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周国欲末,六雄竞起,八□诤(争)侵。

南有楚国平王,安仁(人)治化者也。王乃朝庭万国,神威远振,统领诸邦。外典明台,内昇宫殿。南与天门作镇,北以淮海为关,东至日月为边,西与佛国为境。开山川而地轴,调律吕以辩阴阳。驾紫极以定天阙,撼黄龙而来负翼。六龙降瑞,地像嘉和,风不鸣条,雨不破块。街衢道路,济济锵锵,荡荡坦坦然,留名万代。

楚之上相,姓仵(伍)名奢,文武附身,情存社稷。手提三尺之剑,清(请)讬六尺之躯。万邦受命,性行淳直,议(仪)节忠贞,意若风云,心如铁石,恒怀匪懈,宿夜兢兢。事君□致为美,顺而成之;主若有僣,犯颜而谏。

伍奢乃有二子,见事於君。小者子胥,大名子尚。一事梁国,一事郑邦,并悉忠贞,为人洞达。

楚王太子,长大未有妻房。王问百官:“谁有女堪为妃后?朕闻国无东宫,半国旷地,东海流泉溢,树无枝,半树死;太子为半国之尊,未有妻房,卿等如何?”大夫魏陵启言王曰:“臣闻秦穆公之女,年登二八,美丽过人。眉如尽月,颊似凝光,眼似流星,面如花色。发长七尺,鼻直颜方,耳似珰珠,手垂过膝,拾指纤长。愿王出敕,与太子平章。傥若得称圣情,万国和光善事。”遂遣魏陵,召募秦公之女。楚王唤其魏陵曰:“劳卿远路,冒涉风霜。”

其王见女,姿容丽质,忽生狼虎之心。魏陵曲取王情:“愿陛下自纳为纪后。东宫太子,别与外求。美女无穷,岂妨大道。”王闻魏陵之语,喜不自昇(胜),即纳秦女为妃,在内不朝三日。

伍奢闻之,忿怒。不惧雷电之威,披发直至殿前,触圣情而直谏。王即惊惧,问曰:“有何不祥之事?”伍奢启曰:“臣今见王无道,虑恐失国丧邦。忽若国乱臣逃,岂不由秦公之女!与子娶妇,自纳为妃,共子争妻,可不惭於天地!此乃混沌法律,颠倒礼仪。臣若谏交,恐社稷难存!”王乃面惭失色,羞见群臣。“国相,可不闻道,成谋不说,覆水难收;事已如斯,勿复重谏!”

伍奢见王无道,自纳秦女为妃,不惧雷电之威,触圣情而直谏:“陛下是万人之主,统领诸邦,何得信受魏陵之言!”(下阙)

孝之心,□果救吾之难,幽冥悬……别。子尚远承父书相唤,悲泣将……平王囚禁,远书相命,欲救慈父,……王曰:“卿父今被严刑,囚系□於阱……救父愆,何名孝子?卿须急去,更莫再三。”子尚即辞郑王,星夜奔於梁国,见弟子胥,具言书意。“今为平王无道,信受佞臣之言,因系慈父之身,拟将严峻,吾今远至,唤弟相随。事意不得久停,愿弟急须装束。”子胥见兄所说,遥知父被勾留,逆委事由,书当多伪。报其兄曰:“平王无道,乃用贼臣之言,囚禁父身,拟将诛剪。见我兄弟在外,虑恐在后雠宛(怨),诈作慈父之书,违道妄相下脱,此之情况,足得一……诛戮,驼(驰)书相命,必是妖言,拟收……不可登途,由如钝鸟荡罗,泉鱼(下阙)

“今卻返具述胥言。適有粗疏,请君勿责。”使人得语,便即卻回,将绳自缚,乃见平王。启平王曰:

“奉命身充为急使,月夜奔波历数州,

会稽山南相趁及,拔剑拟欲斩臣头。

臣惧子胥手中剑,子胥怕臣俱总收。

彼此相拟不相近,遥语声声说事由。

卻回报你平王道,即日兴兵报父雠。”楚帝闻此语,怕(拍)陛大嗔:“勃逆小人,何由可耐。一寸之草,岂合量天;一笙毫毛,拟拒炉炭。子胥狂语,何足可观;风里野言,不须采拾!”楚王使狱中唤出仵奢、子尚,处法徒刑。子尚临死之前,仰面向天叹而言曰:“吾当不用弟语,远来就父同诛,奈何!奈何!更知何道?吾死之后,愿弟得存。忽尔天道开通,为父雠冤杀楚。”遗语已讫,便即杀之。父子二人,同时诛戮。

楚王出敕,遂捉子胥处,若为?

敕曰:“梁国之臣,逆贼子胥,父事於君,不能忠谨,徒(图)谋社稷,暴虎贪残。子尚郑国之臣,并父同时杀讫。唯有子胥逃逝,目下未获。如能捉获送身,赏金千斤,封邑万户。隐藏之者,法有常刑。先斩一身,然诛九族。所由宽纵,解任科徵,尽日奏闻。固(锢)身送上。”敕既行下,水楔(泄)不通,州县相知,榜标道路。村坊搜括,谁敢隐藏;竞拟追收,以贪重赏。

子胥行至莽荡山间,按剑悲歌而叹曰:

子胥发分(忿)乃长吁,大丈夫屈厄何嗟叹。

天网恢恢道路穷,使我恓惶没投窜。

渴乏无食可充肠,回野连翩而失伴。

遥闻天渐(堑)足风波,山岳岧峣接云汉。

穷洲旅际绝舟船,若为得达江南岸,

上仓(苍)傥若逆人心,不免此处生留难。悲歌以(已)了,更复前行,信业随缘,至於颍水。风来拂耳,闻有打沙(纱)之声,不敢前荡,隈形即立。

子胥行至颍水旁,渴乏饥荒难进路,

遥闻空里打纱声,屈节斜身便即住。

虑恐此处人相掩,捻脚攒形而映树;

