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給事外制集序

國家自崇寧來,大臣專權,政事號令不合天下心,卒以致亂。然積治已久,文風不衰,故人材彬彬,進士高第及以文辭進於朝者,亦多稱得人。祖宗之澤猶在,黨籍諸家爲時論所貶者,其文又自爲一體,精深雅健,追還唐元和之盛。及高皇帝中興,雖披荆棘,立朝廷,中朝人物悉會於行在,雖中原未平,而詔令有承平風。識者知社稷方永,太平未艾也。故給事中傅公以是時典西省文書,得名尤盛。公天資忠義絶人,自東夷寇逆滔天,建炎中,大駕南渡,虜吞噬不遺力,幾犯屬車之塵,公眇然書生,位未通顯,獨涕泗感激,請提孤軍横遏虜衝,衛乘輿,論功埒諸大將。及駐蹕會稽,公遂爲浙東帥,始隱然有大臣望。雖擯斥不容而士論愈歸。及在東省,御史力詆去之,然猶知公爲一代大儒,蓋公論不可揜如此。公遺文百餘卷,嗣孫穉貧甚,手自鈔録,以傳後世。未能竟,乃先緝外制數百篇,屬某爲序。公之文,固天下所願見而取法。某未成童時,公過先少師,每獲出拜侍立,被公教誨,詎今七十餘年,幸猶後死,得論序公文,亦幸矣。某聞文以氣爲主,出處無媿,氣乃不橈,韓柳之不敵,世所知也。公自政和訖紹興,閲世變多矣,白首一節,不少屈於權貴,不附時論以苟登用,每言虜、言畔臣,必憤然扼腕裂眥,有不與俱生之意。士大夫稍有退縮者,輒正色責之若讎,一時士氣爲之振起,今觀其制告之詞,可槩見也。公諱崧卿,字子駿。於虖賢哉!開禧元年九月某日太中大夫、充寶謨閣待制、致仕、山陰縣開國子、食邑五百户、賜紫金魚袋陸某謹序。

〔傅給事〕即傅崧卿,浙江山陰人。《古今圖書集成·文學典》卷七十九“文學名家列傳”引《浙江通志》:“崧卿字子駿,省試第一,擢甲科,累遷考功員外郎。方士林靈素得幸,造符書。自輔臣以下,皆從靈素師授,崧卿與曾幾獨不行。被譖,出爲蒲圻縣丞。高宗召爲中書門下省檢正諸房公事。詔問建都孰便?崧卿言建康建國,宜定基本以濟中興。金師渡江,上自越幸四明,崧卿殿後,乘障盡死力,拜浙東防遏使。明年,知越州。上自永嘉還越,崧卿乞減供億、省用度,雖中旨,有不便輙執奏,賜可乃已。後金師復大舉入犯,上將親征,崧卿入對,言留都管籥,旁郡輔翼,當及鑾輿未發,亟圖之,庶無後慮。上稱善,進給事中,未及大用而卒,時人惜之。所著有《樵風溪堂集》六十卷,《西掖制誥》三卷,其《夏小正傳》最行於世。”

〔《外制集》〕除拜百官之制誥宣布於外,稱爲外制。這是傅崧卿代擬制誥的專集。

〔崇寧〕宋徽宗年號(一一〇二—一一〇六)。

〔大臣專權〕指蔡京。崇寧元年七月蔡京入相,在相位先後凡十九年。

〔黨籍諸家〕指列名元祐黨人碑者及其子孫。

〔元和〕唐憲宗年號(八〇六—八二〇)。

〔高皇帝〕宋高宗

〔行在〕古代稱天子出行所在之處爲行在。宋自東京陷落,高宗南渡後,常在臨安,因稱臨安爲行在。

〔未艾〕未止。

〔典西省文書〕崧卿爲中書門下省檢正諸房公事,所言指此。

〔東夷〕指女真族,國號曰金。

〔建炎〕宋高宗年號(一一二七—一一三〇)。

〔幾犯屬車之塵〕屬車,皇帝隨從的車子。金兵幾乎把高宗都俘擄了,本文故意隱諱,説是幾乎觸犯了皇帝隨從車子的塵土。

〔埒〕音烈(去聲)(liè),等同。

〔駐蹕會稽〕指金軍南下,高宗避居山陰事。

〔爲浙東帥〕爲浙東防遏使。

〔有大臣望〕具有大臣的威望。

〔在東省〕指崧卿爲給事中事。

〔揜〕音掩(yǎn),掩蔽。

〔成童〕年十五以上曰成童,見《禮·内則》注。

〔先少師〕指陸游父陸宰。宰官僅至京西路轉運副使而卒,及游貴後,宰贈官至少傅,再遷少師。

〔詎〕當作距。

〔橈〕屈。

〔韓柳之不敵〕陸游説柳宗元的不及韓愈,這是世人所共知的,提示柳宗元的所以不及韓愈,正因爲宗元出處有媿,氣受到委屈,文章也做不好。陸游對於柳宗元爲人的評價,不符合歷史真相,因此對於柳宗元爲文的評價,也不符合藝術標準。

〔政和〕宋徽宗年號(一一一一—一一一七)。

〔紹興〕宋高宗年號(一一三一—一一六二)。

〔白首一節〕至老不變。

〔不苟登用〕不肯苟且追求高位。

〔言虜、言畔臣〕虜指女真族統治者,畔臣指畔國的張邦昌、劉豫。

〔於虖〕同嗚呼。

開禧元年,陸游八十一歲,家居山陰作。

德勳廟碑

自古王者經綸草昧,戡定亂略,必有熊羆之士,不貳心之臣,内任心膂之寄,外宣股肱之力,而廟謨國論,密賴以決,實兼將相之任者。在我高宗皇帝時,有若太師循忠烈王張公,實維其人。粤自高宗,歷試于外,開大元帥府,總天下兵,首以山西豪傑,入侍帷幄。龍飛順動,避狄南渡,公則有扶天夾日之□(原文既是如此)功;蕭牆釁起,羣公喑拱,公則唱勤王復辟之大策。氛祲内侵,戎馬豕突,公則奮却敵禦侮之奇略;巨盜乘間,羣兇和附,公則建剪除安輯之成績。由是不數年間,國勢安強,夷虜奪氣請和,而一二重將,未還宿衛,論者咸以爲非長久計。公則率先請罷宣撫使事、奉朝請,章再上,引義懇欵,於是議始定。士大夫咸謂其得大臣體,而高宗亦每謂之腹心舊將;又曰,“從來待卿如家人”;又曰,“是人與他功臣相去萬萬。”蓋高宗蹈履艱危,身濟大業,沉機獨智,燭微察遠,以爲方海内横流,巡幸四方,暴衣露蓋,周衛單寡,非如中都高拱,蜵蜎蠖濩之居;江流阻囏,海道阽危,非如平時安行清蹕馳道之中: 不有如公者協心同德,均禍福,共安危,譬之一家,父兄有急,子弟不召而自至;譬之一身,頭目有患,手足不令而自力,則天下之計將以誰諉?爰盎謂絳侯功臣,非社稷臣,則社稷臣與功臣果異。建炎以來功臣則有矣,至可名社稷臣者,非公而誰?故國家所以褒表崇異,常出等夷之上,非私恩也。及配享高宗廟庭,其次偶居其後,或者疑焉。是不然。唐名將前曰英、衛,後曰李、郭,衛公,汾陽之勳德,巍如泰山,終不以姓名次序爲歉。欽宗皇帝下詔褒顯故老,而范文正實次司馬文正之下,司馬公之賢不肖,不過與范公等,范公輔政先數十年,聲詩所載,以配夔禼,而顧乃居次,世豈以此爲有抑揚之意哉。公之曾孫鎡,三世傳嫡長,始築廟於居第之東,廟成,以高宗御書“德勳”二大字爲廟之名。自忠烈以下爲三室。忠烈之配曰秦國夫人魏氏、漢國夫人章氏。第二室曰少傅公諱子厚,配曰漢國夫人蕭氏。第三室曰少師公諱宗元,配曰楚國夫人劉氏。維忠烈王勳業之詳,與夫世諱、字系、官爵,葬有碑,諡有誥,史有傳,此不復載。顧廟祭宜有歌詩,刻于麗牲之碑,乃作詩曰:

宋傳九聖,高宗是承,化龍渡江,天開中興。維忠烈王,翼從帝旁,捐身棄孥,獨當豺狼。烟塵未息,變生肘腋,首倡義師,氣沮金石。大業復隆,退不矜功,雪涕引罪,身衛行宫。國有大難,我則出捍,功成愈謙,將士畏嘆。既空盜藪,鏖虜淮右,柘臯之捷,梁、楚無寇。河雒將平,虜畏乞盟,亟上虎符,就第王城。茂勳明德,爛然史册,燕及家國,匪王孰克!築廟作主,三室同宇,歲時奉享,豐豆碩俎。國有世臣,家有元孫,咨爾後人,祗栗廟門。

〔經綸草昧〕經綸,經營。草昧指荒亂晦塞的時代。

〔戡定〕戡亂平定。

〔膂〕音旅(lǚ),脊骨。

〔廟謨〕國家大計。

〔太師循忠烈王張公〕張俊,高宗時大將,封清河郡王,拜太師,死後追封循王,諡忠烈。

〔粤〕句首語詞。

〔高宗歷試于外二句〕欽宗靖康元年(一〇二六)十一月,詔康王構使河北,尊金主爲伯,上尊號。至磁州,不得進。閏十一月,金兵再次出動,進圍東京。欽宗拜康王爲河北兵馬大元帥。十二月開大元帥府。

〔山西豪傑〕張俊,鳳翔府成紀人。成紀,今甘肅省天水市,地在華山以西,故稱山西豪傑。

〔龍飛順動〕《易·乾卦》:“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又《革卦》:“順乎天而應乎人。”這句説高宗順時而動,立爲皇帝。

〔避狄〕狄指金人。

〔扶天夾日之□(原文既是如此)功〕據句法,功字上脱一字,姑作□(原文既是如此)。

〔蕭牆釁起〕《論語·季氏》:“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内也。”注:“蕭之言肅也,牆謂屏也,君臣相見之禮,至屏而加肅敬焉,是以謂之蕭牆。”其時季氏將伐顓臾,孔子以爲季氏之憂在内不在外,故其言如此,後人因言禍之起於内者曰蕭牆之禍。建炎三年(一一二九)三月,扈從統制苗傅,御營右軍副都統制劉正彦殺簽書樞密院事王淵,迫高宗退位,擁太子旉爲帝,改元明受。蕭牆之釁指此。

〔羣公喑拱〕羣公指大臣。喑音音(yīn),不發言。拱,拱手。此句言大臣拱手無言。

〔勤王復辟〕出兵輔佐天子,使其復位。《宋史·張俊傳》:“苗傅、劉正彦反,俊時屯兵吴江縣,傅等矯詔,加俊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以三百人赴秦、鳳,命他將領餘兵。俊知其僞,拒不受。三軍洶洶,俊諭之曰:‘當詣張侍郎求決。’即引所部八千人至平江。張浚語俊以傅等欲危社稷,泣數行下,俊大慟。浚諭以決策起兵問罪。俊泣拜,且曰:‘此須侍郎濟以權術,毋驚動乘輿。’吕頤浩至,俊見之,亦涕泣曰:‘今日惟以一死報國。’劉光世以所部至,俊釋舊憾。韓世忠來自海上,俊借一軍與之俱。世忠爲前軍,俊以精兵翼之,光世次之。戰于臨平,傅等兵敗,開城以出。世忠、俊、光世入城,見於内殿,帝嘉勞久之。”

〔氛祲内侵二句〕氛,兇氣;祲,妖氛,總指兇妖的氣氛,指女真族的敵軍。

〔巨盜乘間二句〕巨盜指李成,羣兇指成黨馬進等。張俊爲江淮路招討使,親冒矢石,賊衆數萬俱潰,馬進被殺,李成北走,降劉豫。軍中號俊爲張鐵山。

〔一二重將未還宿衛〕高宗用秦檜策,決定對金人請和,三大將張俊、韓世忠、岳飛等三人在軍中,手握兵權,爲檜所深忌。

〔請罷宣撫使〕張俊爲淮南西路宣撫使,首先請求解職。

〔奉朝請〕諸侯覲見天子,春曰朝,秋曰請。奉朝請指入朝覲見。

〔懇欵〕華氏本欵字誤作疑。懇欵,誠懇深切。

〔身濟大業〕親成大功。

〔燭微〕看出最精微的問題。燭,動詞。

〔暴衣露蓋〕衣服和帳幕都暴露在外。

〔蜵蜎蠖濩〕音淵娟護獲(yuān juān huò huò)。《漢書·楊雄傳》“蜵蜎蠖濩之中。”顔師古注:“蜵蜎蠖濩,言屋中之深廣也。”

〔囏〕古艱字。

〔阽〕音店(diàn),危。

〔清蹕〕清道。

〔馳道〕皇帝大駕經行的道路。

〔爰盎〕絳侯周勃,漢文帝時爲丞相,文帝待他極恭敬。爰盎問文帝道:“丞相何如人也?”文帝説:“社稷臣。”爰盎説:“絳侯所謂功臣,非社稷臣。社稷臣,主在與在,主亡與亡。”這是説社稷臣必須把個人的利益完全服從國家的利益。見《漢書·爰盎傳》。《史記》爰盎作袁盎。

〔等夷之上〕同類人之上。

〔配享高宗廟庭二句〕孝宗時定高宗配享用文臣二人,吕頤浩、趙鼎;武臣二人,韓世忠、張俊。張俊在韓世忠之下。

〔英、衛〕唐太宗時名將李勣,封英國公;李靖,封衛國公。

〔李、郭〕唐肅宗時名將李光弼、郭子儀。子儀封汾陽王。

〔范文正〕宋仁宗時名臣范仲淹

〔司馬文正〕宋哲宗時名臣司馬光。

〔賢不肖〕偏義複詞,側重賢字。

〔聲詩〕詩之可以配樂者稱爲聲詩。

〔夔、禼〕古帝堯、舜時名臣。禼一作契。

〔世諱、字系、官爵〕指張俊祖先的名字、世次、居官、爵位等項。

〔諡有誥〕張俊追贈循王,諡忠烈。皇帝賜諡,必另頒誥命。

〔九聖〕北宋太祖、太宗、真宗、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徽宗、欽宗,凡九帝。

〔化龍渡江〕晉惠帝時童謡:“五馬浮渡江,一馬化爲龍”,見《晉書·五行志》。西晉之亂,司馬氏之族琅邪、汝南、西陽、南頓、彭城五王渡江,其後琅邪王睿稱帝,史稱東晉元帝。此處借指高宗。

〔變生肘腋〕指苗傅、劉正彦叛變事。

〔氣沮金石〕沮,壞也。此句言張俊氣壯,可使金石銷鑠。

〔柘臯〕在安徽省巢湖市西北六十里。建炎十一年(一一四一)二月淮西宣撫使張俊、淮北宣撫使楊沂中、宣撫判官劉錡大敗金兀朮十餘萬衆於柘臯。

〔虎符〕虎形的兵符,發兵時所用。亟上虎符指張俊自請罷淮南西路宣撫使,解除兵權事。

〔王城〕國都所在,指臨安。

〔三室同宇〕此言張俊及子、孫三代各有祭室,同在一所屋宇之下。

〔豆俎〕豆,祭享時用以盛肉之器,以木爲之,形圓。俎,祭享時用以載牲之器。

〔祗栗〕敬慎悚惕。

此文不知何年作。孝宗淳熙中(一一七四—一一八九)始定高宗配享功臣名次,文中辨名次事,此作當在淳熙末年或更後,陸游六十以後了。陸游和張鎡交遊甚密,此文當係應張鎡之請而作,因此對於張俊有曲爲迴護之處。南宋初年三大將:韓世忠、岳飛都是正面人物;他們不是没有缺點,但從整個看,都是應當肯定的;張俊迎合秦檜,首請罷宣撫使,及岳飛被殺,噤口不言,是應當批判的,但是在南宋初年,直至柘臯之捷,張俊不但有功,而且多次起了帶頭的作用;所部王德、田師中、劉寶、李横受到張俊的熏陶,其後都成爲名將,因此張俊有必須肯定的一面。陸游之作,肯定張俊應當肯定的地方而略去應當批判的所在。在古代碑傳文中,這樣的局限不是罕見的。篇首練字練句,一氣貫注。龍飛順動以下十二句,在單行文中運用駢句,四柱相承,氣勢噴薄。暴衣露蓋以下六句兩股,譬之一家以下也是六句兩股,説理透切,而不見堆砌之跡。則天下之計將以誰諉,以問句總結上文,無懈可乘。銘文亦整肅勁健,從藝術方面看,這是一篇苦心經營的作品。

烟艇記

陸子寓居得屋二楹,甚隘而深,若小舟然,名之曰烟艇。客曰:“異哉!屋之非舟,猶舟之非屋也。以爲似歟,舟固有高明奥麗逾於宫室者矣,遂謂之屋,可不可耶?”陸子曰:“不然。新豐非楚也,虎賁非中郎也,誰則不知?意所誠好而不得焉,粗得其似,則名之矣。因名以課實,子則過矣,而予何罪?予少而多病,自計不能效尺寸之用於斯世,蓋嘗慨然有江湖之思,而飢寒妻子之累劫而留之,則寄其趣於烟波洲島蒼茫杳靄之間,未嘗一日忘也。使加數年,男勝鉏犂,女任紡績,衣食粗足,然後得一葉之舟,伐荻釣魚,而賣芰芡,入松陵,上嚴瀨,歷石門沃洲而還,泊於玉笥之下,醉則散髮扣舷,爲吴歌,顧不樂哉!雖然,萬鍾之禄,與一葉之舟,窮達異矣,而皆外物,吾知彼之不可求而不能不眷眷於此也。其果可求歟?意者使吾胸中浩然廓然,納煙雲日月之偉觀,攬雷霆風雨之奇變,雖坐容膝之室而常若順流放櫂,瞬息千里者,則安知此室果非烟艇也哉!”紹興三十一年八月一日記。

〔烟艇〕雲烟杳靄中的小舟。

〔寓居〕陸游這一年在杭州租房居住,因此稱爲寓居。

〔楹〕音盈(yínɡ),計屋標準,一般都以屋一列爲一楹。

〔新豐非楚〕漢高祖劉邦,楚豐縣人。高祖稱帝,都長安,太上皇念豐縣故人,悽愴不樂。高祖乃作新豐,把豐縣的故人一齊搬來,太上皇乃悦。新豐故城在今陝西省臨潼縣東。

〔虎賁中郎〕蔡邕,後漢名士,官至中郎將,爲王允所殺。他的朋友孔融看到虎賁士(武士)的面貌和邕相似,酒酣,引與同座。他説:“雖無老成人,且有典型。”見《後漢書·孔融傳》。

