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五代词
敦煌曲子词
菩萨蛮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休,罢休,断绝恩爱。秤锤,即秤砣。参辰,即参商,二星永远不能同时出现。北斗七星,俗名勺子星,在天空西北方,不会转到南面。三更见日头也绝无可能。总之,要断绝恩爱,必须所说的不可能的事情出现才行。汉乐府有一首《上邪》:“上邪(天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其情调与此词相似。“直待”“且待”都是衬字。
望江南
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夜久更阑风渐紧,为奴吹散月边云,照见负心人。
天上月圆,望月引起感慨。夜久更阑是夜已经深了,因风又引起了幻想:希望风吹散蔽月的浮云,让月照到负心人,唤醒他的良心。“似”是衬字。
抛球乐
珠泪纷纷湿绮罗,少年公子负恩多。当初姊妹分明道:莫把真心过与他。子细思量着,淡薄知闻解好么?
绮,精细的绫;罗,面上有稀小的孔;绫罗都是丝织品;绮罗是华丽的衣服。“过与”,付与的意思。淡薄知闻,薄情的相知人;解好么,懂得我的好心吗?“他”在此处读拖 tuō。
鹊踏枝
叵耐灵鹊多瞒语,送喜何曾有凭据?几度飞来活捉取,锁上金笼休共语。
比拟好心来送喜,谁知锁我在金笼里,愿他征夫早归来,腾身却放我向青云里。
叵耐,不可耐,有可恶意。灵鹊,即喜鹊,一般人迷信喜鹊鸣叫是喜兆。“瞒”或作“谩”,瞒语,谎话。因为送喜无凭,把它活捉住,锁在金笼里面,不再听它的话了。以下几句是假设喜鹊所说的话:本来是准备(比拟)好心好意来送喜讯的,谁知道却把我锁到金笼里面了。但愿(或作“欲”)她的征夫早早回来,两人一高兴,起身放我飞到青云里去。
“在”“却”“向”都是衬字。
李白 (701—762)
生于安西都护府的碎叶城,后迁居四川。天宝初到长安,贺知章荐于唐玄宗,待诏翰林,不久赐金还里,漫游多地。永王李璘聘白为幕僚,李璘兵败受累,被流放夜郎,中途遇赦,后卒于当涂(在今安徽)。
白以诗名,人称“诗仙”。他的词虽不多,但下面两词,却被人称为“百代词曲之祖”。
菩萨蛮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平林漠漠,从远处看,平地上的林木广阔无边。烟如织,烟雾弥漫,仿佛织成了一片。寒山,指冷落寂静的山;一带,一条;碧,绿玉。伤心碧,极言冷落的山虽色如碧玉,无比华美,但更增加人的伤感。暝色,黄昏之色。有人的人,指怀念征夫的女子。玉阶,白石台阶。伫立,久立。宿鸟,指回巢的鸟。长亭、短亭,即“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都是大路上行人休息的地方。词的前片写女子在楼上看望山林发愁,后片写女子久立在台阶上,见鸟归林,想象征夫也在征途中,而又不知究在何处。长亭短亭很多,可知路途邈远,愁的情绪更加重了。
忆秦娥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咽,悲凉。关于秦娥,我可以给你们讲个故事。秦穆公时,有个萧史善吹箫,吹时孔雀、白鹤都来听。穆公的女儿弄玉很喜欢箫声,父亲便把女儿嫁给他了。萧史几年中每天教弄玉吹箫学凤声,学得很像了,居然引来凤凰。夫妇终于成仙,乘凤凰飞走了。秦娥这里泛指秦地(今陕西一带地方)的女子。娥原有美人的意思。一说秦娥指弄玉。
灞陵,汉文帝陵,附近有灞桥,唐人折柳送别的地方,在长安东。我游过灞陵旧址,还折柳送赠想象中的友人,所以读这首词觉得特别亲切。乐游原,旧址在西安南。清秋节,即重阳节,唐人常在这个节日登乐游原游览。咸阳曾经做过秦朝的京城,今属陕西省。音尘绝,是既无人声也无游人踪迹。末两句写现在只有西风吹着,落日照着汉家的陵墓和宫殿了。唐时还有汉代宫殿存在,但这里是借汉喻唐,全词有怀古伤今的意味。
张志和 (约732—774)
婺州金华(今浙江金华)人,隐居江湖,自称“烟波钓徒”。善歌词,并能书画。