量久稳审不须惊,渐向树间偷眼觑。

津傍更亦没男夫,唯见轻盈打纱女,

水底将头百过窥,波上玉腕千回举。

即欲向前从乞食,心意怀疑生游(犹)豫,

进退不敢辄谘量,踟蹰即欲低头去。

女子泊(拍)纱於水,举头忽见一人。行步獐狂,精神恍惚,面带饥色,腰剑而行,知是子胥。乃怀悲曰:“儿闻桑间一食,灵辄为之扶轮;黄雀得药封疮,衔白环而相报。我虽贞洁,质素无亏,今於水上泊纱,有幸得逢君子,虽即家中不被(备),何惜此之一餐。”缓步岸上而行,乃唤:“游人且住,剑客是何方君子?何国英才?相貌精神,容仪耸幹。缘何急事,步涉长途。失伴周章,精神恍惚。观君面色,必然心有所求。若非侠客怀冤,定被平王捕捉?儿有贫家一惠,敢屈君餐。情里如何?希垂降步。”子胥答曰:“仆是楚人,身充越使,比缘贡献,西进楚王。及与梁郑二国计会军国,乘肥卻返,行至小江,遂被狂贼侵欺,有幸得存。今日登山蓦岭,粮食罄穷,空中闻娘子打纱之声,触处寻声访觅。下官形骸若此,自拙为人,恐失王逞(程),奔波有实;今游会稽之路,从何可通?乞为指南,不敢忘(望)食!”女子答曰:“儿闻古人之语,盖不虚言。情去意实难留。断弦由可续,君之行李,足亦可知。见君盼后看前,面带愁容而步涉,江山迢递,冒染风尘,今乃不弃卑微,敢欲邀君一食:

儿家本住南阳县,二八容光如皎练,

泊纱潭下照红妆,水上荷花不如面。

客行由同海泛舟,博(薄)暮皈巢畏日晚,

傥若不弃是卑微,愿君努力当餐饭。”

子胥即欲前行,再三苦被留连,人情实亦难通,水畔蹲身,即坐吃饭。三口便即停餐,丑贺(荷)女人,即欲进发。更蒙女子劝谏,尽足食之。惭愧弥深,乃论心事。子胥答曰:

“下官身是仵子胥,避楚逃逝入南吴,

虑恐平王相捕逐,为此星夜涉穷途。

蒙赐一餐堪充饱,未审将何得相报!

身轻体健目精明,即欲取别登长路。

仆是弃背帝乡宾,今被平王见寻讨,

恩泽不用语人知,幸愿娘子知怀抱。”

子胥语已向前行,女子号咷发哭声:

“旅客惸惸实可念,以死匍匐乃贪生。

食我一餐由未足,妇人不惬丈夫情。

君虽贵重相辞谢,儿意惭君亦不轻。”

语已含啼而拭泪,“君子容仪顿憔悴,

傥若在后被追收,必道女子相带累。

三十不与丈夫言,与母同居住邻里,

娇爱容光在目前,列(烈)女忠贞浪虚弃。”

唤言仵相物(勿)怀拟(疑),遂即抱石投河死。

子胥回头聊长望,怜念女子怀惆怅,

遥见抱石透河亡,不觉失身称冤枉。

无端颍水灭人踪,落泪悲嗟倍凄怆:

傥若在后得高迁,唯赠百金相殡葬!”

子胥哭已了,更复前行。风尘惨面,蓬尘映天,精神暴乱,忽至深川。水泉无底,岸阔无边。登山入谷,绕涧寻源,龙蛇塞路,拔剑荡前,虎狼满道,遂即张弦。饿乃芦中餐草,渴饮岩下流泉。丈夫为雠发愤,将死由如睡眠。川中忽遇一家,遂即叩门乞食。有一妇人出应,远荫弟语声,遥知是弟子胥,切语相思慰问,子胥缄口不言。知弟渴乏多时,遂取葫芦盛饭,并将苦苣为荠。子胥贤士,逆知阿姊之情,审细思量,解而言曰:“葫芦盛饭者,内苦外甘也,苦苣为齑者,以苦和苦也。义合遣我速去速去,不可久停。”便即辞去。姊问弟曰:“今乃进发,欲投何处?”子胥答曰:“欲投越国,父兄被杀,不可不雠。”阿姊抱得弟头,哽咽声嘶,不敢大哭,叹言:“痛哉!苦哉!自扑搥凶(胸),共弟前身何罪,受此孤恓!”

旷大劫来自何罪,如今孤负阿爷孃。

虽得人身有富贵,父南子北各分张。

忽忆父兄行坐哭,令儿寸寸断肝肠,

不知弟今何处去,遗吾独自受恓惶。

我今更无眷恋处,恨不将身自灭亡!”

子胥别姊称“好住!不须啼哭泪千行。

父兄枉被刑诛戮,心中写火剧煎汤。

丈夫今无天日分,雄心结怨苦苍苍;

傥逢天道开通日,誓愿活捉楚平王。

捥心并脔割,九族总须亡,

若其不如此,誓愿不还乡!”

作此语了,遂即南行。行得廿餘里,遂乃眼耳热,遂即画地而卜,占见外甥来趁。用水头上攘之,将竹插於腰下,又用木剧(屐)倒著,并画地户天门,遂即卧於芦中,咒而言曰:“捉我者殃,趁我者亡,急急如律令。”子胥有两个外甥—子安子永,至家有一人食处,知是胥舅,不顾母之孔怀,遂即生恶意奔遂(逐),我若见楚帝取赏,必得高迁。逆贼今既至门,何因不捉?行可十里,遂即息於道旁。子安少解阴阳,遂即画地而卜,占见阿舅头上有水,定落河旁;腰间有竹,冢墓城(成)荒;木剧到(倒)著,不进傍徨。若著此卦,必定身亡。不复寻觅,废我还乡。子胥屈节看文,乃见外甥不趁,遂即奔走,星夜不停。

川中又遇一家,墙壁异常严丽,孤庄独立,四迥无人,不耻八尺之躯,遂即叩门乞食。

子胥叩门从乞食,其妻敛容而出应。

划见知是自家夫,即欲发言相识认。

妇人卓立审思量,不敢向前相附近,

以礼设拜乃逢迎,怨结啼声而借问:

