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题】
离骚之作,是在楚怀王十六年(公元前三一三年)屈原遭谗被疏之后。“离骚”之义,班固离骚赞序以为:“离,犹遭也。骚,忧也。明己遭忧作辞也。”此解与屈赋之“离忧”、“离尤”、“离蠥”等造词习惯相合。据世传史记索隐单行本,屈传“离骚”作“离慅”。日本所传古本史记亦多作“离慅”。按“离”古与“罹”通,训“遭”;又诗 月出释文:“慅,忧也。”故“离骚”实即遭逢忧患之意。
离骚记录了屈原在楚怀王时从事变法革新所进行的斗争,以及遭谗被疏后在思想感情上的矛盾冲突。屈原在惜诵中追叙这一事件时,有这样一段话:
矰弋机而在上兮,罻罗张而在下,
设张辟以娱君兮,愿侧身而无所。
欲儃佪以干傺兮,恐重患而离尤,
欲高飞而远集兮,君罔谓汝何之。
欲横奔而失路兮,坚志而不忍,
背膺牉以交痛兮,心郁结而纡轸。
这里以三个“欲”字为起点的诗句,高度地概括了诗人当时对进与退、守与变、去与留的心理冲突。而离骚这一瑰丽诗篇,正以这三者为抒情的主旋律,展示了诗人反抗黑暗、追求光明、同情人民、热爱祖国的伟大人格,并形成了诗篇的起伏突兀而又和谐完美的艺术结构和艺术风格,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的千古绝唱。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一〕。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二〕。皇览揆余于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三〕。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四〕。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五〕。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六〕。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七〕。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八〕。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九〕。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一〇〕。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也〔一一〕。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一二〕。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一三〕。杂申椒与菌桂兮,岂维纫夫蕙茝〔一四〕。彼尧 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一五〕。何桀 纣之猖披兮,夫唯捷径以窘步〔一六〕。惟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一七〕。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一八〕。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一九〕。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齌怒〔二〇〕。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二一〕。指九天以为正兮,夫惟灵修之故也〔二二〕。
〔一〕高阳:古颛顼帝之称号。 苗裔:后世子孙。史记 楚世家:“楚之先出自帝颛顼高阳。”王逸楚辞章句(以下省称“王逸注”):“武王求尊爵于周,周不与,遂僭号称王,始都于郢。是时生子瑕,受屈为卿(章句、补注各本误作“客卿”,此据张守节史记正义引王逸注校改),因以为氏。”此屈氏所由来。朕:我。蔡邕独断:“古者尊卑共之,贵贱不嫌”,“至秦,天子独以为称”。皇考:古称远祖亦曰皇考。伯庸:屈原远祖名。据近来学者考证,即世本所载熊渠的长子庸。封句亶王。
〔二〕摄提:岁星(木星)名,见石氏星经及史记 天官书等。贞:当。 孟:始。陬:夏历正月。正月为春季之始,故曰“孟陬”。建国前长沙 子弹库出土之战国 楚帛书,以夏历为月序,记正月曰“取”(“陬”之同音字),知楚用夏历纪月。“摄提贞于孟陬”,是说岁星正当孟春正月晨出东方。据推算,楚宣王二十八年,即公元前三四二年正月,岁星晨出东方,此屈原之生年月。庚寅:纪日之干支。 降:降生。据推算,公元前三四二年正月二十六日是庚寅日,此屈原之生日。
〔三〕皇:前人多谓“皇”乃上文“皇考”之省称。但“皇考”省称为“考”,古多有之;而省称为“皇”则罕见。方言六云:“南楚 瀑洭之间母谓之媓”,广雅 释亲亦云:“媓,母也。”则“皇”或即“媓”(大戴礼 帝系:尧娶“女皇”,广韵引作“女媓”)。生子命名,在中夏为父事,在楚或母主之,殆为母系社会之残痕。初度:即指上文所言,屈原生于岁星“恒星周期”的第一年,“会合周期”的第一月,岁星躔度,年月皆居第一,故曰“初度”。言生日之不平凡。一本“初度”上无“于”字,非。锡:赐。 嘉名:初生之乳名。说文部:“孔,通也,从从子,,请子之候鸟也。至而得子,嘉美之也,古人名嘉,字子孔。”部又云:“乳,人及鸟生子曰乳,兽曰产,从孚从,者,玄鸟也。明堂月令:玄鸟至之日,祠于高禖以请子。故乳从。”是“孔”、“乳”、“嘉”乃一义之孳演。天问“玄鸟致贻,女何嘉?”“嘉”亦即指生子而言。
〔四〕正则:屈原不仅生于一年之首的正月,而且是难得的岁星“恒星周期”的第一年、“会合周期”的第一个月的夏历正月,故名之曰“正则”。仪礼 士冠礼云:“以岁之正,以月之令”,郑注:“正,犹善也。”是“正则”者,有以善为法之意。 灵均:“灵”与“令”古通,古善之义。仪礼 士冠礼“令月吉日”,郑玄注:“令,吉皆善也。”据金文“庚寅”古代多视为吉日,屈原的生年、月、日均吉善,故又字曰“灵均”。
〔五〕纷:盛多貌。 内美:天然的内在美质。“此内美”的“此”字,乃承上文而来,即指生年月日皆极吉善。“纷吾既有此内美”的“纷”是副词提在主语之前,而不放在动词之前的倒置用法。屈赋此例甚多,见后。 重:加。修能:当作“修态”。朱熹楚辞集注引一本“能”作“态”。按离骚言“修”凡数见,有时作名词用,如“前修”,有时作形容词用,如“修名”,有时作动词用,如“余独好修以为常”之“好修”,前后凡四见。此处“修态”之“修”当作动词。说文云:“修,饰也。”作为比喻讲,“修态”指修饰容态,即起下文之“扈江离”、“纫秋兰”等。而作为本义,则“修态”指后天对道德的修养(说文 心部云:“态,意也。”)紧承上文天然“内美”而来。
〔六〕扈:王逸注:“扈,被(披)也,楚人名被为扈。”则“被”乃通语,楚方言转为“扈”。“被”声转为从“户”得声之“扈”,此犹方言四所谓“帍裱谓之被巾”。 离:文选作“蓠”,香草名,生水边,故曰“江离”。 芷:香草名。原本玉篇 广部引此作“芷”,当为“芷”之误。指崖岸隐僻之处。芷生幽僻处,故曰“辟芷”。 纫:广雅 释诂:“纫,索也。”与王逸注同。索为绳索,此处作动词用,谓以绳索结束兰花以为佩。九叹 怨思王逸训“纫帛”之纫为“结束也”,是其例。或误纫为纽,非。
〔七〕汩:方言六:汩,“疾行也,南楚之外曰汩”。王逸注:“疾若水流也”,是其义。 不吾与:不待我。论语 阳货:“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八〕搴:拔取。方言一:“攓,取也。南楚曰攓。”说文 手部:“,拔取也,南楚语”,并引离骚本句。“搴”、“攓”、“”音义同。阰:山。 木兰:香木名,王逸谓“木兰去皮不死”。 揽:采。 洲:章句本作“中洲”,与上句不相应,“中”字疑衍。洲,水中小块陆地。 宿莽:卷施草。尔雅 释草谓此草“拔心不死”,王逸谓此草“冬生不死,楚人名曰宿莽”。屈原以朝夕采撷草木,喻己勤于修德。
〔九〕忽:疾貌。淹:停留。 春秋:代四季。 代序:即代谢。孟子云:“序者,射也。”“序”“射”即以同音为训。故此处借“序”为“谢”。
〔一〇〕惟:思。 零落:凋落。 美人:屈原自喻。 迟暮:晚暮,喻年老。
〔一一〕文选无“不”字,依王逸注“言愿令君甫及年德盛壮之时”云云,则离骚古本亦无“不”字。 抚壮:任用年德盛壮之士。 弃秽:废弃谗佞秽恶之人。此度:指国之旧有法度。