渔歌子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西塞山,在浙江吴兴县西。桃花流水,桃花盛开季节汛期的水,称桃花水。鳜(读guì)鱼,鳞细嘴大,黄褐色。青箬笠,箬是竹的一种,箬笠是用箬竹叶或篾编成的斗笠。蓑衣,用草或棕编织的雨衣。在南方,渔父或农夫在雨天,总戴斗笠、穿蓑衣,在北方看不到。短短的一首词将江南春色和渔翁形象描写得鲜明闲适。
韦应物 (737—792)
长安(今陕西西安)人。曾任滁州、江州、苏州刺史,被人称为韦苏州。他是唐代有名诗人之一,词只存留几首。
调笑令
河汉,河汉,晓挂秋城漫漫。愁人起望相思。江南塞北别离。离别,离别,河汉虽同路绝。
河汉,即天河。天快亮时,模糊不清(漫漫)悬在秋城上空。愁苦的人起来看望,动了相思之情,因为两人一在江南,一在塞北。天河虽在两地都能看到,但是道路远隔,安慰不了离愁别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所表现的些微安慰,似乎也得不到了。
刘禹锡 (772—842)
字梦得,洛阳人。贞元九年(793)进士。参与王叔文政治改革,王失败后,刘被贬为朗州(今湖南常德)司马十年,为民间歌曲倚声填词,很有成绩。晚年与白居易友善。
潇湘神
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斑竹,又名湘妃竹,传说舜的二妃因舜出巡,死于苍梧,二人伤心流泪,泪痕成为竹上的斑纹。第三句就用的是这个典故。三句定了词的基本忧伤情调。楚客,楚地的贬客,是作者自况。瑶瑟是精美的瑟,屈原在《离骚》中写到“湘灵鼓瑟”,这里用的是这个典故,也是同前面二妃传说有关的。潇湘,湘江与潇水的总称,特指二水汇合处。末句写宜于听瑟的时间和地点。全词凄伤悱恻,用形象化的艺术手法,巧妙地表述了作者的心情。
忆江南
春去也,多谢洛阳人。弱柳从风疑举袂,丛兰裛露似沾巾,独生亦含颦。
这首词也名《春去也》,是作者读了同在洛阳的白居易所写《忆江南》之后写的。词用拟人化的手法,将“春”作为有感情的人,所以有第二句“多谢洛阳人”,表示春在去时对洛阳人的感谢。白居易在《忆江南》中有“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这样的句子。弱柳在风中举袂(袖),即举臂挥手送别,兰丛披露水湿(裛)了,仿佛是流泪湿了手帕,也表示惜别的意思。末句“亦”字表示另有人在。“含颦”,皱眉不快,多为形容女子的,所以末句可以认为有女子见到这种情形而伤悲青春易逝。参看王方俊、张曾峒著《唐宋词赏析》,俞陛云著《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当然,认为词表现作者惜春去的感情,弱柳兰丛似也有惜别之意,只是作者的想象,也可以。
白居易 (737—792)
字乐天,其先太原人,后徙下邽(今陕西省渭南县境)。曾任左拾遗,因好言事,贬为江州司马。后又为杭州、苏州刺史。晚居洛阳,自号“香山居士”。他主张“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力求为普通群众所了解。写词不多,但对后世影响很大。
忆江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谙,熟悉。第三句是说太阳照耀的江岸上的花比火还要鲜艳。蓝,一种蓼种植物,叶子可做染料。如,在古汉语中意思等于“胜”字。
长相思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汴水,发源于河南省,先流入淮河,到江苏省与运河相通。泗水,发源于山东省,亦入淮河,与运河相通。瓜洲,在江苏省扬州南的市镇,运河经此通长江。吴山,江苏一带在春秋时为吴国领域,吴山指那一带的山;点点是从远处看山小而多。思是相思,恨是离恨,二者无穷无尽(悠悠),长如汴泗通淮入江,多如吴山点点。直到远人归来才能终结。未归之前,只有在月明之夜,倚楼发愁了。末句也可解为设想人已归来,月夜倚栏欢庆团圆了。
皇甫松 (约857年前后在世)
睦州新安(今属浙江)人,牛僧孺之甥。
梦江南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人语驿边桥。