“妾家住在荒郊侧,四迥无邻独栖宿,

君子从何至此间,面带愁容有饥色。

落草獐狂似怯人,屈节攒刑而乞食。

妾虽禁闭在深闺,与君影响微相识。”

子胥报言娘子曰:

“仆是楚人充远使,涉历山川归故里,

在道失路乃昏迷,不觉行由来至此。

乡关迢递海西头,遥遥阻隔三江水,

適来专辄横相忓,自侧於身实造次。

贵人多望错相认,不省从来识娘子。

今欲进发往江东,幸愿存情相指示。”

其妻遂作药名诗问曰:“妾是仵茄之妇细辛,早仕於梁,就礼未及当归,使妾闲居独活。膏莨姜芥,泽泻无怜(邻),仰叹槟榔,何时远志。近闻楚王无道,遂发豺狐(柴胡)之心,诛妾家破芒消,屈身苜蓫。葳蕤怯弱,石胆难当,夫怕逃人,茱萸得脱。潜形菌草,匿影藜芦,状似被趁野干,遂使狂夫莨菪。妾忆泪霑赤石,结恨青箱。夜寝难可决明,日念舌乾卷柏。闻君乞声厚朴,不觉踯躅君前,谓言夫婿麦门,遂使苁蓉缓步。看君龙齿,似妾狼牙,桔梗若为,愿陈枳壳。”子胥答曰:“余亦不是仵茄之子,亦不是避难逃人,听说途之行李。余乃生於巴蜀,长在藿乡,父是蜈公,生居贝母。遂使金牙采宝,支子远行。刘寄奴是余贱朋,徐长卿为之贵友。共渡蘘河,被寒水伤身,三伴芒消,唯余独活。每日悬肠断续(续断),情思飘飖,独步恒山,石膏难渡。披岩巴戟,数值狼胡,乃意款冬,忽逢锺乳。留心半夏,不见郁金。余乃返步当归,芎穷至此。我之羊齿,非是狼牙。桔梗之情,愿知其意。”妻答曰:

“君莫急急即路遥长。

纵使从来不相识,错相识认有何妨。

妾是公孙锺鼎女,疋配君子事贞良。

夫主姓仵身为相,束发千里事君王。

自从一别音书绝,忆君愁肠气欲绝。

远道冥冥断寂寥,儿家不惯长欲别。

红颜憔悴不如常,相思落泪何曾歇,

年光虚掷守空闺,谁能渡得芳菲节。

青楼日夜减容光,只缘荡子事(仕)於梁。

嬾向庭前睹明月,愁归帐里抱鸳鸯。

远附雁书将不达,天寒阻隔路遥长,

欲织残机情不喜,画眉羞对镜中妆。

偏怜鹊语蒲桃架,念燕双栖白玉堂,

君作秋胡不相识,妾亦无心学采桑。

见君口中双板齿,为此识认意相当。

粗饭一餐终不惜,愿君且住莫匆忙。”

子胥被认相辞谢,方便软言而帖写:

“娘子莫漫横相干,人间大有相似者。

娘子夫主姓仵身为相,仆是寒门居草野;

傥见夫婿为通传,以理劝谏令归舍。

今缘事急往江东,不得停留复日夜。”

其妇知胥谋大事,更亦不敢惊动。如法供给,以理发遣。

子胥被妇识认,更亦不言。丈夫未达於前,遂被妇人相识,岂缘小事,败我大仪。列士抱石而行,遂即打其齿落。昼即看日,夜乃观星,奔走不停,遂至吴江北岸。虑恐有人相掩,潜身伏於芦中,按剑悲歌而叹曰:

“江水淼漫波涛举,连天沸或浅或深,

飞沙蓬勃遮云汉,清风激浪喻摧林。

白草遍野覆平原,绿柳分行垂两岸,

鸟鹊拾食遍交横,鱼龙踊跃而撩乱。

水猫游健戏争奔,千回不觉长吁叹。

忽忆父兄枉被诛,即得五内心肠烂。

思量雠恨痛哀嗟,今日相逢不相舍,

我若命尽此江潭,死活总看今日夜。

不辞骸骨掩长波,父兄之雠终不断,

上苍靡草总由风,还是诸天威力化。”