〔一二〕骐骥:骏马,喻君王威势,多为战国时政治家所用。韩非子 外储说右上两言“势者,君之马”,是其证。 骋:说文 马部:“骋,直驰也。”来:助动词。 道:文选作“导”,同引导之义。“来吾道夫先路”,乃屈赋特殊句式,以通常结构而言,为“吾来道夫先路”,“来道”连读。与下“来远弃而改求”句式相同。
〔一三〕三后:指楚庄王、楚康王、楚悼王,同是楚国有革新之功的先王。 纯粹:纯正无私,指三后之德。 众芳:芳,香草,喻贤才;即下文“申椒”、“菌桂”、“蕙”、“茝”之属。据史载,楚庄王听政,所进贤才数百人(史记 楚世家),楚康王能容人(左传 襄公十五年);楚悼王用吴起,明法审令,以抚养战斗之士(史记 孙子吴起列传):此三后用贤之证。
〔一四〕杂:集。 申:香木。即涉江“露申辛夷,死林薄兮”之“露申”。 椒:香木。 菌桂:香木。菌本作箘,从竹。山海经 海内经郭璞注:“衡山有菌桂,桂员似竹,见本草。” 维:通“唯”。纫:以绳结束。 蕙、茝:皆香草。
〔一五〕尧、舜:皆古圣君。 耿介:光明正大。 遵:循。
〔一六〕桀、纣:夏、殷失国之君。 猖披:亦作“昌披”,释文“昌”又作“倡”,并同音通用。王逸注:“昌被,衣不带之貌。”钱杲之谓“行不正貌”。易林 观之大壮:“心志无良,昌披妄行。”是“昌披”指妄行而无约束。北魏 孝文帝吊比干墓文云“咨尧 舜之耿介兮,何桀 纣之猖败”,“败”亦即“被”“披”之同音通用字。 捷径:斜出之小道。 窘步:举步艰难。
〔一七〕党人:结党之群小。 偷乐:贪图享乐,苟且偷安。 幽昧:不明。 险隘:危险狭阨。韩非子 六反云“偷乐而后穷”,是说“偷乐”会导致国家走向穷途,与此义同。
〔一八〕惮:害怕。 殃:祸患。 皇舆:王逸注:“皇,君也。舆,君之所乘,以喻国也。”韩非子 外储说右上:“国者,君之舆也;势者,君之马也。” 败绩:戴震屈原赋注引礼记 檀弓谓“车覆曰败绩”,喻国之倾覆。
〔一九〕忽:疾貌。 以:而。先后:作动词用;谓辅导于前后也。 及:追及。前王:即前所云“三后”。 踵武:足迹,此指庄王、康王、悼王革新之政绩。
〔二〇〕荃:香草,喻怀王。 中情:犹言内心,屈赋常用语。一作“忠情”,非。齌怒:王逸注:“齌,疾也”,说文 火部:“齌,炊疾也。”而文选各本作“齊怒”,楚辞释文亦作“齊”,并云“或作齎”。按尔雅 释诂云“齊,疾也”,是王注训“疾”,乃“齌”之引伸义,而作“齊”作“齎”皆“齌”之同音假借字。五臣训“齊”为“同”,误。“齌怒”,殆谓不加思索而迁怒。屈赋数言怀王易怒,本篇而外又如九章 抽思云“数惟荪之多怒兮,伤余心之懮懮”、“与余言而不信兮,盖为余而造怒”。
〔二一〕謇謇:当为“乾乾”之同音通用字。易 乾:“君子终日乾乾”、“终日乾乾,反复道也”,“终日乾乾,与时偕行”。则“乾乾”当为自强不息之意。故吕览士容:“乾乾乎取舍不悦”,高注:“乾乾,进不倦也。”此指上文“奔走”、“先后”辅佐怀王进行改革。但此正为群小所忌,故云“为患”。 舍:放弃。
〔二二〕九天:古人谓天有九重,以示其高。即天问所谓“圜则九重”也。 正:通“证”,验也。 灵修:章太炎先生訄书官统中谓“灵修”实即“令长”,故屈原用称其君。此盖“南国之法章”,庄忌哀时命称“灵皇”,刘向九叹 离世又称“灵怀”,则直谓怀王也。
以上第一段,综述生平经历、思想抱负及革新失败的遭遇。在全篇中堪称序诗。
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一〕。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二〕。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三〕。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四〕。冀枝叶之峻茂兮,愿竢时乎吾将刈〔五〕。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六〕。众皆竞进以贪婪兮,憑不厌乎求索〔七〕。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八〕。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九〕。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一〇〕。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一一〕。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颔亦何伤〔一二〕。擥木根以结茝兮,贯薜荔之落蕊〔一三〕。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一四〕。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一五〕。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一六〕。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一七〕。余虽好修姱以羁兮,謇朝谇而夕替〔一八〕。既替余以蕙兮,又申之以揽茝〔一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二〇〕。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二一〕。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二二〕。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二三〕。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二四〕。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二五〕。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二六〕。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二七〕。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二八〕。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二九〕。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三〇〕。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三一〕。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三二〕。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三三〕。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三四〕。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三五〕。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三六〕。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三七〕。芳与泽其杂糅兮,惟昭质其犹未亏〔三八〕。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三九〕。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四〇〕。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四一〕。
〔一〕此句上一本有“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句,但唐写本及日本古抄卷子本文选,以及今传李善、六臣文选各本皆无此二句。王逸本楚辞有之,但无注文。洪兴祖谓系后人所增,是也。此盖后人或引抽思文句以证“成言”、“后悔”之意,遂被误入正文。 成言:定言,约定之言。九章 抽思亦云“昔君与我成言”。左传 襄公二十七年两言“成言”,皆与此同义。 悔:翻悔。 遁:说文 辵部:“迁也。”“悔遁”谓悔改前言。 有他:另有他约。
〔二〕离别:指被疏之后,离朝廷、别怀王。 数化:指多变。谓怀王在内政外交政策上变化无常。此即管子 任法所谓“失君”“立法而还(旋)废之,令出而后反之”,韩非子 亡征所谓“好恶无决而无所定立者,可亡也”,屈原在此殆非专指对己始信而终疏,而与当时“人皆言楚之善变”(史记 樗里子甘茂列传)有关。