〔課實〕求實。

〔杳靄〕深遠。

〔荻〕禾本科,多年生草本,生水邊及原野。

〔芰芡〕芰實一名菱角。芡實一名雞頭。

〔松陵〕地名,在浙江省紹興、桐廬間。

〔嚴瀨〕水流沙上曰瀨,在浙江省桐廬縣南。

〔石門〕山名,在浙江省青田縣西七十里。

〔沃洲〕山名,在浙江省嵊州市。

〔玉笥〕山名,在浙江省紹興市東南十五里。

〔萬鍾〕六斛四斗爲一鍾。萬鍾之禄,古代高官的俸禄。

〔眷眷〕反顧之貌。

〔容膝之室〕極小之室。

紹興三十一年(一一六一)陸游三十七歲,在臨安任敕令所删定官時作。這時期陸游初入仕途,一邊做官,一邊懷念着故鄉的生活。這篇作品正寫出複雜的心理矛盾。

東屯高齋記

少陵先生晚遊夔州,愛其山川不忍去,三徙居皆名高齋。質於其詩:曰“次水門”者,白帝城之高齋也;曰“依藥餌”者,瀼西之高齋也;曰“見一川”者,東屯之高齋也。故其詩又曰:“高齋非一處。”予至夔數月,弔先生之遺迹,則白帝城已廢爲丘墟百有餘年,自城郭府寺,父老無知其處者,況所謂高齋乎!瀼西蓋今夔府治所,畫爲阡陌,裂爲坊市,高齋尤不可識。獨東屯有李氏者,居已數世,上距少陵,財三易主,大曆中故券猶在,而高齋負山帶谿,氣象良是。李氏業進士,名襄,因郡博士雍君大椿屬予記之。予太息曰:少陵,天下士也,早遇明皇、肅宗,官爵雖不尊顯而見知實深,蓋嘗慨然以稷、禼自許。及落魄巴、蜀,感漢昭烈、諸葛丞相之事,屢見於詩,頓挫悲壯,反覆動人,其規模志意豈小哉?然去國寖久,諸公故人熟睨其窮,無肯出力。比至夔,客於柏中丞、嚴明府之間,如九尺丈夫、俛首居小屋下,思一吐氣而不可得。予讀其詩,至“小臣議論絶,老病客殊方”之句,未嘗不流涕也。嗟夫,辭之悲乃至是乎!荆卿之歌,阮嗣宗之哭,不加於此矣。少陵非區區於仕進者,不勝愛君憂國之心,思少出所學佐天子,興正觀、開元之治,而身愈老,命愈大謬,坎壈且死,則其悲至此,亦無足怪也。今李君初不踐通塞榮辱之機,讀書絃歌,忽焉忘老,無少陵之憂而有其高,少陵家東屯不浹歲,而君數世居之。使死者復生,予未知少陵自謂與君孰失得也。若予者仕不能無媿於義,退又無地可耕,是直有慕於李君爾,故樂與爲記。乾道七年四月十日山陰陸某記。

〔少陵先生〕唐詩人杜甫,自稱杜陵野客,或少陵野老。

〔次水門〕杜甫《宿江邊閣》:“暝色延山徑,高齋次水門。”

〔白帝城〕見《晚晴聞角有感》注。

〔依藥餌〕杜甫《暮春題瀼西新賃草屋五首》:“高齋依藥餌,絶域改春華。”

〔瀼西〕瀼音攘(rǎnɡ),山間之水通江者,四川人稱之爲瀼。瀼西,地名,今重慶市奉節縣治。

〔見一川〕杜甫《自瀼西荆扉,且移居東屯茅屋四首》:“道旁奉都使,高齋見一川。”陸游認爲這是杜甫的高齋,但是仇鰲《杜少陵集詳註》指出“今按‘高齋見一川’緊接‘道北馮都使’,則高齋當屬馮氏之居。”仇説較可信。

〔東屯〕在四川省奉節縣。公孫述曾在此墾田,號爲東屯,去白帝城不足五里,田可萬畝,宋時認爲東屯稻米,四川第一。

〔高齋非一處〕杜甫《雲》:“高齋非一處,秀氣豁煩襟。”

〔至夔數月〕乾道六年(一一七〇)十月二十七日,陸游到達夔州,到作記時,共四個半月。

〔畫爲阡陌〕阡陌即道路,南北曰阡,東西曰陌。

〔裂爲坊市〕裂,劃分。居民所在曰坊,交易所在曰市。

〔財三易主〕財通纔,其地僅换過三次地主。

〔大曆〕唐代宗年號(七六六—七七九)。大曆元年春,杜甫自雲安至夔州,居白帝城;次年三月遷居瀼西,秋後遷高屯,不久,又自東屯仍歸瀼西。三年正月去夔州。

〔業進士〕以讀書爲業。

〔郡博士〕夔州教官。

〔明皇〕唐玄宗

〔以稷、禼自許〕禼同契。杜甫《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轉拙,許身一何愚,竊比稷與契。”

〔柏中丞〕柏茂琳,大曆元年爲夔州都督,帶中丞銜。

〔嚴明府〕嚴某爲雲安縣令,故稱明府。

〔俛首〕同俯首。

〔小臣議論絶二句〕見杜甫《壯遊》。

〔荆卿之歌〕見《感憤》〔悲傷句〕注。荆卿即荆軻。

〔阮嗣宗〕即阮籍,魏人。他因爲政治混亂,深感痛苦,有時駕車獨行,每至窮途,輒慟哭而返。

〔區區於仕進〕愛好做官。

〔正觀〕見《觀大散關圖有感》注。

〔開元〕唐玄宗年號(七一三—七四一)。

〔坎壈〕困窮。壈音凜(lǐn)。

〔不踐通塞榮辱之機〕李君以讀書爲業,不求仕進,故言此。

〔絃歌〕以琴瑟配合詩歌稱爲絃歌。

〔不浹歲〕不滿一年。

乾道七年(一一七一)陸游在夔州,任通判夔州軍府事時作。陸游未到夔州以前,在仕途上受到不少的挫折,到夔州以後,依然感到内心的憤悶。因此對於杜甫飄泊的生活,發出共鳴。這一篇是在這樣的情緒之下寫出的。

銅壺閣記

天下郡國,自譙門而入,必有通逵達於侯牧治所,惟成都獨否。自劍南、西川門以北,皆民廬、市區、軍壘。折而西,道北爲府,府又無臺門,與他郡國異。考其始,蓋自孟氏國除,矯霸國之僭侈而然。至蔣公堂來爲牧,乃南直劍南、西川門西北,距府五十步,築大閣曰銅壺,事書於史。崇寧初,以火廢。政和中,吴公拭因其矩,復侈大之,雄傑閎深,始與府稱。淳熙二年夏六月,今敷文閣直學士范公以制置使治此府。始至,或以閣壞告,公曰:“失今不營,後費益大。”於是躬自經畫,趣令而緩期,廣儲而節用,急吏而寬役。一旦崇成,人徒駭其山立翬飛,嶪然摩天,不知此閣已先成於公之胸中矣。夫豈獨閣哉?天下之事,非先定素備,欲試爲之,事已紛然,始狼狽四顧,經營勞弊,其不爲天下笑者鮮矣。方閣之成也,公大合樂,與賓佐落之。客或舉觴壽公曰:“天子神聖英武,蕩清中原,公且以廊廟之重,出撫成師,北舉燕、趙,西略司、并,挽天河之水以洗五六十年腥羶之污,登高大會,燕勞將士,勒銘奏凱,傳示無極,則今日之事蓋未足道。”識者以此知公舉大事不難矣,其可闕書!四年四月己卯朝奉郎主管台州崇道觀陸某記。

〔郡國〕指州城及府城。

〔譙門〕城門之上有高樓可以瞭望敵兵的稱爲譙門。譙音喬(qiáo)。

〔通逵〕大道。逵音奎(kuí)。

〔侯牧治所〕地方長官的公署。

〔府〕公署。

〔臺門〕上有高臺之門。

〔孟氏〕後唐應順元年(九三四),孟知祥據成都,稱帝,傳子衍,至宋乾德三年(九六五)亡國。

〔霸國〕割據一方者稱霸國。

〔蔣堂〕宜興人,宋真宗時知益州。

〔直〕對值。

〔崇寧〕宋徽宗年號(一一〇二—一一〇六)。

〔政和〕宋徽宗年號(一一一一—一一一七)。

〔吴拭〕拭,當作栻。吴栻甌寧人,徽宗時再帥成都。

〔淳熙〕宋孝宗年號(一一七四—一一八九)。

〔范公〕范成大,吴郡人,孝宗時任四川制置使。

〔趣令三句〕趣同促。下令迅速但是限期從容,準備充足但是用度節約,對官吏要求嚴格但是對人民役使從寬。這三句指出范成大善於掌握工作的規律。

〔山立翬飛〕山立,指建築的高聳;翬飛,指漆彩的美麗。翬音灰(huī),本意爲五色齊備的野雞。

〔嶪然〕高聳貌。嶪音業(yè)。

〔大合樂〕舉行盛大的宴會。

〔落之〕行落成的典禮。

〔壽公〕對范公敬酒。

〔廊廟之重〕中央行政的重任。上古國家大事,必須在太廟決定,廊是廟的兩廊。

〔燕、趙〕見《劉太尉挽歌辭二首》注。

〔司、并〕見《蒸暑思梁州述懷》注。

〔挽天河之水〕用杜甫《洗兵馬》二句:“安得壯士挽天河,浄洗甲兵長不用。”

〔五六十年腥羶之污〕靖康元年(一一二六)金軍陷東京,至此凡五十二年。

淳熙四年(一一七七)陸游五十三歲,罷官居成都作。范成大是陸游的朋友,一度是他的上級官。他們之間有着深厚的友誼,可是在思想意識上却存在着一定的距離。范成大是詩人,有愛國思想,但是没有收復失地的迫切願望。銅壺閣的修建,主要的還是爲地方上粧點門面,因此陸游把收復失地的意義點清,提出他對於成大的希望。

書巢記

陸子既老且病,猶不置讀書,名其室曰書巢。客有問曰:“鵲巢於木,巢之遠人者;燕巢於梁,巢之襲人者。鳳之巢,人瑞之;梟之巢,人覆之。雀不能巢,或奪燕巢,巢之暴者也。鳩不能巢,伺鵲育雛而去,則居其巢,巢之拙者也。上古有有巢氏,是爲未有宫室之巢。堯民之病水者,上而爲巢,是爲避害之巢。前世大山窮谷,中有學道之士,棲木若巢,是爲隱居之巢。近時飲家者流,或登木杪,酣醉叫呼,則又爲狂士之巢。今子幸有屋以居,牖户墻垣,猶之比屋也,而謂之巢,何耶?”陸子曰:“子之辭辯矣,顧未入吾室。吾室之内,或栖於櫝,或陳於前,或枕藉於床,俯仰四顧,無非書者。吾飲食起居,疾痛呻吟,悲憂憤嘆,未嘗不與書俱。賓客不至,妻子不覿,而風雨雷雹之變有不知也。間有意欲起而亂書圍之,如積槁枝,或至不得行,則輒自笑曰:‘此非吾所謂巢者耶?’”乃引客就觀之。客始不能入,既入又不能出,乃亦大笑曰:“信乎其似巢也。”客去,陸子嘆曰:“天下之事,聞者不如見者知之爲詳,見者不如居者知之爲盡。吾儕未造夫道之堂奥,自藩籬之外而妄議之,可乎?”因書以自警。淳熙九年九月三日甫里陸某務觀記。

〔梟之巢〕梟,鳥名,猛禽類。古人以爲不祥之鳥,故覆其巢。

〔有巢氏〕傳説中的古代君主,教民爲巢。

〔堯民之病水者〕相傳古代帝堯之時,天下大水。病水,把水患看成災禍。

〔飲家者流〕《漢書·藝文志》對於古代作家,分别流派,故有“儒家者流”、“道家者流”之稱。此處用其意。飲家指好飲酒者,流指這個流派。

〔杪〕樹頭。

〔比屋〕鄰舍。

〔枕藉〕相枕而臥。

〔覿〕音笛(dí),見。

〔藩籬〕以竹木編織的屏障。

〔甫里〕地名,今江蘇蘇州東南五十里。陸游祖籍所在地。

淳熙九年(一一八二)陸游五十八歲,家居山陰作。

居室記

陸子治室於所居堂之北,其南北二十有八尺,東西十有七尺。東、西、北皆爲窗,窗皆設簾障,視晦明寒燠爲舒卷啓閉之節。南爲大門,西南爲小門,冬則析堂與室爲二,而通其小門以爲奥室,夏則合爲一而闢大門以受涼風。歲暮必易腐瓦、補罅隙以避霜露之氣。朝晡食飲,豐約惟其力,少飽則止,不必盡器。休息取調節氣血,不必成寐;讀書取暢適性靈,不必終卷。衣加損,視氣候,或一日屢變。行不過數十步,意倦則止,雖有所期處,亦不復問。客至,或見或不能見。間與人論説古事,或共杯酒,倦則亟捨而起。四方書疏,略不復遣。有來者,或亟報,或守累日不能報,皆適逢其會,無貴賤疏戚之間。足跡不至城市者率累年。少不治生事,舊食奉祠之禄以自給,秩滿,因不復敢請,縮衣節食而已。又二年,遂請老,法當得分司禄,亦置不復言。舍後及旁,皆有隙地,蒔花百餘本,當敷榮時,或至其下,方羊坐起,亦或零落已盡,終不一往。有疾,亦不汲汲近藥石,久多自平。家世無年,自曾大父以降,三世皆不越一甲子,今獨幸及七十有六,耳目手足未廢,可謂過其分矣。然自計平昔,於方外養生之説,初無所聞,意者日用亦或默與養生者合。故悉自書之,將質於山林有道之士云。慶元六年八月一日山陰陸某務觀記。

〔燠〕音玉(yù),煖。

〔奥室〕密室。

〔晡〕日暮之時。

〔期處〕預期之處。

〔書疏〕信札。

〔或守累日不能報〕古代通信,常有專人送達,待取得復信後方回。此言聽候回信者有時坐待累日,亦不能復。

〔疏戚〕疏,關係不密。戚,休戚相關。

〔不治生事〕不治家産。

〔奉祠之禄〕宋代罷官後,多帶某地某宫觀的職銜,領取半俸,稱爲祠禄。每兩年一任,任滿可以連任。

〔請老〕亦稱致仕。致仕後仍有物質待遇,分司之禄指此。

〔蒔〕音時(shí),栽培。

〔敷榮〕開花。

〔方羊〕一本作徜徉。

〔久多自平〕日久自然痊愈。

〔家世無年〕祖先没有長壽。

〔越一甲子〕超過六十。

〔方外〕此處指道家。

慶元六年(一二〇〇)陸游七十六歲,家居山陰作。

廬帥田侯生祠記

開禧二年八月詔以開封田侯琳爲淮南西路安撫使兼知廬州,節制淮西軍馬。時虜方入塞,侯既受命,謂廬州爲淮西根本,而古城又爲州之襟要,堅守廬州則淮西有太山之安,修復古城則廬州有金城湯池之固。異時議者知守南城而已,古城不復繕治,一日有警,如有太阿之利而不持鐏柄,七尺之軀而授人腰領,幾何其不敗也。古城雖不甓而其實峭堅,利以禦寇,且西北堅城多止用土,雖潼關及赫連氏統萬城,亦土爾。乃躬臨視之,芟夷草棘則城果屹如石壁,戈戟皆廢,衆始駭服。於是增陴浚壕,大設樓櫓。又有月城,亦得地利而卑不可恃,則又爲築羊馬城,厚六尺,高倍之,且爲重塹,設釣橋,而月城亦不可復犯矣。然自興役至訖事,不三閲月,將士争奮,民不與知,一旦巍然,若役鬼神,可謂奇偉不世之功矣。城甫畢,虜果大入,道執鄉民,問知侯在是,相顧曰:“殊不知乃鐵面將軍也。”蓋虜自王師攻蔡州時,已習知侯名,未戰氣先奪矣。乘城,拒守甚力。夜遣偏將自屯所攻其營,殺傷數千人,萬户死者二人。侯聞捷曰:“是且伏兵東門,夜攻吾水栅以幸一勝。”乃提親兵隨所向禦之,莫不摧破。虜知廬州不可近,遂解而趨和州。侯又亟遣親信,間道督光州戍將,斷橋梁,燒賊艦,絶其饟道,奪俘虜,復取安豐軍,又遣萬騎由梁縣援和州。會和州亦堅壁,虜窮乃盡遯。侯又出兵濠州,以戰車敗虜屯兵。戰車久不用,侯以意爲之,果取勝。勳、真拜達州刺史,且以車制頒之諸軍。侯猶不敢自以爲功,方益修水門之備。濬河深二丈,乃得昔人撒星樁,横亘兩城間,始知昔固有此舉,遂益植新樁而城之。其崇五丈有奇,樓櫓稱焉。將吏士民聚而謀曰:“侯之所立如此,郡人無以報萬一,則不可。”相與築生祠於城中而移書於予,請書歲月。予以衰疾辭,比書復來,則侯捐館舍矣。請既益堅,予亦痛若人之不淑而不獲卒大勳業也,故采之僉論以叙其始末。昔劉滬城水洛,趙立城山陽,滬所遇非堅敵,立雖死事而不能全其城,猶皆廟食,載在祀典,況如侯之功光明卓絶如此,則祀典之請,必有任其事者。尚繼書之,以垂示後世,爲忠義之勸云。嘉定元年春二月己巳謹記。

〔廬帥〕淮南西路安撫使兼知廬州。

〔生祠〕祠是古代的紀念堂。所紀念的人還生存的時候,稱爲生祠。

〔開禧二年〕公元一二〇六年。

〔廬州〕今安徽省合肥市。

〔虜方入塞〕開禧二年五月宋下詔伐金,戰事大起。虜指金人。

〔古城〕當時廬州州治在南城,南城之外另有古城。

〔金城湯池〕見《江上對酒作》注。

〔太阿〕古代名劍。

〔鐏柄〕戈下的銅柄。鐏音尊(zūn)。

〔甓〕音譬(pì),磚。

〔赫連氏統萬城〕東晉安帝義熙三年(四〇七),赫連勃勃建國號曰夏,自稱大夏天王。統萬城在今陝西省榆林縣西南白城子。

〔戈戟皆廢〕言古城極堅,戈戟皆不能攻。

〔陴〕城上女牆。

〔櫓〕音魯(lǔ),城上望樓。

〔月城〕壅蔽於城外的小城。

〔羊馬城〕《通典·兵典》:“於城外去城十步,壕内更立小隔城,高六尺,厚五尺,仍立女牆,謂之羊馬城。”

〔蔡州〕見《估客有自蔡州來者感悵彌日》注。

〔乘城〕升城,指宋軍。

〔萬户〕金軍的武職官名。

〔以幸一勝〕徼倖求得一次勝利。

〔和州〕故治在今安徽省和縣。

〔光州〕故治在今河南省潢川縣。

〔饟道〕供應糧食的路線。饟音餉(xiǎnɡ)。

〔安豐軍〕故治在今安徽省壽縣西南。

〔梁縣〕故治在今安徽省合肥市東北。

〔濠州〕故治在今安徽省鳳陽縣東北。

〔達州〕故治在今四川省達縣。

〔車制〕戰車的設計圖,及其在作戰中佈陣的陣圖。

〔撒星樁〕未詳。當因下樁之點星羅棋布而名。

〔稱焉〕與新城之高相稱。

〔捐館舍〕逝世。

〔不淑〕不弔,亦即不幸。

〔僉論〕一般人的議論。

〔劉滬〕宋仁宗時名將,與西夏作戰中,築水洛城。水洛故城在今甘肅省莊浪縣東南。

〔趙立〕宋高宗時名將,與金人作戰中,築山陽城。後爲金人所圍,援兵不至,戰死。山陽城在今江蘇省淮安縣。

〔廟食〕立祠祭祀。

〔祀典〕祭祀的規定。

嘉定元年(一二〇八)陸游八十四歲,家居山陰作。這一年,南宋政權,在史彌遠領導下,對金屈服,開禧年代對金作戰的功業已經被否定了,但是從這一篇記載裏,還看到在金人進軍淮西時,宋人在戰争中的努力。也在這一年二月,陸游受到統治者的誣蔑,不但剥奪了應得的半俸,甚至還説他在開禧的主戰,止是“蔽于不義之浮雲”。陸游這篇作品,記録了作戰中的一位名將,同時也給與統治者一個響亮的答復。他説:“祀典之請,後必有任其事者。”他把是非曲直的判定,交給遥遠的將來。這裏正看到他的不屈的意志和戰鬬的精神。