悲歌以(已)了,行至江边远盼,唯见江潭广阔,如何得渡!芦中引领,回首寂然。不遇汎舟之宾,永绝乘楂之客。唯见江鸟出岸,白露(鹭)鸟而争飞;鱼鳖纵横,鸕鸿芬(纷)泊。又见长洲浩汗,漠浦波涛,雾起冥昏,云阴叆。树摧老岸,月照孤山,龙振(震)鳖惊,江沌作浪。若有失乡之客,登岫岭以思家,乘查(楂)之宾,指参辰而为正,岷山一住,似虎狼盘旋,濆濆如鼓角之声,并无船而可渡。经餘再宿,隐匿芦中。波上唯见一人,唱讴歌而拨棹,手持轮钩,欲以(似)鱼(渔)人,即出芦中,乃唤言:“执钩乘船之仕,蹔屈就岸相看,勿辞之(乏)劳,幸愿存情相顾。”鱼人闻唤,当即寻声,芦中忽见一人,便即摇船就岸。收轮卷索,息棹停竿,随流水上,翩翩歌清风而问曰:“君子今欲何去。迥在江旁浦侧,不见乘船泛客,又无伴侣肃(萧)然。为当流浪漂蓬,独立穷舟旅岸。纵使求船觅渡,在此寂绝舟船;不耻下末愚夫,愿请具陈心事。”子胥答曰:“吾闻人相知於道术,鱼相望(忘)於江湖,下奏(走)身是游人,岂敢虚相诳语!今缘少许急事,欲往江南行李。自拙为人,幸愿先生知委;傥蒙赐渡,恩可杀身,若也不容,自当息意。”鱼人答曰:“適来见貌辨色,观君与凡俗不同。君子怀抱可知,更亦不须分雪。我闻别人不贱,别玉不贫。秦穆公赐酒蒙恩,能言独正三军,空笼而获重贵。观君艰辛日久,渴乏多时,不可空肠渡江,欲设子之一餐,吾家去此往返十里有餘,来去稍迟,子莫疑怪。”子胥答曰:“但求船渡,何敢望餐!”鱼人答曰:“吾闻麒麟得食,日行千里;凤凰得食,飞腾四海。”答语已了,留船即去。乃向家中取食。子胥闻得此语,即与鱼人看船。子胥心口思惟:“此人向我道家中取食,不多唤人来提我以否?”遂即抛船而走,遂向芦中藏身。鱼人逡巡之间,即到船所。其鱼人乃取得美酒一榼,鱼肉五斤,薄饼十番,饭携一罐,行至船所,不见芦中之士,唯见岸上空船。顾恋之情,悲伤不已。鱼人歌而唤曰:“芦中之仕,何故潜身?出来此处相看,吾乃终无恶意,不须疑虑,莫作二难。为子取食到来,何故不相就食?”子胥闻船人此语,知无恶意,遂即出於芦中,愧贺(荷)取食艰辛,逢迎卑谢。於时铺设,两共同餐。便即鼓棹摇船,至於江半,子胥得食吃足,心自思惟:“凡人得他一食,惭人一色;得人两食,为他著力。”怀中璧玉,以赠船人。畏暮贪前,与物不相承领。子胥虑嫌信少,更脱宝剑相酬。鱼人息棹回身,乃报子胥言曰:“君莫造次,大须三思,一惠之餐,有何所直。人之屈厄,鱼鳖同群;君子迍邅,龙蛇共处。楚王捕逐於子,捉获赏赐千金;隐匿之人,诛身灭族。吾上不贪明君重赏,下不避诛戮之褰(愆),子欲宝剑相雠(酬),何如平王之物?龙泉宝剑,与子防身;璧玉荆珍,将充所贵。后若高迁富贵,莫忘一朝。自责蒲柳之年,逢君日晚,剑璧之事,请更莫留。子若表我心怀,更亦不须辞谢。”子胥见人不受,情中渐觉不安。心口思惟,虑恐船人嫌我信物轻少。虽是君王宝物,知欲如何,遂掷剑於江中,放神光而焕烂。剑乃三涌三没,水上偏偏。江神遥闻剑吼。战悼(掉)涌沸腾波,鱼鳖忙怕攒泥,鱼龙奔波透出。江神以手捧之,惧怕乃相分付。剑既离水,鱼鳖跳梁,日月贞明,山林皎亮,雪(云)开雾散,霞散烟流,岸树迎宾,江风送客。远望沙旁白露(鹭),博(薄)暮拟欲归林。浦侧不见承船,汎客又无伴侣。唯见孤山淼漫,回盼故乡,拭泪沾衣,心怀郁燠。渡江欲至南岸,子胥乃问船人曰:“先生姓何名谁?乡贯住在何州县?”鱼人答曰:“我亦无姓无名,长住江而为伴。横干莫浦,绾剑深潭,今日两贼相逢,何用称名道姓!君为芦中之事(士),我为船上之人,意义足亦可知,富贵不须相忘。”子胥曰:“蒙先生一济,无有忘时,遇药伤蛇,由能返报。”鱼人问曰:“只今逃逝,拟投何国?”子胥曰:“拟投越国。”鱼人曰:“子投越国,—越国与楚和顺,元不交兵,虑恐捉子送身,怀报雠心不达。子投吴国,必得流通。吴王常与楚雠,两国不相和顺。吴与楚国数为征战,无有贤臣,得子甚要。”子胥问船人曰:“:“吴国如何可投得?”船人曰:“子至吴国,入於都市,泥涂其面,披发獐狂,东西驰走,大哭三声。”子胥曰:“此法幸愿解之。”船人答曰:“泥涂其面者外浊内清;大哭三声,东西驰走者,觅其明主也;披发在市者理合如斯也。吾非圣人,经事多矣。”子胥蒙他教示,遂即拜谢鱼人。虑恐楚使相逢,不得久停,至岸即发。哽咽声嘶,由如四鸟分飞,状若三荆离别;遂别鱼人南行,眷恋之情,悲伤不已。回头遥望,忽见鱼人覆船而死。子胥愧荷鱼人,哽咽悲啼不已,遂作悲歌而叹曰:

大江水兮淼无边,云与水兮相接连;

痛分痛兮难可忍,苦兮苦兮冤复冤。

自古人情有离别,生死富贵总关天,

先生恨胥何勿事,遂向江中而覆船。

波浪舟兮浮没沈,唱冤枉兮痛切深,

一寸愁肠似刀割,途中不禁泪沾襟。

望吴邦兮不可到,思帝乡兮怀恨深,

傥值明主得迁达,施展英雄一片心。

悲歌已了,更复向前,凄怆依然。丈夫契阔,何大迍邅?忠心尽节,事君九年,夙夜匪懈,晨省无愆。今遭落薄(魄),知复何言。语已怀恨,气上冲咽,业也命也,并悉关天。登山蓦岭,渡水寻川,求卻不卻,求前不前,动即被饿,性命转然。平王太剧,唱叫称冤,子胥带剑,途步而前。至漭荡山间,石壁侵天万丈,入地腾竹纵横。遥望松罗,山崖斗(陡)暗,虫狼离合,百鸟关关,思忆帝乡,乃为歌曰:

我所思兮道路长,涉江水兮入吴乡。

父兄冥莫知何在,零丁遣我独栖惶。

丈夫流浪随缘业,生死富贵亦何常,

平王曲受魏陵语,信用谗佞煞忠良。

思故乡兮愁难止,临水登山情不已。

楚帝轻盈怜细腰,宫里美女多饿死,

秦穆公之女颜如玉,二八容光若桃李,

见其姿首纳为妃,岂合君王有此理。

自从逃逝镇怀忧,使我孤遗无所投,

昼即途中寻鬼路,蹑影藏形恒夜游。

燕山勒颂知何日,冒染蓬尘双鬓秋,

不虑东西抗天塞,唯愁渴乏渡荒州。

愿我平安达前所,行无滞碍得通流;