〔三〕滋:楚辞释文作“”,广韵咍:“,莳。”与王逸注“滋,莳也”义合,故疑离骚王逸本原作“”。“”,“栽”之异体。 畹、亩:王逸注云“十二亩曰畹”、“二百四十步为亩”,但先秦各国田制各异,楚制如何,不可知。九畹、百亩,皆非实数,而各言其多也。
〔四〕畦:五十亩为畦。此作动词用,种植之意。 留夷、揭车:皆香草名。杂:此指相杂而种。 杜衡、芷:皆香草名。据王逸离骚序,屈原为三闾大夫,掌管楚国公族子弟的教育。以上四句,以种植香草喻培育人才。
〔五〕峻:文选作“葰”,“葰茂”即茂盛。 竢:同俟,等待。 刈:收获。喻人材成长,各效其用。
〔六〕萎绝:被摧折而枯萎。 芜秽:荒芜秽朽。此以香草荒芜喻贤才变质。下文“兰芷变而不芳”云云,与此呼应;惜诵所谓“众骇遽以离心”,亦指此。
〔七〕竞进:争相谋取官位。 贪婪:贪敛财利。战国策楚策三苏子谓怀王时“大臣父兄好伤贤以为资,厚赋敛诸臣百姓”,盖“竞进”必“伤贤”,“贪婪”必“厚敛”。 憑:朱注钱传,皆谓“一作冯”。“冯”在此作副词,形容“不厌乎求索”之状,若训为“满”,即与全句不合,故王逸不得不强释为“中心虽满”。 今按说文:“冯,马行疾也。”则此句“冯”字当指群小贪婪求索,争先恐后,承上文“竞进”而来,亦启下文“驰骛以追逐”。 厌:满足。 求索:索取。
〔八〕羌:王逸注:“楚人语词也。犹言卿,何为也。”按广雅释言:“羌,卿也。”盖“羌”与“卿”古同音,可互借,故或作“羌”,或作“卿”(扬雄反离骚则作“庆”);其义则训“何为”,多用于反诘。故广雅 释言又谓“羌,乃也”,而“乃”多用作转折语,与“竟”、“何”同义。 恕:王逸注:“以心揆心为恕”。二句意谓党人以己之心度量他人之心,以为别人与己同样贪于财利,于是产生了嫉妒之心。
〔九〕骛:说文 马部:“骛,乱驰也。”
〔一〇〕冉冉:渐渐。 修名:修身建德之美名。
〔一一〕坠露:降落的露水。 落英:飘落的花朵。“坠”与“落”相对成文,犹“饮”与“餐”相对见义。
〔一二〕苟:果真。 信姱:洪兴祖云:“言实好也。与‘信芳’、‘信美’同意。”(九歌王逸注两言“姱,好貌”,而离骚本句无注,似脱) 练要:练,精练,吕氏春秋 简选“精士练材”,练亦精也。 要:要约。颔:王逸注:“不饱貌。”说文 页部:“、、食不饱;面黄起行也。”“,也。”(依段注所定)“”即“颔”。
〔一三〕擥:文选作“掔”,古与牵引之“牵”通。(如牵羊之作掔羊) 木根:木之根须。 结:束结。 贯:穿连。“结”“贯”皆谓“掔木根”以结之贯之。 薜荔:香草,缘木而生。 蕊:花蕊。
〔一四〕矫:当为“纠”之借字,犹乔木或作朻木。说文云:“纠,绳三合也。”引申为交合、纠合之义。此句“矫菌桂”,即指纠合菌桂枝条以为绳。故下文“纫蕙”之纫,“索胡绳”之索,皆由名词绳索转用作动词,谓纠合桂枝为绳,连结香草为佩。屈赋常用“矫”,义不全同。 胡绳:香草。纠结连属貌。
〔一五〕謇:句首语气词,犹荀子常用之“安”或“案”,音近字异。楚辞之“謇”“蹇”,或单或联,用之句首或句中,义各有别。 前修:即前贤,此殆指楚国有志革新的前辈贤臣,如吴起等人。 服:用。
〔一六〕周:合。 彭咸:王逸注:“殷贤大夫,谏其君不听,自投水而死。”案彭咸身世不可考,屈原在诗中屡言之,并十分推崇,然皆与投水无关,但为古之大贤无疑。 遗则:遗留的法则。
〔一七〕太息:叹息。 掩涕:掩面而泣。 民生:指民众。王逸注:“哀念万民受命而生,遭遇多难以陨其身。”则汉代传本作“民生”之证。文选避唐讳改为“人生”,误。但五臣注云“哀此万姓遭轻薄之俗而多屯难”,则所据本仍为“民生”可知。下文“民心”同。
〔一八〕好:臧庸拜经日记校为衍文。 修姱:修洁姱美。 以:犹而。羁:王逸注:“韁在口曰,革络头曰羁。”此以马自喻约束。此句与前文“余情其信姱以练要”义相近。 谇:谏。 替:废弃。艰从艮声,古韵在谆部。替字说文重文作,从兟得声(陈第误与兟混为一字),兟字音读,以贝部赞字从兟得声推之,(替)字古韵当在寒部。是艰与替为谆寒二部旁转,乃古韵之常例。
〔一九〕以:因。:束于腰间用以悬挂佩饰的带子。 申:重(平声)、加。 揽茝:采取芳茝以为佩。 二句王逸说可从:“言君所以废弃己者,以余佩戴众香,行以忠正(而被谗)之故也。然犹复重引芳茝以自结束,挚志弥笃也。”此解与下句“九死未悔”紧相呼应。
〔二〇〕九死:极言其处境之艰危。
〔二一〕浩荡:放恣无据之状,犹七发之谓“浩唐”。又九歌河伯“心飞扬兮浩荡”,王注:“浩荡,思(各本误作“志”)放貌。……思念浩荡而无所据也。” 民心:承上文“民生之多艰”而言。考异:“民一作人”,此殆即洪氏所谓:“李善注本有以世为时为代,以民为人之类,皆避唐讳,当从旧本。”或以为“民心”即“人心”,乃“屈原自指”,大误。因唐讳乃改“民”作“人”,不会改“人”作“民”。王逸注“不省察万民善恶之心”,意虽未当,而汉本作“民”不作“人”可知。
〔二二〕蛾眉:眉如蚕蛾,多指美女,诗硕人:“螓首蛾眉。”此为屈原自比。 谣:王逸注:“谣,谓毁也。”但“谣”古无“毁”义,故疑本作“谄”,因形近而误。“谄之言陷也,谓以佞言陷之”(荀子 修身杨注)。 诼:方言十:“诼,愬(即“诉”字)也,楚以南谓之诼。”郭注:“诼,谮亦通语也。”(此或本王逸注“诼犹谮也”) 淫:邪乱。
〔二三〕时俗:依王逸注“今世之工,才知强巧”之语,本作“世俗”,因避唐讳而改,当是正。 工巧:“工”亦“巧”,说文 工部:“工,巧饰也。” 偭:与灭、蔑、泯、没等字,古因音近通用。故王逸注偭为“背也”,即背弃规矩而不用之意。九辩用此二句,作“灭规矩而改凿”。东方朔七谏谬谏用此二句亦作“灭规榘而改错”,是“灭”与“偭”一声之转。 规矩:匠人所以定方圆者,圆曰规,方曰矩,以喻法度。 错:同“措”,措施。
〔二四〕绳墨:匠人所以正曲直者,亦喻法度。 追曲:随曲。即枉道而从时。周容:即“阿容”之意。刘向九叹 离世:“群阿容以晦光兮”,“阿容”亦即“阿谀”。容与谀声近而转。史记 封禅书:“鬼臾区”,汉书 艺文志作“鬼容区”,即其证。 度:常态。
〔二五〕忳:王逸注:“忧貌。”(章句本作“自念貌”,误。盖“忧”上下脱而讹作“自念”二字)九辩“忳惽惽而愁约”,王逸注:“忧心闷瞀自约束也。”重言之作“忳忳”,亦忧愁之义,如九章 惜诵“中闷瞀之忳忳”,王逸注:“忳忳,忧貌也。” 郁邑:一作“郁悒”,忧愁貌。下文有“曾歔欷余郁邑”之句,王逸注:“郁邑,忧也。”按屈赋多于复合形容词之上,加同义之副词,构成三字词组。如下文“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中之“纷总总”、“斑陆离”,是其例。 侘傺:王逸注:“失志貌。”然按九章 惜诵“心郁邑余侘傺兮”王逸注:“楚人谓失志怅然住立为侘傺也。”无“貌”字,作动词用,更为准确全面。
〔二六〕溘死:忽然死去。 流亡:犹见疏而流放。 此态:指上文“偭规矩”“背绳墨”“周容为度”而言。
〔二七〕鸷鸟:鹰隼之类的猛禽。 不群:不与凡鸟为群。
〔二八〕方圜:圜一本作“圆”,同。 周:合。 二句说方与圆格格不入,哪有不同道而能安然相处之理。
〔二九〕屈心、抑志:即委屈、自制。 尤:此指怀王信谗加给屈原的罪过。 诟:指群小对屈之诬枉。此句谓含忍罪过以清除群小的诬枉。 攘:王逸训为“除也”,乃古之通训,可从。 因此句上文言“鸷鸟不群”、“方圜不周”、“异道不能相安”,以及下文“伏清白以死直”,皆有积极斗争之意,故此二句不应仅言退让;而且“伏清白”实亦攘除诬枉之结果。怀沙云“抑心而自强”,思美人云“媿易初而屈志”,是“抑心”不忘“自强”,“屈志”并非“初”衷。屈子于此表示虽暂屈抑而仍不忘奋进。
〔三〇〕伏:同“服”,实行。 前圣:前代圣贤,指三后、彭咸之属。 厚:赞许。
〔三一〕相:说文木部:“省视也。” 道:道路,喻事君之道。 不察:犹不审。 延伫:久立等待。 反:同“返”。
〔三二〕复路:回返旧路。 行迷:犹言误入歧途。
〔三三〕步:徐行。 兰皋:长着兰草的水岸。 椒丘:长着椒木的山丘。 焉:于此。
〔三四〕进:指仕进于朝。 入:纳,此指为君所用。 离尤:遭受罪过。离同“罹”,遭受。 退:谓退而去职。复:文选五臣本、洪兴祖楚辞考异引一本,朱熹楚辞集注引一本、文选 思玄赋注引离骚,均无此字。有者皆为后人据王逸注“故将复去”而误增。但据五臣注所引王注本作“故将退去”,则今作“复”之本,又因“退”之隶书形近而误。 初服:初始修洁之服。
〔三五〕制:剪裁。 芰:菱角,楚人谓菱角曰芰(见说文 艸部“蔆”)。 荷:指荷叶(见说文 艸部“荷”)。 芙蓉:开放的荷花(见说文 艸部“”)。
〔三六〕已:止,罢了。 苟:如果。 信:确实。 二句谓如果我的内心确实美好,即使无人知我也罢了。这是将假设属句置于主句之后的特殊用法。
〔三七〕高:用作动词,犹增高。 岌岌:高貌。 长:亦用作动词,犹引长。 陆离:此词屈赋屡见,皆兼有“长”、“美”二义,此形容玉佩长垂而有文彩。二句与涉江“冠切云”、“带长铗”,皆为楚民族服装之共同特征,并非如王逸所谓“整其服饰以异于众”,而实属屈子民族意识的自然流露。可参见说苑 善说。
