕集,有能歌者赠之束绫,意尚未足。妾蒨桃不悦,作诗呈之云:二曲清歌一束绫,美人犹自意嫌轻。不知织女机窗下,几度抛梭织得成。又云:风动单衣手屡阿,幽窗轧轧度寒梭。腊天日短不盈尺,何似妖姫一曲歌。准和云:将相功名终若何,不堪急景似奔梭。人间万事何湏问,且向樽前听艳歌。
陶其才,姑苏人,三入春试不第,求梦于武安王神,梦神慰之曰:其才君绿衣即也,何卜何卜?且金陵文章府,宜谷游焉。陶如言,遂至金陵,馆于国学,遇友人张帜者,握手论交,一曰游入妓院。时有名妓号小芙蓉者,迎而款之,因酌于芭蕉亭。张私语芙蓉,令才咏此芭蕉。妓如言对才语日:万绿死般丛,妾非红颜一黠也,劳君咏之以自试。才感其言,即命取笔举写,词曰:蕉心卷,玉柱插天天际远。蕉心赤,铁胆铜肝当宁立。蕉叶长,仙姫羽扇拥霓裳。蕉叶片,旌旗暖动明飞电。蕉叶稀,飘飘百结山人衣。有时偃仰天风走,有时滴雨濯魄垢。有时移月过栏杆,有时惊霜心胆寒。雪隐梅花何处善。当时歌舞今沉沉,直待阳和消息迩,依然挂绿春风里。咏成,张大异之,妓即下笔曰:先生金马绿衣郎也。时金陵耆稚皆呼绿衣郎云。游情既惬,不觉更岁。而礼闲试期,才亟与帜同抵燕国入试,才占制科高等,帜亦同登。比往,领宫袍,才袍色绿,帜大笑曰:小芙蓉日绿衣郎验也。才骇而笑曰:绿衣郎,绿衣即小芙蓉。不能忘。分明梦语在西廊,凛凛英风。武安王龙麟州先生过福建,宪府设宴,命官妓小玉带佐觞。宪使请曰:今日之欢,皆玉带为之也,愿先生酬之以诗。遂书一绝云:菡蓞池边风满衣,木樨庭下雨霏霏。老夫记得坡仙语,病体难禁玉带围。于是举席称叹,尽欢而散。前辈既不肯拂人意,又不欲失所守,且用事清切,一时风致可想。丽情集载湖州妓周德华者,刘采春女也。唱刘禹钖柳枝词云:春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此诗甚隹,而刘集不载。李愿观翟玉妓,有诗云:女郎闺阁春,抱瑟坐花茵。粉艳宜斜烛,羞蛾惨向人。寄情摇玉柱,流盻整罗巾。幸以芳香袖,承君宛转尘。愿乃李晟之子李诉之弟,昌黎送归盘谷,假借太过,愿屡为节度使,皆以贪婪败事。此诗见御览集曰:未见好德可也。
解语花姓刘氏,长于慢词。廉野云招卢疏齐、赵松雪饮于京城外之万柳堂。刘左手持荷花,右手举杯,歌骤雨打新荷曲。诸公喜甚,赵即席赋诗云:万柳堂前数亩池,平铺云锦盖涟漪。主人自有沧州趣,游女仍歌白雪词。手把荷花来劝酒,步随芳草去寻诗。谁知咫尺京城外,更有无穷万里思。
陈筑字梦和,莆田人。崇宁初登第,为福州古田尉。惑倡周氏。周能诗,赠筑绝句曰:梦和残月过楼西,月过楼西梦巳迷。唤起一声肠断处,落花枝上鹧鸪啼。又春晴诗曰:瞥然飞过谁家燕,蓦地香来甚处花。深院日长无个事,一瓶春水自煎茶。后与筑作合欢红绶带,自缢于南山极乐院。有人知之,共排闼救解,二人皆活。巳而事败,失官去。罗虬比红儿诗序云:比红者,为雕阴官妓杜红儿作也。美貌年少,机智慧悟,不与群妓等。余知红者,乃择古之美色灼然于史传三数十辈,优劣于章句间,遂题比红诗:姓氏看侵尺五天,芳菲占断百花鲜。马嵬好笑当时事,虚赚明皇幸蜀川。
金谷园中花正繁,坠楼从道感深恩。齐奴恰是来东市。不为红儿死更冤。
蹈却平阳为小怜,周师百万战长川。更交乞与红儿貌,举国山川不值钱。
一曲都缘张丽华,六宫齐唱后庭花。若教比并红儿貌,枉破当时国与家。
乐营门外柳如阴,中有佳人画阁深。若是五陵公子见,买时应不啻千金。
青丝高绾石榴裙,肠断当筵酒半醺。置向汉宫图画𫟚,入胡应不数昭君。
斜凭栏杆醉态新,敛眉微盻不胜春。当时若遇东昏主,金叶莲花是此人。
匼匝千山与万山,碧桃花下景长闲。神仙得似红儿貌,应免刘郎忆世间。越山重叠越溪斜,西子休怜解浣纱。得似红儿今日貌,肯教将去与夫差。诏下人间觅好花,月眉云髻选人家。红儿若向当时见,系臂先封第一纱。锋镝纵横不敢看,泪垂玉箸正泛澜。应缘近似红儿貌,始得深宫奉五官。
金缕浓熏百和香,脸红眉黛入时妆。当时便向乔家见,未敢将心在窈娘。
通宵甲帐散香尘,汉帝精神礼百神。若见红儿醉中态,也应休忆李夫人。
拔得芙蓉出水新,魏家公子信才人。若教瞥见红儿貌,不肯留情赋洛神。
芳姿不合并常人,云在遥天玉在尘。因事爱思荀奉倩,一生闲坐枉伤神。
笔底如风思涌泉,赋中休谩说婵娟。红儿若见东家住,不待登墙尔许年。
一抹浓红傍脸斜,妆成不语独攀花。当时若是逄韩寿,未必埋踪在贾家。
树袅西风日半沉,地无人迹转伤心。阿娇得似红儿貌,不费长门买赋金。
五云高捧紫金堂,花下投壶侍玉皇。从到世人都不识,也应知有杜兰香。
戏水源头指旧踪,当时一笑也难逄。红儿若为回桃脸,岂比连催举五洚。
虢国夫人照夜玑,若为求得与红儿。醉和香熊浓春睡,一树繁花偃绣帏。知有持盈玉叶冠,剪云裁月照人寒。若使红儿风貌戴,直似瑶池会上看。明媚何曾让玉环,破瓜年几百花颜。若教貌向南朝见,定却梅妆似等闲。世事悠悠未足称,肯将闲事更争能。自从命向红儿去,不欲留心在裂缯。