傥若吴中遇明主,兴兵先斩魏陵头。

悲歌已了,由怀慷慨,北背楚关,南登吴会。属逢天暗,云阴叆叇。失路傍徨,山林摧滞。怪鸟成群,虫狼作队,禽号姓姓(狌々),兽名狒狒。忽示心惊,拔剑即行。匣中光出,遍野精明,中有日月,北斗七星心雄惨烈,不惧千兵。平王捉我,事未消宁,傥被擒获,百死无生。偷踪窃道,饮气吞声,风吹草动,即便藏形。剑歌已了,更复前行。北跨广陵,南登吴会,关津忽切,州县严加,勒铺交横,镇代相续。潜身避影,一步一前,不经旬月之间,即至吴国。一依鱼人教示,披发遂入市中,涂面上而行,獐狂大哭三声,东西驰走。吴国臣佐,乘马入市游行,正见异色奇才,身长八尺,知是贤臣,奔走启告吴王:“適别龙颜,游於缠(廛)市,见一外国君子,泥涂而獐狂,披发悲啼,东西驰走。臣以傍观的审,监貌可知,望陛下追问逗遛,必是怀冤侠客!”吴王闻相此语,心生欢喜,遂集群臣拨珠帘而说梦:“朕昨夜三更,梦见贤人入境,遂乃身轻体健,踊跃不胜。卿等详仪(议),为朕解其善恶。”百官闻王此语,一时舞道(蹈)呵呵,齐唱太平,俱称万岁。“市中有八尺君子,雅合陛下之心,见在群臣,不胜喜贺。”吴王即令急使,向市中迎召贤臣。“为朕传语,虽不先相识,欲得相见,面申怀抱。”使人得其口敕,走马直入市中,见子胥具说吴王口敕。子胥奉王敕命,不敢迟违,随使便行,乃至吴王殿所。匐面在地,哽咽声嘶,良久而起。吴王知是子胥,便即悲情予问:“楚王不纳忠谏之词,曲受佞臣之语,枉杀卿之父兄,奈何荼毒,凄怆难论,痛苦之哉,谁能复忍。山河阻隔,远涉风云,朕国狭小,劳卿远至。”子胥良久,揽发而言:“臣父兄事君不谨,遂被楚帝诛身。臣即不绍於家,弃父离君逃走。臣闻国之将丧,灾害竞兴。树欲摧折,风霜共逼。孤情难立,见此艰辛,皂帛(白)难分,龙蛇混杂。臣欲自刎而死,地下羞见仙(先)人。故投讬明王,愿陛下知臣心素,臣居草野,长在蓬门,不堪事立君王,多幸蒙王收录。”吴王报言曰:“朕国狭窄,乏少中(忠)良;立卿今欲为臣屈节,莫将为所耻?”子胥曰:“臣是小人,虚沾大造,蒙王收录,早是分外垂恩。更蒙举立为臣,死罪终当不敢!”吴王问左右曰:“卿等如何?”群烈(列)咸言唱充。悉道:“明王有敢(感),外国来投。拜为匡辅大臣,合国齐称万岁。”子胥为臣志节,恒怀匪懈之心;夙夜兢兢,事君终无二意。言不伤气,语乃和光。遐迩诜诜,官寮济济。天兵不动,征马停鞭,四塞归临,八方安怗。祸乱不作,灾害不兴,百姓欢忻,歌谣满路,同於尧舜之年。咸云我皇有感,圣日巍巍,乾坤再明。子胥治国一年,风不鸣条,雨不破块。治国二年,仓库盈益,天下清太(泰),吏绝贪残,官寮息暴。治国三年,六夷送款,万国咸投。治国四年,感得景龙应瑞,赤雀咸(衔)书,芝草并生,嘉和(禾)合秀。耕者让畔,路不拾遗。三教并兴,城门不闭。更无呼唤,无摇(徭)自活。子胥治国五年,日月重明,市无二价,猫鼠同穴,米麦论分,牢狱无囚。竞说君臣道合,远近宣赞,愧贺(荷)仵相之功。百姓皆诣子胥之门。“愿与仵相为兵伐楚。”子胥见勇夫投募,不敢自专。遂启吴王:“臣是小人,滥蒙恩宠,功效未立,何敢兴心;自度无堪,终当不敢。”吴王报曰:“朕闻养子备老,积行拟衰。去岁拟遣相雠,虑恐雠心未发。比年清太(泰),皆是仵相之功。今不雠冤,何名孝子!朕国兴兵伐楚,正合其时。”敕召国内勇夫,乃与仵相雠报。敕召曰:“仵相父兄,枉被平王诛戮,今欲徵发天兵讨楚,召募效力之人。如有判(拼)命相随,火急即须投募。先赐重赏勋禄,不轻有此。骁列之夫,速来所次陈牒。”敕既行下,远近咸知,各悉投名,争前应募。兵部简练,选试诠量。勇冠三军,决胜千里。亦有挠关弄木,手把方梁,抱石跳空,弓弯七札。榜示七日,募得九十万精兵。赏排借绿,各赐千段。所由将过城外,排立雁行。吴王既见战卒,列在城南,便即慰劳战士。吴王问子胥曰:“今欲伐楚,可用几兵?”子胥启吴王曰:“且须万兵。”吴王曰:“万兵不少以不?”子胥曰:“臣闻一人判死,百人不敌;百若齐心,横行天下。”吴王曰:“不然,但将九十万人,始可相伐。”吴王即立子胥为元帅大将军行兵节度。上承天子之教,为父报雠侠冤。於是广杀牛羊,城南宴设。酒有千斛,肉乃万斤,一概均分,食无高下。吴王出城送子胥:“卿但努力,谨慎前路,天道相饶,雠心必宄(究)。朕亦无忧於国,卿亦不负幽魂。事了早还,莫令忧虑。”子胥启吴王曰:“臣今将兵讨楚,必称所心。愿陛下莫虑愁心,远念臣之逞(程)路。计亦不远旬月中间,事了回兵,自当死谢!”子胥辞王以(已)了,便即徵发天兵。四十二面大鼓笼天,三十六角音声括地,傍震百里山林,隐隐轰轰。搦生手(先)锋,乃先踏道。阵云铺於四面,遍野声满平原,铁骑磊落已(以)争奔,勇夫生宁(狰狞)而竞透。飞腾千里,恰似鱼鳞;万卒行行,犹如雁翅。长枪排肩,直竖森森,刺天屑角,对掌开弦,弯弯如写月。白旌落雪,战剑如霜,弩发雷奔,抽刀剑吼。将军告令,水楔(泄)不通,大总管出教严咛,飞鸟难度。兵马浩浩澣々,数百里之交横,金甲朎胧,银鞍焕烂,腾踏山林,奔波闹乱。胡菟(狐兔)怕而争奔,惊龙蛇而竞窜。