兰烬,烛将燃完时结的灯花,形似兰心。屏,屏风,这句写灯光照到屏上,光如红蕉(美人蕉,深红色)。二句写夜已深,人要入睡了。以下三句写梦境:梅熟时节多雨,夜里坐在船上一面吹笛,一面听雨声潇潇。同时还听到驿站旁桥上有人说话。梦中情景,耐人寻味。
摘得新
酌一卮,须教玉笛吹。锦筵红蜡烛,莫来迟。繁红一夜经风雨,是空枝。
这词原是唐教坊曲名。首句言饮酒,二句言吹笛,表现享乐现时的思想。三、四句有秉烛夜游的意思。只要享乐是健康的,这种入世思想也未可厚非。末两句有“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意味,但也有“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这一面积极的意义。
郑符 (生卒年代不详)
曾任校书郎。与段成式友善。
闲中好
闲中好,尽日松为侣。此趣人不知,轻风度僧语。
这首词以简单的语言,赞扬生活中幽静的乐趣。整天坐在松阴,以松为伴侣,偶然听到轻风送来僧语。
段成式 (?—863)
河南人。唐代宰相段文昌之子。
闲中好
闲中好,尘务不萦心。坐对当窗木,看移三面阴。
这首词也是赞扬生活中幽静乐趣的。前两句说心不为世俗琐事烦扰。末两句说坐着看窗外的树木,太阳照着,树荫从一面转到二面、三面,时间是够长的了。
我为你们选读这两首词,不是要教你们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而是要教你们一点忙里偷闲的生活艺术。我以前译过一篇散文《忙里偷闲》,作者就教导我们:人的心弦不能是永远拉紧的弓,要抓住无意得来的片断时间,使心情闲适,可以悠思冥想,有时可以得到意外的智慧。英国哲人罗素写了一本《悠闲礼赞》,极力阐说悠闲的心情对于健康、学习和研究工作都是必要的。希望你们以这样的思想作指导,学着从耳闻目睹的日常事物,吸收充实生活的养料。
温庭筠 (813?—870?)
唐末太原祁(今山西祁县)人。考进士不第。《旧唐书》说他“士行尘杂,不修边幅”。他好讽刺达官贵人,所以官运不佳。词存66首,诗与李商隐齐名。
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这首词写闺怨。重叠的小山——绣屏风,被朝阳照射,金色忽明忽暗,这句写早晨情景。二句写初起床妇女:头发蓬乱,似有飞动(度)姿态,笼罩着洁白如雪的腮庞。三、四句写懒画眉,慢化妆,是愁怨的外表具体表现。下片写化妆终于完了,便用两面镜子一前一后照看镜中容貌。帖,通贴,襦,短衣,二句写见到丝绸短衣上用金线贴绣的成双的鹧鸪,引起悲愁就意在言外了。
菩萨蛮
南园满地堆轻絮。愁闻一霎清明雨。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 无言匀睡脸,枕上屏山掩。时节欲黄昏,无聊独倚门。
这也是一首写闺怨的词,不过上一首细写梳妆,多写室内;这一首虽然也写室内屏风,却侧重写季节天气和这时常见的花树:柳絮已经堆地,香花已零落。忽晴忽雨的清明时节天气,败絮落花,与女主人公的内心感情相适应。这种艺术手法,在词中常见。这类的女主人公在词中也常见,时代使然,在你们的心目中引不起什么美感,我想也是很自然的。
菩萨蛮
夜来皓月才当午,重帘悄悄无人语,深处麝烟长,卧时留薄妆。 当年还自惜,往事那堪忆。花落月明残,锦衾知晓寒。
首句写已到中夜,尚见明月,人当然还未入睡。二、三句写重帘深处沉默无声,以香料和油脂混制成的烛已经结成很长的烛花,四句写人未洗尽薄妆躺卧着。下片写珍惜当年,回忆往事;花已落,明月残,既知“晓寒”,自然是未曾入睡了。全首词写“相忆梦难成”的情景。
更漏子
星斗稀,钟鼓歇,帘外晓莺残月。兰露重,柳风斜,满庭堆落花。 虚阁上,倚栏望,还似去年惆怅。春欲暮,思无穷,旧欢如梦中。
天上星已少了,报时的钟鼓不再响了,帘外天空中还悬着残月,但黄莺已经开始歌唱了。暮春早景写得很美。兰上露浓,风吹柳舞,落花满地,进一步描写暮春景色。这时倚栏看望,旧欢如梦难以追寻,引起无限愁思,心情像去年一样感到惆怅。