南園記

慶元三年二月丙午,慈福有旨,以别園賜今少師平原郡王韓公。其地實武林之東麓,而西湖之水匯于其下,天造地設,極湖山之美。公既受命,乃以禄入之餘,葺爲南園,因其自然,輔以雅趣。方公之始至也,前瞻卻視,左顧右盼,而規模定;因高就下,通窒去蔽,而物象列。奇葩美木,争效于前,清流秀石,若顧若揖。於是飛觀傑閣,虚堂廣廳,上足以陳俎豆,下足以奏金石者,莫不畢備。高明顯敝,如蜕塵垢而入窈窕,邃深疑于無窮。既成,悉取先德魏忠獻王之詩句而名之。堂最大者曰許閒,上爲親御翰墨以榜其顔。其射廳曰和容,其臺曰寒碧,其門曰藏春,其閣曰凌風。其積石爲山曰西湖洞天,其瀦水藝稻,爲囷爲場,爲牧羊牛、畜雁鶩之地曰歸耕之莊。其它因其實而命之名,則曰夾芳,曰豁望,曰鮮霞,曰矜春,曰歲寒,曰忘機,曰照香,曰堆錦,曰清芬,曰紅香。亭之名則曰遠塵,曰幽翠,曰多稼。自紹興以來,王公將相之園林相望,莫能及南園之髣髴者,公之志豈在於登臨游觀之美哉。始曰“許閒”,終曰“歸耕”,是公之志也。公之爲此名,皆取於忠獻王之詩,則公之志,忠獻之志也。與忠獻同時,功名富貴略相埒者,豈無其人,今百四五十年,其後往往寂寥無聞,韓氏子孫,功足以銘彝鼎、被絃歌者,獨相踵也。逮至于公,勤勞王家,勳在社稷,復如忠獻之盛,而又謙恭抑畏,拳拳志忠獻之志,不忘如此;公之子孫,又將嗣公之志而不敢忘,則韓氏之昌,將與宋無極,雖周之齊、魯,尚何加哉!或曰:“上方倚公如濟大川之舟,公雖欲遂其志,其可得哉?”是不然。知上之倚公而不知公之自處,知公之勳業而不知公之志,此南園之所以不可無述。游老病謝事,居山陰澤中,公以手書來曰:“子爲我作南園記。”游竊伏思,公之門才傑所萃也,而顧以屬游者,豈謂其愚且老,又已挂衣冠而去,則庶幾其無諛辭,無侈言,而足以道公之志歟。此游所以承公之命而不獲辭也。中大夫、直華文閣、致仕、賜紫金魚袋陸游謹記。

〔慈福〕指高宗吴皇后。寧宗即位後,累加尊號,爲壽聖隆慈備德光佑太皇太后,居慈福宫。

〔韓公〕韓侂胄。

〔武林〕山名,杭州靈隱、天竺諸山之總名。

〔上足以陳俎豆〕俎豆,供祭品的用具。園中有家廟,可以祭祖。

〔下足以奏金石〕有廳堂,可以奏樂會客。

〔蜕塵垢〕脱去世俗的污穢。蜕音退(tuì)。

〔窈窕〕深遠之地。

〔魏忠獻王〕侂胄的曾祖韓琦,宋仁宗、英宗、神宗三朝名臣,官至司徒兼侍中。死後贈魏郡王,諡忠獻。

〔顔〕眉目之間曰顔。此指堂之前。

〔鶩〕音務(wù),鴨。

〔銘彝鼎〕彝,盛酒之器。鼎,烹飪之器。商、周時代以青銅爲之。有時王朝對於立有大功之臣,賜以彝、鼎,並把他的功績刻在器上。

〔被絃歌〕絃歌指詩歌,古詩都能配合音樂,故稱絃歌。此句言把功績在詩歌中流傳下來。

〔相踵〕踵,脚跟。相踵是脚跟相接,連續不斷。

〔抑畏〕謙虚和警惕。

〔拳拳〕忠謹貌。

〔齊、魯〕周初吕望封於齊,姬旦封於魯,皆有大功。其後二國皆傳世數百年。

〔才傑所萃〕英才人傑會聚之地。

〔挂衣冠〕古代稱致仕爲挂冠。陸游時已致仕,故稱挂衣冠。

〔庶幾〕希望。

〔諛辭〕阿諛之辭。

〔侈言〕浮誇之言。

慶元五年(一一九九)陸游七十五歲,家居山陰作(可能是次年作)。從這篇作品裏,看到陸游和韓侂胄的初步接近。有人以爲這是他結交權貴的罪證,因此在侂胄失敗後,這篇不收入《渭南文集》,僅從《放翁逸藁》可以看到。讀的時候,可以看出陸游立言的得體。他提出韓琦的事業,要求侂胄向他的曾祖學習;同時他也點出自己已挂衣冠而去,對於侂胄,無所希冀。葉紹翁《四朝聞見録》認爲陸游這裏有微詞,雖然有意爲作者開脱,其實還没有體會到作者當時的心理。

閲古泉記

太師平原王韓公府之西,繚山而上,五步一磴,十步一壑,崖如伏黿,徑如驚蛇,大石礧礧,或如地踴以立,或如翔空而下,或翩如將奮,或森如欲搏。名葩碩果,更出互見,壽藤怪蔓,羅絡蒙密。地多桂竹,秋而華敷,夏而籜解,至者應接不暇。及左顧而右盼,則呀然而江横陳,豁然而湖自獻,天造地設,非人力所能爲者。其尤勝絶之地曰閲古泉,在溜玉亭之西,繚以翠麓,覆以美蔭,又以其東向,故浴海之日,既望之月,泉輒先得之。袤三尺,深不知其幾也,霖雨不溢,久旱不涸,其甘飴蜜,其寒冰雪,其泓止明静,可鑒毛髮,雖遊塵墮葉,常若有神物呵護屏除者。朝暮雨暘,無時不鏡如也。泉上有小亭,亭中置瓢,可飲可濯,尤於烹茗釀酒爲宜,他石泉皆莫逮。公常與客倘佯泉上,酌以飲客,游年最老,獨盡一瓢。公顧而喜曰:“君爲我記此泉,使後知吾輩之遊,亦一勝也。”游按泉之壁,有唐開成五年道士諸葛鑑元八分書題名。蓋此泉湮伏弗耀者幾四百年,公乃復發之時,閲古蓋先忠獻王以名堂者,則泉可謂榮矣。游起於告老之後,視道士爲有媿,其視泉尤有媿也。幸旦暮得復歸故山,幅巾短褐,從公一酌此泉而行,尚能賦之。嘉泰三年四月乙巳山陰陸游記。

〔太師平原王韓公〕即韓侂胄。慶元五年九月加侂胄少師,六年十月進太傅,嘉泰三年進太師。平原王即平原郡王。

〔繚〕繞。

〔磴〕音鄧(dènɡ),石級。

〔礧礧〕大石重疊之貌。礧音累(lěi)。

〔壽藤〕古藤。

〔華敷〕花開,指桂。

〔籜解〕筍殻脱落,指竹。籜音脱(tuō)。

〔江〕钱塘江。

〔湖〕西湖。

〔繚以翠麓〕爲青翠的山麓所繚繞。

〔袤〕音冒(mào),廣。

〔其甘飴蜜〕泉水之甘同於麥芽糖和蜂蜜。飴音夷(yí)。下句句法同。

〔泓止〕深沉安定。

〔呵護〕保護。

〔屏除〕掃除。

〔暘〕音陽(yánɡ),晴天。

〔濯〕音卓(zhuó),洗滌。

〔逮〕音代(dài),及。

〔開成五年〕公元八四〇年。開成,唐文宗年號。

〔八分書〕書體名,隸書之初形。

〔告老〕致仕。嘉泰二年(一二〇二)陸游起爲中大夫、直華文閣、提舉祐神觀、兼實録院同修撰、兼同修國史。

〔幅巾短褐〕隱者之服。褐音赫(hè),粗毛布。

嘉泰三年(一二〇三),陸游七十九歲,在臨安擔任同修國史的職務,作此篇。這時陸游和韓侂胄已經很接近了,記中語氣自在,和《南園記》有很大的不同,寫景處深入細緻,爲當時所少有。本篇收入《放翁逸藁》。

金崖硯銘

我遊三峽,得硯南浦,西窮梁益,東掠吴楚。渾灑淋漓,鬼神風雨,百世之下,莫予敢侮。

〔三峽〕西陵峽、巫峽、瞿唐峽,在今重慶、湖北兩省市間。

〔梁、益〕見《樓上醉書》注。

〔莫予敢侮〕莫敢侮予。

此文不知何年作。言“東掠吴楚”,可能是在出川以後作的。全篇氣勢噴薄,有尺幅千里之意。

放翁自贊 四篇録一

進無以顯於時,退不能隱於酒,事刀筆不如小吏,把鋤犂不如健婦。或問陳子何取而肖其像?曰:是翁也,腹容王導輩數百,胸吞雲夢者八九也。陸游自注:陳伯予命畫工爲放翁記顔,且屬作讚。時開禧丁卯翁年八十三。

〔腹容王導輩數百〕《世説新語·排調》:“王丞相(導)枕周伯仁(顗)厀,指其腹曰:‘卿此中何所有?’答曰:‘此中空洞無物,然容卿輩數百人。’”

〔胸吞雲夢者八九〕見《寓言》〔胸吞句〕注。

開禧三年(一二〇七)陸游八十三歲,家居山陰作。這年十一月韓侂胄被殺,南宋的統治者決計對金屈服,但是陸游還是堅持他的政治立場,“自贊”五十五字,卓立紙上,令人神往。

姚平仲小傳

姚平仲字希晏,世爲西陲大將。幼孤,從父古養爲子。年十八,與夏人戰臧底河,斬獲甚衆,賊莫能枝梧。宣撫使童貫召與語,平仲負氣不少屈,貫不悦,抑其賞,然關中豪傑皆推之,號“小太尉”。睦州盜起,徽宗遣貫討賊,貫雖惡平仲,心服其沉勇,復取以行。及賊平,平仲功冠軍,乃見貫曰:“平仲不願得賞,願一見上耳。”貫愈忌之。他將王淵、劉光世皆得召見,平仲獨不與。欽宗在東宫,知其名,及即位,金人入寇,都城受圍,平仲適在京師,得召對福寧殿,厚賜金帛,許以殊賞。於是平仲請出死士斫營,擒虜帥以獻。及出,連破兩寨,而虜已夜徙去。平仲功不成,遂乘青騾亡命,一晝夜馳七百五十里,抵鄧州,始得食。入武關,至長安,欲隱華山,顧以爲淺,奔蜀,至青城山上清宫,人莫識也。留一日復入大面山,行二百七十餘里,度采藥者莫能至,乃解縱所乘騾,得石穴以居。朝廷數下詔物色求之,弗得也。乾道淳熙之間始出,至丈人觀道院,自言如此。時年八十餘,紫髯鬱然,長數尺,面奕奕有光,行不擇崖塹荆棘,其速若奔馬,亦時爲人作草書,頗奇偉,然祕不言得道之由云。

〔夏人〕西夏軍隊。

〔臧底河〕未詳。

〔睦州盜〕指方臘。宣和二年(一一二〇)方臘起義,主張“劃江而守,輕徭薄賦,以寬民力”。次年戰敗被俘,在東京就義。睦州改名嚴州。

〔在東宫〕時爲太子。

〔鄧州〕故治在今河南省鄧州市。

〔武關〕在陝西省商南縣西北。

〔青城山〕在四川省都江堰市西南,其上有上清宫。

〔大面山〕未詳。

〔度〕音舵(duò),揣度。

〔物色求之〕物色即形貌。按照形貌求其人。

〔乾道〕年號(一一六五—一一七三)。

〔淳熙〕年號(一一七四—一一八九)。

〔奕奕〕盛美貌。奕音意(yì)。

此文不知何年作。北宋末期在陝西對西夏作戰中的名將二人种師道和姚古,在金兵進攻時,都調到東京附近作戰。平仲主張率兵斫營,進行一次奇襲,是一項大膽果斷的軍事行動。因爲事機不密,敵人做好準備,因此功敗垂成,平仲隻身亡命,從此成爲傳奇式的人物。陸游這篇小傳,流露了景仰英雄人物的心情。他又有詩一首,附記於此。

姚將軍靖康初以戰敗亡命建炎中下詔求之不可得後五十年乃從吕洞賓劉高尚往來名山有見之者予感其事作詩寄題青城山上清宫壁間將軍儻見之乎

造物困豪傑,意將使有爲,功名未足言,或作出世資。姚公勇冠軍,百戰起西陲,天方覆中原,殆非一木支。脱身五十年,世人識公誰,但驚山澤間,有此熊豹姿。我亦志方外,白頭未逢師,年來幸廢放,儻遂與世辭。從公遊五嶽,稽首餐靈芝,金骨换緑髓,歘然松杪飛。

祭富池神文

某去國八年,浮家萬里,從慕古人之大節,每遭天下之至窮。登攬江山,徘徊祠宇,九原孰起,孤涕無從。雖薄奠之不豐,冀英魂之來舉。

〔富池〕今湖北省陽新縣東六十里長江西岸。宋時其地有昭勇廟,祀吴大帝時折衝將軍甘寧。陸游《入蜀記》卷四記:“舟人云:‘若精虔致禱,則神能分風以應往來之舟。’”這是一種傳説,也反映了旅客和船户的迫切願望。

〔去國〕指自臨安入川前後八年事。

〔九原〕用《禮記·檀弓》趙文子與叔譽觀乎九原的故事。參見《前有樽酒行》注。全句有古人不可復見的沉痛意義。

〔孤涕無從〕言外透露知音難得的感情。

淳熙五年(一一七八),陸游五十四歲,出川東歸時作。前半篇叙述生活的遭遇,後半篇叙述知音的難得。在短短五十一字中,寫出深刻的感受,氣勢磅礴。

戊申嚴州勸農文

蓋聞爲政之術,務農爲先,使衣食之粗充,則刑辟之自省。當職自蒙朝命,來剖郡符,雖誠心未格於豐穰,然拙政每存於撫字。觴酒豆肉,曷嘗妄蠹於邦財?銖漆寸絲,不敢輒營於私利。所冀追胥弗擾,墾闢以時,春耕夏耘,仰事俯育。服勞南畝,各終藨蓘之功;無犯有司,共樂舒長之日。今者土膏既動,穡事將興,敢延見於耆年,用布宣於聖澤。清心省事,固守令之當爲;曠土游民,亦父兄之可恥。歸相告戒,恪務遵承,上以寬當宁之深憂,下以成提封之美俗。

〔戊申〕淳熙十五年(一一六八)。

〔刑辟〕刑法。

〔當職〕陸游自稱。

〔格〕致。

〔穰〕音攘(ráng),熟。

〔撫字〕愛育。

〔銖〕音朱(zhū),一兩的二十四分之一。

〔追胥〕追租的公差。

〔南畝〕古代耕作,從向陽的土地入手,《詩·大田》言“俶載南畝”,指此。及至土地全部開闢後,“南畝”泛指一般田地。

〔藨蓘〕藨一作穮。《左傳》昭公元年:“譬如農夫,是穮是蓘。”杜注:“穮,耘也。壅苗爲蓘。”藨蓘音漂滚(piǎo ɡǔn)。

〔土膏〕墒氣。

〔耆年〕老年。耆音奇(qí)。

〔當宁〕指皇帝。《禮·曲禮》:“天子當宁而立。”宁音注(zhù),在門屏之間,上古君主視朝時所立之處。

〔提封〕諸侯封地,這裏借指嚴州的境内。

淳熙十五年,陸游在嚴州任内作。

書通鑑後 二篇

司馬丞相曰:“天地所生,財貨百物,止有此數,不在民則在官。”其説辯矣,理則不如是也。自古財貨,不在民又不在官者,何可勝數。或在權臣,或在貴戚近習,或在強藩大將,或在兼并,或在老釋。方是時也,上則府庫殫乏,下則民力窮悴。自非治世,何代無之。若能盡去數者之弊,守之以悠久,持之以節儉,何止不加賦而上用足哉!雖捐賦以予民,吾知無不足之患矣。彼桑洪羊輩何足以知之?然遂以爲無此理,則亦非也。

〔《通鑑》〕《資治通鑑》。

〔司馬丞相〕司馬光。神宗時,光與王安石論理財。安石説:“善理財者不加賦而國用足。”光説:“天下安有此理。天地所生,財貨百物不在民則在官。彼設法奪民,其害乃甚於加賦。此蓋桑羊(即桑弘羊,宋人諱弘字,此處缺。)欺武帝之言,太史公書之以見其不明耳。”語見《宋史·司馬光傳》。

〔貴戚近習〕皇帝的外戚和左右。

〔兼并〕集中土地的大地主。

〔桑洪羊〕即桑弘羊,漢武帝時爲治粟都尉,主張設立平準制,掌握全國的貨物,貴即賣之,賤則買之。《史記·平準書》記平準制行,“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

此文不知何年作。這裏看到陸游對於財政的認識。

周世宗既服江南,諭使修守備。《通鑑》以爲近於“大邦畏其力,小邦懷其德”,是比之文王也。方是時世宗將有事於燕、晉,其謀以爲若南方有變,雖不能爲大害,然北伐之師,勢亦不得不還,故先思有以安江南之心,又疲其力於大役,使不得動,比北伐成功,江南折簡可致矣。此世宗本謀也,遽謂之近於文王,豈不過哉!然世宗之謀,則誠奇謀也。蓋先取淮南,去腹心之患,不乘勝取吴、蜀、楚、粤,而舉勝兵以取幽州,使幽州遂平,四方何足定哉?甫得三關而以疾歸,則天也。其後中國先取蜀、南粤、江南、吴越、太原,最後取幽州,則兵已弊於四方,而幽州之功卒不成。故雖得諸國而中國之勢終弱。然後知世宗之本謀爲善也。

〔周世宗〕柴榮,在位六年(九五四—九五九)。

〔江南〕南唐中主李璟與周世宗戰敗後,割江北十四州,去帝號,稱江南國主。

〔大邦畏其力,小邦懷其德〕見《僞周書·武成》。兩句指周文王的成就。

〔燕、晉〕燕指遼,時入據燕、雲十六州,今河北省北部及山西省部分地區。晉指北漢。

〔折簡〕發出通知書。

〔吴、蜀、楚、粤〕吴指南唐;蜀指後蜀;楚,時爲周行逢所據;粤指南漢。

〔幽州〕指遼人所據地。

〔三關〕瓦橋關、益津關、高陽關。關北爲遼,關南爲宋地。瓦橋在今河北省雄縣,益津在今河北省霸州市,高陽在今河北省高陽縣東。

〔吴越〕吴越國在今浙江省及江蘇、福建兩省部分地區,國主錢俶以地歸宋。

〔太原〕指北漢,國主劉繼元爲宋所滅。

此文不知何年作。周世宗柴榮和宋太祖趙匡胤有不同的戰略思想。世宗主張先收復燕雲十六州,然後争取全國統一,不幸中道身死,没有完成他的計劃。宋太祖主張先争取全國統一,然後收復失地。在宋人手裏,全國獲得基本上的統一,但是失地始終没能收復。從這篇文章裏看到陸游對於戰略的認識。

書空青集後

建中靖國元年,景靈西宫成,詔丞相曾公銘於碑,以詔萬世。碑成,天下傳誦,爲宋大典,且嘆曾公耆老白首,而筆力不少衰如此。建炎後,仇家盡斥,曾公文章,始行於世,而獨無此文。或謂中更喪亂,不復傳矣。淳熙七年,某得曾公子寶文公遺文於臨川,然後知其寶文公代作。蓋上距建中八十年矣。嗚呼!文章巨麗閎偉至此,使得用於世,代王言,頌成功,施之朝廷,薦之郊廟,孰能先之。而終寶文公之世,士大夫莫知也。汪翰林平生故人,及銘其墓,惟曰:“始爲家賢子弟,中爲時勝流,晚爲能吏。”是豈足以言公哉?公家世固以文章名天下,又自少時所交,皆諸父客,天下偉人,出入試用,亦數十年,朋舊滿朝。然世猶不盡知之如此。况山林之士,老於布衣,所交不出閭巷,其埋没不耀,抱材器以死者,可勝數哉!可勝嘆哉!九月十九日,山陰陸某書。