自隐新从梦里来,岭云微步正阳台。合情一向春风笑,羞杀凡花尽不开。
舍却青娥换玉鞍,古来公子苦无端。莫言一匹追风马,天骥牵来也不看。
槛外花低瑞露浓,梦魂惊觉军春容。凭君细看红儿貌,最称严妆待晓钟。
薄罗轻剪越溪纹,鸦翅低从两鬓分。料得相如偷见面,不应琴里挑文君。
南国东邻各一时,后来唯有杜红儿。若教楚国宫人见,羞把腰身并柳枝。
照耀金钗簇腻鬟,见时直向画屏间。黄姑阿母能判剖,十斛明珠也是闲。
轻小休夸似燕身,生来占断紫宫春。汉皇若遇红儿貌,掌上无因著别人。
鹦鹉娥如裛露红,镜前眉样自深宫。稍教得似红儿貌,不嫁南朝沈侍中。
拟将心地学安禅,争柰红儿笑靥圆,何物把来堪比并。野塘初绽一枝莲,浸草漂花绕槛香,最怜穿度乐营墙。慇懃留𣻉缘何事,曾照红儿一面妆。雕阴旧俗骋婵娟,有个红儿赛洛川。常笑世人虚语诞,今朝自见火中莲。渡口诸侬乐未休,竟陵西望路悠悠。石城有个红儿貌,两浆无因迎莫愁。
谁向深山识大仙,劝人山上引春泉。定知不及红儿貌,枉却工夫漑玉田。
倾国倾城总绝伦,红儿花下认真身。十年东北看燕赵,眼冷何曾见一人。
今时自是不谙知,前代由来岂见遗。一笑阳城人便惑,何堪教见杜红儿。
京口喧喧百万人,竞传河鼓谢星津。柰花似雪簪云髻,今日夭容是后身。
青史书时未是真,可能纤手却强秦。再三为谢齐皇后,要解连环别与人。
绣帐鸳鸯对剌纹,博山微暖麝微薰。诗成若有红儿貌,悔道当时月坠云。
妆成浑欲认前朝,金凤双钗逐步摇。未必慕容宫里伴,舞风歌月胜纤腰。
琥珀钗成恩正深,玉儿妖惑荡君心。莫教回首看妆面,始觉曾虚掷万金。
自有闲花一面春,脸檀眉黛一时新。慇懃为报梁家妇,休把啼妆赚后人。轻梳小髻号慵来,巧中君心不用媒。可得红儿抛醉眼,汉皇恩泽一时回。千里长江旦暮潮,吴都风俗尚纤腰。周郎若见红儿貌,料得无心念小乔。月落潜奔暗解携,本心谁道独单栖。还缘交甫非良偶,不肯终身作羿妻。汉皇曾识许飞琼,写向人闲作画屏。昨日红儿花下见,大都相似更娉婷。
魏帝休夸薛夜来,雾绡云縠称身裁。红儿秀发君知否,倚槛繁花带露开。
晓月雕梁燕语频,见花难可比他人。年年媚景临何处,长作红儿面上春。
逗玉溅分冬殿开,邀恩先赐夜明苔。红儿若是三千数,多少芳心似死灰。
画帘垂地紫金床,暗引羊车驻七香。若得红儿此中住,不劳盐筿洒宫廊。
苏小空匀一面妆,便留名字在钱塘。藏鸦门外诸年少,不识红儿未是强。
一首长歌恨未来,悲秋漂泊水难回。崔徽有底多头面,费得微之尔许才。
昔年黄阁识奇章,爱说真珠似窈娘。若见红儿深夜态,便应休说绣衣裳。
凤拆莺离恨转深,此生难负百年心。红儿若向隋朝见,破镜无因更重寻。
行绾秾云立暗轩,我来犹爱不成冤。当时若见红儿貌,未必邢相有此言。总似红儿媚态新,莫论千度笑争春。任伊孙武心如铁,不便军前杀此人。暖塘争赴荡舟期,行唱菱歌著艳词。为问东山谢丞相,可能诸妓胜红儿。吴兴皇后欲辞家,泽国重台展曙霞。今日红儿貌倾国,恐湏真宰别开花。
陌上行人歌黍离,三千门客欲何之。若教粗及红儿貌,争敢楼前斩爱姬。
休话如皋一笑时,金髇中臆锦离披。陋容枉把雕弓射,射尽春禽未展眉。
长恨西风送早秋,低眉深恨嫁牵牛。若同人世长相对,争作夫妻得到头。
谢娘休漫逞风姿,未必娉婷胜柳枝。闻道只应嘲落絮,何曾得似杜红儿。
总传桃叶渡江时,只为王家一首诗。今日红儿自堪赋,不湏重唱旧来词。
巫山洛浦本无情,总为佳人便得名。今日雕阴有神艳,后来公子莫相轻。
几抛云髻恨金墉,泪洗花颜百战中。应有红儿此子貌,却言皇后长深官。
倚槛还应有所思,半开东阁见娇姿。可中得似红儿貌,若遇韩朋妒杀伊。
晓向妆窗与画眉,镜中长欲助娇姿。若教得似红儿貌,走马车台任道迟。练得霜华助翠钿,相期朝谒玉皇前。依稀有似红儿貌,方得吹箫引上天。重门深掩几枝花,未胜红儿莫大夸。王相不能探物理,可能虚上短辕车。前代休怜事可奇,后来还出有光辉。争知昼卧纱窗里,不见神人覆玉衣。
化羽尝闻赴九天,只疑尘世是虚传。自从一见红儿貌,始信人间有谪仙。
从道长陵小市东,巧将花貌占春风。红儿若是同时见,未必伊先入紫宫。
人间难免是深情,命断红儿向此生。不似前时李丞相,枉抛才力为莺莺。
凤舞香飘绣幕风,暖穿驰道百花中。还缘有似红儿貌,始道迎将入汉宫。
休道将军出世才,尽驱诸妓下歌台。都缘没个红儿貌,致使轻教后阁开。
冯媛湏知住汉宫,将身只是解当熊。不闻有貌倾人国,争得今朝更似红。
能将一笑使人迷,花艳何湏上大堤。疏属便同巫峡路,洛川真是武陵溪。
辞辇当时意可知,宠深还恐宠先衰。若教得似红儿貌,占却君恩自不疑。
三吴时俗重风光,未见红儿一面妆。好写妖娆教与看,便应休更话真娘。