更漏子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这首词写离愁。上片前三句写环境:玉炉散香,红烛流泪,照着画堂内秋夜满怀离愁的人。后三句写人:眉上画的翠黛已经浅薄,头发已经散乱,因为长夜不眠,觉得枕被都凉了。下片写梧桐夜雨,不理会(不道)人的离愁,滴打着梧叶,一声声直响到天明。用浅显的形象化语言,表现了极深的隐痛。
忆江南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这首词写漂泊天涯的苦痛,更苦的是自然界的万物对自己的处境既无所知,也漠不关心。月亮独自发光,不能照亮心头的黑暗。风吹花落,对自己毫无同情。碧云在天空飘飘荡荡,对自己毫不理会。另一种解释说,“恨极在天涯”是怀念远在天涯的情人。
忆江南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洲。
词写渴望情人归来,倚楼栏远望,但千帆过去,不见人影,只有夕阳含情不语,绿水向远处流去。此情此景,令人愁肠欲断。白,水生植物,开白色小花;洲,水中小片土地。只是因水而联想到的泛称,并不指专一的地方。
韩偓 (约842—约923)
京兆万年(今属陕西)人。龙纪元年(889)进士。唐亡,依梁朝闽王王审知。著有《香奁集》。
生查子
侍女动妆奁,故故惊人睡。那知本未眠,背面偷垂泪。懒卸凤凰钗,羞入鸳鸯被。时复见残灯,和烟坠金穗。
故故,故意。首两句写侍女不耐久等,故意动妆奁出声,惊假寐的女主人醒来,正式就寝。三、四句写她本人未入睡而还在偷偷自流泪。末四句写她不卸妆钿而懒怠地躺着,不盖被,时时看着残灯的灯花像金黄的麦穗似的落下来。
韦庄 (836—910)
京兆杜陵(今属陕西)人。少年既孤又穷,但勤学,昭宗乾宁元年(894)进士,诗词均工。广明元年(880)黄巢破长安,韦庄曾写《秦妇吟》记其事。前蜀王建称帝,曾任韦庄为宰相,把他留在蜀中。庄曾在杜甫草堂故址居住过。
荷叶杯
记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识谢娘时。水堂西面画帘垂,携手暗相期。 惆怅晓莺残月,相别,从此隔音尘。如今俱是异乡人,相见更无因。
谢娘,常用以指所爱的女子。水堂,临水的屋,如水榭。两句写相见的地方。下片先写别时情景。隔音尘,既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踪迹。末两句写各居异乡,更无缘相见了。一说韦庄有宠姬为蜀王所夺,因写此词。
谒金门
空相忆,无计得传消息。天上嫦娥人不识,寄书何处觅? 新睡觉来无力,不忍把君书迹。满院落花春寂寂,断肠芳草碧。
上片写相忆而无法通消息,天上嫦娥是比喻所忆的人,嫦娥是传说中窃食仙药而奔月宫的后羿的妻子,自然是无法寄书的了。下片写不忍心看旧时书信字迹,以免在落花寂寂的深院,更增悲伤情绪。
女冠子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上片写离别时间和别时情况。佯是假装着;敛眉是皱着眉头。二句很逼真生动。下片写只有梦中一见了。此种情怀,除天边月之外,没有人知道,凄伤孤寂之感就更深一层了。
女冠子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 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续写上一首词的梦境:不仅谈了许多话,又写了梦中人的容貌,情态写得更自然些。结句略欠含蓄。
浣溪沙
惆怅梦余山月斜,孤灯照壁背红纱。小楼高阁谢娘家。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
词写梦中及梦后情况和情绪。梦中到了所怀情人(谢娘是泛称)的闺阁,梦醒后,只见月亮已斜挂天际,室内孤灯照着空壁和红色纱帘,心里感到惆怅。这时心中暗想情人的容貌像什么样呢?末两句就是形容她的容貌和体态的:一枝上有春雪的梅花,满身散发着香雾,周身还凝聚着朝霞。
浣溪沙
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阑干。想君思我锦衾寒。咫尺画堂深似海,忆来唯把旧书看。几时携手入长安?