〔《空青集》〕宋曾布作,今不傳。

〔建中靖國〕宋徽宗年號(一一〇一),次年改號崇寧。

〔景靈西宫〕宋大内宫殿名。建中靖國元年十二月奉安神宗神御於景靈西宫大明殿,見《宋史》卷一九。

〔丞相曾公〕曾布,南豐人。徽宗初,以韓忠彦爲尚書左僕射,布爲尚書右僕射。崇寧元年,宗彦罷;布獨相,未幾亦罷。

〔建炎〕宋高宗年號(一一二七—一一三〇)。

〔仇家〕指蔡京、王黼等。

〔中更喪亂〕指宣和七年(一一二五)金兵南下事。

〔淳熙〕宋孝宗年號,七年即一一八〇。

〔臨川〕今江西省撫州市。

〔寶文公〕宋有寶文閣,以藏先世諸帝遺著。其官有學士、直學士、待制等。此指曾布之子官寶文閣者,名未詳。

〔汪翰林〕名未詳。

〔諸父〕伯、叔父,指曾鞏、曾肇等。鞏官至中書舍人,古文家,有《元豐類稿》。肇官至翰林學士,有《曲阜集》、《西掖集》。

此文不知何年作,當在淳熙七年以後,爲陸游晚年作品。徽宗即位之初,新舊兩派並用,及崇寧後,不獨舊派被斥,新派中曾布自右僕射出知潤州,游祖陸佃亦自尚書左丞出知亳州,蔡京擅權,國事遂不可問。陸游嘗言“熙寧、元祐所任大臣,蓋有孟、楊之學,稷、禼之忠,而朋黨反因之而起,至不可復解。”曾布、陸佃同爲新派中之賢者,故陸游之言感慨深切如此。

書浮屠事

浮屠師宗杲,宛陵人,法一,汴人,相與爲友,資皆豪傑,負氣好遊,出入市里自若。已乃折節同師蜀僧克動,相與磨礲浸灌,至忘寢食。遇中原亂,同舟下汴。杲數視其笠。一怪之,伺杲起去,亟視笠中,果有一金釵,取投水中。杲還,亡金,色頗動。一叱之曰:“吾期汝了生死,乃爲一金動耶?吾已投之水矣。”杲起,整衣作禮曰:“兄真宗杲師也。”交益密。於虖!世多詆浮屠者,然今之士有如一之能規其友者乎?藉有之,有如杲之能受者乎?公卿貴人謀進退於其客,客之賢者不敢對,其不肖者則勸之進。公卿亦以適中其意而喜。謀於子弟,亦然。一旦得禍,其客其子弟則曰:“使吾公早退,可不至是。”而公卿亦嘆曰:“向有一人勸吾退,豈至是哉!”然亦晚矣。

〔浮屠師〕佛教僧人。

〔杲〕音稿(ɡǎo)。

〔宛陵〕今安徽省宣城縣。

〔資皆豪傑〕都具有豪傑的氣概。

〔折節〕轉變。

〔磨礲〕琢磨。礲音龍(lónɡ)。

〔浸灌〕灌輸。

〔同舟下汴〕同船沿汴水東下。

〔期汝了生死〕期待你認識生世是無常的。

〔於虖〕同嗚呼。

〔規〕勸導。

〔藉〕假使。

〔向〕同嚮,往時。

此文不知何年作。通過這篇作品,陸游指出朋友相處之道,附帶地對於當時達官貴人的熱中禄位,也給與有含蓄的諷刺。

書渭橋事

中大夫賈若思宣和中知京兆櫟陽縣。夏夜以事行三十里至渭橋,夜漏欲盡,忽見二三百人馳道上,衣幘鮮華,最後車騎旌旄,傳呼甚盛。若思遽下馬,避於道傍民家,且使從吏詢之。則曰:“使者來按視都城基,漢唐故城王氣已盡,當求生地。此十里内已得之,而水泉不壯,今又舍之矣。”語畢,馳去如飛。時方承平,若思大駭,明日還縣,亟使人訪諸府,則初無是事也。若思,河朔人,自櫟陽從蔡靖辟,爲燕山安撫司管勾機宜文字,靖康中自燕遯歸,入尚書省爲司封郎而卒。陸某曰:河渭之間,奥區沃野,周、秦、漢、唐之遺迹,隱轔故在。自唐昭宗東遷,廢不都者三百年矣。山川之氣鬱而不發,藝祖、高宗皆嘗慨然有意焉,而羣臣莫克奉承。予得此事於若思之孫逸祖。豈關中將復爲帝宅乎!虜暴中原積六七十年,腥聞于天。王師一出,中原豪傑必將響應。決入關,定萬世之業,茲其時矣。予老病垂死,懼不獲見,故私識若思事以示同志。安知士無脱輓輅以進説者乎!

〔中大夫〕宋時有中大夫,文散官,從四品。

〔宣和〕徽宗年號(一一一九—一一二五)。

〔京兆櫟陽〕宋縣名,故地在今陝西省西安市,宋時屬京兆府。櫟音藥(yào)。

〔渭橋〕見《投梁參政》注。

〔夜漏〕古代以漏器計時,夜漏指夜間的時刻。

〔幘〕音則(zé),包髮的帕子。

〔旌旄〕旗幟。

〔王氣〕帝王建都所在的生氣。

〔生地〕新地。

〔不壯〕不盛。

〔承平〕和平。

〔訪諸府〕訪此事於京兆府。

〔河朔〕河北。

〔從蔡靖辟〕宣和五年(一一二三)九月蔡靖知燕山府。辟,舉用。

〔管勾機宜文字〕幕僚官名。

〔靖康〕年號(一一二六)。

〔司封郎〕官名,吏部有司封郎中及員外郎。

〔奥區沃野〕腹心的地區,肥美的田野。

〔隱轔〕車聲。

〔唐昭宗東遷〕天祐元年(九〇四),昭宗遷都洛陽。

〔藝祖〕見《聞鼓角感懷》注。

〔奉承〕奉命執行。

〔識〕音志(zhì),記載。

〔脱輓輅以進説〕用劉敬事。漢五年(前二〇二)婁敬脱輓輅,衣其羊裘,勸高祖建都關中。高祖大喜,賜姓劉。輅音路(lù),車前横木。脱輓輅,解除拖車前進的工作。

這一篇大約是淳熙十六年(一一八九)陸游六十五歲罷官以後的作品。他叙述了一個民間的傳説,從這裏引申出建都關中,收復失地的主張。最後一段,充分地暴露了他的愛國熱忱。

跋傅正議至樂庵記

伏波將軍困於壺頭,曳病足土室中以望夷賊,左右哀之,莫不爲流涕。定遠侯在西域三十年,年老思土,上書自言願生入玉門關,詞指甚哀。彼封侯富貴矣,然戚戚無聊乃如此。其他盈滿臲卼,畏禍憂誅,願爲布衣不可得者又何可勝嘆。然則,富貴果不如貧賤之樂耶?曰:此自富貴者言之耳。貧賤之士,仕則無路,處則無食,自非有道君子,其憂又有甚者矣。正議傅公,在學校二十年,聲震京師。同舍生去爲公卿者袂相屬,而公始僅得一第。既仕矣,適時艱難,妄男子往往起閭巷,取美官,公又棄不用,則亦何自樂哉!及讀所作《至樂庵記》,自道其胸中恢疏磊落,所以樂而忘憂者,文辭辯麗動人,有列禦寇、莊周之遺風,然後知公蓋有道者。或曰:“使天以富貴易公之樂,公其許之乎?”予曰:公所以處貧賤者,則其所以處富貴也。顔回之簞瓢,周公之袞繡,一也。觀斯文者,盍以是求之。淳熙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山陰陸某謹書。

〔傅正議〕名佇,官至南劍州通判,死後累贈正議大夫。陸游有《傅正議墓誌銘》,見本書。

〔伏波將軍〕馬援,後漢時人。建武二十四年(四八)征武陵五溪蠻夷。次年進軍壺頭,爲敵所困。

〔壺頭〕山名,在湖南省沅陵縣東北一百三十里。

〔定遠侯〕班超,後漢時人,爲西域都護。

〔西域〕華氏本誤作西城。

〔戚戚〕憂懼貌。

〔無聊〕聊的本義爲樂,無聊即不樂。

〔臲卼〕音臬兀(niè wù),動摇不安。

〔學校〕指太學。

〔袂〕音妹(mèi),袖。

〔妄男子〕無知男子。

〔恢疏〕寬弘。

〔列禦寇、莊周〕列子、莊子,古代道家。

〔顔回之簞瓢〕顔回,孔子高足弟子,居陋巷,一簞食,一瓢飲。

〔袞繡〕袞音滾(ɡǔn),繡有團龍的衣服,上公的服色。《詩·九罭》:“我覯之子,袞衣繡裳。”之子指周公。

〔盍〕何不。

淳熙十一年(一一八四),陸游六十歲,在山陰作。

跋李莊簡公家書

李丈參政罷政歸鄉里時,某年二十矣。時時來訪先君,劇談終日。每言秦氏,必曰“咸陽”,憤切慨慷,形於色辭。一日平旦來共飯,謂先君曰:“聞趙相過嶺,悲憂出涕。僕不然,謫命下,青鞵布襪,行矣,豈能作兒女態耶!”方言此時,目如炬,聲如鍾,其英偉剛毅之氣,使人興起。後四十年,偶讀公家書,雖徙海表,氣不少衰,丁寧訓戒之語,皆足垂範百世,猶想見其道青鞵布襪時也。淳熙戊申五月己未笠澤陸某題。

〔李莊簡公〕李光,紹興八年(一一三八)除參知政事,九年(一一三九)罷。十一年(一一四一)責授建寧軍節度副使,藤州安置。四年後移瓊州。居瓊州八年,始北還。孝宗時賜諡莊簡。

〔李丈〕李光爲陸游父輩,故稱爲丈。

〔秦氏〕秦檜。

〔咸陽〕古代秦國故都,借指秦檜。

〔趙相〕趙鼎,爲秦檜所陷,責授清遠軍節度副使,潮州安置。在潮不食而死。

〔海表〕海外,指瓊州。

〔青鞵布襪〕用杜甫《奉先劉少府新畫山水障歌》句:“吾獨胡爲在泥滓,青鞋布襪從此始。”鞵、鞋二字通用。

〔淳熙戊申〕淳熙五年(一一七八)。

〔笠澤〕太湖。陸游祖籍甫里,地濱太湖,故稱此。

淳熙五年,陸游五十四歲,罷官居成都作。

跋東坡諫疏草

天下自有公論,非愛憎異同能奪也。如東坡之論時事,豈獨天下服其忠,高其辯,使荆公見之,其有不撫几太息者乎?東坡自黄州歸,見荆公於半山,劇談累日不厭,至約卜鄰以老焉。公論之不可揜如此,而紹聖諸人,乃遂其忮心,投之嶺海必死之地,何哉?此疏藏馮氏三世,八十年矣,真可寶哉。嘉泰壬戌二月七日笠澤陸某謹書。

〔荆公〕王安石,封荆國公。

〔半山〕在今江蘇省南京市,本王安石故宅,自請捨爲寺,賜名報恩禪寺,有半山亭。

〔揜〕同掩。

〔紹聖〕宋哲宗年號(一〇九四—一〇九七)。當時章惇、曾布等執政。

〔忮心〕嫉害之心。忮音志(zhì)。

〔投之嶺海必死之地〕紹聖四年(一〇九七)蘇軾責授瓊州别駕,移送昌化軍安置。

〔笠澤〕見前篇注。嘉泰二年(一二〇二)陸游七十八歲,家居山陰作。

跋蔡忠懷送將歸賦

予讀《送將歸》之賦,爲之流涕,不爲蔡氏也。宋興百餘年,累聖政治之美,庶幾三代,熙寧、元祐所任大臣,蓋有孟、楊之學,稷、禼之忠,而朋黨反因之以起,至不可復解。一家之禍福曲直,不足言也。爲之子孫者,能力學進德,不爲偏詖,則承家報國皆在其中矣。嘉泰二年五月十五日山陰陸某書于浙江亭。

〔蔡忠懷〕名確,以新黨進,官至尚書右僕射,元祐初貶英州别駕,新州安置,卒於貶所。紹聖二年贈太師,諡忠懷。

〔熙寧元祐所任大臣〕指王安石、司馬光等。

〔孟、楊〕孟軻、楊雄。

〔稷、禼〕古代堯、舜時大臣。

〔詖〕音譬(pì),不正。

嘉泰二年作。從這一篇可以見到陸游對於北宋新舊兩黨的看法。他認爲王安石、司馬光的學術和忠忱都是突出的,但是正由於他們之間的矛盾,無法調和,以致造成東京陷亂,中原覆亡的大禍。這樣的認識,當然有他的家庭和時代的背景,但是和當時一般的認識比,還是較爲妥當的。語句中也透露他的無限的沉痛。

跋韓幹馬

大駕南幸,將八十年,秦兵洮馬不復可見,志士所共嘆也。觀此畫使人作關輔河渭之夢,殆欲霣涕矣。嘉泰甲子十月二十一日山陰陸某書。

〔韓幹〕唐代畫家,善畫人物及鞍馬。

〔大駕南幸〕指高宗南遷事,至此七十八年。

〔秦兵洮馬〕北宋中期以後,關中的軍隊,因爲不斷和西夏作戰,比較強悍。洮水出甘肅省臨潭縣西北,入黄河。其流域出良馬,故稱秦兵洮馬。

〔不復可見〕南宋後,秦嶺以北及洮水流域已經淪陷,故不可見。

〔關輔〕見《獵罷夜飲示獨孤生》注。

〔霣〕同隕。

嘉泰四年(一二〇四)陸游八十歲,家居山陰作。

跋花間集 二篇録一

《花間集》皆唐末五代時人作。方斯時,天下岌岌,生民救死不暇,士大夫乃流宕如此,可嘆也哉!或者亦出於無聊故耶。笠澤翁書。

〔岌岌〕危殆。岌音擊(jī)。

〔流宕〕放蕩。

〔笠澤〕見《跋李莊簡公家書》注。

此文不知何年作。《跋花間集》凡兩篇,另一篇作於開禧元年,但不能據此證明這篇也作於那一年。從這篇可以看到陸游對於創作的要求。

跋曾文清公奏議稿

紹興末賊亮入塞,時茶山先生居會稽禹跡精舍。某自勑局罷歸,略無三日不進見,見必聞憂國之言。先生時年過七十,聚族百口,未嘗以爲憂,憂國而已。後四十七年,先生曾孫黯以當日疏稿示某。於今某年過八十,仕忝近列,又方王師討殘虜時,乃不能以塵露求補山海,真先生之罪人也。開禧二年歲在丙寅五月乙巳門生山陰陸某謹書。

〔曾文清公〕名幾,世稱茶山先生,官終權禮部侍郎,卒後諡文清。

〔賊亮入塞〕紹興三十一年(一一六一)金主完顔亮率大軍南下。

〔禹跡精舍〕禹跡寺,在紹興城南。

〔勑局〕即勅令所。陸游曾任該所删定官。

〔仕忝近列〕陸游官至寶謨閣待制,故有此言。

〔不能以塵露求補山海〕不能以塵補山,以露補海,極言不能以自己的點滴貢獻,有補於國家。

〔開禧二年〕公元一二〇六年。

開禧二年,陸游八十二歲,家居山陰作。

跋曾文清公詩稿

河南文清公早以學術文章擅大名,爲一世龍門,顧未嘗輕許可,某獨辱知,無與比者。士之相知,古蓋如此。方西漢時,專門名家之師,衆至千餘人,然能自見於後世者寡矣。楊子惟一侯芭,至今誦之,故識者謂千人不爲多,一人不爲少。某何足與乎此,讀公遺稿,不知衰涕之集也。開禧丙寅歲五月乙巳門生笠澤陸某謹識。

〔河南〕曾幾,贛州人,徙居河南府。

〔龍門〕《後漢書·李膺傳》:“士有被其容接者,名爲‘登龍門’。”爲一世龍門,猶言爲一世領袖。

〔衆至千餘人〕徒衆至千餘人。

〔侯芭〕楊雄弟子。

〔開禧丙寅〕開禧二年(一二〇六)。

開禧二年,陸游八十二歲,家居山陰作。

跋周侍郎奏稿

某生於宣和末,未能言而先少師以畿右轉輸饟軍,留澤潞,家寓滎陽。及先君坐御史徐秉哲論罷,南來壽春,復自淮徂江,間關兵間,歸山陰舊廬,則某少長矣。一時賢公卿與先君遊者,每言及高廟盜環之寇,乾陵斧柏之憂,未嘗不相與流涕哀慟,雖設食,率不下咽引去。先君歸,亦不復食也。伏讀侍郎周公論事牓子,猶想見當時忠臣烈士憂憤感激之餘風。於虖,建炎、紹興間,國勢危蹙如此,而内平羣盜,外捍強虜,卒能披草莽,立社稷者,諸賢之力爲多。某故具載之以勵士大夫。儻人人知所勉,則北平燕趙,西復關輔,實度内事也。開禧丁卯歲正月丁亥故史官陸某謹書。

〔周侍郎〕周葵,常州宜興人,宣和六年進士。孝宗即位,除兵部侍郎,官至參知政事,有文集三十卷,奏議五卷。未知即此人否。

〔先少師〕陸游父陸宰,殁後累贈少師。

〔畿右轉輸〕時陸宰任京西路轉運副使。

〔澤潞〕澤州,故治在今山西省晉城市。潞州,故治在今山西省長治市。

〔滎陽〕今河南省滎陽市。

〔徐秉哲〕時爲御史。張邦昌奉金人意旨稱楚帝,秉哲,官至權中書侍郎,領樞密院。建炎元年,責授昭化軍節度副使,梅州安置。

〔壽春〕今安徽省壽縣。

〔間關〕穿過。

〔高廟盜環〕高廟,漢高祖廟,在長安。文帝時,有人盜高廟坐前玉環,見《史記·張釋之傳》。

〔乾陵斧柏〕乾陵,唐高宗陵墓,在今陝西省乾縣西北梁山。《淵鑑類函》引《本草經》:“乾陵之柏,異於他處,其文多爲菩薩、雲氣、人物、鳥獸狀,極分明可見。有盜一株徑尺者值萬錢,關陝人家多以爲貴。”宋王朝南渡後,祖宗陵墓皆在洛陽,地已淪陷,士大夫對此,深感悲憤。

〔建炎〕高宗年號(一一二七—一一三〇)。

〔紹興〕高宗年號(一一三一—一一六二)。

〔燕趙〕見《劉太尉挽歌辭二首》注。

〔關輔〕見《獵罷夜飲示獨孤生》注。

開禧三年(一二〇七)陸游八十三歲,家居山陰作。南宋初年,士大夫間深厚的愛國感情,在這篇作品中,歷歷可見。

跋周侍郎尋姊妹帖

方建炎多故,羣盜如林,士大夫家罹禍,有盡室不知在亡者。觀周公此書,可爲流涕。六七十年來,在仕在野,皆安其生、養老者、字幼者、藏死者,可不知所自耶?尚勉思所以報。開禧三年正月丁亥山陰陸某書。

〔帖〕招貼或書簡。

〔罹〕音離(lí),遭遇。

開禧三年作。開禧初年發動了對金的戰争,在這年正月間,戰事正在膠着中。這一篇和前一篇,都直接聯繫到時事,帶有一定的鼓動愛國思想的意義。

跋傅給事帖

紹興初,某甫成童,親見當時士大夫相與言及國事,或裂眥嚼齒,或流涕痛哭,人人自期以殺身翊戴王室,雖醜裔方張,視之蔑如也。卒能使虜消沮退縮,自遣行人請盟。會秦丞相檜用事,掠以爲功,變恢復爲和戎,非復諸公初意矣。志士仁人抱憤入地者可勝數哉!今觀傅給事與吕尚書遺帖,死者可作,吾誰與歸。嘉定二年七月癸丑陸某謹識。

〔傅給事〕傅崧卿,陸游有《傅給事外制集序》,見本書。

〔成童〕童年稍長者曰成童。《禮記·内則》:“成童舞象學射御。”注:“成童十五以上。”