将军马上卓红旗,兵士各各依条贯,

先锋踏道疾如风,即至黄河东北岸。

先锋引道路奔腾。排批舟船,横军渡水,所由修造,扑水蓬飞。兵马既至江头,便须宴设兵士。军官食了,便即渡江。属风浪静,山林皎亮,日月贞明,雾卷青天,云归沧海。直为人多手众,至晓即至江西。子胥告令军兵,大须存心捉搦,此是平王之境,未曾谙悉山川,崄隘先登,远致虞候;长巡子将,绞略横行。傔奏(走)偷路而行,游奕经餘一月,行逞(程)向尽,欲至楚邦。楚王不幸早亡,立太子昭王,知其军国。昭王闻子胥兵马欲至,遂乃徵发天兵。简练骁雄五戎之士,多赐绢帛,广立功勋。楚国土旷人稠,遂即兴兵百万,綨毒(旗纛)敌(蔽)日,衣甲漫天,列阵横行,拟共子胥交战。城上修营战格,门门格立,抛车更伏,作冶镕铜。四面多安擂木,兵马具备,力敌万夫。昭王统领勇夫,遂与吴军相击。子胥乃布兵列阵,一似鱼鳞,跋罗回吼唤,三声大鼓,扬名即发。列千军於楚塞,布万阵於黄池。须臾锋剑交横,抽刀剑吼,枪沾汗血,箭下獐狂。尘土张天,铁马嘶灭,一死一进,唯努唯前,各办杀心,终无退意。西军大败,遍野横尸,干戈不得施张,人马重重相厌(压)。子胥十战九胜,战士不失一兵。昭王见兵被杀,怕惧奔走入城。子胥遂后奔驰,状如蓬飞扑火。吴军随后即趁,恰似风云一向,摩灭楚军,状似热汤拨雪。子胥摇鞭语昭王曰:“你父平王,至当无道,与子娶妇,自纳为妃。忠臣谏言,遂被诛戮;佞臣谄乱,卻赐封侯。杀我父兄,枉死伤苦,今乃报雠父罪,即当快吾心意。吾今欲食汝心,将为不足;纵使万兵相向,未敌我之一身。今取你父骸骨,及你生身,祭我父兄灵魂始得。”昭王怕惧之心,遂即白幡降伏。吴军大叫,直入楚城,寻逐昭王,烧其宫殿。昭王弃城而走,遂被仵相擒身,返缚昭王。“你父坟陵,今在何处?”昭王启子胥曰:“我父平王,已从物化,负君之罪,命处黄泉。事既相当,身从脔割,父愆子替,何用尸骸!请快雠心,任从斧越(钺)。”昭王被考,吃苦不前,忍痛不胜,遂即道父之墓所。子胥捉得魏陵,脔割捥取心肝,万斩一身,并诛九族。子胥唤昭王曰:“我父被杀,弃掷深江。”遂乃偃息停流,取得平王骸骨。并魏陵昭帝,并悉总取心肝,行至江边,以祭父兄灵曰:“小子子胥,深当不孝,父兄枉被杀戮,痛切奈何!比为势力不加,所以蹉跎年岁。今还杀伊父子,弃掷深江,奉祭父兄,惟神纳受。”子胥祭了,发声大哭,感得日月无光,江河混沸。忽即云昏雾暗,地动山摧。兵众唅啼,人伦凄怆,鱼龙饮气(泣),江水不潮,涧竭泉枯,风尘惨列(烈)。子胥祭了,自把剑结恨之深,重斩平王白骨。其骨随剑血流,状似屠羊。取火烧之,当风飏作微尘。即捉剑斩昭王,作其百段,掷著江中,鱼鳖食之,还同我父。子胥寻觅父兄骸不得,立树乃作父兄,於今见在亳州境内东南一百廿里有餘,后世莫知,今城父悬(县)是也。

子胥收兵卻返,拟伐梁郑二邦。作书与郑王曰:“楚平王无道,枉诛我父兄;子尚是君之臣,如何不与设计,遂与楚王遣死,以君贱臣,雠灭楚王,回兵讨郑。”郑王得信,忙怕异常,莫知何计。即欲兴兵相敌,虑恐士卒不胜。遂召秘略之人:“止得吴军兵者,分国共治,更赐千金。”及有鱼人之子,遂即应募投名。“臣能止得吴军,不须寸兵尺剑,唯须小船一只,棹椑一枚,鲍鱼一双,麦饭一讴(瓯),美酒一榼,放在城东水中,臣自有其方法。”郑王依语,即觅船等,送在水中。鱼人拨棹长歌,乘船游戏。其郑王闭卻城西门,城头遥看,设何方计,卻得吴军。子胥兵马,欲至郑国三十餘里,先遣健儿看郑国有几许兵马相敌。行至郑国,四城门鶒闭。又行至城东门外,池水中唯独有一人,乘漏盖船,口唱歌而言曰:“芦中一人,莫非穷事(士)乎?我有美酒一榼,鱼肉五斤,饼有十播,饭有一罐,请来就船而食。