词上片设想对方思念自己的情况,写法很新颖。首句写更漏已残,下两句写人还未眠而凭栏想着对方孤眠清冷寂寞。下片首句有咫尺天涯的意思:画堂虽相隔不远,却“侯门深似海”,不能接近。相忆无奈,只好看看旧时书信了。这时忆起旧约,或有旧地重游之意,所以末句那样提问。入长安只是泛指。
和凝 (898—955)
郓州须昌(今山东东平)人。梁时举进士。在梁、唐、晋、汉、周五代都做过高官,善作短歌艳曲,故号为“曲子相公”。
渔父
白芷汀寒立鹭鸶,风轻剪浪花时。烟幂幂,日迟迟,香引芙蓉惹钓丝。
白芷是一种香草。汀,汀洲,水中的小片滩地。首句写鹭鸶立在寒冷的小滩上。二句写微风吹动水面。三句写烟雾笼罩,四句是天色已晚。芙蓉是荷花,末句写渔父在荷香中垂钓。全词是一幅美丽的图画。
春光好
叶软,杏花明,画船轻。双浴鸳鸯出渌汀,棹歌声。
春水无风无浪,春天半雨半晴。红粉相随南浦晚,几含情。
,白,水中开白色小花的植物。上片写春天景物,形象地写出春光明媚。下片两句写春季风平浪静,半雨半晴,很有特色。红粉即美人,南浦原为地名,这里泛指水域,写美女在这一带结队游春。
张泌 (生卒年代不详)
一说是晚唐人,一说是南唐人。《花间集》存其词23首。
浣溪沙
晚逐香车入凤城,东风斜揭绣帘轻,漫回娇眼笑盈盈。 消息未通何计是,便须佯醉且随行,依稀闻道:“太狂生!”
凤城,皇城。前三句写晚上随车进入皇城,风吹开车帘,车中人笑盈盈回眸看望。下三句写无法交谈,互通情意,只好装醉随车子走,仿佛听到车中人说:“这个人太狂妄了!”这首词把追车人的轻狂和车中人的端庄都写得很生动。
江城子
浣花溪上见卿卿,眼波秋水明,黛眉轻,绿云高绾,金簇小蜻蜓。好是问他来得么,含笑道:“莫多情!”
