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故事68
英国现代散文家L. P. Smith有一篇小品The Rose,文笔简洁可爱,内容也非常隽永,使人百读不厌,故事既有不少的美丽处,所以竟采取了大部分织进这一篇诗里,背景也一仍原篇,以收异域及远代的憧憬之趣。至于本诗能够把握住几许原文的美,我是不敢断言的;因为,这诗对于我本来便是一个大胆的尝试。想起在一九三六年的最后三天里,苦苦地改了又改,算是不三不四的把它完成了;现在看到,我虽然并不满意,但却也多少是有些喜欢的。
二十六年一月忙考时谨志
庭院里盛开着老妇人的玫瑰,
有如焰焰的火狮子雄踞在人前,
当老妇人讲起来玫瑰的故事,
回忆和喜悦就轻轻飘过她的脸。
……许多年前,还是我新婚以后,
我同我的丈夫在意大利周游,
那时还没有铁路,先生,一辆马车,
带我们穿过城堡又在草原上驰走。
在罗马南的山路上马车颠坏了,
它的修理给予我们三天的停留:
第一晚我们在茫茫的荒野里,
找到路旁的一间房子,敝落而且破旧。
我怎能睡啊,那空旷的可怕的黑夜!
流水的淙淙和虫鸣嘘去了我的梦;
趁天色朦胧,我就悄悄爬起来,
倚立在窗前,听头发舞弄着晨风。
已经很多年了,我尚能依稀记得,
清凉的月光下那起伏的蓝峰;
渐渐儿白了,红了,一些远山的村落,
吻着晨曦,像是群星明耀地闪射。
小村烦嚣地栖息在高耸的山顶,
一所客栈逗留住我们两个客人。
几十户人家围在短墙里,像个小菜园,
但也有礼俗,交易,人生的悲哀和喜欢。
酒店里一些贵族医生和官员,
也同样用悠闲弹开了每天的时间,
在他们中我看到一个清瘦的老人,
又美丽,又和蔼,有着雄健的话锋。
他的头发斑白,精神像个青年,
他明亮的眸子里闪耀着神光,
不住地向我们看,生疏里掺些惊异,
可是随即笑了,又像我们早已熟悉。
老人的温和引起来一阵微风,
轻轻地吹动了水面上的浮萍;
他向我们说陌生人也不必客气,
他愿意邀请陌生的客人到他家里。
于是,在一个晴朗炎热的下午,
青青的峦峰上斜披夕阳的紫衫,
一辆小车辘辘地驰向老人的田园,
里面坐着我和我的丈夫。
这所田园里铺满了小小的碎石,
丛绿下闪动着池水的波影,
一棵紫红的玫瑰向天空高伸,
发散着甜香,又蔽下幽幽的静。
玫瑰的花朵展开了老人的青春,
每一阵香化成过去美丽的烟痕,
老人一面让酒一面向我们讲,
多样的回忆在他脸上散出了红光。
他坦然地微笑,带着老年的漠冷,
慢慢地讲起他不幸的爱情:
“……许多年以前,我年轻的时候,
那隔河的山庄住着我爱的女郎,
“她年轻,美丽,有如春天的鸟,
她黄莺般的喉咙会给我歌唱,
我常常去找她,把马儿骑得飞快,
越过草坪,穿出小桥,又抛下寂寞的墓场。
“可是那女郎待我并不怎样仁慈,
她要故意让我等,啊,从日出到日中!
在她的园子里我只有急躁地徘徊,
激动的心中充满了热情和期待。
“园子里盛开着她喜爱的玫瑰,
清晨时她常殷殷地去浇水。
焦急中我无意地折下了一枝,
可是当我警觉时便把它藏进衣袋里。
“这小枝玫瑰从此便在泥土中成长,
洗过几十年春雨也耐过了风霜,
如今,啊,它已是这样大的一棵树……”
别时,老人折下了一枝为我们祝福。
修理好的马车把我们载上路程,
铃声伴着孩子们欢快的追送;
终于渐渐儿静了,我回视那小村
已经高高地抛在远山的峰顶……
现在,那老人该早已去世了,
年青的太太也斑白了头发!
她不但忘却了老人的名字,
并且也遗失了那小镇的地址。
只有庭院的玫瑰在繁茂地滋长,
年年的六月里它鲜艳的苞蕾怒放。
好像那新芽里仍燃烧着老人的热情,
浓密的叶子里也勃动着老人的青春。
古墙69
一团灰沙卷起一阵秋风,
奔旋地泻下了剥落的古墙,
一道晚霞斜挂在西天上,
古墙的高处映满了残红。
古墙寂静地弓着残老的腰,
驮着悠久的岁月望着前面。
一双手臂蜿蜒到百里远,
败落地守着暮年的寂寥。
凸凹的砖骨镌着一脸严肃,
默默地俯视着广阔的平原;
古代的楼阁吞满了荒凉,
古墙忍住了低沉的愤怒;
野花碎石死死挤着它的脚跟,
苍老的胸膛扎成了穴洞;
当憔悴的瓦块倾出了悲声,
古墙的脸上看不见泪痕。
暮野里睡了古代的豪杰,
古墙系过他们的战马,
轧轧地驰过了他们凯旋的车驾,
欢腾的号鼓荡动了原野。
时光流过了古墙的光荣,
狂风折倒飘扬的大旗,
古代的英雄埋在黄土里,
如一缕浓烟消失在天空。
古墙蜿蜒出刚强的手臂,
曾教多年的风雨吹打;
层层的灰土便渐渐落下,
古墙回忆着,全没有惋惜。
怒号的暴风猛击着它巨大的身躯,
沙石交战出哭泣的声响;
野草由青绿褪到枯黄,
在肃杀的原野里它们战栗。
古墙施出了顽固的抵抗,
暴风冲过它的残阙!
苍老的腰身痛楚地倾斜,
它的颈项用力伸直,瞭望着夕阳。
晚霞在紫色里无声地死亡,
黑暗击杀了最后的光辉,
当一切伏身于残暴和淫威,
矗立在原野的是坚忍的古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