波平楚泽浸星辰,台上君王宴早春。毕竟章台会中客,冠缨虚绝为何人。红儿不向汉宫生,便使双成谩得名。疑是麻姑恼尘世,暂教微步下层城。天碧轻纱只六铢,宛如含露透肌肤。便教汉曲争明媚,应没心情更弄珠。共嗟舍恨向衡阳,方寸花笺寄沈郎。不似红儿些子貌,当时争得少年狂。
浅色桃花亚短墙,不因风送也闻香。凝情尽日君知否,还似红儿淡薄妆。
火色樱桃摘得初,仙宫只有世间无。凝情尽日君知否,真似红儿口上朱。
宿雨初晴春日长,入帘花气静难忘。凝情尽日君知否?真似红儿舞袖香。
初月纤纤映碧池,池波不动独看时。凝情尽日君知否,真似红儿罢舞眉。
浓艳浓香雪压枝,袅烟和露晓风吹。红儿被掩妆成后,含笑无人独立时。
楼上娇歌袅夜霜,近来休数踏歌娘。红儿谩唱伊州遍,认取轻敲玉韵长。
金粟妆成扼臂环,舞腰轻薄瑞云间。红儿生在开元末,羞杀新丰谢阿蛮。
君看红儿学醉妆,夸裁宫𮖱研裙长。谁能更把闲心力,比并当时武媚娘。
栀子同心裛露垂,折来深恐没人知。花前醉客频相问,不赠红儿赠阿谁。云间翡翠一双飞,水上鸳鸯不暂离。写向人间百般态,与君题作比红诗。旧恨长怀不语中,几回偷泣向春风。还缘不及红儿貌,却得生教入楚宫。一舸春深指鄂君,好风从度水成纹。越人若见红儿面,绣被应羞彻夜薰。
花落尘中玉堕泥,香魂应上窈娘堤。欲知此恨无穷处,长倩城鸟夜夜啼。
虬词藻富赡,与宗人隐邺齐名。咸通乾符中,时号三罗。广明乱后,去随鄜州李孝恭。籍中有杜红儿者,常为副戎属意。副戎聘邻道,虬请红儿歌而赠彩。孝恭以副戎所盻,不令受之。虬怒,拂衣而起,诘曰:手刃红儿。既而思之,作绝句百篇以追冤,号比红儿,成行于时。
林景清,闽县人。成化巳亥冬,以乡贡北上,归过金陵。杨玉香者,娼家女也。年十五,色艺绝群,性喜读书,不与俗人偶,独居一室,贵游慕之,即千金不肯破颜。姊曰邵三,虽乏风貌,然亦一时之秀。景清与之狎,饮于瑶华之馆,因题诗曰:门巷深沉隔市喧,湘帘影里篆浮烟。人间自有瑶华馆,何必还寻弱水船。又曰:珠翠行行间碧簪,罗裙浅澹映春衫。空传太令歌桃叶,争似花前倚邵三。明日,玉香偶过其馆,见之,击节叹赏,援笔而续日:一曲霓裳奏不成,强来别院听瑶笙。开帘觉道春风暖,满壁淋漓白雪声。题甫毕,适景清外至,投笔而去。景清一见魂销,坚持邵三而问。三日:吾妹也,彼且简对不偶,诗书自娱,未易动也。景清强之,乃与同至其居,穴壁潜窥,玉香方倚床伫立,若有所思。顷之,命侍儿取琵琶作数曲,景清情不自禁,归馆以诗寄之曰:倚床何事敛双蛾,一曲琵琶带恨歌。我是江州旧司马,青衫染得泪痕多。玉香答之曰:销尽炉香独掩门,琵琶声断月黄昏。愁心政恐花相笑,不敢花前拭泪痕。明日,景清以邵三为介,盛饰访之。既至,一见交𬴐,恨相知之晚也。景清诗曰:高髺盘云压翠翘,春风泣立海棠娇。银筝象板花前醉,疑是东吴大小乔。玉香诗曰:前身侬是许飞琼,女伴相携下玉京。解佩江干赠交甫,画屏凉夜共吹笙。夜既阑,邵三避酒先归,景清留宿轩中。居数月,景清将归,玉香流涕曰:妾虽娼家,身常不染,顾以陋质,幸侍清光。今君当归,势不得从,但誓洁身以待,令此轩无他人之迹,君异日幸一过妾也。景清感其意,与之引臂明约,期不相负。遂以一清名其轩。乃调鹧鸪天一阕留别曰:八字娇蛾恨不开,阳台今作望夫台。月方好处人相别,潮未平时仆巳催。听嘱付莫疑猜,蓬壸有路去还来。䅟䅟一树垂丝柳,休傍他人门户栽。王香亦以鹧鸪天答之曰:郎是闽南第一流,胸蟠星斗气横秋。新词宛转歌才毕,又逐征鸿下翠楼。开锦缆,上兰舟,见即欢喜别即忧。安心政似长江水,昼夜随郎到福州。景清遂诀别归闽,音信不通者六年。至乙巳冬,景清复携书北上,舟泊白沙,忽于月中见一女子甚美,独行沙上。迫视之,乃玉香也。且惊且喜,问所从来。玉香曰:自君别后,风枝南北,天各一方,鱼水县情,相思日切,是以买舟南下,期续旧好,不意于此邂逅耳。景清喜出望外,遂与联臂登舟,细叙畴昔。景清诗曰:无意寻春恰遇春,一回见面一回新。枕边细说分移后,夜夜相思入梦频。玉香诗曰:鴈杳鱼沉各一天,为君终曰泪潸然。孤蓬今夜烟波外,重诉琵琶了宿缘。吟毕,垂泣悲啼,不能目止。天将曙,遂不复见。景清疑惧累日,及至金陵,首访一清轩,门馆寂然,惟邵三缟素出迎,泣谓景清曰:自君去后,妹闭门谢客,持斋诵经,或有强之,万死自誓,竟以思君之故,遂成沉疾,一月之前死矣。景清闻之大骇,入临其丧,拊棺号恸。是夜独宿轩中,吟诗曰:往事凄凉似梦中,香奁人去玉台空。伤心最是秦淮月,还对深闺烛影红。因徘徊不寐,惘惘间,见玉香从帐中出,欷歔良久,亦吟曰:天上人间路不通,花钿无主画楼空。从前为雨为云处,总是襄王晓梦中。景清不觉失声呼之,遂隐隐而没。