浣花溪在成都西五里,杜甫草堂所在地。卿卿是对女子的昵称,即女郎之意。下几句说她眼睛明亮,眉用黛轻画,头发(绿云)高高束起,发钗上还有金属小装饰品。这几句描绘出一个美女的形象。末两句一问一答,表现了两人的内心活动,女子的形象就更为完美了。
按《江城子》第二句应为三字句,有认为“秋水”二字是衍文(多余的字句)。
牛希济 (约913年前后在世)
陇西(今属甘肃)人。先后在蜀和后唐任过官职。
生查子
春山烟欲收,天淡稀星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
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这是一首写离别的词。上片写时间和当时景色:天将破晓,春山上烟雾将收,天色微明,星辰已经稀少,残月还照着女主人公的别泪。下片写谈话已多,还道不尽心中情意;末两句写希望别后不相忘的眷恋深情:见到芳草也应怜爱,因为联想到她着的绿罗裙。
生查子
新月曲如眉,未有团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终日劈桃穰,人在心儿里。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
这首词抒写恋爱情怀。首两句既写了意中人眉如新月之美,也表现了希望月圆之意。红豆像王维诗所说,“此物最相思”,但相思苦得流泪,就变成不堪看的了。桃穰即核桃仁,核桃破开后可以看到桃仁。人与仁双关,比喻意中人在自己心里。连理原指两棵树不同根,但上枝相连,常用以比喻男女相爱,终成眷属,末两句就是表示这种希望。这首词很有《子夜歌》风味。
李珣 (约855—约930)
其先为波斯人,后家居梓州(今四川省三台附近)。他少有诗名,兼通医理。《花间集》《尊前集》中载他的词,所著《琼瑶集》已佚。
浣溪沙
红藕花香到槛频,可堪闲忆似花人。旧欢如梦绝音尘。翠叠画屏山隐隐,冷铺纹簟水潾潾。断魂何处一蝉新?
荷香频频传到栏杆边,闲忆似花人令人难以忍受。旧欢像梦一样无影无踪了。画的屏风上隐隐约约看到群山,铺的席子像水一样冷冰冰的。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蝉声更令人魂断。
南乡子
兰棹举,水纹开,竞携藤笼采莲来。回塘深处遥相见,邀同宴,渌酒一卮红上面。
兰棹,木兰舟的桨。藤笼,用藤编的装莲的筐子。渌酒,清酒。一卮,一杯。将采莲人之间的友好关系,写得十分自然。
南乡子
乘彩舫,过莲塘,棹歌惊起睡鸳鸯。游女带花偎伴笑,争窈窕,竞折团荷遮晚照。
彩舫,彩绘的船,或称画船。棹歌,摇桨时唱的歌。游女带花,佩戴着花的游女。偎,依靠着。争窈窕,互比谁美。团荷,圆的荷叶。晚照,夕阳。这首词和上一首将水乡女子采莲的景色、人情,描绘得富有诗情画意。
南乡子
沙月静,水烟轻,芰荷香里夜船行。绿鬟红脸谁家女?遥相顾,缓唱棹歌极浦去。
沙上月色幽静,水上烟雾轻淡,在荷香里乘船夜行,三句多么引人入胜。诗词中常以“绿云”形容女子发多而黑,所以这里的“绿鬟”是环形发多而黑的意思。极浦,莲湖的遥远水边。上面写到月色,所以可以看到黑发红脸的女子遥遥相望而去。
南乡子
双髻坠,小眉弯,笑随女伴下春山。玉纤遥指花深处,争回顾,孔雀双双迎日舞。
双髻下坠,眉如新月,是形容女子的。这里描写的是结伴游山的情形。玉纤,女子的手指,花深处孔雀双双迎日起舞,确是值得观赏的一景,无怪要争相回看了。
顾夐 (约928年前后在世)
前蜀王建时为宫廷小吏。后官至刺史。后蜀时官至太尉。性好诙谐。
诉衷情
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闺掩,眉敛月将沉。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长夜抛弃我的负心人哪儿去了?毫无音信。只好掩了闺门,皱起眉头,直到月亮快要落了。争,等于现代的“怎”,怎能忍心不寻找呢?末三句表现了深情。全词用白描手法,毫无雕琢痕迹。
荷叶杯
我忆君诗最苦,知否?字字尽关心。红笺写寄表情深,吟么吟,吟么吟?