〔三八〕芳:芳香。 泽:润泽。 糅:犹杂也。芳泽杂糅,喻指美德。此外,九章 思美人云“芳与泽其杂糅兮,羌芳华自中出”,惜往日云“芳与泽其杂糅兮,孰申旦而别之”,亦芳泽连用,并称褒美。汉初陆贾新语术事亦云“有剑而无砥砺之功,有女而无芳泽之饰”,因贾为楚人,故亦承楚语。淮南子修务三言“芳泽”,皆连文无别,以芳泽为脂粉芬芳之物。此或刘安离骚传之遗说。后世或以“泽”为“”之借字,言芳为美恶异物,殆失屈赋本义。 昭质:明洁之质,言美德。 亏:损。
〔三九〕反顾:回顾。 游目:四处观望。 四荒:指楚国四边偏远之地。
〔四〇〕缤纷:盛多貌。 芳菲菲:香气勃郁。 弥:愈。 章:同“彰”,明显。
〔四一〕体解:即肢解,古代一种分解肢体的酷刑。 惩:古代训“创”或“恐”,实则因创而恐,始谓之“惩”,一般与“恐”义有别。屈赋“身首离兮心不惩”、“惩于羹而吹”,皆与此同义。
以上为第二段,感情起伏变化,而始终徘徊于进退之间。时而积极进取,时而消极退却,而修德之志,进退如一。它构成了离骚在抒情旋律上的第一个中心。其结论是进既不遇,退而修德:“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惜诵所谓“欲儃佪以干傺兮,恐重患而离尤”,正是这一思想矛盾的集中体现。
女媭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余〔一〕。曰:“鲧婞直以亡身兮,终然夭乎羽之野〔二〕。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纷独有此姱节〔三〕?菉葹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四〕?众不可户说兮,孰云察余之中情〔五〕?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茕独而不予听〔六〕?”依前圣以节中兮,喟憑心而历兹〔七〕。济沅 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陈辞〔八〕: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九〕。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巷〔一〇〕。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一一〕。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一二〕。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一三〕。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一四〕。夏桀之常违兮,乃遂焉而逢殃〔一五〕。后辛之菹醢兮,殷宗用而不长〔一六〕。汤 禹俨而祗敬兮,周论道而莫差〔一七〕。举贤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一八〕。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一九〕。夫维圣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二〇〕。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二一〕。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二二〕。阽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二三〕。不量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葅醢〔二四〕。曾歔欷余郁邑兮,哀朕时之不当〔二五〕。揽茹蕙以掩涕兮,霑余襟之浪浪〔二六〕。
〔一〕女媭:即侍妾。周易 归妹六三“归妹以须”,汉帛书“须”作“嬬”。说文:“嬬,下妻也。”下妻即侍妾。故广雅 释亲云:“妾谓之嬬。”嬬即须,亦即媭。 婵媛:洪兴祖考异引一本作“掸援”。然“婵媛”、“掸援”,皆即方言一所谓“啴咺”的同义异文。其文云:“谩台、胁阋,惧也。……宋 卫之间凡怒而噎噫谓之胁阋,南楚 江 湘之间谓之啴咺。”郭璞注:“噎噫谓忧也。”是楚方语谓忧惧而又怨恨的复杂感情曰“啴咺”。如九歌“女婵媛兮为余太息”谓忧惧,九章“心婵媛而怨怀兮”谓怨怒。此兼两者而有之,则下文“詈”字才有着落。“啴咺”、“掸援”、“婵媛”乃音同形异之联绵词。申申:重复再三。 詈:责骂。
〔二〕鲧:夏禹之父、帝尧之臣。 婞直:桀骜刚直。当指鲧激烈反对尧让位于舜,事见韩非子 外储说右上及吕氏春秋 行论。 亡身:即忘身。“亡”“忘”古多通用。如大戴礼 劝学“殆教亡身”,荀子 劝学作“忘身”;又尉缭子 兵教“指敌忘身”,是“忘身”乃先秦常用语。夭:未尽天年而死。 羽之野:羽山之郊野。 关于鲧之死,屈赋多叹其失败,此外九章 惜诵称“行婞直而不豫兮,鲧功用而不就”,天问亦对儒家所谓鲧湮洪水有罪而禹导洪水有功之说持不同看法。详后天问有关注释。
〔三〕博謇:“謇”文选五臣本作“蹇”。与上文“朝搴阰之木兰”的“搴”字通,训采取。“博搴”即广采。 姱节:朱骏声离骚补注校为“姱饰”。姱饰,美好之佩饰。与上文广采众芳而好修饰相呼应,与下文“菉葹以盈室”二句亦成对比。
〔四〕:朱熹集注:“亦作茨。”王逸注引诗“楚楚者”,今诗亦作“茨”,是“”“茨”古通用。广雅 释诂三:“茨,聚也。” 菉、葹:皆恶草。 判:此作副词用,修饰“离而不服”,与上文“纷独有此姱节”之“纷”同一用法。如释为动词,则格格不入。此字或作“牉”,如抽思:“牉独处此异域”,考异“牉”一作“叛”。王逸释为“判然”,颇得其义。服:佩用。 二句言虽积聚菉葹以盈室,然屈原远远抛开独不佩用。
〔五〕户说:即一家家向众人诉说。 孰:谁。 余:此为女媭代屈原自称。
〔六〕世:世俗之人。 并举:王逸释为“并相荐举”,后世多从之。但楚辞“与”“举”二字多通用。涉江“与前世而皆然兮”,七谏作“举世皆然兮”,即其例。此当为“并与”,谓互相勾结,与下文“好朋”对应成文。 茕独:即孤独。诗正月:“哀此惸独”,孟子引作“茕独”。王逸注引诗与孟子同。重言则曰“茕茕”,九章 思美人“独茕茕而南行”是也。 予:女媭自称。
〔七〕节中:犹九章 惜诵所谓“令五帝以折中”之“折中”,即断其是非以合中正之道。扬雄反离骚“将折中乎重华”,即袭此句之义。如此,则西汉传本或即作“折中”。 喟:喟然,叹息声。 憑心:愤懑之心。方言二:“憑、龂、苛,怒也,楚曰憑。” 历:经历。 二句说我总想根据前圣之言判断是非,喟然愤懑以至于今,从而引起下文“济沅 湘”、“就重华”。
〔八〕济:渡。 沅 湘:沅水、湘水。 征:行。 重华:帝舜之名(见尚书 舜典)。
〔九〕启:夏启,禹之子。九辩、九歌:神话传说中的天帝之乐,由启得之于天,用之于郊祭。山海经 大荒西经云:“开(即启,汉人因避景帝刘启讳而改)上三嫔于天,得九辩与九歌以下此天穆之野,高二千仞,开焉得始歌九招。”郭注引竹书曰:“颛顼产伯鲧、是维若阳,居天穆之阳。”知“天穆之野”乃夏祖先所居之处。又礼记 祭法:夏后氏“禘黄帝而郊鲧,祖颛顼而宗禹”。郑注云:“禘,郊、祖、宗,谓祭祀以配食也。”故此言夏启在“天穆之野”郊天祭祖,而用九辩、九歌之乐以配九招(又作“韶”)之舞。 夏:诸说纷纭,实当指夏启。此乃屈赋常用之“借代”格,即借朝代名称代指该朝帝王。如天问“武发杀殷”之“殷”、离骚“周论道而莫差”之“周”,皆同此例。 康娱:安乐。 纵:放纵。 案启湛乐放纵之事,亦见墨子 非乐所引武观:“启乃淫溢康乐,野于饮食,将将锽锽,管磬以方。湛浊于酒,渝食于野,万舞翼翼,章闻于天,天用弗式。”(用孙诒让墨子 闲诂校本)
〔一〇〕难:灾难。 图后:为后代打算。五子句:本作“五子用夫家巷”。王念孙校“巷”乃“鬨”之同音借字。至于今本“失”乃“夫”字之误,“乎”乃“夫”误为“失”字后由浅人所加。 用夫:因而。 五子:启子五观,一作“武观”。 家巷(鬨):犹内讧,家族内部争斗。 关于启子五观作乱之事,除前引墨子 非乐引武观所记“启乃淫溢康乐”、“天用弗式”之外,如国语 楚语上士亹又称五观是启之“奸子”,周书 尝麦亦云“其在夏之五子(即五观),忘伯禹之命,假国无正,用胥兴作乱,遂凶厥国”。均可参见。