朱小姬名葵,字心阳,其先姑苏人。生四岁,父客宛洛间不返,母又善病,值岁饥,展转,乃徙之就李。就李富人王姓者,与其母故中表,稍周贷之。巳而富人又以赀入京,贫益甚,毋利人金,卖为俞家姫,故又名俞葵。时姬年十二,玉肤雪理,风骨媚人,喜闭户焚香,鼓琴,为哀凤之音。久之,移入武林。闽郑翰卿方侨居西湖,夏日偕友人陈伯孺坐长堤绿阴中,见小艇载红妆者,知为蔡招,与语悦之。葵亦慕郑名士,遂与俱归。陈伯孺赠葵诗云:相逄刚道不魂销,抱得云和曲未调。莲子有心张静婉,柳枝无力董妖娆。春风绮阁流苏作,夜月高楼碧玉箫。莫忆西陵松柏下,断肠只合在今宵。居月余,葵缱绻不舍,郑遂娶焉。既嫁,屏去艳饰,亲作女红。与郑居吴山之麓且半载。值角妓周丽卿者,以他事被逮,周恐,匿不出。翰卿与杭守令皆雅交,乃以二绝为之从臾,卒得脱。诗云:不扫蛾眉黯自伤,谁怜多病老徐娘。腰肢更比梅花痩,刺史看时也断肠。妾家朱楼垂柳边,门前湖水涨春烟。使君打鸭浑闲事,一夜鸳鸯飞上天。及翰卿携家入苕溪,俞之假父素无赖,窥郑逆旅,乃募恶少数十人,邀诸途,夺姫归,闭之幽室中。葵断发矢曰:吾宁有死,不受辱人。卒不敢犯。翰卿鸣之当道,檄下二令君杂治之。令曰:曩君为他人居间,乃有打鸣惊鸳鸯语,不意遂成奇谶,因捕治诸恶少,置之法,而断葵归郑。其断词云:俞氏良妇也,丽籍期年,愿得好逑而偕老;郑卿才士也,倾赀三斛,将携淑女以于归。何其枭獍之无良,几致凤鸾之失偶。相如涤器,临邛令甚耻之;襄王行云,巫峡梦不虚也。凌霄琰气,幸逄合浦之珠;向日葵心,堪并章台之柳。鸳鸯谐波面之欢,行看比翼;鬼蜮潜水中之影,敢复含沙。任将一片云帆,携作八闽春色。苏长公原自风流,袛借数言为三尺;韩夫子岂长贫贱,用联双璧以百年。今且十年所,朱氏生三子,皆韶秀。徐与□寄之诗云:秋叶何湏倩作媒,画堂红拂肯怜才。荣阳公子遗鞭过,湘浦佳人解佩来。绣户星稠杯合卺,玉闺春早镜安台。袛缘十斛明珠换,掌上于今有蚌胎。
蓼庵高太史曰:朱小姫义不辱,卒归郑生,身名俱完,即烈丈夫奚让焉?令君翩翩有斐哉,其文之辞也。朝云者,姓王氏,钱塘名妓也。苏子瞻宦钱塘,绝爱幸之,纳为常侍。朝云初不识字,既事子瞻,遂学书,粗有楷法。子瞻贬惠州,赠之诗有引云:世谓白乐天有鬻骆马、放杨枝词,嘉其至老病不忍去也。然梦得有诗云:春尽絮飞留不得,随风好去落谁家。亦云:病与乐天相伴住,春随樊子一时归。则是樊素竟去也。余家有数妾,四五年相继辞去,独朝云者,随余南迁而卒。因读乐天集,戏作此诗云:不似杨枝别乐天,恰如通德伴伶玄。阿奴络秀不同老,天女维摩总解禅。经卷药炉新活计,舞衫歌扇旧因缘。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阳台云雨仙。又子瞻自为志铭云:东坡先生侍妾曰朝云,字子霞,姓王氏,钱塘人,敏而好义。事先生二十有三年,忠敬若一。绍圣三年七月壬辰,卒于惠州,年三十四。八月庚申,苑之丰湖之上,栖禅山寺之东南,生子遁,未期而夭。盖常从比丘尼义冲学佛法,亦粗识大意。且死,诵金刚经四句偈以绝。铭曰:浮屠是赡,伽蓝是依,如汝宿心,惟佛之归。又和前韵云:苗而不秀岂其天,不使童鸟与我玄。驻景恨无千岁药,赠行惟有小乘禅。伤心一念偿前债,弹指三生断后缘。归卧竹根无远近,夜深勤礼塔中仙。又作咏梅西江。月以寓意云:玉骨那愁瘴雾,冰肌自有仙风。海仙时过探芳丛,倒挂绿毛么凤。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残红。高情巳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子瞻在惠州,与朝云闲坐,时青女初至,落木萧萧,凄然有悲秋之意,命朝云把大白唱花褪残红。朝云歌喉将啭,泪满衣襟。子瞻诘其故,答曰:奴所不能歌,是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也。子瞻翻然大笑曰:是吾正悲秋,而汝又伤春矣。遂罢。朝云不久抱疾而亡。子瞻终身不复听此词。东坡尝令朝云就秦少游乞词,少游作南歌子赠之云:霭霭迷春态,溶溶媚晓光。不应容易下巫阳,袛恐翰林前世是襄王。暂为清歌驻,还因暮雨忙。瞥然归去断人肠,空使兰台公子赋高唐。
子瞻守杭日,有妓琴操,颇通佛书,解言辞,子瞻喜之。一日,游西湖,戏语琴操曰:我作长老,汝试参禅。琴操敬诺。子瞻问曰:何谓湖中景?对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何谓景中人?对曰:裙拖六幅潇湘水,鬓锁巫山一叚云。何谓人中意?对曰:随他杨学士,鳖杀鲍参军。操问:如此,究竟如何?子瞻曰: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摘人妇。操于言下大悟,遂削发为尼。