思念,写诗,寄诗,但不知对方是否吟诵,相思之苦,步步深入,写得十分自然。
临江仙
碧染长空池似镜,倚楼闲望凝情。满怀红藕细香清。象床珍簟,山障掩,玉琴横。 暗想昔时欢笑事,如今赢得愁生。博山炉暖淡烟轻。蝉鸣人静,残日傍,小窗明。
碧染长空,无云的晴空;似镜,池无波、平如镜。凝情,感情专注。红藕细香,红莲轻香。象床,象牙装饰的床,俗称象牙床。珍簟,精美的席。山障掩,门关上了。博山炉,是像海中博山的一种精美的香炉,上面细刻重叠山形装饰。词先写外景,后写室内,最后写黄昏时刻,都为主人公回忆往昔欢乐和悲愁创造气氛。末句或作“残月傍窗明”,那就是通宵未睡了。
欧阳炯 (896—971)
益州华阳(今属四川)人,在前蜀、后蜀、宋均任过官职。他曾为《花间集》作序,词亦载《花间集》中。
南乡子
画舸停桡,槿花篱外竹横桥。水上游人沙上女,回顾,笑指芭蕉林里住。
画船停桨不走了。槿花,朝开暮落,种它代替篱笆,我童年在故乡见到过,还记得从上面捉蜻蜓的情形。翠竹横在桥上,把景物点缀得够美了。水上游人和沙滩上游女调情,写得优美自然。
南乡子
洞口谁家,木兰船系木兰花。红袖女郎相引去,游南浦,笑倚春风相对语。
首句写不知是谁人的家,只见有用木兰树所制的画舫系在木兰花树上,诗句很美,已经将人家情况暗示出来了。女郎结队出来,到南浦(江西南昌西南的码头)去游玩,末句写女郎们在春风中偎倚谈笑。女郎们的欢快游兴,纯真友谊,写得清新明快。
南乡子
路入南中,桄榔叶暗蓼花红。两岸人家微雨后,收红豆,树底纤纤抬素手。
桄榔树是常绿乔木,花小,开的成穗,绿色。一棵树能结百多花穗,每穗结子百多粒,像青色的珠。红豆是相思树所结的实,王维诗中说:“此物最相思。”纤纤是形容手的。
孙光宪 (约968年在世)
贵平(今属四川)人。宋太祖授以黄州刺史,将用为学士。未就而卒。著作多已散失。词存《花间集》与《尊前集》中。
生查子
绣工夫,牵心绪,配尽鸳鸯缕。待得没人时,偎倚论私语。
上片写黄昏时刻,雨打梧桐,朱门深掩,环境幽静,人越感到寂寞。下片写手在绣花,情绪很不安宁。期待着无人时偎倚着它私语。
更漏子
掌中珠,心上气,爱惜岂将容易。花下月,枕前人,此生谁更亲? 交颈语,合欢身,便同比目金鳞。连绣枕,卧红茵,霜天暖似春。
掌上明珠,心头气息,怎样爱惜都不容易周到。二者都比喻爱侣。后三句进一步写爱侣比谁都更为亲近。比目金鳞即比目鱼,总是身靠身在水中游泳。末三句写相依为命,健康的夫妻关系是应当这样和谐的。
风流子
茅舍槿篱溪曲,鸡犬自南自北,菰叶长,水葓开,门外春波涨绿。听织,声促,轧轧鸣梭穿屋。
这首词先写茅屋外景,后写织布声音传到屋外。李冰若在《栩庄漫记》中说:“《花间集》中忽有此淡朴咏田家耕织之词,诚为异采。盖词境至此,已扩放多矣。”这话说得很好。
槿树是灌木,花早开暮落,农村用作篱笆,称为槿篱;溪曲,屋旁有弯弯流水,所以下面有“春波涨绿”,就是春天水涨了;水边有菰,一种俗称茭白,可作菜蔬的植物;水葓,一种水生植物。
风流子
楼倚长衢欲暮,瞥见神仙伴侣,微傅粉,拢梳头,隐隐画帘开处。无语,无绪,慢曳罗裙归去。
黄昏时倚楼站着,看见一位漂亮女郎,隐隐约约在画帘开处,脸上傅着薄薄的粉,头发也只随便梳着。彼此未说一句话,她手曳罗裙回家去了。一时的脉脉深情写得很真挚生动。
冯延巳 (903—960)
广陵(今江苏扬州)人。南唐中主李璟年少时,在庐山建筑读书堂,他随侍左右。李璟做皇帝,他曾做宰相。词多写男女离愁别恨,北宋的晏殊和欧阳修很受他影响。
归自谣
何处笛?深夜梦回情脉脉。竹风檐雨寒窗滴。 离人数载无消息。今头白,不眠特地重相忆。
深夜梦醒听到笛声,愁苦极了(情脉脉)。寒窗外风吹雨滴,更加使人愁苦。离别的人几年不通音讯,不能入睡,重新回忆以自慰。
长相思
红满枝,绿满枝。宿雨恹恹睡起迟。闲庭花影移。 忆归期,数归期,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
