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阴暗的,棕绿的果实,
它从不曾开过绯红的花朵,
正如我思念你,写出许多诗句,
我们却不曾花一般地爱过。
若想尝,便请尝一尝吧!
比不起你所喜爱的桃梨苹果;
我的诗里也没有一点悦耳的声音,
读起来,会使你的舌根都觉得生涩。
湖滨
眼前闪灼着天国的晴朗,
心里蕴积着地狱的阴森。
是怎样一种哀凉的情绪,
把我引到了这夜半的湖滨——
凝聚着这样深沉的衷曲,
是这样一座宁静的湖心。
世界呀,早已不是乐园,
人生是一所无边的牢狱:
我日日夜夜地高筑我的狱墙,
我日日夜夜地不能停息——
我却又日日夜夜地思量,
怎样才能从这狱中逃去?
心里的火,熊熊地燃起,
眼前的光又点点地逼近;
它们也不肯随着落月销沉,
纵使我把满湖的湖水吸尽——
“朋友,你且不要焦闷,
来日啊,还有更强烈的烧焚!”
芦 苇 的 歌
译N. Lenau ① 诗
薄日向着那边辞去,
疲倦的白昼已经睡寝。
这里的弱柳垂入平池,
这样地寂静,这样幽深。
我却须离开了我的爱人:
流吧,泪珠儿,如雨涟涟!
这里哀惋地柳叶盈盈,
风中震荡着,震荡着芦管。
你天涯的人儿!明亮地,轻柔地,
闪照我寂静的,深沉的苦恼,
仿佛长庚的星像闪铄着
透过了苇丛,穿过了柳梢。
阴暗了,阴云都聚拢来,
雨滴也点点地迸落,
风声如诉地哀鸣:
“池沼啊,何处是你的星光铄铄?”
寻求那消灭了的星光,
深深地在这激荡的湖里。
你的爱再也不微笑着
俯向我深痛的衷曲!
在那幽僻的林径,
我愿缓缓地步着斜阳,
傍着荒凉的苇岸,
思念着你呀,我的姑娘!
若是那林丛转为阴郁,
芦管微响着充满了神秘,
哀哀地诉,低低地语,
必致使我呀,哭泣,哭泣。
我仿佛听见了你的娇音
在那儿轻轻地浮漾,
并且在池中沉没了
你可爱的,可爱的歌唱。
在那宁静的池面,
滞留着美好的月光,
它苍白的玫瑰编缠着
在芦苇碧绿的花冠上。
麋鹿游耍在山岗,
向茫茫的夜中翘望,
在芦苇的深处时时地
飞禽们梦一般地动荡。
我的目光噙泪低沉;
一个甜美的相思呵,
像是寂静的夜祷,
穿透了我最深的灵魂!
迟迟
落日呀,再也没有片刻的淹留,
夜已经赶到了,在我们身后。
万事匆匆地,你能不能答我一句?
我问你——
你却总是迟迟地,不肯开口。
泪从我的眼内苦苦地流;
夜已经赶过了,赶过我的眉头。
它把我的面前都给淹没了:
我问你——
你却总是迟迟地,不肯开口。
现在呀,无论怎样快快地走,
也追不上了,方才的黄昏时候。
歧路上是分开呢,还是一同走去?
我问你——
我却总是迟迟地,不肯开口。
园中
你怎么就不肯
抬起头儿看一看,
满墙上浓红的薜荔,
——用血染就的相思!
你怎么也不肯
低下头儿看一看,
满地上黄叶干枯,
——爱情到了这般地步!
我只能……
我只能为你歌唱,
歌唱这音乐的黄昏——
它是空际的游丝,
它是水上的浮萍,
它是风中的黄叶,
它是残絮的飘零:
轻飘飘,没有爱情,
轻飘飘,没有生命!
我也敢向你叙说,
叙说这夜半的音乐——
拉琴的是窗外的寒风,
独唱的我心头的微跳,
没有一个听众,
除了我眼儿睁睁的魂灵:
死沉沉,没有爱情,
死沉沉,没有生命!
我最怕为你想起,
那正午的一套大曲——
有红花,有绿叶,有太阳,
有希望,有失望,有幻想,
有坟墓,有婚筵,
有产生,有死亡:
欢腾腾,都是爱情,
欢腾腾,都是生命!
雪中
感谢上帝呀,画出来这样的画图,
在这寂寞的路旁,画上了我们两个;
雪花儿是梦一样的缤纷,
中间更添上,一道僵死的小河。
我怀里是灰色的,岁暮的感伤,
你面上却浮荡着绯色的春光——
我暗自思量啊,如果画图中也有声音,
我心里一定要迸出来:“亲爱的姑娘!”
你是深深地,懂得我的深意,
你却淡淡地,没有一言半语;
一任远远近近的有情无情,
都无主地,飘蓬在风里雪里。
最后我再也忍不住这样的静默,
用我心里惟一的声音,把画图撕破!
雪花儿还是梦一样地迷濛,
在迷濛中,再也分不清楚你我。
什么能够使你欢喜?
你怎么总不肯给我一点笑声,
到底是什么声音能够使你欢喜?
如果是雨啊,我的泪珠儿也流了许多;
如果是风呢,我也尝秋风一般地叹气:
你可真像是那古代的骄傲的美女,
专爱听裂帛的声息——
啊,我的时光本也是有用的彩绸一匹,
我为着期待你,已把它扯成了千丝万缕!
你怎么总不肯给我一点笑声,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够使你欢喜?
如果是花啊,我的唇也是花一般地开着;
如果是水呢,我的眼睛也不是一湾死水:
你可真像是那古代的骄傲的美女,
专爱看烽火的游戏——
啊,我心中的烽火早已高高地为你然起,
燃得全身的血液奔腾,日夜都不得安息!
遇
你骤然地把脚步停慢,
啊,怎么会遇见了
在这狭小的路边!
你心里说,这不是鬼吗?
我也默祝,但愿这不是人间!
我的人间那有那样的事体——
在我的面前
又吹来了一缕微风,
吹来你发里的微香,面上的轻笑,
吹来了你花儿一般地颤颤惊惊。
绝没有那样的事体,
在我的人间;——
上帝只许我一人
顺着窄狭的小路
踽踽凉凉地独自逡巡。
我们只当是并不曾遇见,
请都快快地走过!
我们是棋子一般
被支配在上帝的手中;——
他怎么又走错了一遍!
希望
在山丘上松柏的荫中
轻睡着一个旧的希望。
正如松柏是四季长青
希望也不曾有过一番梦醒……
它虽是残废的野兽一般
无力驰驱于四野的空旷,
我却愿长久地缓步山丘
抚摸着这轻睡的旧的希望。
饥兽
我寻求着血的食物,
疯狂地在野地奔驰。
胃的饥饿,血的缺乏,眼的渴望,
使一切的景色都在我的前面迷离。
我跑上了高山,
尽量地向着四方眺望;
我恨不能化作我顶上的苍鹰,
因为它的视线比我的更宽更广。
我跑到了水滨,
我大声地呼号;
水的彼岸是一片沙原,
我饥荒的灵魂正好在那沙原上边奔跑。
我跑入森林里迷失了出路,
我心中是如此疑猜——
纵使没有一件血的食物被我寻到,怎么
也没有一只箭把我当作血的食物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