曹文姫,本长安倡女也。生四五岁,好文字戏,每一卷书,能通大义,人疑其宿习也。及笄,姿艳绝伦,尤工翰垒,号为书仙,笔力为关中第一。家人教以丝竹宫商,则曰:此贱事,吾岂乐为之哉?惟垒池笔塳,使吾老于此间足矣。由是籍籍声名,豪贵之士,愿输金委玉求偶者不可胜计。女曰:岂吾偶也!欲偶者,请先投诗,当自裁择。有岷江任生,客于长安,赋才敏捷,遂投之诗曰:玉皇殿上掌书仙,一点尘心谪九天。莫怪浓香薰腻骨,霞衣曾惹御炉烟。女得诗,喜曰:此真吾夫也。不然,何以知吾行事耶?吾愿妻之。遂以为偶。越五年,因三月晦日,送春对饮,女题诗曰:仙家无夏亦无秋,红日清风满翠楼。况有碧霄归路稳,可能同驾五云游。吟毕,呜咽泣下曰:吾本上天司书仙人,以情爱谪居尘寰二纪。谓任曰:吾将归,子可偕行乎?天上之乐,胜于人间,幸无疑焉。俄闻仙乐飘空,异香满室,家人惊异,共窥见朱衣吏持玉板,朱书篆文,且日:李长吉新撰玉楼记就,天帝召汝写碑,可速驾无缓。女与生易衣拜命,举步腾空,云霞烁烁,鸾鹤缭绕。于时观者万计。以其所居地为书仙里。
广陵妓黄莺,有姿色,豪客填门,好济贫布施。一日,有吕秀才托宿,黄以蓝缕垢污拒之。秀才题二诗于屏曰:嫫毋西施共此身,可怜老大隔疏亲。他年鹤发鸡皮媪,今日玉颜花貌人。又花开花落两悲欢,花与人还共一般。花在枝头防客折,落来地上请谁看。题毕,俄不见。黄悟欲抉目。
魏人王山能为诗,标韵清卓,因省试下第,薄游东海,值吴女盈盈者来,年方十六,善歌舞,尤工弹筝,容艳甚冶,词翰情思,翘翘出群。少年子争登其门,不惜金帛。盈遴选住偶,乃许一笑。府守田龙图使侍宴,山预其列,相得于樽俎之间,从之忻处累月。山告归,盈盈垂泣悲啼,不能自止。明年,寄伤春曲示山,其词曰:芳菲时节花压枝,折𧊵蝶掩阑槛光发一旦碎花魂,葬花骨。蜂兮蝶兮何不来,空使雕阑对寒月。山作长歌答之云:东风艳艳桃李容,花围春入屠酥浓。龙脑透缕鲛绡红。鸳鸯十二罗芙蓉。盈盈初见十五六,眉试青膏鬓垂绿,道字不正娇满怀。学得襄阳是曲,阿母偏怜掌上看。自此风流难管束。莺啄含桃未咽时,便念即诗风动竹。日高一丈绿窗晓,啼鸟压花新睡短。腻云纤指掩还偏,半被可怜留翠晚。淡黄衫袖仙衣轻,红玉栏杆粉妆浅。酒痕落腮梅忍寒,春羞入目波横滟。一缕未消山枕红。斜睇整衣移步懒,才如韩寿潘安亚。掷果偷香心暗嫁。小花静院酒阑珊。别有私言银炬下,帘旌浪皱金泥额。六尺牙床罗帐窄,钗横啼笑两不分,历尽风期肢一搦。若教飞上九天歌,一声自可倾人国。娇多必是春工与,有能动人情几许。前年按舞使君筵,卧起忍羞头不举。凤凰箫冷曲成迟,凝醉桃花遇风雨。阿盈阿盈听我言,劝君休向阳台住。一生巳有楚王怜,宋玉多才惟解赋,洛阳无限青楼女。袖拢红牙金凤缕,春衫粉面谁家即?只抱黄金买歌舞。就中薄幸五陵儿,一日怜新弃如土。云零雨落正堪悲,空入他人梦来去。浣花溪上海棠湾,■涛朱户皆金环。韦皋笔逸玳瑁落,张祐盏滑琉璃乾。压倒念奴价百倍,兴来奇怪生亳端,醉目见纸聊一扫。落花飞雪巳漫漫,梦得见之为改观,乐天更敢寻常看。花间不肯下翠幕,竟日烜赫罗雕鞍。扫眉涂粉至七十,老大始顶菖蒲冠。至今愁人锦江口,秋蛩露草孤坟寒。盈盈大雅真可惜,尔生此后不可得。满天风月独倚栏,醉岸浓云呼佚墨。久之不可予心忆。高城去天无几尺。斜阳衔山云半红,远水无风天一碧。望目空遥沉翠翼,银河易阔天南北,瘦尽休文带。眼移,忍向小楼清泪滴。又明年,山适淄川,遇王通判于邸舍,出盈盈札,欲偕游东山。纸尾一词云:枝上差差绿,林中蔌蔌红。巳叹芳菲尽,安能𨱔俎空。君不见,铜驼茂草长安东,金镳玉勒雪花骢。二十年前乃侠少,累累昨日成衰翁。几时满饮流霞钟,共君倒在夕阳中。时方初夏,山巳病,不克赴其约。秋中又如山,东,盈巳死。王通判谓山曰:子去后,盈若平居醉卧,梦红裳美人,手执一纸书,告曰:玉女命汝掌奏牍。及觉,泣以白母云:予不复久居人间矣,他日可访我于东山。遂呜咽流涕,其夕即卒。王命山作句吊之,山立赋三章,其一云:炬花红死卧初醒,一枕孤清病客情。海上有山同大梦,人中无路可长生。乾坤意入凭阑大,风月人归似古清。汉殿香消春寂寂,夕阳无语下西城。其二云:弦绝秦筝镜掩尘,细腰休舞凤凰茵。一枝浓艳理香土,万颗珍珠滴绣巾。行雨不归魅梦断,落花难伴绮罗春。汉王甲帐当年意,纵有芳魅不是真。其三云:小巷朱桥花又春,洞房何事不归云。二年中过会携手,今日重来忽见坟。香魄巳非天上去,凤箫犹似月中闻。纵然却入襄王梦,会向阳台忆使君。
后五年,山游奉符,与同志登代岳,至绝嵿玉女池,追思故昔盈盈之梦,徘徊池侧,心思神会,因题于石曰:浮世繁华一梦休,登临因忆昔年游。人归依旧野花笑,玉冷几经坟树秋。风月过情须感慨,江山多恨即迟留。如今纵拟夸才思,事往情多特地愁。
又曰:柳枝黄尽杏花新,山翠无非昔日春。花色笑春浑似醉,寂寥惟少赏花人。忆昔闲妆淡苧衣,一枝红拂牡丹微。无端不入襄王梦,为雨为云各处飞。