〔翊〕音意(yì),擁護。

〔醜裔〕醜惡的夷狄。

〔蔑如〕微細。

〔行人〕使者。

〔和戎〕南宋初年用作對敵屈服的替代詞。

〔吕尚書〕名祉,建州建陽人。紹興七年,遷兵部尚書。

嘉定二年(一二〇九)陸游八十五歲,家居山陰作。這一年,正是在史彌遠領導下,對敵屈服的年代。陸游認爲南宋初年,宋金間的和平,是由於決心對敵作戰,獲得勢力平衡,不是對敵屈服的結果。他的議論,雖然有過於重視士大夫而忽視了人民力量的偏向,但是基本上是有一定的認識的。他指出對於投降派的憤懣;對史彌遠,正同對秦檜,他是極端痛恨的。

費夫人墓誌銘

故建平守蜀費公樞有女子子曰法謙,字海山。年十有七,歸于今右宣教郎晉張君珖。三十有八年,年五十五而没。没百二十三日而葬。葬再歲而銘,銘之歲,實乾道八年,而作銘者,君之友吴陸某也。君少爲進士,有場屋聲。既壯,屢屈於禮部,乃以從父任入官,又蹭蹬幾二十年,故時同爲進士者,今丞相葉公自大司馬使西鄙,奏君爲其屬。君顧太夫人春秋高,將辭不行。夫人曰:“行矣!妾在側,君奚憂?”於是盡斥奩中之藏,具滫髓滑甘,以時進饋,奉盥授帨,比平日加謹。雖有疾,強自持不怠,至疾平,太夫人或終不知。君得夙夜王事而無内憂者,夫人力也。君嘗自楚歸蜀,上忠州獨珠灘,觸石舟敗,舟人皆失魂魄,夫人獨不動,徐謂君曰:“與君平生皆俯仰無愧,何至溺死!”已而果全,上下交慶,而夫人乃澹然無甚喜色。某曰:夫人篤孝君姑以成其夫之賢,蓋有古列女風,至臨死生之變而不以動心,則雖學士大夫,有弗及者。然求其所以能至是者,亦自孝敬始而已。夫人生四子:男曰宗望、宗康;女曰海月、海雲。海雲先夫人四十餘日卒。孫,祖義。銘曰:嗚呼,有宋孝婦費夫人之墓。

〔建平〕地名,今安徽省郎溪縣。

〔女子子〕所生者曰子,男爲男子子,女爲女子子。

〔右宣教郎〕宋制,宣教郎從八品官,不由進士出身者加“右”字。

〔少爲進士〕少爲學進士業者,即少爲士人。

〔有場屋聲〕在試場中有名。

〔壯〕三十曰壯。

〔屢屈於禮部〕屢次在禮部舉行的進士考試中失敗。

〔以從父任入官〕從父,伯父或叔父。宋時有門廕制度,官階較高者其子、孫、姪皆得入官。

〔蹭蹬〕音曾(去聲)登(cènɡ dēnɡ),失意。

〔葉公〕葉衡,自樞密都承旨調知成都府。

〔滫髓〕《禮記·内則》“滫髓以滑之。”注:“秦人溲曰滫,齊人滑曰髓。”滫髓是調和食物的方法,將食物用淘米水浸過,使其柔滑。滫音休(xiū)。

〔滑甘〕柔滑的和甜美的食物。

〔盥〕音冠(ɡuàn),洗面盆。

〔帨〕音税(shuì),佩巾。

〔王事〕王朝的工作。

〔忠州〕故治在今重慶市忠縣。

〔俯仰無愧〕孟子指出“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是人生的樂事。

〔澹然〕淡漠。

〔君姑〕姑,即婆婆。

乾道八年(一一七二)陸游四十八歲,在四川作。這篇作品寫一位尋常家庭婦女,在尋常的言行中透出堅強的性格。

曾文清公墓誌銘

公諱幾,字吉父,其先贛人,徙河南之河南縣。曾祖識,泰州軍事推官;妣祖氏,寧晉縣君李氏。祖平,衢州軍事判官,贈朝散大夫;妣慈利縣君劉氏。考準,朝請郎、贈少師;妣魏國太夫人孔氏。公有器度,舅禮部侍郎孔武仲,祕閣校理平仲,嘆譽以爲奇童。未冠,從兄官鄆州,補試州學爲第一。教授孫勰亦贛人,異時讀諸生程試,意不滿,輒曰:“吾江西人屬文不爾。”諸生初未諭。及是持公所試文,矜語諸生曰:“吾江西人之文也。”乃皆大服。已而入太學,屢中高等,聲籍甚。會兄弼提舉京西南路學事,按部溺死,無後,特恩補公將仕郎。公以太夫人命,不敢辭,試吏部銓,中優等,賜上舍出身,擢國子正、兼欽慈皇后宅教授,遷辟雍博士、兼編修《道史》檢閲官。時禁元祐學術甚厲,而以剽剥頽闒熟爛爲文,博士弟子更相授受,無敢異。一少自激昂,輒擯弗取,曰:“是元祐體也。”公獨憤嘆,思一洗之。一日得經義絶倫者,而他場已用元祐體見黜。公争之,不可。明日會堂上,出其文誦之,一坐聳聽稱善,争者亦奪氣,及啓封,則内舍生陳元有也。元有遂釋褐,文體爲少變,學者相賀。改宣義郎,入祕書爲校書郎。道士林靈素以方得幸,尊寵用事,作符書,號《神霄籙》。自公卿以下,羣造其廬拜受,獨故相李綱、故給事中傅崧卿及公俱移疾不行。出爲應天少尹,尹故相徐處仁敬待公。公嘗決疑獄,徐公謝曰:“始徒謂君儒者,乃精吏道如是邪?”一日有中貴人傳中旨取庫金而不齎文書。徐公用府寮議,將姑許之,公力争,至謁告不出。徐公雖不果用而尤以此服公。丁内艱,服除,主管南外宗室財用。靖康初,提舉淮南東路茶鹽公事。女真入寇,都城受圍,太府鹽鈔無自得,商賈不行。公乃便宜爲太府鈔給之。比賊退,得緡錢六十萬,喪亂之餘,國用賴是以濟,而公不自以爲功也。改提舉荆湖北路茶鹽公事。羣盜大起,湖北諸郡皆破,獨辰、沅、靖三州僅存,有封樁鹽。公以與蠻獠貨易,得錢數鉅萬,間道上行在所。賊孔彦舟據鼎州,川陝宣撫使司幕官有傅雱者,輒假彦舟湖北副總管。彦舟因自稱官軍而殺掠四出自若也。俄以總管檄檄公,求鹽給軍食。官屬震恐,請與以紓禍。公卒拒不予。其後有爲鼎澧鎮撫使者,怙權暴横,復欲得鹽,公曰:“使吾畏死,則輸彦舟矣。”亦卒不予。以疾乞閑,主管臨安府洞霄宫。起爲福建路轉運判官,未赴,改廣南西路。廣南支郡賦入悉隸轉運司,歲度所用給之,吏緣爲姦。公獨親其事,吏不得與。文書下,諸郡愜服。徙江南西路提點刑獄公事,改兩浙西路。故太師秦檜用事,與虜和,士大夫議其不可者輒斥。公兄爲禮部侍郎,争尤力,首斥,而公亦罷。時秦氏專國柄未久,猶憚天下議,復除公廣南西路轉運副使,以慰士心。徙荆湖南路。賊駱科起郴州宜章縣,郴、道、桂陽皆警,且度嶺。詔湖北宣撫司遣將逐捕。賊引歸宜章之臨武峒,宣撫司遂以平賊聞。公獨奏其實,朝廷始命他將討平之。主管台州崇道觀,起提舉湖北茶鹽,未赴,改廣西轉運判官。公雖益左遷,然於進退從容自若,人莫能窺其涯。復主管崇道觀,寓上饒七年,讀書賦詩,蓋將終焉。紹興二十五年,檜卒,太上皇帝當宁,慨然盡斥其子孫婣䣊,而收用耆舊、與一時名士。十一月,起公提點兩浙東路刑獄。公老矣而精明不少衰,去大猾吏張鎬,一路稱快。明年,知台州。公娶錢氏,有郡酒官者夫人族子也,大爲姦利,且恣横,患苦里閭,公亟捕繫獄,奏廢爲民。黄巖令用兩吏爲囊橐以受賕,吏持之。令不勝怒,械吏置獄,一夕皆死。公發其罪。或以書抵公曰:“令,左丞相客也。”公治益急,亦坐廢。逾年召赴行在所,力以疾辭。除直祕閣、歸故官。數月復召,既對,太上皇帝勞問甚渥,曰:“聞卿名久矣。”公因論“士氣不振既久,陛下興起之於一朝,矯枉者必過直,雖有折檻、斷鞅、牽裾、還笏,若賣直沽名者,願皆優容獎激之”。時太上懲秦氏專政之後,開言路,獎孤直,應詔論事者衆。公懼或有以激訐獲戾者,故先事反覆極論以開廣上意。太上大悦,除祕書少監。先是少監選輕,士至不樂入館。公既以老臣自外超用,名震京都,及入朝,鬢須皓然,衣冠甚偉,雖都人老吏,皆感欷以爲太平之象。於是公去館中三十有八年矣,舉故事,與同舍賦詩飲酒,縱談前輩言行、臺閣典章,從容每竟日。故相湯思退嘗語客曰:“恨進用偶在前,不得當斯時從曾公遊也。”其爲薦紳歆慕如此。擢尚書禮部侍郎。初公兄楙歷禮部侍郎,至尚書,兄開亦爲禮部侍郎,至是,公復繼之,衣冠尤以爲盛事。二十七年,吴越大水地震,公極論消復災變之道,及言賑濟之令,當以時下,太上皆嘉納。時將郊祀,公力請對,言“臣老,筋力弗支矣。陛下郊天,若禮官失儀,亦足辱國”。太上曰:“卿氣貌不類老人,姑爲朕留。”公再拜,謝曰:“臣無補萬分一,惟進退有禮,尚不負陛下拔擢,不然,且爲清議罪人。”乃以集英殿修撰提舉洪州玉隆觀。又三歲,除敷文閣待制。元顔亮盜塞下,詔進討。已而虜大入,或欲通使以緩其來。公方病臥,聞之,奮起上疏曰:“遣使請和,增幣獻城,終無小益而有大害。爲朝廷計,當嘗膽枕戈,專務節儉,整軍經武之外,一切置之。如是,雖北取中原可也。且前日陛下降詔,諸將傳檄,數金人君臣,如罵奴耳,何詞復和耶?”今上初受内禪,公又上疏累數千言,大概如前疏而加詳。既封奏,具衣冠溯闕再拜,乃發。公自宣義郎十一遷爲左中大夫,至是以即位恩,遷左太中大夫。執政欲起公入侍經筵,度不可致,乃以公子逮爲提點浙西刑獄以便養。隆興二年,公上章謝事,遷左通議大夫,致仕。莊文太子立,羣臣爲父後者得加封其親。公子逢請于朝而有司疑公官高。詔特遷左通奉大夫。乾道二年五月戊辰,卒於平江府逮之官舍,享年八十三,爵至河南縣開國伯,食邑至七百户。公平生燕居,莊敬如齊,至没不少變。九月辛酉,逢等葬公於紹興府山陰縣鳳凰山之原。詔贈左光禄大夫。有司諡曰文清。娶故翰林學士錢勰之孫、朝請郎東美之女,封魯國太夫人。男三人:逢,朝散大夫、尚書左司郎中;逮,朝奉大夫、充集英殿修撰,知湖州;迅,通直郎、主管台州崇道觀。女一人,嫁右朝散郎、知吉州吕大器。孫男七人:槃,迪功郎、監户部贍軍烏盆酒庫;,承務郎、新知平江府長洲縣;梁,從政郎、監户部贍軍諸暨酒庫;棨,迪功郎、監建康府提領所激賞酒庫;槩,宣教郎;棐,修職郎、監明州支鹽倉;棠,迪功郎、新湖州長興縣尉。孫女九人:長適從事郎、衢州江山縣丞李孟傳;次適通直郎、新通判揚州軍州事朱輅;次適宣義郎、新浙東提舉常平司幹辦公事詹徽之;次適從政郎、新婺州金華縣丞邢世材;次適宣教郎、幹辦行在諸軍審計司葉子強;次適修職郎吕祖儉;次適文林郎、湖州長興縣丞丁松年;次適迪功郎、前明州慈谿縣主簿王中行;次適迪功郎、監衢州比較務張震。曾孫男女十三人。公貫通《六經》,尤長於《易》、《論語》。夙興,正衣冠,讀《論語》一篇,迨老不廢。孝悌忠信,剛毅質直,篤於爲義,勇於疾惡,是是非非,終身不假人以色詞。少師捐館舍,公才十餘歲,已能執喪如禮,終喪不肉食。及遭内艱,則既祥猶蔬食,凡十有四年,至得疾顛眴乃已。每生日拜家廟,未嘗不流涕也。平生取與,一斷以義,三仕嶺外,家無南物。或求沉水香者,雖權貴人,不與。守台州,以屬縣並海,産蚶菜,比去官,終不食。初佐應天時,元祐諫臣劉安世亡恙,䣊禁方厲,仕者不敢闖其門,公獨日從之遊,論經義及天下事,皆不期而合。避亂寓南嶽,從故給事中胡安國,推明子思、孟子不傳之絶學。後數年,時相倡程氏學,凡名其學者不歷歲取通顯,後學至或矯託干進。公源委實自程氏,顧深閉遠引,務自晦匿,及時相去位,爲程氏學者益少,而公獨以誠敬倡導學者,吴越之間,翕然師尊。然後士皆以公篤學力行,不譁世取寵爲法。公治經學道之餘,發於文章,雅正純粹,而詩尤工,以杜甫、黄庭堅爲宗,推而上之,繇黄初、建安以極於《離騷》、《雅》、《頌》、虞、夏之際。初與端明殿學士徐俯、中書舍人韓駒、吕本中游,諸公繼殁,公巋然獨存,道學既爲儒者宗而詩益高,遂擅天下。有文集三十卷、《易釋象》五卷,他論著未詮次者尚數十卷。某從公十餘年,公稱其文辭有古作者餘風,及疾革之日,猶作書遺某,若永訣者,投筆而逝。故公之子以銘屬某,會某客巴蜀,久乃歸,銘之歲實淳熙五年,去公之殁十二年矣。銘曰:

聖人既没,道裂千歲,士誦遺經,用鮮弗戾。孰如文清,得於絶傳,耄期躬行,知我者天。秉禮蹈義,篤敬以終,病不惰媮,《大學》之功。仕豈不逢,施則未究,刻銘于丘,維以詔後。

〔贛〕音干(ɡàn),宋江南西路的簡稱,今江西省除東北部分外,皆其地。

〔河南縣〕今河南省洛陽市。

〔泰州〕故治在今江蘇省泰州市。

〔妣祖氏,寧晉縣君李氏〕妣,母也。貫上文曾祖考爲曾祖母。曾祖母二人,元配祖氏,未贈封;繼配李氏,生祖平,贈寧晉縣君。寧晉,縣名,在今河北省。宋時婦女封贈有縣君、郡君、國夫人等稱,所綴地名,皆虚銜。

〔衢州〕故治在今浙江省衢縣。

〔贈〕死後加官。

〔慈利〕今湖南省慈利縣。

〔鄆州〕故治在今山東省鄆城縣。鄆音運(yùn)。

〔補試州學〕曾幾隨兄在鄆州,因此在鄆州州學補試。

〔程試〕試卷。

〔未諭〕不解。

〔矜語〕鄭重告語。

〔太學〕宋時最高學府,當時稱國子監。

〔籍甚〕極盛。

〔京西南路〕今河南省西南、湖北省西北及陝西省東南地區。

〔按部〕巡視所屬地區。

〔特恩補公將仕郎〕曾弼溺死,宋王朝給曾幾官職。將仕郎,從九品。

〔不敢辭〕宋時以進士出身爲榮,爲將仕郎,不參加進士試,非曾幾所願,但有太夫人命,故不敢辭。

〔吏部銓〕試進士由禮部主持,試官吏由吏部主持,當時稱爲吏部銓。

〔上舍〕宋時國子監,自三舍法行後,定額:外舍生二千人,内舍生三百人,上舍生百人。

〔國子正〕國子監官名,主執行學規。

〔欽慈皇后〕徽宗母陳皇后。

〔辟雍博士〕辟雍即國子監。博士,官名,主分經講授。

〔元祐學術〕崇寧元年(一一〇二)詔:“諸邪説陂行,非先聖之書,并元祐學術政事,不得教授學生。”元祐學術指蘇氏父子及黄庭堅、秦觀、范祖禹、劉攽等人著述。

〔頽闒〕音推(陽平)他(tuí tā),頽唐。

〔經義〕以經文爲題而作之文字。

〔釋褐〕脱去平民的毛布衣,從此爲官。

〔宣義郎〕正七品。

〔祕書〕祕書省,掌古今經籍、圖書、國史、實録、天文、曆數之事。

〔應天〕宋應天府,在今河南省商丘市。

〔吏道〕政治刑法之事。

〔中貴人〕宦官。

〔中旨〕内廷密旨。

〔齎〕音基(jī),具。

〔府寮〕屬官。

〔謁告〕請假。

〔丁内艱〕母死曰丁内艱。古代父母死即罷官治喪。

〔服除〕父母死,守喪三年,期滿曰服除。

〔南外宗室〕徽宗崇寧三年(一一〇四)置南外宗正司於南京應天府。

〔淮南東路〕今江蘇省淮河以南及安徽省淮河以南部分地區。

〔太府鹽鈔〕宋有太府令,掌國家財貨之政令及庫藏出納、商税、平準、貿易之事。鹽鈔爲宋時行鹽之證書,猶明清時代之鹽引。

〔便宜〕臨時。

〔緡錢〕成本税。

〔荆湖北路〕今湖北省大部及湖南省西北地區。

〔辰州〕故治在今湖南省沅陵縣。

〔沅州〕故治在今湖南省芷江縣。

〔靖州〕故治在今湖南省靖縣。

〔封樁鹽〕庫存鹽。

〔蠻獠〕指境内兄弟民族。

〔鉅萬〕案《漢書·食貨志》注,鉅萬爲萬萬。但以上下文推之,本文當指十萬。

〔行在所〕臨安。

〔鼎州〕故治在今湖南省常德市。

〔川陝宣撫使〕張浚。

〔鼎澧鎮撫使〕程昌寓。

〔福建路〕今福建省。

〔廣南西路〕今廣西壯族自治區及廣東省雷州半島海南島等地。

〔兩浙西路〕今浙江省西部及江蘇省江南部分地區。

〔荆湖南路〕今湖南省大部地區。

〔郴州〕故治在今湖南省郴縣。郴音琛(chēn)。

〔宜章〕今湖南省宜章縣。

〔道州〕故治在今湖南省道縣。

〔桂陽〕今湖南省桂陽縣。

〔上饒〕今江西省上饒市。

〔太上皇帝當宁〕太上皇帝指高宗。《禮記·曲禮》:“天子當宁而立,諸公東面,諸侯西面曰朝。”注:“門屏之間謂之宁。”此言秦檜既死,高宗親自掌握政權。宁音著(zhù)。

