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風吹代馬[2],北擁魯陽關[3]。吴兵照海雪[4],西討何時還?半渡上遼津[5],黄雲慘無顔。老母與子别,呼天野草間。白馬繞旌旗,悲鳴相追攀[6]。白楊秋月苦,早落豫章山[7]。本為休明人,斬虜素不閑[8]。豈惜戰鬥死,為君掃凶頑。精感石没羽,豈云憚險艱[9]!樓船若鯨飛[10],波蕩落星灣[11]。此曲不可奏,三軍鬢成斑[12]。

【注釋】

[1]豫章行:樂府舊題。《樂府詩集》卷三四收此詩,列於《相和歌辭·清調曲》,並引《古今樂録》曰:“《豫章行》,王僧虔云《荀録》所載《古白楊》一篇,今不傳。”又引《樂府解題》曰:“陸機‘泛舟清川渚’,謝靈運‘出宿告密親’,皆傷離别,言壽短景馳,容華不久。傅玄《苦相篇》云‘苦相身為女’,言盡力於人,終以華落見棄。亦題曰《豫章行》也。”李白此篇蓋以舊題寫時事,唯傷别離和“根在豫章山”之意仍與古辭相關。豫章,唐郡名,即洪州,治所在今江西南昌市。

[2]“胡風”句:宋本校:“一作燕人攢赤羽。”胡風,北風,因北方多為胡人所居,故稱。代馬,古代國(在今河北蔚縣和山西東北部一帶),産名馬,後因以代馬泛指好馬。

[3]魯陽關:古關名。《元和郡縣志》卷二一鄧州向城縣:“魯陽關,在縣北八十里,今鄧、汝二州於此分境。”約在今河南魯山縣西南。二句謂安史叛軍侵擾魯陽關。按《新唐書·來瑱傳》:“上元二年春,破史思明餘黨於魯山,俘賊渠。又戰汝州,獲馬牛橐駝。”證知上元二年(七六一)前魯陽關一帶確曾為安史叛軍占領。

[4]“吴兵”二句:吴兵,泛指南方士兵。西討,指開赴西北征討叛軍。

[5]上遼津:水名。《通典·州郡十二》載豫章郡建昌縣有上遼津,約在今江西永修縣。

[6]“白馬”二句:白馬,宋本校:“一作百鳥。”追,咸本作“擐”。

[7]“白楊”二句:反用古樂府《豫章行》“白楊初生時,乃在豫章山”之意。

[8]“本為”二句:休明,指政治清明,天下太平。閑,通“嫻”,熟習。二句謂本來生長在和平環境中的人,平素不掌握殺敵的本領。

[9]“精感”二句:《史記·李將軍列傳》:“廣出獵,見草中石,以為虎而射之,中石没鏃,視之石也。因更射之,終不能復入石矣。”此謂專心可使箭羽入石,豈懼艱險!豈云,《全唐詩》作“豈忘”。

[10]樓船:有樓的戰船。見《在水軍宴贈幕府諸侍御》注。

[11]落星灣:蕭士贇注:“落星灣在今南康軍城之右,唐時屬江州。”按今又稱落星湖,在今江西鄱陽湖西北部。

[12]“此曲”二句:謂《豫章行》樂曲很淒涼,將士們聞之鬢髮都會愁得變白。三軍,春秋時大國多設中上下三軍。此處為軍隊的統稱。鬢,一作“髮”。斑,花白色。按宋本作“班”,據他本改。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五:評“白馬”句:此“白”字可换。又評“豈惜”二句:可住,申下二句反味薄。

胡震亨《李詩通》:此白詠永王璘事自悼也。……白初從廬山誤陷於璘。事敗,又於潯陽繫獄,其地皆屬豫章,故巧取此題為辭。以白楊之生落於豫章者自況,寫身名墮壞之痛,而傷璘敗,終不忍斥言璘之逆,則猶近於厚。得風人之意焉。

又《唐音癸籤·詁箋六》:古《豫章行》,詠白楊生豫章山,秋至為人所伐。太白亦有此辭,中間止着“白楊秋月苦,早落豫章山”兩句,首尾俱作軍旅喪敗語,並不及“白楊”片字,讀者多為之茫然。今詳味之,如所云“吴兵照海雪”及“老母與子别,呼天野草間”、“樓船若鯨飛,波蕩落星灣”,皆永王璘兵敗事也。蓋白在廬山受璘辟,及璘舟師鄱湖潰散,白坐繫潯陽獄,並豫章地。故以白楊之生落於豫章者自況,用志璘之傷敗,及己身名隳壞之痛耳。其借題略點白楊,正用筆之妙,巧於擬古,得樂府深意者。

王琦李太白全集》注:“白馬繞旌旗,悲鳴相追攀”,謂母子别離之時,乘馬亦為之感動而哀嘶也。“白楊秋月苦,早落豫章山”,謂見草木之凋殘,亦若為母子悲慟者之所感召也。總以寫從軍者離别時情景耳。又云:按《唐書·來瑱傳》……知是時汝、鄧之間為賊兵往來之地,所謂“胡風吹代馬,北擁魯陽關”,乃安史之兵,而非永王之兵也。……所謂“吴兵”者,即宋中丞所統三千之兵,所謂“上遼津”者,即樓船所濟之津。詩之作也,當在是時無疑。與永王璘事全無干涉,而胡氏更於每段中必引璘事以強合之,牽扯支離,盡失本詩辭意焉。

《唐宋詩醇》卷四:胡震亨説得詩之意。其以“胡風吹代馬”起,而繼曰“西討何時還”,若曰禄山之亂未弭,璘之起兵,原為國家討賊耳!故下以“本為休明人”六句申之,至於鄱湖潰敗,若隱若顯,全不徑露,此白微意所在。其詞意危苦,筆墨沉鬱,真古樂府之遺。

陳沆《詩比興箋》卷三:璘敗於江西,故以豫章名篇。“胡風”,指漁陽之叛;“吴兵”,謂璘擁江淮之師。“上遼津”,故隱其詞,寄之邊塞也。“本為休明人,斬虜素不閑”,言承平帝胄,生長深宫,本無武略也。“豈惜戰鬥死”四語,惜其不知一意討賊,勤王北上,縱令敗死,猶不失為忠義也。落星灣,在江洲潯陽,璘由此戰敗走鄱陽也。璘死後,肅宗以少所自鞠,不宣其罪,謂左右曰:“皇甫侁執吾弟,不送之蜀而擅殺,何耶?”終身不用。則朝廷亦憫其無知矣。……當知無論太白從與不從,先問永王之是賊非賊,今朝廷尚以永王為冤,而反議太白之從叛,豈不乖哉!

按:胡震亨、《唐宋詩醇》、陳沆所説皆非,當從王琦説為是。此詩當是上元元年(七六〇)秋在豫章一帶目睹南方人民應徵入伍,赴前線抗擊安史之亂,有感而作。詩中充滿對國事的關心和對戰士們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