山归就次,遂梦游日观峰北,见石上大字,笔迹同。盈书一诗曰:缝阙珠宫锁乱霞,长生未晓弃繁华。断无方朔人间信,远阻麻姑洞里家。累劫遥翻沧海水,深春难谢碧桃花。紫台树隐瑶池阔,凤小龙娇日又斜。读毕忽窹。是夕昏醉惘惘间,有女子来召,至一溪洞门,碧衣短鬟出,邀入宫中。一女子,玉冠黄帔,衣绛绡裳,睟容山趋拜,女遽起止之,揖升阶。少选,盈与一女偕至,微笑曰:为雨为云各处飞,何乃尤人如此也!命进酒,各有赋咏。夜既深,二女曰:盈盈雅故,便可就卧。闻鸡唱起,复置酒,珍重语别。山既辞决,恍然出洞,但苍崖古木,非向所历,感怆而返。高沙荣全据城叛,召官妓毛惜,惜佐酒,骂曰:汝本健儿,官家何负于汝而反?吾有死耳,不能为反贼。行酒,全以刃裂口,立命腐之,骂至死不绝。阃臣以闻,特封英烈夫人,且赐庙。潘紫岩有诗云:淮海艳姬毛惜惜,蛾眉有此万人英。恨无七首学秦女,向使裹头真杲卿。玉骨花颜城下土,冰魂雪魄史间名。古今无限腰金者,歌舞筵中过一生。天台营妓严叶,字幼芳,善琴奕、歌舞,丝竹、书画,色艺冠一时,间作诗词,有新语。唐与正守台日,尝命赋红白桃花,即成如梦令云: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与正赏之双缣。又七夕,郡齐开宴,坐有谢元卿者,豪士也,夙闻其名,因命之赋词,以巳之姓为韵。酒方行,而巳成鹊桥仙云:碧梧初出,桂花才吐,池上水花微谢。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蛛忙鹊懒,耕慵织倦,空做古今佳话。人间刚道隔年期,怕天上方才隔夜。元卿为之心醉。其后,朱晦庵以使节行部至台,欲摭与正之罪,遂指其尝与叶为滥,系狱月余。叶虽备箠楚,而一语不及唐。狱吏因好言诱之曰:汝何不蚤认,亦不过杖罪,况巳经断罪不重科,何为受此辛苦耶?蕊答曰:身为贱伎,纵是与太守有滥科,亦不至死罪。然是非真伪,岂可妄言以污士大夫,虽死不可诬也。其辞既坚,于是再痛杖之,仍系干狱。未几,朱公改除,而岳霖商卿为宪,因贺朔之际,怜其无辜,猝命之作词自陈。蕊略不构思,即口占卜算子云: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即日判令从良。继而宗室近属,纳为小妇,以终身焉。盖唐平时恃才轻晦庵,而陈同父颇为朱所进,与唐每不相下。同父游台,尝狎籍妓,属唐为脱籍,许之。偶郡集,唐语妓云:汝果欲从陈官人耶?妓谢唐云:汝须能忍饥受冻乃可。妓闻大恚,自是陈至妓家,无复前之奉承矣。陈知为唐所卖,亟往见朱。朱问:近日小唐云何?答曰:唐谓公尚不识字,如何作监司?朱衔之,遂以部内有冤狱,乞再巡按。既至台,适唐出迎少稽,朱盖以陈言为信,立索郡印,付以次官,乃摡唐罪具奏,而唐亦作奏驰上。时唐乡相王淮当轴,既进呈,上问王,王奏:此秀才争闲气耳。遂两平其事。
姚玉京,娼家女也,嫁襄州小吏卫敬瑜,溺水而死。玉京守志养舅姑。常有双燕巢梁间,一日,为𬷮鸟所获,其一孤飞,悲呜徘徊,至秋,翔集玉京之臂,如告别然。玉京以红缕系足,曰:新春复来,为吾侣也。明年果至,因赠诗曰:昔时无偶去,今年还独归。故人恩义重,不忍更双飞。自尔秋归春来,凡六七年。其年,玉京病卒。明年,燕来,周章哀鸣,家人语曰:玉京死矣,坟在南郭。燕遂至坟所,亦死。每风清月明,襄人见玉京与燕同游汉水之滨。至唐李公佐𬤥燕女坟记:南史云:霸城王整之姊,嫁为卫敬瑜妻,年十六而敬瑜亡,父母舅姑咸欲嫁之,截耳置盘中为誓,乃止。遂手为亡壻,种树数百株。墓前柏树忽成连理,一年许,还复分散。女乃为诗曰:墓前一株柏,根连复并枝。妾心能感木,颓城何足奇。所住户有燕巢,常双飞来去,后忽孤飞。女感其偏栖,乃以缕系脚为志。后岁,此燕果复更来,犹带前缕。女复为夸曰:昔年无偶别,今春犹独归。故人恩既重,不忍复双飞。雍州剌史西昌侯藻嘉其美节,乃起楼于门,题曰贞义卫妇之闾,又表于台。
欧阳詹字行周,泉州晋江人。弱冠能属文。贞元年登进士第,游太原,于乐籍中,因有所悦,情甚相得。及归,乃与之盟曰:至都当相迎耳。即洒泣而别,仍赠之诗曰:驱马渐觉远,回头长路尘。高城巳不见,况复城中人。去意既巳甘,居情谅多辛。五原东北晋,千里西南。秦一屦不出门,一车无停轮。流萍与系匏,早晚期相亲。寻除国子四门助教,住京籍中者思之不巳。经年得疾且甚,乃危妆引髻,刃而匣之,顾谓女弟曰:吾其死矣!苟欧阳生使至,可以是为信。又遗之诗曰:自从别后减容光,半是思即半恨即。欲识旧来云髻样,为奴开取镂金箱。绝笔而逝。及詹使至,女弟如言,径持归京,具白其事。詹启函阅之,又见其诗,一恸而卒。盻盻姓关氏,张建封节制武宁,门下客皆词人名士,至于歌姫舞姝,必求知书者。盻盻乃徐府奇色也。初纳之燕子楼,三日乐不辍。后别搆新楼贮宠之。公薨,盻盻感恩,誓不他适。或有问答,皆以诗。有燕子楼集三百首。