〔婣䣊〕姻黨。䣊音黨(dǎnɡ)。

〔兩浙東路〕今浙江省東部地區。

〔台州〕故治在今浙江省臨海市。

〔黄巖〕今浙江黄巖。

〔囊橐〕收藏財物的工具。橐音駝(tuó)。

〔賕〕音求(qiú),賄賂。

〔左丞相〕沈該。

〔甚渥〕甚厚。

〔折檻〕漢成帝時槐里令朱雲上書請斬安昌侯張禹,帝令御史牽雲下,雲攀殿檻,檻折。見《漢書·朱雲傳》。

〔斷鞅〕春秋時齊侯駕將走郵棠,太子抽劍斷鞅,乃止。見《左傳》襄公十八年。

〔牽裾〕三國時魏文帝欲徙冀州十萬户,辛毗諫,帝不答而起,毗隨而引其裾。見《魏志·辛毗傳》。

〔還笏〕唐高宗將立武昭儀,褚遂良諫,帝不聽。遂良致笏殿階,叩頭流血曰:“還陛下此笏。”見《唐書·褚遂良傳》。

〔激訐獲戾〕激烈直致以至得罪。

〔祕書少監〕祕書省有監及少監,掌古今經籍、圖書、國史、實録、天文、曆數之事。

〔選輕〕人選得不到重視。

〔薦紳〕即紳,指士大夫。

〔衣冠〕指士大夫。

〔消復災變〕解除自然災禍。

〔郊祀〕祀天大禮。

〔元顔亮〕即金主完顔亮,被殺後史稱海陵王亮。紹興三十一年(一一六一)率領大軍南犯,號稱六十萬。

〔嘗膽〕用越王勾踐事。

〔枕戈〕《晉書·劉琨傳》:“吾枕戈待旦,志梟逆虜。”

〔今上初受内禪〕紹興三十二年(一一六二)高宗傳位太子眘。“今上”指此,後世稱爲孝宗。

〔隆興二年〕公元一一六四年。

〔上章謝事〕上書請求致仕。

〔莊文太子〕孝宗長子愭,乾道元年(一一六五)立爲皇太子,三年病死。

〔疑公官高〕認爲曾幾官階已高,無須加封。

〔平江府〕今江蘇省蘇州市。

〔燕居〕退朝閒居。

〔如齊〕同如齋,和齋戒時一樣。

〔湖州〕故治在今浙江省舊吴興縣,在今湖州市。

〔吉州〕故治在今江西省吉安市。

〔長洲縣〕今江蘇省蘇州市。

〔建康府〕今江蘇省南京市。

〔明州〕故治在今浙江省寧波市。

〔長興縣〕今浙江省長興縣。

〔衢州〕故治在今浙江省衢縣。

〔江山縣〕今浙江省江山市,屬衢州。

〔揚州〕故治在今江蘇省揚州市。

〔婺州〕故治在今浙江省金華市。

〔慈谿〕今浙江省慈谿縣。

〔是是非非〕是其所是,非其所非。

〔不假人以色詞〕不以態度和言語對人遷就。

〔捐館舍〕去世。

〔執喪如禮〕按照規定執行喪禮。

〔既祥〕喪事二十五月以後。

〔顛眴〕同顛痃,昏厥。

〔沉水香〕交阯有蜜香樹,取其老木根,浸水中經年,取出晾乾,可以薰香。

〔並海〕並讀傍。

〔蚶菜〕蚶子。蚶音酣(hān)。

〔劉安世〕司馬光弟子,元祐時官至諫議大夫,爲新黨所嫉,號爲殿上虎。

〔䣊禁〕即黨禁。

〔闖〕突入。

〔南嶽〕衡山。

〔胡安國〕二程私淑弟子,著《春秋胡氏傳》。

〔時相〕指趙鼎。鼎學於邵伯温,爲程顥再傳弟子,在南宋初年,推行程氏學。

〔誠敬〕程顥常以此教人。他説:“執事須是敬。”又説:“知至則使意誠,若有知至不誠者,皆知未至爾。”見《語録》。

〔翕然〕一致。

〔黄初〕魏文帝年號(二二〇—二二六)。其時詩人有曹丕曹植等。

〔建安〕漢獻帝年號(一九六—二一九)。其時詩人有王粲、劉楨、徐幹、陳琳等。

〔徐俯、韓駒、吕本中〕皆南宋初年江西派詩人。

〔巋然〕高峻獨立貌。巋音窺(kuī)。

〔疾革〕病危。革音急(jí)。

〔淳熙五年〕公元一一七八年。

〔耄期〕七十或八十以上皆稱耄,音冒(mào)。

〔知我者天〕指曾幾躬行實踐,不求人知。

〔病不惰媮〕病中猶不放鬆。媮同偷。

〔《大學》〕《禮記》篇名,言“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於至善”。其學在於格物致知、正心誠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仕豈不逢,施則未究〕兩句指出曾幾雖有官位,但是没有能把抱負全部施展的機會。

〔丘〕邱墓。

〔詔後〕告知後世。

淳熙五年,陸游五十四歲,任提舉福建常平茶鹽公事時作。陸游對於曾幾有深刻的情感,因此立言深切,對於曾幾的一生大節,能夠抓住要點,叙述詳盡。全文二千八百字,標幟着宋代散文進一步的發展。陸游《老學庵筆記》言銘文中記曾幾駁斥賜錢張邦昌家屬事,曾言“横恩如此,不知朝廷何以待伏節死事之家!”陸游所記至詳,爲曾幾後人削去,極以爲恨。

傅正議墓誌銘

公諱某,字凝遠,其先爲北地、清河著姓,後徙光州爲固始人。唐廣明之亂,光人相保聚,南徙閩中,今多爲大家。而傅氏之祖曰□□(原文既是如此)府君,實與其夫人林氏始居泉州晉江縣。生五子,長子卒,謀葬,有異人告以葬聖姑山之右而徙其居仙遊羅山之麓。林夫人有高識,悉用其言。宋興,仙遊隸興化軍,而傅氏鉅公顯人始繼出矣。若夫德修于家,教行于鄉,而身不及用者,亦在其子孫,如公是也。公之大父程,父嵩,以累舉進士推恩,閉門教子不肯仕,累贈奉直大夫。公,奉直第二子,幼有美質,讀書日數千言,學爲文輒驚其長老。崇寧中甫年十八,入太學,聲名籍甚,試中高等,然猶幾二十年,乃以上舍登第,調滄州無棣縣主簿。會女真陷全燕,乘虚南下,兩河皆震。吏士相顧無人色,或委官去。郡檄公餉軍。公南方書生,平生不習金鼓,初咸意公難之,而公得檄即行,不暇秣馬,冒兵往來,軍賴以無乏。虜出塞,會公亦遭奉直憂,始南歸。終喪,得南劍州順昌縣尉。時所在盜起,縣民亦相挻爲亂。公素得士心,徐設方略,窮其窟穴,未幾悉平。部使者欲言之朝,公辭而出。弓手有謀叛者,語其徒曰:“奈累傅公何!”比公罷去,盜遂作,殺掠暴甚,邑人以不留公爲悔。調泉州安溪縣丞,改宣教郎,猶安其官,不求徙。有自吏部擬注來代者,始徙南安縣丞,其恬於仕進如此。南安大饑,民棄子者相屬。公請于州,出常平錢米,設安養院於延福僧舍,乳湩、糜粥、湯液,皆不失其宜。明年歲豐,悉訪其所親歸之。曩時縣之貧民鬻業者,輒減其户産以求速售,或業盡而賦獨存,官責之急,至死徙相踵。公既得其弊,一切以肥磽定賦,民之寃失職者皆得直,治最一路。遷知晉江縣,會詔造戰艦,他郡縣吏多並緣煩擾,事亦不時集。公獨不以諉吏,躬督其役,勞費視他邑省殆半,而事獨先期辦。安撫使張忠獻公聞于朝,特減磨勘年,遂爲茶事市幹辦公事。公於是行能已爲時所知,秩滿造行在所,顧不數見公卿,赴銓得通判南劍州而歸。將之官,以紹興二十一年六月十一日感疾不起,享年六十有八。積寄禄官至左朝奉大夫,累贈正議大夫。公亡恙時,自發書卜葬於白石之南,雖月日莫不有治命。至殁,悉遵用焉。娶林氏,正議大夫豫之女,封宜人,今累封太淑人。六子:漺,奉議郎、知漳州漳浦縣;汶,朝散郎、江南西路提舉常平茶鹽公事;淇,朝散大夫、直龍圖閣,兩浙西路提點刑獄公事;汮、淩、洧,舉進士。奉議莅官有家法,不幸與汮、淩皆早世。常平以材望擢使一道,而龍圖嘗位列卿,實中朝宿德,皆且柄用矣,士大夫以爲公積行累功之報。四女:長適進士林維,次適龍溪縣尉陳希錫,次適進士林若思,次適進士林若公。初,龍圖使浙東,實治會稽,而某爲郡人,始從龍圖遊,獲觀公文章,豪邁絶人,而其詩尤工。龍圖又爲某言,公當官至廉,爲縣時,有小吏持官燭入中閾,公顧見,立遣出。仕宦三十年,先疇無一壟之增。老猶力學不厭,行其所知,未嘗以窮達累心。飢者,輟食濟之;病者,治藥療之。所居之傍,有路達泉州,而林谷阻險者四十餘里,行旅告病。公率親黨塹山伐石,易爲夷途,人至今誦焉。疾革,猶戒諸子曰:“吾平生無愧俯仰,殁後,汝曹居官主清,治家主嚴,奉先主敬,收族主恩,造次顛沛必主忠信。能用吾言,雖貧賤猶爲有德君子,不然,獵取光顯奚爲哉!”語終遂瞑。方龍圖言此時,固已屬某以發揚潛德,會徙節浙西,後逾年,乃以狀來請銘。銘曰:

築野肖夢相武丁,死不泯亡騎列星。後世繼起三千齡,峩冠相望列漢廷。公入太學奮由經,蹭蹬晚乃駕箳篂。抱才不試歸泉扃,二妙山立尚典刑。公雖埋玉有餘馨,印綬三品告諸冥。馬鬣之封栢青青,咨爾雲來視斯銘。

〔正議〕全銜當爲正議大夫。

〔諱某〕當作諱佇。

〔北地〕秦郡名,治義渠,在今甘肅省寧縣西北。

〔清河〕漢郡名,故治在今河北省清河縣東。

〔光州〕故治在今河南省潢川縣。

〔廣明〕唐僖宗年號(八八〇)。是年黄巢入長安稱帝。

〔□□(原文既是如此)府君〕□□(原文既是如此)當爲府君之名,原本脱去。

〔泉州晉江縣〕泉州治晉江縣,今福建省晉江縣。

〔仙遊〕今福建省仙遊縣。

〔興化軍〕治興化縣,今福建省莆田縣。

〔推恩〕因其子孫舉進士,推恩,給以官位。

〔崇寧〕宋徽宗年號(一一〇二—一二〇六)。

〔滄州〕故治在今河北省滄縣東南四十里。

〔無棣〕今山東省無棣縣。

〔女真陷全燕乘虚南下〕宣和七年(一一二五)十二月金人南下,圍東京。

〔委官去〕棄官而去。

〔郡檄公餉軍〕知滄州事命傅佇供應軍餉。

〔金鼓〕指軍事。

〔秣馬〕飼馬。

〔虜出塞〕靖康元年二月和議成,金軍撤退。

〔南劍州〕故治在今福建省南平市。

〔順昌縣〕今福建省順昌縣。

〔相挻〕相引。挻音延(yán)。

〔部使者〕中央特派的長官。

〔弓手〕長於射箭的民兵。

〔安溪縣〕今福建省安溪縣。

〔擬注〕分配。

〔南安〕今福建省南安縣。

〔常平錢米〕宋時州縣有常平倉。此言倉中所有的錢米。

〔安養院〕救濟所。

〔延福僧舍〕延福寺。

〔乳湩〕乳汁。湩音凍(dònɡ)。

〔湯液〕指中醫常用的藥物,如柴胡湯等。

〔曩時〕舊時。

〔鬻業〕出賣田産。鬻音玉(yù)。

〔減其户産以求速售〕把保留的田地,再貼出一部分,以求出賣的田産易於成交。

〔或業盡而賦獨存〕有時把保留的田地,陸續貼盡,但是田賦的賦額猶在,成爲無田有税的情況。

〔官責之急〕官吏急切地追求賦税。

〔死徙相踵〕自殺和逃亡相繼不絶。

〔肥磽定賦〕案照土地的肥瘠確定税額。

〔寃失職〕受到委屈,不能繼續務農。

〔得直〕申寃。

〔治最一路〕政治工作在(福建)路爲第一。

〔並緣〕緣此。

〔不時集〕不能按時完成。

〔張忠獻公〕張浚。

〔磨勘年〕宋時對於在職官吏,有考驗之法,稱爲磨勘,期限不等,可以延長或縮短,期滿進級。

〔赴銓〕赴吏部聽候分配。

〔寄禄官〕亦稱階官,按品食禄,但是没有具體工作。

〔發書〕發葬書。古代專言葬墓吉凶之書稱爲葬書。

〔治命〕正確的指示。

〔漳州〕宋時治漳浦縣,今福建省漳浦縣西南。

〔擢使一道〕提拔爲江南西路提舉常平茶鹽公事。

〔龍溪縣〕在今福建省龍海市。

〔閾〕音玉(yù),門限。

〔親黨〕親戚、鄰居。

〔塹山伐石〕開山鑿石。

〔夷途〕平路。

〔奉先〕祭祀祖先。

〔收族〕收養同姓。

〔造次顛沛〕倉猝艱難。

〔潛德〕潛在的美德。

〔徙節浙西〕改官兩浙西路提點刑獄公事。

〔築野肖夢相武丁〕商王武丁夢得賢臣,使人按其形象求之,得傅説,築於傅巖,用以爲相。傅説爲傅氏之祖。

〔死不泯亡騎列星〕相傳傅説騎箕尾上天,比於列星。見《莊子·大宗師》。

〔峩冠〕高冠。

〔奮由經〕由經學起家。

〔箳篂〕音屏星(pínɡ xīnɡ),通判所乘之車曰箳篂。

〔泉扃〕地下有水曰泉,常閉不啓曰扃,音窘(jiǒnɡ)。歸泉扃,猶言歸黄泉,死也。

〔二妙〕指汶、淇二子。

〔尚典刑〕尚有父親的典型。典刑同典型,語本《後漢書·孔融傳》。

〔埋玉〕名貴之物埋於地下,指葬身九泉。

〔印綬三品〕正議大夫,三品官。綬是佩印的帶子。

〔馬鬣之封〕墳堆之上狹如刃者。《禮記·檀弓》引孔子語:“見若斧者矣。從若斧者焉,馬鬣封之謂也。”

〔雲來〕六世孫爲來孫,九世孫爲雲孫。

文不知何年作。傅佇州縣小官,所叙庸言庸行,足以令人起敬。銘用七字句,聲調與七古截然不同,尤爲難得。

何君墓表

詩豈易言哉!一書之不見,一物之不識,一理之不窮,皆有憾焉。同此世也而盛衰異,同此人也而壯老殊,一卷之詩有淳漓,一篇之詩有善病,至於一聯一句而有可玩者,有可疵者,有一讀再讀,至十百讀,乃見其妙者,有初悦可人意,熟味之使人不滿者。大抵詩欲工而工亦非詩之極也;鍛鍊之久,乃失本旨,斲削之甚,反傷正氣。雖曰名不可幸得,以名求詩,又非知詩者。纖麗足以移人,夸大足以蓋衆,故論久而後公,名久而後定。嗚呼艱哉。予固不足爲知此道者,亦致其意久矣,顧每不敢易於品藻。蓋彼皆廣求約取,極數十年之力僅得其所謂自喜者以示人,而我乃欲一覽而盡,其可乎?何君名逮,字思順,能詩,終身不自足而卒。卒後,予友人曾樂道、鞏仲至,始介思順之子羨以遺稿屬予表墓,且言思順平生欲見予而不果,故有斯請。予年近九十,病臥鏡湖上,凡以文章來者,積架上不能省。一日取思順詩讀之,不覺起坐太息曰:今世豈無從事於此者,如思順蓋未易得也。不以字害其成句,不以句累其全篇,超然於世俗毁譽之外,予之恨不一見其人,甚於其人之願見予也。思順曾大父諱粹中,大父諱汝能,父諱松,東陽東陽人,以嘉泰三年九月十一日卒,年五十有一。兩娶郭氏,皆先卒,以開禧元年十一月二十日合葬于仁壽鄉陂頭山之原。子一人,女長適進士郭槩,次尚幼。開禧二年四月戊寅,太中大夫、寶謨閣待制、致仕、山陰縣開國子、食邑五百户、賜紫金魚袋陸某表。

〔淳漓〕厚薄。漓音梨(lí)。

〔移人〕動人。

〔易於品藻〕輕於評論。

〔鏡湖〕見《春陰》詩注。

〔不能省〕不能展覽。

〔東陽東陽〕東陽,郡名,治東陽縣,今浙江東陽市。

〔嘉泰三年〕公元一二〇三年。

〔開禧元年〕公元一二〇五年。

〔開禧二年〕公元一二〇六年。

開禧二年陸游八十二歲,家居山陰作。在這篇作品中,他指出詩固然要工,但是更重要的在於讀書、識物、窮理。這裏正看到他從江西詩派的主張,大大地踏進了一步。

祭劉樞密文

嗚呼公乎!有文有武,有仁有智,立朝無助,以直自遂,聲氣不動而折萬里之衝,從容一言而決盈庭之議;蓋人□(原文既是如此)所難,公之所易。仰天俯地,一念不愧。秋毫未安,寢食忘味,輕失富貴而重朋友之責,自屈達尊而伸白屋之士;蓋人之所忽,公之所畏。昔歲癸未,某始去國,見公西省,凜然正色,顧雖不肖,竊師公直。流落得歸,公與有力。舟過金陵,公疾已亟,命之不淑,旋聞易簀。祭不及時,實負盛德,尚想平生,出涕横臆。

〔劉樞密〕劉珙,官至同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

〔自遂〕自行其道。

〔折衝〕《晏子春秋》:“夫不出於尊俎之間,而知千里之外,可謂折衝矣。”折衝是決定勝負的意義。

〔□(原文既是如此)〕原缺一字,按下文當作之。

〔達尊〕《孟子》:“天下有達尊三:爵一,齒一,德一。”達尊指一般人共同尊崇之事。

〔白屋〕貧賤所居。

〔癸未〕隆興元年(一一六三),陸游自樞密院編修官改通判鎮江軍府事。

〔易簀〕逝世。用曾子易簀事,見《禮記·檀弓》。

〔臆〕胸。

淳熙五年(一一七八)陸游五十五歲,任提舉福建常平茶鹽公事時作。陸游和劉珙有知己之感,對他的立身處事,極其傾服。祭文全篇用韻,而生動跳盪,使人不覺。

祭朱元晦侍講文

某有捐百身起九原之心,有傾長河注東海之淚,路修齒髦,神往形留。公殁不亡,尚其來饗。

〔朱元晦侍講〕朱熹,官至侍講,寶文閣待制。

〔捐百身〕《詩·秦風·黄鳥》:“苟可贖兮,人百其身。”

〔九原〕見《前有樽酒行》注。

〔傾長河注東海〕《世説新語》記顧愷之拜桓温墓:“聲如震雷破山,淚如傾河注海。”

〔路修齒髦〕路遠年老。

〔公殁不亡〕言朱熹身殁,精神不死。《老子》:“死而不亡者壽。”

慶元六年(一二〇〇)陸游七十六歲,家居山陰作。文僅三十五字,但是感情真摯,熱忱洋溢,古人所謂“尺幅千里”。

尤延之尚書哀辭

帝藝祖之初造兮紀號建隆,焕乎文章兮躡揖遜之遐蹤。詔册施於朝廷兮萬里雷風,灝灝噩噩兮始掃五季之雕蟲。閲世三傳兮車書大同,黄麾繡仗兮駕言東封。繼七十二后於邃古兮勒崇垂鴻,吾宋之文抗漢唐而出其上兮震耀無窮。柳、張、穆、尹,歐、王、曾、蘇,名世而間出兮巍如華嵩。雖宣和之蠱弊,與建炎之軍戎,文不少衰兮殷殷霳霳,太平之象兮與六龍而俱東。余自梁益歸吴兮愴故人之莫逢,後生成市兮擿裂剽掠以爲工。遇尤公於都城兮文氣如虹,落筆縱横兮獨殿諸公。晚乃契遇兮北扉南宫,塗改《雅》、《頌》兮蹈躪軻、雄。余久擯於世俗兮公顧一見而改容,相期江湖兮斗粟共舂。别五歲兮晦顯靡同,書一再兮奄其告終。於虖哀哉!孰抗衣而復公兮呼伯延甫於長空?孰誦些以招公兮使之捨四方而歸徠乎郢中?孰酹荒丘兮露草霜蓬?孰闖虚堂兮寒燈夜蛩?文辭益衰兮奇服龍茸,天不憗遺兮黼黻火龍。嗟局淺之一律兮彼寧辨夫瓦釜黄鍾?話言莫聽兮孰知我衷?患難方殷兮孰恤我躬?焄蒿不返兮吾黨孰宗?死而有知兮惟公之從!