首两句写花繁叶茂,后写“花影移”,表示时间过去了。宿雨,昨夜的雨,雨后所以花更红,叶更绿,人也安心(恹恹)入睡,醒得迟了。醒后忆起外出人的归期,计算日期,恨聚少别多,不知何时再见。词写的还是离愁别恨。
蝶恋花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闲情实指相思之情,谁说抛开久了就淡忘,每到春天,惆怅依然像旧日一样。照常在花前醉酒,朱颜消瘦也在所不惜(不辞)。青芜,青草,与柳均为绿色,代表阳春朝气,春来复苏,想问它们,我何以年年有新愁复苏,像它们一样呢?怀着这种心情,在小桥上独立,任凭风吹,面对平林新月,游人走尽了之后,只有独自回去了。
蝶恋花
萧索清秋珠泪坠,枕簟微凉,展转浑无寐。残酒欲醒中夜起,月明如练天如水。 阶下寒声啼络纬,庭树金风,悄悄重门闭。可惜旧欢携手地,思量一夕成憔悴。
秋天萧索,眼泪下落,枕和席都有点凉,身子翻来翻去睡不着。酒将醒了,半夜起来,月光明亮。络纬,即纺织娘,声如织布故名。金风,秋天的风。在与情人旧时携手的地方引起悲感,一夜就使人憔悴了。这自然是夸张的说法。
蝶恋花
六曲栏杆偎碧树,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谁把钿筝移玉柱,穿帘海燕双飞去。 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浓睡觉来莺乱语,惊残好梦无寻处。
这首词的作者或作晏殊,或作欧阳修,或作张泌,据《全唐诗》作冯延巳。栏杆靠近绿树,轻风吹着杨柳,柳条都展开了。有人弹筝,把海燕惊跑了。下片前三句写暮春景色,有境有景。末两句抒情含蓄。
谒金门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 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头两句写突然起了风,使水面泛起涟漪。次两句写思妇百无聊赖,在弥漫着花香的小路上,用手揉搓杏花心,逗引鸳鸯以自遣。下片写她独自靠在池塘周围的阑干上,观看斗鸭,看得很出神,碧玉钗都歪斜欲坠了。这是进一步写她的百无聊赖的心情。末两句点明她是在想念人,听到喜鹊鸣声而稍感安慰,因为民间相信,喜鹊叫是报喜的。
抛球乐
酒罢歌余兴未阑,小桥秋水共盘桓。波摇梅蕊当心白,风入罗衣贴体寒。且莫思归去,须尽笙歌此夕欢。
喝完了酒,唱完了歌,还未尽兴。在有秋水的小桥上再盘桓一会儿。白梅花蕊在波中摇动,秋风吹进罗衣,觉得身上有点凉意了。尽管如此,且莫想回家,今晚还要尽兴吹笙唱歌哩!
李璟 (916—961)
徐州(今江苏徐州)人,一说湖州人。南唐开国主李昪子,保大元年(943)在金陵继位称帝,在位19年。后向周世宗称臣,改称国主。周亡后,又向宋进贡。史称南唐中主。
摊破浣溪沙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荷花(菡萏)已经没有香味,绿叶已经残败了。绿波间刮起了西风,因为花败叶残,所以说“愁起”。韶光(美好的时光)消逝,人也一同憔悴了,不堪看此等景色了。下片的鸡塞是鸡鹿塞(地名)的简称,这里只泛指边塞。吹彻,吹奏完毕;玉笙寒,可能为笙被吹湿而寒,亦可能为笙声凄凉。
李璟很欣赏冯延巳的词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戏问他:“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冯答道:“未若陛下‘小楼吹彻玉笙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