〔一一〕羿:夏代部落有穷氏的首领。 淫游:无节制地冶游。 佚畋:纵情田猎。 封狐:大狐。按天问又谓羿好射“封豨”。此乃神话传说因演化而歧异。据方言八,南楚谓“猪”曰“豨”,而北燕 朝鲜之间又曰“豭”。左传 昭公四年、哀公十五年亦称“豭”,是齐鲁间亦称“猪”曰“豭”。后羿射猎事之神话传说,或称“封豨”、或称“封狐”者,乃因“豭”与“狐”古同音(皆属喉纽鱼部),故转化为“封狐”。招魂谓南方有“封狐”,是离骚之“狐”,非因叶韵而改。关于羿之淫猎事,左传 襄公四年载魏绛对晋悼公说启太子康时,夏政乱,羿因而得位,“恃其射也,不修民事而淫于原兽”。此正离骚“淫游”、“佚畋”之谓。
〔一二〕乱流:乱逆淫放。 鲜终:很少有好结局。 浞:寒浞,羿相。 家:指妻。据左传 襄公四年魏绛言,羿用寒浞为相,“浞行媚于内而施赂于外”,后用阴谋杀羿,据羿之嫔妃为己有,“生浇及豷”。
〔一三〕浇:寒浞之子。 强圉:王逸注:“多力也。”洪氏楚辞考异谓一作“彊圉”。古书或作“强御”、“强衙”等,音同字异,皆强梁多力之意。 被服强圉:力量之于人,犹衣物之在身,故曰“被服”。此乃修辞的“拟物”格。由是观之,一作“被于强圉”有误。 纵欲句:王逸本“欲”下有“杀”字,补注本无,考异云:“一本欲下有杀字”。按王逸注“纵放其情,不忍其欲,以杀夏后相”之语,恐本有“杀”字。古谓抑制其情为“忍”,浇纵情杀戮,故曰“不忍”。 浇纵欲杀戮之事,据左传 哀公元年载伍员曰:“昔有过浇,杀斟灌以伐斟,灭夏后相。”天问亦记浇事,可参见后文有关注释。
〔一四〕自忘:犹今俗语“忘乎其形”。 厥:其。 颠陨:坠落。左传 襄公四年:“(夏)少康灭浇于过。”左传 哀公元年:少康“使女艾谍浇,使季抒诱豷,遂灭过 戈(杜注:过,浇国;戈,豷国。),复禹之绩”。浇首陨落,即指此。并可参见天问有关文句注释。
〔一五〕常违:言一贯背道而行。 乃遂焉:三副词连用,犹“于是”。 逢殃:遭到商汤的征讨之灾。史记 夏本纪载:“桀不务德而武伤百姓,百姓弗堪”,“汤修德,诸侯皆归汤,汤遂率兵以伐夏桀。桀走鸣条,遂放而死”。
〔一六〕后辛:即商纣王,名辛。 菹醢:古人将蔬菜细切而盐藏之曰菹;用肉作酱曰醢。此指商纣王残杀臣民。商纣王菹醢其臣民,古书多有记载。天问云“梅伯受醢”;九章 涉江云“比干菹醢”;吕氏春秋 行论云“昔者纣为无道,杀梅伯而醢之,杀鬼侯而脯之”。史记 殷本纪等亦记其事。 殷宗:指殷商之国祚。 用而:因之。
〔一七〕汤:商汤。 禹:夏禹。汤前而禹后,屈赋凡三见,此乃古人语序“倒置”之例。 俨:一本作严,古通。俨然,庄敬之貌。 祗敬:即恭敬。尚书 皋陶谟谓禹“日严祗敬六德”,亦谓俨然而祗敬。 周:周之文王、武王。论道:“论”或即“抡”之借字。说文 手部:“抡,择也。” 莫差:没有差失。此犹上文所谓尧 舜遵道得路。
〔一八〕循:章句本作“修”。据王逸注“行用先圣法度”云云,则本当作“循”,形近而误作“脩”(考异:“循一作脩”)。故今本章句又写作“修”。 绳墨:喻指法度。 颇:偏颇。
〔一九〕私阿:私亲曲从。 民德:林云铭楚辞灯谓“为民所德者”。 焉:于是。 错:同“措”,置也。 二句意谓皇天公正无私,视万民所感戴者则为之置贤臣以为辅佐。
〔二〇〕维:通“唯”。 茂行:美德。 二句意谓果能享用天下者,只有具有美德之圣哲。此为倒装句。
〔二一〕瞻、顾、相、观:与上文“览民德”之“览”,皆写皇天对人事之观察。 计:本作“所”。古本“所”或借用“许”字,“许”、“计”形近而讹。 极:与“亟”同音通用。方言一:“亟,爱也。”所亟:指所敬爱者。楚令尹子庚鼎铭文云“民之所亟”,盖楚国称颂大臣习用语。
〔二二〕义:道义。善:善行。 服:犹用。因避与上句重复而变。天问:“何恶辅弼,谗谄是服”,“服”亦训“用”,指君之用臣。 以上八句,是对“启九辩与九歌兮”至“循绳墨而不颇”一段史实的总结,所谓皇天立君,必视民之所德;皇天用贤,必视民之所敬者也。
〔二三〕阽:本训“危”,但在本句则当为“危死”的副词,而置于主语“余身”之上,犹“汩余若将不及”之“汩”,“纷吾既有此内美”之“纷”。 初:指初行。即革新政治。 二句谓虽余身岌岌然以至于危死,但回视初行,并不后悔。
〔二四〕凿:凿木为孔。 枘:充凿之木柄。“不量凿而正枘”,即谓不度量凿孔方圆以确定木柄形状,比喻直道而行,不阿附曲从。
〔二五〕曾:考异:“一作增”,同音通用,亦作“憎”。“曾歔欷”与上文之“忳郁邑”、下文之“斑陆离”,皆由形容词上加一副词而构成。广雅 释诂四:“憎,苦也。”又释诂三:“憎,难也。”是“曾”声之字,古有“苦难”之意,故得与“歔欷”结合成一个词组,用以修饰下文表示忧虑之“郁邑”,且将其提在主语“余”字之前,此乃屈赋通例。自王逸训“曾”为“累也”,遗误至今。 当:值。不当,谓不值举贤授能之盛世。
〔二六〕茹:柔软。 掩涕:掩面涕泣。 霑:沾。 浪浪:泪流貌。洛神赋:“泪流襟之浪浪。”
以上为第三段,通过女媭提出守与变的大节问题,阐明宁死不变的鲜明态度。它构成了离骚抒情旋律的第二个中心。“阽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奏出了其中的最强音。惜诵所谓“欲横奔而失路兮,坚志而不忍”,也是这种思想矛盾的集中体现。王逸注惜诵此句云:“言己意欲变节易操、横行失道而从佞伪,心坚于石而不忍为也”,可谓得其本旨。此亦思美人所谓“欲变节以从俗兮,媿易初而屈志”之意。
跪敷衽以陈辞兮,耿吾既得此中正〔一〕。驷玉虬以乘鹥兮,溘埃风余上征〔二〕。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三〕。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四〕。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五〕。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六〕。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七〕。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八〕。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九〕。鸾皇为余先戒兮,雷师告余以未具〔一〇〕。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一一〕。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一二〕。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一三〕。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一四〕。时暧暧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伫〔一五〕。世溷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一六〕。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緤马〔一七〕。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一八〕。溘吾游此春宫兮,折琼枝以继佩〔一九〕。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诒〔二〇〕。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二一〕。解佩以结言兮,吾令蹇修以为理〔二二〕。纷总总其离合兮,忽纬其难迁〔二三〕。夕归次于穷石兮,朝濯发乎洧盘〔二四〕。保厥美以骄傲兮,日康娱以淫游〔二五〕。虽信美而无礼兮,来违弃而改求〔二六〕。览相观于四极兮,周流乎天余乃下〔二七〕。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二八〕。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二九〕。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三〇〕。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三一〕。凤皇既受诒兮,恐高辛之先我〔三二〕。欲远集而无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遥〔三三〕。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三四〕。理弱而媒拙兮,恐导言之不固〔三五〕。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三六〕。闺中既以邃远兮,哲王又不寤〔三七〕。