白乐天有和燕子楼诗,其序云:徐以张尚书有爱妓盻盻,善歌舞,雅多风态。予为校书朗,时游淮泗间,张尚书宴予,酒酣,出盻盻佐欢。予因赠诗,落句云: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一欢而去。尔后绝不复知,兹一纪矣。昨日,司勋员外即张仲素绘之访余,因吟新诗,有燕子楼诗三首,辞甚宛丽。诘其由,乃盻盻所作也。绘之从事武宁累年,颇知盻盻始未云:张尚书既殁,彭城有张氏旧第,中有小楼,名燕子,盻,盻念旧爱而不嫁,居是楼十余年,于今尚在。盻诗有云: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想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不是长。又云:北□松柏锁愁烟,燕子楼中思悄然。自埋剑履歌尘散,红袖香销巳十年。又云:适看鸿鴈岳阳回,又睹玄禽逼社来。瑶瑟玉箫无意绪,任从蛛网任从灰。余尝爱其新作,乃和之云:满窗明月满帘霜,被冷灯残拂卧床。燕子楼中寒月夜,秋来秪为一人长。又云:钿带罗衫色似烟,几回欲起即潜然。自从不舞霓裳袖,叠在空箱二十年。又云:今春有客洛阳回,曾到尚书墓上来。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又赠之绝句云:黄金不惜买蛾眉,拣得如花三四枝。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后仲素以余诗示盻,盻乃反复读之,泣曰:自公薨背,妾非不能死,恐百载之后,人以我公重色,有从死之妾,是玷我公清范也,所以偷生尔。乃和白公诗云:自守空楼敛恨眉,形同春后牡丹枝。舍人不会人深意,讶道泉台不去随。盻盻得诗后,往往旬日不食而卒,但吟诗云:儿童不识冲天物,谩把青泥污雪毫。
东坡夜登燕子楼,梦盻盻作永遇乐词云: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统如五鼓,铮然一叶,黯黯梦云惊断夜茫茫,重寻无觅处。觉来小园行遍,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南楼夜景。为徐浩叹秦少游调笑令并诗咏盻盻诗曰:百尺楼高燕子飞,楼上美人颦翠眉。将军一去音容远,只有年年旧燕归。春风昨夜来深院,春色依然人不见。只余明月照孤眠,回望旧恩空
恋恋。曲子曰:恋恋楼中燕,燕子楼空春日晚。将军一去音容远,空锁楼中深怨。春风重到人不见,十二栏干倚遍。
毛泽民
调笑令咏盻盻云:武宁节度客最贤,后车摛藻争春妍。曲眉丰颊亦能赋,惠中秀外谁争怜。花娇叶困春相逼,燕子楼头作寒食,月明空照合欢床。霓裳舞罢看无力。
无力倚瑶瑟。罢舞霓裳今几日。雪残雨小春寒逼,钿晕罗衫烟色。帘前归燕看人立,却趁落花飞。
入。
陈荐彦升
燕子楼诗:仆射新阡狐兔游,侍儿犹住水边头。风清玉箪慵欹枕,月好珠帘懒上钩。寒梦觉来沧海阔,新诗吟罢紫兰秋。乐天才思如春雨,断送残花一夕休。
萨天锡彭城诗云:雪白杨花扑马头,行人春尽过徐州。夜深一片城头月,曾照张家燕子楼。又瞿宗吉诗云:亚父塳前秋草合,虞姬坟上暮云愁。如何一片彭城月,亦照张家燕子楼。崔徽,河中府娼也。裴敬中以兴元幕使蒲州,与徽相从累月。敬中使还,崔以不得从为恨,因而成疾。自写真寄敬中曰:崔徽一旦不及画中人,且为即死矣。遂发狂疾卒。元微之歌其略曰:崔徽本不是娼家,教歌按舞娼家长。使君知有不自由,坐在头时立在掌。有客有客名丘夏,善写容仪得姿把。为徽持此谢敬中,以死报郎为终始。
秦少游调笑令诗:蒲中有女号崔徽,轻似南山翡翠儿。使君当日最宠爱,坐中对客常拥持。一见裴郎心似醉,夜解罗衣与门吏。西门寺里乐未央,乐府至今歌翡翠。
毛泽民咏云:珠树阴中翡翠儿,莫论生小被鸡欺。鹤鹊桥高荡春思,秋瓶盻碧双琉璃。御酥作肌花作骨,燕钗横玉云堆发。使梁年少断肠人,凌波袜冷重城月。城月冷罗袜,郎睡不知鸾帐揭。香凄翠被灯明灭,花困钗横时节。河桥杨柳催行色,愁黛有人描得。冷斋夜话载洪思禹咏崔徽头子千秋岁词云:半身屏外,睡觉唇红退。春思乱,芳心碎。空余簪髻玉,不见流苏带。谁与问今人,秀整谁宜对。湘浦曾同会,手褰轻罗盖,疑是梦,今犹在。十分春易尽,一黠情难攺。多少事,却随恨远连云海。薛宜僚,会昌中为左庶子,充新罗册赠使,至青州邮。传一年,节使邬汉贞尤加待遇。有籍中饮妓叚东美者,薛颇属情,连帅,置于驿中。是春,薛发曰祖筵,呜咽流涕,东美亦然,乃于席上留诗曰:阿母桃花方似锦,王孙草色正如烟。不须更向沧溟望,惆怅欢情恰一年。薛到外国,未行册礼,旌节晓夕有声,旋染疾,谓判官苖甲曰:东美何故频见梦中乎?数日而卒。苖摄大使行礼,薛旋榇回,及青州,东美乃请告至驿,素服执奠,哀号抚柩,一恸而卒。情缘相感,颇□奇事。