凶即请自当,吉则知吾意,

傥若事明君,荣华取富贵。

忽尔事相当,愿勿生遗弃。

其将闻船人此语,遂即卻回,至子胥边具说船人之语。子胥闻此语已,即知是船人之子,子胥欢憙,“我有冤雠,至当相灭,因他得活,岂得孤(辜)恩!富贵忘贫,黄天不助;有恩不报,岂成人也!有恩若报,风流如(儒)雅。”子胥控马笼鞭,就水抱得小儿,拍搦悲啼吊问:“汝父沈溺深江,荼毒奈何奈何,愿子莫怀雠恨!”郑王怕惧,乃出城迎拜子胥,向前言曰:“臣闻将军雠冤得达,憙贺快哉!臣今死罪有餘,乞存草命。”子胥报郑王曰:“兄事於君,君须藏掩,曲取平王之意,送往诛身,兄既身亡,君须代命。”郑王曰:“远使将书,云舍慈父之罪,臣不细委知,遣往相看。为言旬月即还,不知平王诛戮。臣今合死,惬意无言。大将军得充雠心,灭其宗庙,快哉踊跃,憙贺不胜!伏愿宽恩,乞存活路。”船人启言:“大将军!我被郑王召募,被吴军来伐,能卻得吴军兵者,赐金千斤、封邑万户。我既贪他重赏,其意如何?”子胥曰:“君不索吾身命,由自与之,取赏卻兵,敢相违负!”子胥见鱼人劝谏,遂即適(释)放郑王。郑王欢憙,乃索酒食如山,三日三夜,供承吴军兵马。子胥遂策(册)鱼人之子为楚帝。楚郑二邦,并乃太平。

即发天兵,讨伐梁帝。梁王闻吴军欲至,遂杀牛千头,烹羊万口,饮食堆如山岳,列在路边,帐设铺施。吴军即至,梁王肘行膝步,拜谢子胥:“伏愿宽恩,乞存活路。今闻将军伐楚,臣等憙贺不胜。遥助快哉,深加踊跃。”子胥报曰:“我缘急事,不能设计相留,怀恨於君,故来相伐。”子胥见酒食列在城南,乃问梁王。梁王启大将军曰:“此酒食可供将军兵事(士)。”子胥既见此言,即令兵众饱食。兵事食讫。其兵吃食饱足,精神踊跃,启子胥言曰:“得他一食,惭人一色;得他两食,谢他不足。”兵将咸言:“大将军!此语快哉,莫伐梁王。”子胥心口思量:“我有冤雠,端心相灭,因他得活,岂得孤恩。”乃舍梁王之罪,语以(已)进发。乃收天兵,行至颍水河傍,仰面向天叹而言曰:“我昔逃逝至此,遂从女子求餐;其女亦不相违,抱石投河而死,今日更无餘物,报女子之恩。”一依生存之言,遂取百金投颍水。子胥祭曰:

“我昔逃逝入南吴,在路相逢从乞食,

惭君与我一中餐,抱石投河而命极(殛)。

自从分别岁年多,朝朝暮暮长相忆,

念君神识逐波涛,游魂散漫随荆棘。”

语已含啼而启告,“冥灵幸愿知怀抱,

既能贞质透河亡,黄泉能莫生惸嗟!

幽冥路隔不相知,生死由来各异道,

更无餘物奉於君,唯取百金相殡报。”

子胥祭祀讫,回兵行至阿姊家,捉到两个外甥子安子永,兀(髡)其头,截其耳,打卻前头双板齿。“我昔逃逝从乞食,捉我欲送楚平王。今日雠之,愿汝永为奴仆。”

天兵有限,不可久停,马乃击电奔星,行至子胥妻舍。拟迎妇归吴国,遂即叩门而唤。其妻掩闭门庭,隔墙遥,不相容内(纳)。子胥报妻曰:“吾昔遭楚难,愧君出应逢迎。今乃雠楚,回军相见,望同往日,何为闭门相卻,不睹容光?为当别有他情,何为耻胥不受?自兹隔别,每念君恩,愧贺(荷)不轻,故来谘屈。”妻答曰:“君乃昔遭楚难,行路相过,叩门面睹,此乃知君屈厄,妾乃悬响相仍。君乃拒讳不承,妾亦无能苦死。夫妻义重,望君结死同生。君乃先辱不轻,妾即后嫌不受。贫贱不相顾盼,富贵何假提携!不贪宠禄荣华,愿君知儿怀抱!”子胥乃承死罪,隔门拜谢叩头。其妻既见殷勤,遂乃开门纳受。恩爱还同昔日,相命即归。

子胥告令三军,单行引队。今既天下清太(泰),日月贞明,玉鞭齐打金鞍,乃为歌曰:

我天兵兮不可对,塞平川兮千万队。

一扫万里绝尘埃,征讨楚军如瓦碎。

大丈夫儿天道通,提戈骤甲远从戎,

战卒骁雄如虎豹,铁骑生宁(狰狞)真似龙。

布阵铺云垂曳地,神旌集鹤发陵空,

横行天下无对当,将知万国总还同。

乐兮乐兮今日乐,欢兮欢兮今日欢,

金鞭打节齐声和,寻途遂乃入吴中。”