〔尤延之〕尤袤,官至禮部尚書,有文名,與楊萬里、范成大、陸游齊名,稱爲南宋初年四大詩人。

〔帝藝祖〕《書·舜典》:“歸格於藝祖,用特。”後世開國之君,亦可稱藝祖。“帝藝祖”猶“帝太祖”,指宋太祖。

〔初造〕初立。

〔建隆〕宋太祖年號(九六〇—九六二)。

〔揖遜〕相傳帝堯禪位於舜。揖遜即禪位。此句言宋太祖受周禪,追堯舜之遠跡。

〔灝灝噩噩〕揚雄《法言·問神》:“《商書》灝灝爾;《周書》噩噩爾。”李軌注:“灝灝,夷曠也。噩噩,不阿借也。”灝灝意爲平遠曠達;噩噩意爲直言其事,不加假借。

〔五季〕五代。

〔雕蟲〕見揚雄《法言·吾子》。他把早年所作的賦稱爲“雕蟲篆刻”。雕蟲指食葉的毛蟲。

〔閲世三傳〕宋自太祖、太宗至真宗爲三傳。

〔車書大同〕全國統一。

〔駕言東封〕真宗大中祥符元年(一〇〇八),東封泰山。駕指皇帝的車駕;言,語助詞。

〔七十二后〕《史記·封禪書》:“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禪梁父者七十二家。”后,君主,指七十二個部族的君主。

〔勒崇垂鴻〕勒碑崇山,垂傳鴻業。

〔柳、張、穆、尹〕柳開、張景、穆修尹洙四人,都是宋初有名的文士。

〔歐、王、曾、蘇〕歐陽修、王安石、曾鞏及蘇洵、蘇軾、蘇轍父子兄弟,都是北宋古文家。

〔宣和〕宋徽宗年號(一一一九—一一二五)。當時蔡京、王黼爲相,童貫、朱勔等柄用,政治腐朽,故稱爲“蠱弊”。蠱音古(ɡǔ),毒害人之物。

〔建炎〕宋高宗年號(一一二七—一一三〇)。其時金人南侵,戰争不息,故稱爲“軍戎”。

〔殷殷霳霳〕形容聲響之大。霳音隆(lónɡ)。

〔六龍俱東〕天子之車,駕六馬曰六龍。俱東指高宗南渡。

〔梁益〕見《樓上醉書》注。

〔擿裂〕抉裂。擿音逖(tì)。

〔剽掠〕掠奪。

〔獨殿諸公〕殿,後也,言能爲宋代古文家之後勁。

〔契遇〕遇合。

〔北扉南宫〕北扉猶北省,即尚書省,尤袤曾爲禮部尚書。南宫,太子宫,尤袤曾爲左諭德,太子宫官名。

〔塗改《雅》、《頌》〕用李商隱詩:“塗改《清廟·生民》詩。”此言摹倣《詩經》的作品。

〔蹈躪軻、雄〕跨越孟軻、揚雄。躪音吝(lìn)。

〔斗粟共舂〕淮南民歌:“一斗粟,尚可舂。”見《漢書·淮南王傳》。指共同生活。

〔晦顯靡同〕晦,政治上的失敗;顯,政治上的成功。靡,無。此句言兩人政治上的遭遇,没有相同的。

〔奄其告終〕奄,遽。此句言忽然結束。

〔抗衣〕振衣。

〔復〕始死招魂曰復。見《禮記·曾子問》:“公館復”注。

〔呼伯延甫於長空〕古言人死則魂散,故初死必招魂。招魂則呼其名,伯延即延之,尤袤之字。甫,男子美稱。

〔誦些二句〕相傳宋玉作《招魂》,招屈原之魂使來郢中。徠同來,郢音影(yǐnɡ)。郢中,楚都,今湖北省江陵縣。文中多用語助“些”字,故曰誦些。

〔孰酹荒丘二句〕以酒祭地曰酹,音泪(lèi)。二句言荒丘之上,主祭者惟有露草霜蓬;虚堂之中,闖入者惟有寒燈夜蛩。

〔龍茸〕即尨茸,亂貌。尨音旁(pánɡ)。

〔憗〕願,音尹(yǐn)。

〔黼黻火龍〕白與黑相交謂之黼(音府fǔ)。青與黑相交謂之黻(音弗fú)。火,畫火。龍,畫龍也。《左傳》桓公二年:“火龍黼黻,昭其文也。”

〔瓦釜黄鍾〕《楚辭·卜居》:“黄鍾毁棄,瓦釜雷鳴。”黄鍾,古代重要的樂器。此言好的被拋棄了而没有價值的卻大聲轟動。

〔焄蒿〕香氣發越。《禮記·祭義》:“焄蒿悽愴,此百物之精也,神之著也。”因此焄蒿不返,有英靈不返之意。焄音熏(xūn)。

紹熙五年(一一九四)陸游七十歲,家居山陰作。在這篇作品中,陸游運用《楚辭》的形式,抒寫悲哀的感情,語極沉痛。

入蜀記卷六

六日,過荆門十二碚,皆高崖絶壁,嶄巖突兀,則峽中之險可知矣。過碚,望五龍及雞籠山,嵯峨正如夏雲之奇峯。荆門者當以險固得名。碚上有石穴,正方,高可通人,俗謂之荆門,則妄也。晚至峽州,泊至喜亭下。峽州在唐爲硤州,後改峽,而印文則爲陜州。元豐中,郎官何洵直建言陜與陝相亂,請改鑄印文從山。事下少府監,而監丞歐陽發言湖北之陝州從阜從從兩人,陝西之陜州從阜從夾夾从兩入,偏旁不同,本不相亂,恐四方謂少府監官皆不識字。當時朝士之議皆是發而卒從洵直言改鑄云。《至喜亭記》歐陽公撰,黄魯直書。

〔六日〕乾道六年十月六日。

〔碚〕音培(péi)。字同培塿之培。培,小阜也。以多石,作碚。

〔嶄巖〕音斬嚴(zhǎn yán),峻險。

〔五龍、雞籠〕山名。

〔嵯峨〕音鹺俄(cuó é),峻險突兀之貌。

〔峽州〕故治在今湖北宜昌西北。

〔元豐〕宋神宗年號(一〇七八—一〇八五)。

〔少府監〕官名,掌百工伎巧之政令。

〔歐陽發〕歐陽修之子。

〔陝州〕今河南陝縣。歐陽發之説,爲楷書而發,故不易明。説文:,陝西之陝,从兩入;,湖北之陜,从兩人。

七日,見知州右朝奉大夫葉安行,字履道。以小舟遊西山甘泉寺,竹橋石磴,甚有幽趣。有静練、洗心二亭,下臨江山,頗疏豁。法堂之右,小徑數十步,至一泉曰孝婦泉,謂姜詩妻龐氏也。泉上亦有龐氏祠,然歐陽文忠公不以爲信,故其詩曰:“叢祠已廢姜祠在,事迹難尋楚語訛。”又此篇首章云“江上孤峯蔽緑蘿”,初讀之,但謂孤峯蒙藤蘿耳,及至此,乃知山下爲緑蘿谿也。又至漢景帝廟及東山寺。景帝不知何以有廟於此。歐陽公爲令時,有祈雨文,在集中。東山寺亦見歐陽公詩,距望京門五里,寺外一亭臨小池,有山如屏環之,頗佳。亭前冬青及柏皆百餘年物。遂至夷陵縣,見縣令左從政郎胡振。廳事東至喜堂,郡守朱虞部爲歐陽公所築者,已焚壞,柱礎尚存,規模頗雄深。又東則祠堂,亦簡陋,肖像殊不類,可嘆。聽事前一井,相傳爲歐陽公所浚,水極甘寒,爲一郡之冠。井旁一枏,合抱,亦傳爲公手植。晚郡集於楚塞樓,遍歷爾雅臺、錦障亭。亭前海棠二本,亦百年物。爾雅臺者圖經以爲郭景純注《爾雅》於此。又有絳雪亭,取歐陽公《千葉紅梨》詩,而紅梨已不存矣。

〔姜詩妻龐氏〕後漢時人,《後漢書》有傳。

〔歐陽文忠公〕歐陽修。

〔此篇首章〕題作《和丁寶臣遊甘泉寺》,見《居士集》卷一。歐陽修自注:“寺有清泉一泓,俗傳爲姜詩泉,亦有姜詩祠。案詩,廣漢人,疑泉不當在此。”

〔枏〕同楠,植物名,樟科,常緑喬木。

〔郡集〕州衙宴會。

〔郭景純注《爾雅》〕《爾雅》,古代訓詁之書。郭璞,字景純,晉人,曾注此書。

〔《千葉紅梨》詩〕歐陽修《居士集》卷一有《千葉紅梨花》一首,中云:“風輕絳雪罇前舞,日暖繁香露下聞。”

八日,五鼓盡,解船過下牢關,夾江千峯萬嶂,有競起者,有獨拔者,有崩欲壓者,有危欲墜者,有横裂者,有直坼者,有凸者,有窪者,有罅者,奇怪不可盡狀。初冬草木皆青蒼不彫,西望重山如闕,江出其間,則所謂下牢谿也。歐陽文忠公有《下牢津》詩云:“入峽江漸曲,轉灘山更多”,即此也。繫船與諸子及證師登三游洞。躡石磴二里,其險處不可着脚。洞大如三間屋,有一穴通人過,然陰黑峻嶮尤可畏。繚山腹,傴僂自巖下,至洞前,差可行,然下臨溪潭,石壁十餘丈,水聲恐人。又一穴後,有壁可居,鍾乳歲久,垂地若柱,正當穴門。上有刻云:“黄大臨、弟庭堅、同辛紘、子大方,紹聖二年三月辛亥來遊。”旁石壁上刻云:“景祐四年七月十日夷陵歐陽永叔”,下缺一字。又云:“判官丁”,下又缺數字。丁者寶臣也,字元珍。今“丁”字下二字,亦髣髴可見,殊不類“元珍”字。又永叔但曰夷陵,不稱令。洞外溪上,又有一崩石偃仆,刻云:“黄庭堅,弟叔向、子相、姪㯳,同道人唐履來游,觀辛亥舊題,如夢中事也。建中靖國元年三月庚寅。”按魯直初謫黔南,以紹聖二年過此,歲在乙亥,今云辛亥者誤也。泊石牌峽,石穴中有石如老翁持魚竿狀,略無少異。

〔坼〕音徹(chè),裂。

〔窪〕音蛙(wā),低下。

〔罅〕音夏(xià),裂。

〔證師〕僧了證。八月二十九日附舟,見《入蜀記》卷五。

〔傴僂〕音玉婁(yǔ lóu),曲背。

〔鍾乳〕地下水所含之碳酸鈣,沉澱游離,自上而下,結成下垂之冰柱。

〔紘〕音宏(hónɡ)。

〔紹聖二年〕公元一〇九五年。

〔景祐四年〕公元一〇三七年。

〔㯳〕音情(qínɡ)。

〔建中靖國元年〕公元一一〇一年。

九日,微雪,過扇子峽,重山相掩,政如屏風扇,疑以此得名。登蝦蟆碚,《水品》所載第四泉是也。蝦蟆在山麓,臨江,頭鼻吻頷絶類,而背脊皰處尤逼真,造物之巧有如此者。自背上深入,得一洞穴,石色緑潤。泉泠泠有聲,自洞出,垂蝦蟆口鼻間,成水簾入江。是日極寒,巖嶺有積雪而洞中温然如春。碚洞相對。稍西有一峯孤起侵雲,名天柱峯。自此山勢稍平,然江岸皆大石堆積彌望,正如濬渠積土狀。晚次黄牛廟,山復高峻。村人來賣茶菜者甚衆。其中有婦人,皆以青斑布帕首,然頗白晳,語音亦頗正。茶則皆如柴枝草葉,苦不可入口。廟靈感,神封嘉應保安侯,皆紹興以來制書也。其下即無義灘。亂石塞中流,望之可畏,然舟過乃不甚覺,蓋操舟之妙也。傳云:神佐夏禹治水有功,故食于此。門左右各一石馬,頗卑小,以小屋覆之。其右馬無左耳,蓋歐陽公所見也。廟後叢木,似冬青而非,莫能名者。落葉有黑文,類符篆,葉葉不同,兒輩亦求得數葉。歐詩刻石廟中。又有張文忠一贊,其詞曰:“壯哉黄牛,有大神力,輦聚巨石,百千萬億。劍戟齒牙,磥硊江側,壅激波濤,險不可測。威脅舟人,駭怖失色,刲羊釃酒,千載廟食。”張公之意,似謂神聚石壅流以脅人,求祭饗。使神之用心果如此,豈能巍然廟食千載乎?蓋過論也。夜,舟人來告,請無擊更鼓,云:“廟後山中多虎,聞鼓則出。”

〔政如〕同正如。

〔《水品》〕品論水味之書,今不傳。

〔皰〕音泡(páo)。手足臂肘暴起之處,形如水泡者。

〔濬〕音俊(jùn),浚。

〔晳〕音夕(xī),白。

〔故食于此〕因此在此立廟,享受祭祀。

〔張文忠〕張商英。

〔劍戟齒牙〕形容灘石的險惡。

〔磥硊〕音累危(lěi wēi),聳立。

〔刲〕音奎(kuí),割殺。

〔釃〕音思(sī),注下。

十日,早以特豕壺酒祭靈感廟,遂行。過鹿角、虎頭、史君諸灘,水縮已三之二,然湍險猶可畏。泊城下,歸州秭歸縣界也。與兒曹步沙上,回望正見黄牛峽廟後山,如屏風疊,嵯峨插天。第四疊上有若牛狀,其色赤黄。前有一人,如著帽立者。昨日及今早,雲冒山頂,至是始見之。因至白沙市慈濟院,見主僧志堅,問地名城下之由。云:“院後有楚故城,今尚在。”因相與訪之。城在一岡阜上,甚小,南北有門,前臨江水,對黄牛峽。城西北一山,蜿蜒回抱,山上有伍子胥廟。大抵自荆以西,子胥廟至多。城下多巧石,如靈壁、湖口之類。

〔特豕〕豬一頭。

〔歸州〕治秭歸縣,今湖北省秭歸縣。

〔靈壁〕今安徽省靈壁縣。

〔湖口〕今江西省湖口縣。

十一日,過達洞灘。灘惡,與骨肉皆乘轎陸行過灘。灘際多奇石,五色粲然可愛,亦或有文成物象及符書者。猶見黄牛峽廟後山。太白詩云:“三朝上黄牛,三暮行太遲,三朝又三暮,不覺鬢成絲。”歐陽公云:“朝朝暮暮見黄牛,徒使行人過此愁,山高更遠望猶見,不是黄牛滯客舟。”蓋諺謂“朝見黄牛,暮見黄牛,一朝一暮,黄牛如故”,故二公皆及之。歐陽公自荆渚赴夷陵而有《下牢》、《三游》及《蝦蟆碚》、《黄牛廟》詩者,蓋在官時來游也。故《憶夷陵山》詩云:“憶嘗祗吏役,鉅細悉經覯。”其後又云:“荒烟下牢戍,百仞塞溪漱,蝦蟆噴水簾,甘液勝飲酎。亦嘗到黄牛,泊舟聽猿狖”也。晚泊馬肝峽口,兩山對立,修聳摩天,略如廬山。江岸多石,百丈縈絆,極難過。夜小雨。

〔骨肉〕至親。

〔太白詩〕李白詩:《上三峽》。

〔歐陽公云〕歐陽修詩:《黄牛峽祠》。

〔荆渚〕指荆州,治江陵,今湖北省江陵縣。

〔《憶夷陵山》詩〕歐陽修《居士集》作《憶山示聖俞》。

〔漱〕音恕(shù),水衝石上爲漱。

〔酎〕音晝(zhòu),三蒸醇酒。

〔狖〕音右(yòu),長尾猿。

〔廬山〕山名,在江西省星子縣西北。

〔百丈〕舊時牽船上行的篾纜。

十二日,早過東灘,入馬肝峽。石壁高絶處,有石下垂如肝,故以名峽。其傍又有獅子巖。巖中有一小石,蹲踞張頤,碧草被之,正如一青獅子,微泉泠泠,自巖中出。舟行急,不能取嘗,當亦佳泉也。溪上又有一峯孤起,秀麗略如小孤山。晚抵新灘,登岸,宿新安驛。夜雪。

〔〕音伶(línɡ)。

〔頤〕音夷(yí),下頷曰頤。

十三日,舟上新灘,由南岸上,及十七八,船底爲石所損,急遣人往拯之,僅不至沉,然鋭石穿船底,牢不可動。蓋舟人載陶器多所致。新灘兩岸,南曰官漕平聲,北曰龍門。龍門水尤湍急,多暗石;官漕差可行,然亦多鋭石,故爲峽中最嶮處,非輕舟無一物,不可上下。舟人冒利以至此,可爲戒云。遊江瀆北廟,廟正臨龍門,其下石罅,中有温泉,淺而不涸,一村賴之。婦人汲水,皆背負一全木盎,長二尺,下有三足。至泉旁,以杓挹水,及八分,即倒坐旁石,束盎背上而去。大抵峽中負物,率着背,又多婦人,不獨水也。有婦人負酒賣,亦如負水狀。呼買之,長跪以獻。未嫁者率爲同心髻,高二尺,插銀釵,至六隻,後插大象牙梳,如手大。

〔差可行〕比較可行。

〔杓〕音勺(sháo),挹水器。

〔率着背〕一般都放在背上。

〔同心髻〕連環髻。髻音迹(jì)。

十四日,留驛中。晚以小舟渡江南,登山至江瀆南廟,新修未畢。有一碑,前進士曾華旦撰,言因山崩石壅,成此灘,害舟不可計,於是著令,自十月至二月禁行舟。知歸州尚書都官員外郎趙誠聞于朝,疏鑿之,用工八十日而灘害始去,皇祐三年也。蓋江絶於天聖中,至是而復通。然灘害至今未能悉去。若乘十二月、正月,水落石盡出時,亦可併力盡鑱去鋭石。然灘上居民皆利于敗舟,賤賣板木,及滯留買賣,必摇沮此役,不則賂石工,以爲石不可去。須斷以必行,乃可成。又舟之所以敗,皆失於重載,當以大字刻石置驛前,則過者必自懲創。二者皆不可不講,當以告當路者。

〔皇祐三年〕公元一〇五一年。

〔天聖〕宋仁宗年號(一〇二三—一〇三一)。

十五日,舟人盡出所載,始能挽舟過灘,然須修治。遂易舟,離新灘,過白狗峽,泊舟興山口。肩輿遊玉虚洞,去江岸五里許,隔一溪,所謂香溪也。源出昭君村,水味美,録於《水品》,色碧如黛。呼小舟以渡,過溪又里餘,洞門小纔袤丈,既入則極大,可容數百人,宏敞壯麗,如入大宫殿中,有石成幢蓋、旛旗、芝草、竹笋、仙人、龍、虎、鳥、獸之屬,千狀萬態,莫不逼真。其絶異者東石正圓如日,西石半規如月。予平生所見巖竇,無能及者。有熙寧中謝師厚、岑巖起題名,又有陳堯咨所作記,叙此洞本末,云:“唐天寶中獵者始得之。”比歸已夜,風急不可秉燭炬,然月明如晝,兒曹與全師皆杖策相從,殊不覺崖谷之險也。