晏元献殊初罢政事,守亳社,每叹土风雕落,营妓曰刘苏哥,有约终身而寒盟者。适春物暄妍,驰骏马出郊,登高塳旷望,长恸遂卒。元献谓士大夫受人眄示,随燥湿变渝,如翻覆手。曾一女子,不若为序其事,以诗吊之云:苏哥风味逼天真,恐是文君向上人。何日九原芳草绿,一杯絮酒哭青春。王魁下第,失意入山东。莱州。友人招游北市深巷小宅,有妇绝艳,酌酒曰:某名桂英,酒乃天之美禄。足下得桂英而饮天禄,明春登第之兆。乃取罗巾请诗,生题曰:谢氏筵中闻雅唱,何人戛玉在帘帏。一声透过秋空碧,几片行云不敢飞。桂曰:君但为学,四时所须,我为办之。逾年,有诏求贤,桂为办西游之用。将行,至州,北望海神庙,盟曰:吾与桂英誓不相负,若生离异,神当殛之。英为祖饯,因赠以诗曰:灵沼文禽皆有匹,仙园美木尽交枝。无情微物犹如此,何事风流言别离。魁至京师,寄诗曰:琢月磨云输我辈,都花占柳是男儿。前春我若功成去,好养鸳鸯作一池。后唱第为天下第一。魁思念功名若此,以一倡玷辱,况家有严君,不容也。不复与书。桂贺登第曰:人来报喜敲门急,贱妾初闻喜可知。天马果然先骤跃,神龙不肯后蛟螭。海中空却云鳌窟,月里都无丹桂枝。汉殿独成司马赋,晋庭惟许宋君诗。身登龙首云雷疾,名落人间霹雳驰。一榜神仙随驭出,九衢卿相尽行迟。烟霞路稳休回首,舜禹朝清正得时。夫贵妇荣千古事,与君才貌各相宜。又戏呈曰:上都梳洗逐时宜,料得良人见即思。早晚归来妆阁内,须教张敞画新眉。又闻琼林宴,寄一绝曰:上国笙歌锦绣乡,仙郎得意正疏狂。谁知憔悴幽闺客,日觉春衣带系长。魁父约崔氏为亲,授徐州佥判。桂喜曰:徐此去不远,当使人迎我去矣。遣仆持书。魁方坐厅决事,大怒,叱书不受。桂曰:魁负我如此,当以死报之。挥刀自刎。魁自南都试院,有人自烛下出,乃桂也。魁曰:汝固无恙乎?桂曰:君轻恩薄义,负誓渝盟,使我至此。魁曰:我之罪也。为汝饭僧诵佛书,多焚纸钱,舍我可乎?桂曰:得君之命即止,不知其他也。魁欲自剌,母曰:汝何悖乱如此?魁曰:日与冤会,逼迫以死。母召道士马守素屡醮,守素梦至官府,魁与桂发相系而立,有人戒曰:汝知则勿复醮也。后数日,魁竟死。
义倡者,长沙人也,不知其姓氏。家世倡籍,善讴,尤喜秦少游乐府。少游坐钩党南迁,道沙,访问名妓,或言倡遂往焉。姿容既美,而所居复潇洒可人。坐语间,顾见几上文一编,就视之,目曰:秦学士词。因取竟阅,皆巳平日所作者。环视无他文。少游窃怪之,故问曰:秦学士何人也?若何自得其词之多?倡不知其少游也。即具道所以。少游曰:能歌乎?曰:素所习也。少游愈益怪曰:乐府名家无虑数百,若何独爱此乎?不惟爱之。而又习之歌之,若素爱秦学士者。彼秦学士亦尝遇若乎?曰:妾僻陋在此,彼秦学士,京师贵人也,焉得至此?藉令至此,岂顾妾哉?少游乃戏曰:若爱秦学士,徒悦其词尔,若使亲见容貌,未必然也。倡叹曰:嗟乎!使得见秦学士,虽为之妾御,死复何恨!少游察其语诚,因谓曰:若欲见秦学士,即我是也,因朝命贬出,因道而来此尔。倡大惊,色若不怿者,稍稍引退,入告母媪,冠帔,出拜少游,张筵侍酒,饮甚欢。留数曰,将别,嘱曰:妾不肖之身,幸侍左右,今学士以王命,不可久留,妾惟誓洁身以报。少游许之。一别数年,少游竟死于藤。倡虽处风尘中,为人婉娩有气节。既与少游约,因闭门谢客,誓不以此身负少游也。一日,书寝,窹,惊泣曰:吾自与秦学士别,未尝见梦,今梦来别,非吉兆也,秦其死乎!亟遣仆顺途觇之。数日得报,遂衰服以赴。行数百里,遇于旅馆,拊棺绕三周,举声一恸而绝。有作长句记之者曰:洞庭之南潇湘浦,佳人娟娟隔秋渚。门前冠盖但如云,玉貌当年谁为三。风流学士淮海英,今作多情断肠句。流传往往过湖岭,未见谁知身。巳赴举首却在天一方,直北中原数千里。自怜容华能几时,相见河清不可俟。北来迁客古藤州,渡湘直吊长沙传。天涯流落行路难,𫏐解征鞍聊一顾。横波不作常人看,邂逅乃慰平生慕。兰堂置酒罗糕珍,明烛烧膏为延伫。清歌宛转绕梁尘,博山空蒙散烟雾。雕床斗帐芙蓉褥,上有鸳鸯合欢被。红颜深夜承宴娱,玉笋清晨奉巾屦。匆匆不尽新知乐,惟有此身为君许。但说恩情有重来,何期不别岁将暮,午枕孤眠魅梦惊。梦君来别如平生。与君巳别复何别,此别无乃非吉征。万里海风掀雪浪,魅招不归竟长往,效死君前君不知,向来宿约期无爽。君不见二妃追舜号苍梧,恨染湘竹终不枯。无情湘水自东注,至今斑竹盈江隅。屈原九歌岂不好,煎胶续弦千古无。我今试作义倡传,尚使风期后来见。又按:容斋随笔云:夷坚志载潭州义倡事,予反复思之,定无此事。秦将赴杭倅时,有妾边朝华,既而以妨其学道,割爱去之,未几罹党祸,岂复眷恋一倡女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