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与此终古〔三八〕。索茅以筳兮,命灵氛为余占之〔三九〕。曰:“两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四〇〕。思九州之博大兮,岂唯是其有女〔四一〕。”曰:“勉远逝而无狐疑兮,孰求美而释女〔四二〕。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四三〕。”世幽昧以眩曜兮,孰云察余之善恶〔四四〕。民好恶其不同兮,惟此党人其独异〔四五〕。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四六〕。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岂珵美之能当〔四七〕。苏粪壤以充帏兮,谓申椒其不芳〔四八〕。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四九〕。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五〇〕。百神翳其备降兮,九疑缤其并迎〔五一〕。皇剡剡其扬灵兮,告余以吉故〔五二〕。曰:“勉陞降以上下兮,求榘矱之所同〔五三〕。汤 禹严而求合兮,挚 咎繇而能调〔五四〕。苟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夫行媒〔五五〕。说操筑于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五六〕。吕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举〔五七〕。甯戚之讴歌兮,齐桓闻以该辅〔五八〕。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犹其未央〔五九〕。恐鹈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六〇〕。”何琼佩之偃蹇兮,众然而蔽之〔六一〕。惟此党人之不谅兮,恐嫉妒而折之〔六二〕。时缤纷其变易兮,又何可以淹留〔六三〕。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六四〕。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六五〕?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六六〕。余以兰为可恃兮,羌无实而容长〔六七〕。委厥美以从俗兮,苟得列乎众芳〔六八〕。椒专佞以慢慆兮,榝又欲充夫佩帏〔六九〕。既干进而务入兮,又何芳之能祗〔七〇〕?固时俗之从流兮,又孰能无变化〔七一〕?览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离〔七二〕。惟兹佩之可贵兮,委厥美而历兹〔七三〕。芳菲菲而难亏兮,芬至今犹未沬〔七四〕。和调度以自娱兮,聊浮游而求女〔七五〕。及余饰之方壮兮,周流观乎上下〔七六〕。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历吉日乎吾将行〔七七〕。折琼枝以为羞兮,精琼爢以为〔七八〕。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七九〕。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八〇〕。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八一〕。扬云霓之晻蔼兮,鸣玉鸾之啾啾〔八二〕。朝发轫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八三〕。凤皇翼其承旂兮,高翱翔之翼翼〔八四〕。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八五〕。麾蛟龙使梁津兮,诏西皇使涉予〔八六〕。路修远以多艰兮,腾众车使径待〔八七〕。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八八〕。屯余车其千乘兮,齐玉轪而并驰〔八九〕。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九〇〕。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邈邈〔九一〕。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媮乐〔九二〕。陟陞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九三〕。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九四〕。
〔一〕敷:铺开。 衽:衣前下襟。 耿:耿然明澈。此亦副词前置句法。 此中正:指前段所陈昏君乱臣则相残、明主贤臣则相得之理。
〔二〕驷:驾。 虬:无角龙。字或作“虯”。 鹥:凤皇之类,身有五彩花纹。洪兴祖云:“言以鹥为车而驾以玉虬也。” 溘:王逸注:“犹掩也。”此声训也。古“盍”在匣纽盍部,“奄”在影纽谈部,同为喉音;二部又相为平入。远游云“掩浮云而上征”,掩即溘也。 埃风:风起尘飞,故曰埃风。此句言在风尘掩翳中升入天空。
〔三〕发轫:犹启程。轫,止轮之木,车将行则去之,故曰“发轫”。 苍梧:即九疑山。礼记檀弓:“舜葬于苍梧之野。” 县圃:神话中的山名,在昆仑山上(见天问及淮南子墬形等)。
〔四〕留:挽留。 灵琐:即“灵曜”,日光。“琐”即“曜”之同音异字。古人“曜”字或读“肖”声,如周礼 考工 记梓人“大匈月燿后”,郑玄注:“燿读为哨”;后汉书 马融列传载融广成颂“大匈哨后”,正是“燿”又作“哨”之证。因“灵曜”或作“灵哨”,故又转写为“灵琐”。古人神化太阳,称日为“耀灵”(“曜灵”),如天问“角宿未旦,曜灵安藏”;郭璞游仙诗“旸谷吐灵曜,扶桑森千丈”(初学记二三引)。离骚上言“夕余至乎县圃”,下言“日忽忽其将暮”,故此言“欲少留此灵曜”,冀日光暂留而勿遽逝也。
〔五〕羲和:神话中的日御。见初学记引淮南子天文及许慎注。 弭节:谓按行车节度安步徐行。 弭:按。崦嵫:神话中日入之山。见山海经 西山经及郭璞注。 迫:接近。二句承上文“欲少留此灵曜”而来。
〔六〕曼曼:或作“漫漫”,长远貌。 修远:长远。
〔七〕咸池:神话中日浴之处。淮南子天文:“日出于汤谷、浴于咸池。” 总:王逸训为“结也”,又释云“结我车辔于扶桑,以留日行”,似非是。此“总”字,当为车起行时总挚六辔以驭马,殆即诗所谓“六辔在手”。否则尚未起行即结辔于扶桑,殊失“上下求索”之义。“饮马”、“总辔”皆行前之准备工作。扶桑:神木,在日出处,见山海经 海外东经。说文 木部作“榑桑”,谓“神木,日所出也”。
〔八〕若木:生于昆仑西极日入处之神木。山海经 大荒北经:“大荒之中有衡石山、九阴山、泂野之山,上有赤树,青叶,赤华,名曰若木。”郝懿行山海经 笺疏云“若木”下原有“日之所入处”、“生昆仑山西附西极”等文。 拂日:蔽日。谓以若木蔽日,使不得过。与悲回风“折若木以蔽光兮”同意。 聊:且。 逍遥、相羊:王逸注:“皆游也。”然此处“逍遥”当为形容词,“相羊”为动词,徘徊遨游。字或作“忀徉”。全句意谓逍遥而游,句法与悲回风“聊逍遥以自恃”相同。
〔九〕望舒:神话中的月御。 飞廉:神话中的风师。二字乃“风”字音的缓读,又作“蜚廉”(扬雄反离骚)。 奔属:奔从。
〔一〇〕鸾:鸟名,凤皇类。 皇:或作“凰”,雌凤。 先戒:一本作“前戒”,警备于前。 雷师:神话中的雷神。 未具:疑为“末具”之误,与上句“先戒”为对文。“先戒”在前,“末具”在后,犹“先驱”在前,“奔属”在后。“具”之本义为“供置”,指供办众物而言。则“末具”当为后车辎重之类。此句言雷师告以其所负辎重之任。方与上下文所言车马之盛相协。但王逸注云“而君怠堕,告我严装未具”,知东汉传本已误。
〔一一〕凤鸟:楚辞补注本作“凤鸟”,文选各本作“凤皇”。凤皇乃传说中的吉瑞神鸟,雄曰凤,雌曰皇。
〔一二〕飘风:旋风。 屯:聚貌。 离:“丽”之借字。屯其相离,犹言聚集附丽。霓:虹。 御:侍也。见广雅 释言。惜诵“俾山川以备御”与此句同意,王逸亦云“御,侍也”。
〔一三〕纷总总:众多貌。 斑陆离:盛美貌。 二句指上文望舒、飞廉、鸾皇、雷师、凤鸟、云霓等侍从之盛多而绚丽。
〔一四〕帝阍:天庭之门隶,主昏时闭门者。 关:说文:“关,以木横持门户也。”凡开门者必先去其关,故曰“开关”。 阊阖:天门。说文门部:“阊,天门也。”“阖,门扇也。”“楚人名门曰阊阖。”此以天门不开喻指怀王不纳贤才。