征马合合杂杂,隐隐填填,铁马提撕,大军浩汗。长松青翠,短草黄禾,玉响清冷(泠),金鞍瓘锡。日夜登其长路,旬月即到吴中。吴王闻子胥得胜,遂即从骑迎来。子胥见吴王迎来,下马拜谢吴王,高声唱言起居曰:“遇(愚)臣自别龙颜后,匪懈之心中(终)不忘。臣蒙王借兵伐楚,兵众与臣,共同一心。统领无乖,驱驰合契。兵至河北,营在楚南,平王不幸身亡,立太子昭王知其军国。闻臣兵至,出敌相交。臣遣骁兵褐(遏)后,猛将冲前,一向摩灭楚军,人马重重相压。横尸遍野,血染山川。由如鹘打鸦鹅,状若豹征狐兔。俗捧昆仑之押(压)卵,何得不摧;执炬火已(以)焚毛,如何不尽?昭王见兵退散,遂即奔走入城藏:臣乃从后奔驰,遂即城中擒获。臣已结恨尤深。即斩昭王百段。平王枯骨,剑斩血流。臣见此伤,雠心得止。吴之战士,并总平安;煞楚兵夫,横尸遍野。王之势力,得惬雠心。愧贺大王,仰王无尽。不失一兵一马,衣甲具全,中有骁勇之夫,愿王酬功给效。”吴王曰:“朕自别卿之后,恋念不离心怀。虑恐楚卒人多,侠雠之心不达。天道相助,得已灭楚归吴;所有功勋,朕自忧(优)加处分。”子胥随帝部卒入城,检纳干戈,酬功给效。中有先锋猛将,赏绯各赐金鱼;执毒(纛)旌兵,皆佔班位;自餘战卒,各悉酬柱国之勋。一时舞道(蹈)呵呵,咸言君王有感。吴王见子胥有大人之相,遂立子胥为国大相。

后乃越王勾践,兴兵动众,来伐吴军。越国贤臣范蠡谏越王曰:“吴国贤臣仵子胥,上知天文,下知地里(理),文经武律,以立其身。相貌希奇,精神挺特。吴国大相,国之垓首。王今伐吴,定知自损。”越王言:“我计策以(已)成,不可中途而罢。”遂乃兴兵动众,往伐吴军。其吴王,越兵来伐,遂遣国相仵子胥将兵往伐。子胥领兵共越兵交战,杀越兵夫,横尸遍野,血流漂杵。越王见兵被杀,遂共范蠡捉西(投向)会稽山避难。越王共范蠡向仵相边进言曰:“吾见国相为父报雠,遂来相看,无有往伐之意。”子胥闻此言:“我不缘贤臣范蠡之言,越王合国死矣。”其越王追(退)兵还国后,乃吴王致疾,临死之时,咐嘱太子夫差:“汝后安国治人,一取国相子胥之语。”吴王死后,夫差太子为吴王。

尔时吴王夜梦见殿上有神光,二梦见城头郁郁枪枪(苍苍),三梦见南壁下有匣、北壁下有匡(筐),四梦见城门交兵门战,五梦见血流东南。吴王即遣宰彼解梦,宰彼曰:“梦见殿上神光者富(福)禄盛;城头郁郁枪枪者露如霜;南壁下匣北壁匡,王寿长;城门交兵者王手备缠绵;血流东南行者越军亡。”吴王即遣子胥解梦。其子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情,文经武律,一切鬼神,悉皆通变。吴王即遣解梦。子胥曰:“臣解此梦,是大不祥。王若用宰彼此言,吴国定知除丧。”王曰:“何为?”子胥直词解梦:“王梦见殿上神光者有大人至;城头郁郁苍苍者荆棘备;南壁下有匣,北壁下有匡者王失位;城门交兵战者越军至;血流东南者尸遍地。王军国灭,都缘宰彼之言。”吴王闻子胥此语,振睛努目,拍陛大嗔:“老臣监监,光祝我国。”子胥解梦了,见吴王嗔之,遂从殿上褰衣而下。吴王问子胥曰:“卿何褰衣而下?”子胥曰:“王殿上荆棘生,刺臣脚,是以褰衣而下殿。”王赐子胥烛玉之剑,令遣自死。子胥得王之剑,报诸百官等:“我死之后,割取我头,悬安城东门上,我当看越军来伐吴国者哉!”

杀子胥了,越从吴贷粟四百万石,吴王遂与越王粟,依数分付其粟。将后,越王蒸粟还吴,乃作书报吴王曰:“此粟甚好,王可遣百姓种之。”其粟还吴被蒸,入土并皆不生。百姓失业,一年少乏,饥虚五载。越王即共范蠡平章:“吴国安化治人,多取宰彼之言,共卿作何方计,可伐吴军?”范蠡启王曰:“吴国贤臣仵子胥,吴王令遣自死。屋无强樑,必当颓毁;墙无好土,不久即崩;国无忠臣,如何不坏!今有佞臣宰彼,可以货求必得。”王曰:“将何物货求?”范蠡启言王曰:“宰彼好之金宝,好之美女,得此物必是开路,更无疑虑。”越王闻范蠡此语,即遣使人丽水取之黄金,荆山求之白玉,东海采之明珠,南国娉之美女,越王取得此物,即差勇猛之人,往向吴国,赠与宰彼。彼见此物,美女轻盈,明珠昭(照)灼,黄金焕烂,白玉无瑕。越赠宰彼,彼乃欢忻受纳。王见此佞臣受货,求之。又问范蠡曰:“吴王杀仵子胥之时,吴国不熟二年,百姓乏少饥虚,经今五载。”越王唤范蠡问曰:“寡人今欲伐吴国,其事如何?”范蠡启言王曰:“王今伐吴,正是其时。”越王即将兵动众四十万人,行至中路,恐兵士不齐,路逢一努蜗(怒蛙),在道努鸣,下马抱之。左右问曰:“王缘何事,抱此怒蜗?”王答:“我一生爱勇猛之人,此怒蜗在道努鸣,遂下马抱之。”兵众各自平章:“王见怒蜗,犹自下马抱之,我等亦须努力,身强力健,王见我等,还如怒蜗相似。”兵士悉皆勇健,怒叫三声。王见兵仕如此,皆赐重赏。行至江口,未过小江,停歇河边,有一人上王瓠之酒,王饮不尽,顷(倾)在河中曰:“兵事(士)共寡人同饮。”其兵总饮河水,例闻水中有酒气味,兵吃河水,皆得醉。王闻此语,大憙:“单醪投河,三军告醉。”越王将兵北渡江口,欲达吴国。其吴王闻越来伐,见百姓饥虚,气力衰弱,无人可敌。吴王夜梦见忠臣仵子胥一言曰:“越将兵来伐,王可思之。”……平章:朕梦见忠臣仵子胥言,越将兵来……吾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