〔肩輿〕乘轎。

〔黛〕青黑石顔料,古時婦女用以畫眉。

〔幢〕音床(chuānɡ),旌旗之屬。

〔熙寧〕宋神宗年號(一〇六八—一〇八五)。

〔天寶〕唐玄宗年號(七四二—七五五)。

〔全師〕僧世全,八月二十九日附船。

十六日,到歸州,見知州右奉議郎賈選子公,通判左朝奉郎陳端彦民瞻。館於報恩光孝寺,距城一里許,蕭然無僧。歸之爲州,纔三四百家,負臥牛山,臨江。州前即人鮓罋。城中無尺寸平土,灘聲常如暴風雨至。隔江有楚王城,亦山谷間,然地比歸州差平。或云:楚始封於此。《山海經》:“夏啓封孟除於丹陽城。”郭璞注云:“在秭歸縣南。”疑即此也。然《史記》:“成王封熊繹於丹陽。”裴駰乃云“在枝江”。未詳孰是。

〔人鮓罋〕地名,在秭歸縣西二里。

〔郭璞〕晉人,注《山海經》。

〔裴駰〕南朝宋人,有《史記集解》。

〔枝江〕縣名,今并入湖北省宜都縣。

十七日,郡集於望洋堂玩芳亭,亦皆沙石犖确之地。賈守云:州倉歲收夏秋二料,麥、粟、粇米共五千餘石,僅比吴中一下户耳。

〔犖确〕音洛角(luò jiǎo),山多大石貌。

〔賈守〕知州賈選。

〔下户〕下級糧户。由此可見南宋時江浙一帶土地集中的駭人。

十八日,初得艬船,差小,然底闊而輕,於上灘爲便。

〔艬〕音産(chán),船屬。

十九日,郡集於歸鄉堂,欲以是晚行,不果。訪宋玉宅,在秭歸縣之東,今爲酒家。舊有石刻“宋玉宅”三字,近以郡人避太守家諱,去之。或遂由此失傳,可惜也。

〔太守家諱〕太守家中有名玉者,郡人指爲家諱。

二十日早離歸州,出巫峯門,過天慶觀,少留。觀唐天寶元年碑載明皇夢老子事。巴東太守劉瑫所立,字畫頗清逸,碑側題當時郡官吏胥姓名,字亦佳。又有周顯德中,荆南判官孫光憲爲知歸州高從讓所立碑。從讓,蓋南平王家子弟,光憲亦知名,國史有事迹。蓋五代時歸、峽皆隸荆渚也。殿前有柏,數百年物。觀下即吒灘,亂石無數。飯于靈泉寺,遂登舟。過業灘,亦名灘也,水落舟輕,俄頃遂過。

〔天寶元年〕公元七四二年。

〔瑫〕音滔(tāo)。

〔吏胥〕官衙中公務人員。

〔顯德〕周世宗年號(九五四—九五八)。

〔南平〕又稱荆南,國名,五代時十國之一。始祖高季興,後唐莊宗時封爲南平王,據有荆、歸、峽三州地,傳四世、五主,五十七年,爲宋太祖所併。

〔孫光憲〕初仕南平,入宋爲檢校祕書監。

〔荆渚〕指荆州,南平國都此。

〔吒〕音乍(zhà)。

二十一日,舟中望石門關,僅通一人行,天下至險也。晚泊巴東縣,江山雄麗,大勝秭歸,但井邑極於蕭條,邑中纔百餘户,自令廨而下,皆茅茨,了無片瓦。權縣事秭歸尉右迪功郎王康年,尉兼主簿右迪功郎杜德先來,皆蜀人也。謁寇萊公祠堂,登秋風亭,下臨江山。是日重陰,微雪,天氣飂飄,復觀亭名,使人悵然,始有流落天涯之嘆。遂登雙柏堂、白雲亭。堂下舊有萊公所植柏,今已槁死。然南山重複,秀麗可愛。白雲亭則天下幽奇絶境,羣山環擁,層出間見,古木森然,往往二三百年物。欄外雙瀑,瀉石澗中,跳珠濺玉,冷入人骨,其下是爲慈溪,奔流與江會。予自吴入楚,行五千餘里,過十五州,亭榭之勝,無如白雲者,而止在縣廨聽事之後。巴東了無一事,爲令者可以寢飯於亭中,其樂無涯,而闕令動輒二三年,無肯補者,何哉?

〔巴東〕今湖北省巴東縣。

〔令廨〕縣公署。廨音謝(xiè)。

〔茅茨〕草蓋。

〔寇萊公〕寇準,北宋人,曾爲知巴東縣事,後官至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封萊國公。

〔飂飄〕高風回旋。飂音聊(liáo)。

〔聽事〕大廳。

二十二日,發巴東,山益奇怪。有夫子洞者,一竇在峭壁絶高處,人迹所不可至,然髣髴若有欄楯,不知所謂“夫子”者何也。過三分泉,自山竇中出,止兩派。俗云:“三派有年,兩派中熟,一派或絶流,饑饉。”泊疲石,夜雨。

〔楯〕音吮(shǔn),欄干。

二十三日,過巫山凝真觀,謁妙用真人祠。真人即世所謂巫山神女也。祠正對巫山,峯巒上入霄漢,山脚直插江中,議者謂太華、衡、廬,皆無此奇。然十二峯者不可悉見,所見八九峯,惟神女峯最爲纖麗奇峭,宜爲仙真所託。祝史云:“每八月十五夜月明時,有絲竹之音,往來峯頂,山猿皆鳴,達旦方漸止。”廟後,山半有石壇,平曠。傳云:“夏禹見神女,授符書於此。”壇上觀十二峯,宛如屏障。是日,天宇晴霽,四顧無纖翳,惟神女峯上有白雲數片,如鸞鶴翔舞裴徊,久之不散,亦可異也。祠舊有烏數百,送迎客舟。自唐夔州刺史李貽詩已云:“羣烏幸胙餘”矣。近乾道元年,忽不至,今絶無一烏,不知其故。泊清水洞,洞極深,後門自山後出,但黮闇,水流其中,鮮能入者。歲旱祈雨,頗應。權知巫山縣左文林郎冉徽之,尉右迪功郎文庶幾來。

〔巫山〕地名,今重慶市巫山縣。

〔祝史〕祠中主持祭祀者。

〔夔州〕地名,故治在今重慶市奉節縣。

〔羣烏幸胙餘〕羣烏以啄食祭餘食品爲幸。胙音作(zuò),祭祀的肉品。

〔乾道元年〕公元一一六五年。

〔黮闇〕不明。黮音坦(tǎn)。

〔頗應〕頗有靈感。

二十四日,早抵巫山縣,在峽中亦壯縣也。市井勝歸、峽二郡。隔江南陵山極高大,有路如線,盤屈至絶頂,謂之一百八盤。蓋施州正路。黄魯直詩云:“一百八盤攜手上,至今歸夢繞羊腸”,即謂此也。縣廨有故鐵盆,底鋭似半甕,狀極堅厚,銘在其中,蓋漢永平中物也。缺處鐵色光黑如佳漆,字畫淳質可愛玩。有石刻魯直作《盆記》,大略言“建中靖國元年,予弟叔向嗣直自涪陵尉攝縣事,予起戎州,來寓縣廨。此盆舊以種蓮,予洗滌乃見字云”。遊楚故離宫,俗謂之細腰宫。有一池,亦當時宫中燕遊之地,今堙没略盡矣。三面皆荒山,南望江山奇麗。又有將軍墓,東晉人也。一碑在墓後,趺陷入地,碑傾前欲壓,字纔半存。

〔壯縣〕大縣。

〔歸、峽二郡〕歸、峽二州。

〔施州〕故治在今湖北省恩施市。

〔永平〕漢明帝年號(五八—七五)。

〔涪陵〕今重慶涪陵。涪音扶(fú)。

〔戎州〕故治在今四川省宜賓市。

〔趺〕音夫(fū),碑下端。

二十五日,晡後至大溪口泊舟。出美梨,大如升。

〔晡〕音逋(bū),日入時。

二十六日,發大溪口,入瞿唐峽。兩壁對聳,上入霄漢,其平如削成。仰視天如疋練然。水已落,峽中平如油盎。過聖姥泉,蓋石上一罅。人大呼於旁則泉出,屢呼則屢出,可怪也。晚至瞿唐關,唐故夔州,與白帝城相連。杜詩云:“白帝、夔州各異城”,蓋言難辨也。關西門正對灎澦堆。堆,碎石積成,出水數十丈。土人云:“方夏秋水漲時,水又高於堆數十丈。”肩輿入關,謁白帝廟,氣象甚古,松柏皆數百年物,有數碑,皆孟蜀時所立。庭中石筍,有黄魯直建中靖國元年題字。又有越公堂,隋楊素所創。少陵爲賦詩者,已毁。今堂,近歲所築,亦甚宏壯。自關而東,即東屯,少陵故居也。

〔瞿唐關〕〔灎澦堆〕均見《晚泊松滋渡口》注。

〔白帝城〕見《晚晴聞角有感》注。

〔杜詩〕杜甫《夔州歌十絶句》。其二:“白帝、夔州各異城,蜀江、楚峽混殊名,英雄割據非天意,霸王并吞在物情。”

〔孟蜀〕五代十國之一。孟知祥於後唐應順元年(九三四)據四川稱帝,傳二世、二主,共四十一年,爲宋所併。

〔楊素〕隋司徒,封越國公。

〔少陵爲賦詩者〕杜甫有《陪諸公上白帝城頭,宴越公堂之作》。

〔東屯〕見《東屯高齋記》注。

二十七日,早至夔州。州在山麓沙上,所謂魚復永安宫也。宫今爲州倉,而州治在宫西北、甘夫人墓西南,景德中轉運使丁謂、薛顔所徙,比白帝頗平曠,然失關險,無復形勢。在瀼之西,故一曰瀼西。土人謂山間之流通江者曰瀼云。州東南有八陣磧,孔明之遺迹,碎石行列如引繩,每歲江漲,磧上水數十丈,比退,陣石如故。

〔魚復〕浦名,在奉節縣東南二里。

〔永安宫〕在今奉節縣治。

〔景德〕宋真宗年號(一〇〇四—一〇〇七)。

乾道六年(一一七〇),陸游四十六歲,官通判夔州軍府事時作。《入蜀記》共六卷,記乾道五年十二月得報通判夔州,次年閏五月十八日,自山陰啓程,十月二十七日抵夔州止。記中言山川景物,政事興廢,人情風俗,無不周悉,而個人情感,撫今懷昔,一一錯綜於其間,爲宋代筆記上乘文字。這裏選録第六卷,取其叙述三峽景色,自成體系。

老學庵筆記九則

李莊簡公泰發奉祠還里,居於新河。先君築小亭曰千巖亭,盡見南山。公來必終日,嘗賦詩曰:“家山好處尋難遍,日日當門只臥龍,欲盡南山巖壑勝,須來亭上少從容。”每言及時事,往往憤切興嘆,謂秦相曰“咸陽”。一日來坐亭上,舉酒屬先君曰:“某行且遠謫矣。‘咸陽’尤忌者,某與趙元鎮耳。趙既過嶠,某何可免?然聞趙之聞命也,涕泣别子弟;某則不然,青鞋布襪即日行矣。”後十餘日,果有藤州之命。先君送至諸暨,歸而言曰:“泰發談笑慷慨,一如平日。問其得罪之由,曰:‘不足問,但“咸陽”終誤國家耳。’”

〔李莊簡公〕見《跋李莊簡公家書》注。

〔奉祠還里〕奉祠,指李光參知政事官罷後,支取祠禄。還里,還鄉。

〔南山〕在山陰南。

〔臥龍〕山名,在山陰縣治後。

〔行且遠謫〕行,不久。謫音折(zhé),貶竄。

〔趙元鎮〕即趙鼎,爲秦檜所忌,責授清遠軍節度副使,潮州安置。

〔嶠〕音轎(qiáo),高山。過嶠即過嶺,指貶竄潮州事。

〔諸暨〕縣名,今浙江省諸暨市。暨音寄(jì)。

葉相夢錫嘗守常州。民有比屋居者忽作高屋,屋山覆蓋鄰家。鄰家訟之,謂他日且占地。葉相判曰:“東家屋被西家蓋,子細思量無利害,他時拆屋别陳詞,如今且以壁爲界。”

〔葉相〕葉衡,字夢錫,官至右丞相。

〔比屋〕兩家房屋相接。

〔屋山〕屋脊。

〔别陳詞〕另行起訴。

故都李和煼栗,名聞四方,他人百計效之,終不可及。紹興中,陳福公及錢上閤愷出使虜廷,至燕山,忽有兩人持煼栗各十裹來獻。三節人亦人得一裹。自贊曰:“李和兒也。”揮涕而去。

〔煼〕同炒。

〔陳福公〕陳康伯,官至左僕射,封福國公。

〔上閤〕宋有東上閤門、西上閤門使各三人,副使各二人,掌朝會、宴幸、供奉、贊相禮儀之事,見《宋史·職官志》。

〔燕山〕遼置燕京,入宋改爲燕山府,後陷於金。其地即今之北京。

〔十裹〕十包。

〔三節人〕隨從人員。南宋樓鑰《北行日録》記當時出使金國的使者及副使“依例,就皇華館犒三節人”。

〔自贊〕自我介紹。

范寥言魯直至宜州,州無亭驛,又無民居可僦,止一僧舍可寓而適爲崇寧萬壽寺,法所不許。乃居一城樓上,亦極湫隘,秋暑方熾,幾不可過。一日忽小雨,魯直飲薄醉,坐胡牀,自欄楯間伸足出外以受雨,顧謂寥曰:“信中,吾平生無此快也。”未幾而卒。

〔范寥〕字信中,黄庭堅羈管宜州時,從在宜州,後官至福建兵鈐。

〔魯直〕黄庭堅字魯直。

〔宜州〕州名,故治在今廣西壯族自治區宜山縣東。

〔僦〕音就(jiù),租借。

〔崇寧萬壽寺〕崇寧,宋徽宗年號(一一〇二—一一〇六)。萬壽寺,爲皇帝祝壽的佛寺。

〔湫隘〕潮溼狹小。湫音秋(biū)。

姚平仲謀劫虜寨,欽廟以詢种彝叔,彝叔持不可甚堅。及平仲敗,彝叔乃請速再擊之,曰:“今必勝矣。”或問:“平仲之舉,爲虜所笑,奈何再出?”彝叔曰:“此所以必勝也。”然朝廷方上下震懼,無能用者。彝叔可謂知兵矣!

〔姚平仲〕見《姚平仲小傳》,事在靖康元年(一一二六)。

〔欽廟〕宋欽宗。

〔种彝叔〕种師道,河北河東制置使,時以重兵入援。

今人解杜詩,但尋出處,不知少陵之意,初不如是。且如《岳陽樓》詩:“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吴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此豈可以出處求哉?縱使字字尋得出處,去少陵之意益遠矣。蓋後人元不知杜詩所以妙絶古今者在何處,但以一字亦有出處爲工。如《西崑酬倡集》中詩,何曾有一字無出處者,便以爲追配少陵可乎?且今人作詩,亦未嘗無出處,渠自不知;若爲之箋注,亦字字有出處,但不妨其爲惡詩耳。

〔少陵〕杜甫,自稱“少陵野老”。

〔《岳陽樓》詩〕原題爲《登岳陽樓》。

〔吴楚東南坼〕坼,分裂。洞庭湖在古代吴國之南,楚國之東。

〔《西崑酬倡集》〕北宋詩人楊億、劉筠、錢惟演等唱和的總集,以工整典麗得名。崑一作昆,倡一作唱。

東坡先生省試《刑賞忠厚之至論》有云:“臯陶爲士,將殺人。臯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梅聖俞爲小試官,得之以示歐陽公。公曰:“此出何書?”聖俞曰:“何須出處?”公以爲皆偶忘之,然亦大稱嘆;初欲以爲魁,終以此不果。及揭榜,見東坡姓名,始謂聖俞曰:“此郎必有所據,更恨吾輩不能記耳。”及謁謝,首問之,東坡亦對曰:“何須出處?”乃與聖俞語合。公賞其豪邁,太息不已。

〔省試〕宋時試貢士於尚書省,由禮部主其事,故稱省試。此事在嘉祐二年(一〇五七),時歐陽修爲主試官。

〔臯陶〕古帝堯時的法官。陶音姚(yáo)。

〔士〕法官。

〔三〕連續三次。

〔宥〕音右(yòu),赦免。

〔梅聖俞〕梅堯臣字聖俞。

〔歐陽公〕歐陽修。下文公字皆指修。

〔魁〕第一名。

〔終以此不果〕終以不知此言出處,未便執行。

〔揭榜〕出榜。宋時試卷用彌封制,待出榜後,始知出於蘇軾。

〔郎〕漢代,出仕之初,皆先爲郎官。因此推重青年者稱爲郎。

〔謁謝〕拜謝。

紹興末,予見陳魯公,留飯;未食而楊郡王存中來白事,魯公留予便坐而見之。存中方不爲朝論所與,予年少意亦輕之,趨幕後聽其言。會魯公與之言及邊事。存中曰:“士大夫多謂當列兵淮北,爲守淮計,即可守,因圖進取中原,萬一不能支,即守大江未晚。此説非也。士惟氣全,乃能堅守,若俟其敗北,則士氣已喪,非特不可守淮,亦不能守江矣。今據大江之險以老彼師,則有可勝之理。若我師克捷,士氣已倍,彼奔潰不暇,然後徐進而北,則中原有可取之理,然曲折尚多,兵豈易言哉!”予不覺太息曰:“老將要有所長。”然退以語朝士,多不解也。

〔紹興末〕事在紹興三十一年(一二六一),時金主完顔亮正在發動大軍向南宋進攻。

〔陳魯公〕陳康伯,時爲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後封福國公,進封魯國公。

〔楊郡王存中〕楊存中時爲殿前都指揮使,後罷爲醴泉觀使,封同安郡王。

〔不爲朝論所與〕存中居官久,權寵日盛,太常寺主簿李浩、司封員外郎王十朋、殿中侍御史陳俊卿及陸游攻之,乃罷官領祠禄。

〔會〕適值。

〔以老彼師〕以疲勞敵軍。

〔朝士〕朝廷的士大夫。

紹聖、元符之間,有馬從一者,監南京排岸司。適漕使至,隨衆迎謁。漕一見怒甚,即叱之曰:“聞汝不職,本欲按汝,何以不亟去?尚敢來見我耶!”從一皇恐,自陳湖湘人,迎親竊禄,求哀不已。漕察其語,南音也,乃稍霽威云:“湖南亦有司馬氏乎?”從一答曰:“某姓馬,監排岸司耳。”漕乃微笑曰:“然則,勉力職事可也。”初蓋誤認爲温公族人,故欲害之。自是從一刺謁,但稱監南京排岸而已。傳者皆以爲笑。

〔紹聖、元符〕宋哲宗年號(一〇九四—一〇九七,一〇九八—一一〇〇),時章惇爲相,新黨執政。

〔監南京排岸司〕南京,歸德府(今河南省商丘市)。排岸司,主持水運的公署。

〔漕使〕轉運使。下文又略稱漕。

〔不職〕不負責任。

〔按〕處分。

〔皇恐〕惶恐。

〔湖湘〕洞庭湖及湘水區域。

〔迎親〕迎養父母。

〔竊禄〕濫取俸禄,自謙之辭。

〔霽威〕息威。霽音寄(jì)。

〔誤認爲温公族人〕温公,司馬光封號。馬從一名片原作“監南京排岸司馬從一”,漕使誤認爲司馬從一。

〔刺〕名片。刺謁,投名片進見。

筆記十卷,紹熙年間(一一九〇—一一九四)陸游六十五至六十九歲,家居山陰作。這是一部隨筆的記載,每條自二三十字至三四百字,文筆極簡練,所記有時關涉時事及文學,可供探討。葉夢錫條、馬從一條,語極雋永,對於人情世故,以詼諧的筆調寫出,可以發人深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