〔一五〕暧暧:昏暗貌。 罢:前人训“疲”训“极”,皆未得其本义;实则当为“”或“暼”之音近借字。说文 日部云:“,不见也。从日,否省声。”日见为“”,不见为“”,故从日。又广韵屑:“暼,日落势也。”实即“之后起字。是“将罢”谓日将落耳。上文“暧暧”即形容日之落,非形容人之疲。 结:攀持。大司命“结桂枝兮延伫”与此句同意,结亦攀持。故招隐士两云“攀桂枝兮聊淹留”,亦训“结”为“攀持”。 延伫:停息。 二句言天色昏冥夕日将落,只得与幽兰相伴停息。
〔一六〕溷浊:喻世污秽,贤愚不分。溷俗与“混”通。 蔽美:蔽贤。 二句承上文帝阍不肯开关而感慨。
〔一七〕济:渡。 白水:神话中的水名,发源于昆仑山。 阆风:神话山名,在昆仑之上。 緤马:即系马。 緤,补注本作“绁”。
〔一八〕反顾:回视。 高丘:按楚怀王时鄂君启节 车节记载楚国境内行程所经之地有“高丘”一名。宋玉高唐赋亦有“高丘”之地,刘向九叹 逢纷:“声哀哀而怀高丘兮,心愁愁而思旧邦。” 二句以高丘无女喻楚无贤君,与下文以“下女”喻臣者不同。
〔一九〕溘:忽然,言其速,此作“游”的副词。 春宫:王逸注:“东方青帝宫(各本误作“舍”,今据太平御览卷六九二所引是正)也。” 琼枝:玉枝。 继佩:以玉枝连接其佩,使之更长美。
〔二〇〕荣华:尔雅 释文:“木曰华,草曰荣。”此指上文琼枝玉佩。 相:视。 下女:指下文的宓妃等人,喻贤臣,与“高丘女”相对,故称“下女”。 诒:赠遗。
〔二一〕丰隆:传说中的云神。此言丰隆“乘云”,思美人又云“愿寄于浮云兮,遇丰隆而不将”,则屈子本以“丰隆”为云神。 宓妃:传为宓羲氏之女。天问“帝降夷羿,革孽夏氏,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王逸注:“雒嫔,水神,谓宓妃也。”刘向九叹 愍命:“逐下祑于后堂兮,迎宓妃于伊雒。”刘向以宓妃为洛水之神,王逸注本之刘氏。(参见天问有关文句及注释)
〔二二〕佩:系佩之带。 结言:以言相约,使不失信。 蹇修:尔雅 释乐:“徒鼓钟谓之修,徒鼓磬谓之寋(初学记引“寋”作“蹇”,同音异文)。”章太炎先生菿汉微言据以解“蹇修以为理”乃“以声乐为使”。 理:即使,乃使之同音借字。使从“吏”得声,故与“理”通。
〔二三〕纷总句:与上文同句同意,此指使者络绎于途。王逸注非。 纬:王逸注云“乖戾也”,其义近是。说文 女部:“,不说貌,恣也。从女、韦声。”又:“,不说也,从女;恚声。”“”“”同训,当为联绵词分释之例。联绵词多同声借字,“”“纬”同以“韦”为声符;“”在古韵支部,“”为支部入声字,故皆通用。广雅 释训作“”,后汉书 马融列传作“徽婳”、广韵麦作“徽”,皆同音异体。以离骚用“纬”状宓妃之乖戾不悦而自恣,则本字当如说文从女为是。 迁:迁就。
〔二四〕次:舍,住宿。 穷石:神话中的山名,淮南子墬形谓弱水之所由出。按左传 襄公四年有“后羿自鉏迁于穷石,因夏民以代夏政”之说,又旧传羿妻宓妃,故此以“夕次穷石”为言,与下文“有娀”“二姚”相同。 濯:洗。洧盘:神话中的水名,王逸注引禹大传:“洧盘之水出崦嵫之山。”
〔二五〕保:仗恃。
〔二六〕信美:确实美丽。 无礼:即上言“纬”、“骄傲”、“康娱”、“淫游”等行为。 来:助动词。 违、弃:背而去之。 改求:改而他求。
〔二七〕览、相、观:皆观视之意,此乃屈赋修辞常用之“联叠”格。 四极:四方绝远之地。 周流:周游。
〔二八〕瑶台:玉台。 偃蹇:高耸起伏之状。 有娀:国名。 佚女:美女。吕氏春秋音初:“有娀氏有二佚女,为之九成之台。”
〔二九〕鸩:毒鸟。羽有毒,可杀人。 不好:五臣、洪氏皆读“好”为上声,实当读去声,与惜诵“父信谗而不好”之“不好”同意。王逸注:“好,爱也。”是此谓为媒的鸩鸟回言有娀之女并不爱你。
〔三〇〕鸠:鸟名。说文:“鸠,鹘鸼也。”诗 小宛、礼记 月令皆称为“鸣鸠”,知其为鸟之善鸣者。 逝:庄子 山木释文:“翼殷不逝”引司马云:“曲折曰逝”,是此句之“逝”,当指鸣声曲折宛转,与下句“佻巧”相承接。 佻巧:指巧辩动听的不诚之言。韩非子 难二引李克(原误作李兑)言:“语言辩,听之说(悦)、不度于义,谓之窕言。”并指出此乃“不诚之言”。“窕”“佻”同音通用。
〔三一〕犹豫、狐疑:迟疑不决。前者为形容词,后者为动词。 适:往。
〔三二〕受诒:授予聘礼。 高辛:帝喾之号。 此言有娀女简狄在高台之上,帝喾派凤皇去送聘礼。按天问:“简狄在台,喾何宜?玄鸟致贻,女何嘉?”又九章 思美人:“高辛之灵盛兮,遭玄鸟而致诒。”古籍亦多言玄鸟遗卵事。玄鸟即燕子。而离骚独谓“凤皇受诒”,盖因神话传说演化所致。考尔雅 释鸟:“,凤,其雌皇。”说文 鸟部:“,鸟也,其雌皇。从鸟,匽声。一曰凤皇也。”“”与“燕”同音,故由燕受诒演化为(凤皇)受诒。礼记月令疏引郑志,亦有“娀简狄吞凤子”之说。
〔三三〕集:停留。 止:王逸注:“欲远集他方又无所之”,似原本“止”当作“之”,往也。 浮游:与“逍遥”义近,为动词,“逍遥”为形容词。
〔三四〕少康:夏后相之子。 有虞、二姚:有虞,夏代部落名,姚姓。据左传 哀公元年,寒浞使浇杀夏后相,夏后相之妻后緍怀着身孕逃归娘家有仍,生少康。后少康又逃奔有虞,有虞君以二女妻之,是为“二姚”。
〔三五〕理:使者。 拙:劣。 导言:媒人撮合之言。
〔三六〕称:敦煌钞本楚辞音残卷作“偁”,本字也。说文 人部:“偁,扬也。”管子 立政九败解:“群臣朋党,蔽美扬恶。”
〔三七〕闺中:尔雅 释宫:“宫中之门谓之闱,其小者谓之闺,小闺谓之阁。”闺阁乃女子所居,故此“闺中”指上举“有娀”、“宓妃”、“二姚”。 邃远:深远。哲王:圣明之王,此指怀王。 寤:即“悟”,觉醒。“哲王不寤”即指上文“帝阍不开”、“高丘无女”而言,谓在楚求贤不得,而怀王又不觉醒。
〔三八〕不发:不得发泄。 此:统指上文举世溷浊,求贤不得、哲王不悟而言。 终古:九歌:“长无绝兮终古”,九章:“去终古之所居”,洪氏补注:“终古、犹永古也。考工记注曰:齐人之言终古,犹言常也。”则此句谓怎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常此下去,引起下文去国求合之意。
〔三九〕索:取。茅:占卜所用之草。周去非岭外代答卷一〇述南人茅卜之法甚详,可参。 以:与。 筳:占卜所用竹枚。筳,小策,即卜居“端策拂龟”之“策”。,后汉书 方术传李贤注引离骚此句“”作“专”,当系本字。说文 寸部:“专,六寸簿也。”亦即竹片之类。 灵氛:王逸注:“古明占吉凶者。”山海经 大荒西经载灵山上有“巫咸”、“巫朌”等十巫。案“巫”与“灵”古同义。故说文 玉部云:“灵,巫也,以玉事神。从王、霝声。”九歌 东皇太一“灵偃蹇兮皎服”王逸注:“灵,谓巫也。”又“朌”“氛”二字古音同,则“灵氛”即“巫朌”。
〔四〇〕曰:指灵氛代主人卜问而言。 两美必合:喻圣君贤臣之相合。 慕:倾慕。 二句谓圣君贤臣本应相得,但在楚国哪有真正的圣君倾慕你呢。屈赋韵例,凡句尾两出“之”字,则韵必在“之”字上一字。此处“慕”“占”失叶,或谓“占”乃“卜”字之误。“慕”在古韵铎部,“卜”在古韵屋部,二部旁转。
〔四一〕是:此地,指楚国。 女:喻君。离骚有时以女性自喻,如“恐美人之迟暮”之“美人”;有时喻谗人,如“众女嫉余之蛾眉”之“众女”;有时喻贤士良臣,如“相下女之可诒”之“下女”、“哀高丘之无女”之“女”;有时又喻明君,如“岂唯是其有女”之“女”。
〔四二〕曰:乃灵氛以卜筮之答案告主人。 勉:努力。 美:美人,喻贤臣。 释:犹放弃。 女:通“汝”,对称代词,灵氛对屈原的称谓。
〔四三〕所:处。 芳草:王逸谓喻“贤芳之君”。 怀:思。 故宇:故居,故国。
〔四四〕眩曜:王逸注:“惑乱貌。” 余:屈原自称。此下至“谓申椒其不芳”,乃屈原闻卜筮结果后的自我抒情。
〔四五〕党人:朋党之徒。 独异:指异于众人。
〔四六〕户:代户内之人。 服:佩带。 艾:白蒿。 要:同“腰”。古人佩饰在腰,故曰“盈腰”。
〔四七〕珵:当为“程”之同音假借字。广雅 释诂三:“程,量也。”即衡量、度量。 美:即上文“两美其必合”、“孰求美而释女”之“美”,指人的德性品貌。 当:恰当、正确。 二句谓党人于草木犹难正确鉴别,更何况于衡量人的品性。
〔四八〕苏:取。 粪壤:粪土。 帏:指香囊。
〔四九〕吉占:吉利的占辞。 二句谓想听从灵氛的劝告离去,心中却犹豫迟疑。
〔五〇〕巫咸:山海经 大荒西经所载灵山十巫之一,诅楚文称“大神”,王逸注谓“古神巫也”。此与以下百神皆为祭祷对象。 夕降:巫常在夜间降神,故云。 椒糈:王逸注:“椒,香物,所以降神。糈,精米,所以享神。”皆指祭品。糈之享神,古书多言之,如山海经、淮南子等。 要:祈求。求神保祐降福。
〔五一〕翳:掩蔽貌。 备降:全从天而降。 九疑:一作九嶷,山名,在今湖南。 缤:缤纷繁盛,此指群峰竞起。 迎:属古韵阳部,与下句鱼部“故”字相协,乃阴阳对转。
〔五二〕皇剡剡:王逸训“皇”为“皇天”,非是。此“皇剡剡”结构,犹“纷总总”、“缥绵绵”,谓神光耀眼貌。山海经言神之出入,每言“有光”;汉郊祀歌状神降曰“华晔晔”,乃“皇剡剡”之语转。 扬灵:即后世所谓“显圣”。 吉故:吉祥的故事,指下文禹汤以下君臣相得之事。“故”初义为“故事”,见周语、鲁语韦注。上文灵氛既有“吉占”,故此时巫咸又“告以吉故”,内容当至“使夫百草为之不芳”。
〔五三〕陞降:升降,犹上下,为动词,而“上下”则为形容词,结构与上文“聊浮游以逍遥”同。 榘矱:法度。 同:当作“周”。淮南子氾论“而知榘矱之所周”,正用此句。从王逸章句通例来看,皆以“合”释“周”,故此谓“言当自勉强上求明君、下索贤臣与己合法度者”,知王逸本亦作“周”,且与下“调”字同在古韵幽部。
〔五四〕求合:谓汤 禹求能辅己之贤人结为君臣。 挚:即伊尹,汤之佐臣。 咎繇:禹臣。 调:协调。
〔五五〕二句言如自身修善,圣君自会识用,而不必因人举荐。
〔五六〕说:傅说。 傅岩:傅说服役版筑之地。 武丁:殷高宗。 史载傅说贤,然沦为奴,武丁梦见之,依形求得于傅岩,用为相。
〔五七〕吕望:太公望。 鼓刀:鸣刀。吕望遇周文王之前,操屠业于商都朝歌,鼓刀求售。 周文:周文王。
〔五八〕甯戚:卫之商贾。 该:备。 甯戚夜饭牛而歌,齐桓公闻之,知其贤,用为客卿。
〔五九〕晏:晚。 未央:“央”为中央,时未央,言时尚早。
〔六〇〕鹈:子规鸟。扬雄反离骚作“”,张衡思玄赋作“鶗”,敦煌钞本楚辞音作“”,皆一声之转,故王逸注“买”当为“典”之误。 巫咸之言终于此。
〔六一〕偃蹇:盛多逶蛇貌。然:掩蔽貌。
〔六二〕谅:信。 恐:各本误,据王逸注“共嫉妒我正直”云云,字本作“共”,与前“众然而蔽之”相应。“共”“恐”乃声近之误。文选六臣注引王逸说已误。
〔六三〕缤纷:乱貌。淹留:久留不去。
〔六四〕茅:恶草。
〔六五〕萧艾:贱草。
〔六六〕好:去声,善自。
〔六七〕兰:影射怀王少子子兰。 恃:依靠。 实:果实。 容长:言其华繁盛。 二句用音形双关修辞格,以兰草指子兰;又以兰之无实喻其徒有仪表,“华而不实”。
〔六八〕委厥美,谓弃其美德。 委:弃。 从俗:言与小人同流合污。 苟:且。 众芳:即上文“哀众芳之芜秽”的“众芳”。盖屈原曾将子兰作为贵族子弟之俊秀而加以培养,现在看来,当时只是苟且得列其中耳。
〔六九〕椒:影射怀王时大夫子椒。新序 节士谓其为司马。 专佞:专事谄佞。 慢慆:怠惰佚乐,与上文“党人偷乐”意近。 榝:茱萸,似椒,喻子椒之徒。 佩帏:作佩饰的香囊。
〔七〇〕干进:企求升官。 务入:骗取信任。 祗:王引之解为“振”,二字古多通用。言干进务入之徒,必不能自振其芬芳。
〔七一〕从流:一本作“流从”,误。王逸注:“随从上化,若水之流”,是古本作“从流”。孟子:“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则战国时“从流”亦常用语。
〔七二〕兹:此。 揭车、江离:本香草,此喻变节之徒。
〔七三〕兹佩:指自己的佩饰,喻美德。洪兴祖云:“上云委厥美以从俗,言子兰之自弃也;此云委厥美而历兹,言怀王之见弃也。” 历兹:以至于此。
〔七四〕芳菲菲:芳香。 亏:损。 沬:泯没。
〔七五〕和、调、度:三字同义,联叠指自我协调。 求女:谓去国而求明君,承上文灵氛劝其“远逝”、巫咸谕以明主得贤臣之史事而言,与前“哀高丘”、“相下女”之指贤人者不同。
〔七六〕壮:美盛貌。 周流:周游。
〔七七〕灵氛句:此乃祭祷之后,灵氛重卜之结果。 历:选。文选 甘泉赋“历吉日,协灵辰”李善注引上林赋郭璞注:“历,选也。”
〔七八〕琼枝:琼树枝条。 羞:即“脩”同音借字,与训“进”之“羞”迥异。说文 肉部:“脩,脯也。从肉,攸声。”凡干肉之呈长条者曰“脩”(此犹干肉之薄者曰脯,屈者曰朐,申者曰脡),故得与“琼枝”相比。 精:捣使细碎。 琼爢:玉屑。:粮。
〔七九〕瑶:美玉。 象:象牙。古人习以象代象牙(以整体代局部),此谓以瑶玉、象牙为车饰。
〔八〇〕同:共处。 自疏:自我疏远,指去国。此乃屈子假设之词,故刘安云“死而不容自疏”。
〔八一〕邅:王逸注:“转也。楚人名转曰邅。” 昆仑:神话中的中国西部神山。见山海经 西山经、海内西经等。
〔八二〕云霓:王逸注谓指天上云霓,六臣文选注则谓指画有云霓之旌旗。似所据传本不同。据涵芬楼影宋本六臣文选,此句作“扬志云霓之晻蔼兮”,并注:“五臣无‘志’字。”洪氏楚辞考异亦云:“一本‘扬’下有‘志’字。”按有“志”之本,或原作“扬霓志之晻蔼兮”,“志”古与“帜”通(汉书 高帝纪集解:“帜,史家或作‘识’,或作‘志’。”,犹怀沙“章画志墨”,史记 屈原贾生列传“志”作“职”之类。“霓志”乃画有虹霓之旗帜,后人不解,始改为“云霓”,而旧本又留有“志”字残痕。刘向九叹 :“举霓旌之翳兮”,即袭用“扬霓志之晻蔼兮”之古本,其训“扬”为“举”,为古今通训,与六臣同;因是旗帜,故言“举”。又六臣注:“云霓,虹也。”按“云”不得训“虹”,其所据本殆无“云”字可知。此乃后人妄增,造成龃龉。 晻蔼:荫蔽貌。或作“晻霭”、“晻濭”等,义同。 玉鸾:“鸾”古或作“銮”,铃也。据尔雅“有铃曰旂”,则古代铃或悬之于旗。此承上文“霓帜”而言。
〔八三〕天津:天河的渡口。 西极:西方极远处。
〔八四〕翼:文选五臣注本作“纷”;钱杲之离骚集传本亦作“纷”;朱熹集注亦谓“翼一作纷”。按作“纷”是,言纷然众多。远游重见此句作“翼”,乃括离骚两句为一句,非用原句。“翼”王逸训为“敬”,则离骚之误已久。 承:随从其下。 旂:旗帜。翼翼:飞翔貌。
〔八五〕流沙:西方沙漠沙随风移似流水,故名。山海经 海内西经:“流沙出钟山,西行又南行昆仑之虚。” 赤水:神话中发源于昆仑的水名,见山海经 海内西经。 容与:徘徊不前,指为赤水所阻,与下文“津梁”、“涉予”、“多艰”呼应。
〔八六〕麾:指挥。 梁津:在渡口架桥。梁,桥梁,此作动词,犹架桥。 诏:告令。 西皇:西方之神。 涉:渡。
〔八七〕腾:驰。 待:当从楚辞考异作“侍”。远游“左雨师使径侍兮,右雷公以为卫”即用此语。则“侍”指“侍卫”。“径侍”,直来相侍。
〔八八〕不周:不周山,在昆仑西北,其山有缺,故名不周。 西海:神话中西北方的海。山海经 大荒西经:“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今本后衍“负子”二字)。” 期:犹目的地。思美人:“指嶓冢之西隈兮,与黄以为期”,与此“指西海以为期”同意,皆遥指目的地,故曰“期”。
〔八九〕屯:聚。 千乘:极言其多。远游又云“屯余车之万乘”。 轪:车轮。方言九:“轮,韩、楚之间谓之轪。”
〔九〇〕婉婉:龙婉曲之状。楚辞释文作“蜿蜿”。 委蛇:飘动舒展貌,或作“委移”、“逶迤”。
〔九一〕抑志:与上文“屈心而抑志”意近,谓抑制自己的感情,与“弭节”承接。 神:与远游“神儵忽而不反兮”之“神”同义,与“形”相对,指精神而言。 高驰:犹高扬。此言行虽“弭节”,神已高扬。亦犹远游所谓“徐弭节而高迈”。
〔九二〕韶:即九韶,夏启之乐舞。 假日:假借时日。一本作“暇”,古通用。 媮乐:娱乐。
〔九三〕陟陞:二字同义相叠,皆训升。 皇:初升之日。 赫戏:指天宇辉煌貌。 临睨:下视。 旧乡:指楚国。此句言神游九天而下见故国。
〔九四〕怀:思。 蜷局:曲屈貌,指马言。 顾:回视。
以上为第四段,写犹豫彷徨,在去留之间展示了极其深刻的矛盾和斗争。它构成了全篇抒情旋律中的第三个中心。其结论是:“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终于不忍离去。
乱曰:〔一〕已矣哉〔二〕!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三〕。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四〕。
〔一〕乱:乐章最末一段,即尾声。论语 泰伯:“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礼记 乐记:“始奏以文,复乱以武”,皆“始”“乱”对举,明“乱”为乐曲之末章。
〔二〕已矣哉:犹“算了吧”,极度失望哀叹之辞。
〔三〕国无人:谓国无贤人,或国无足与为美政之人。此乃先秦政治家习语,且总与国家前途命运相关,如管子 明法,韩非子 有度等。屈原之哀叹“国无人”,是对楚国危机的深切担忧,非个人哀怨,说详楚辞类稿。故都:故国。
〔四〕美政:指屈原提出的变法革新的政治主张。综合屈赋观之,内容大抵包括:一、励耕战,使国富强而法立;二、举贤能,改革世卿世禄制度;三、反蔽壅,巩固君主集权;四、禁朋党;五、明赏罚;六、变民俗。别详屈赋新探、楚辞类稿。 彭咸:注见前。
以上为第五段,乃全诗的结尾。诗人沉痛地抒发了“美政”理想不得实现的悲哀及以后自处之道。“吾将从彭咸之所居”,亦即上文“愿依彭咸之遗则”,谓退而修德,以求人格的自我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