鸚鵡來過吴江水[2],江上洲傳鸚鵡名。鸚鵡西飛隴山去[3],芳洲之樹何青青[4]!烟開蘭葉香風暖,岸夾桃花錦浪生[5]。遷客此時徒極目[6],長洲孤月向誰明?

【注釋】

[1]鸚鵡洲:在今湖北武漢市西南長江中。相傳東漢末江夏太守黄祖之長子射在此大會賓客,有人獻鸚鵡,禰衡作賦,後禰衡為黄祖所殺,葬此。故名。《後漢書·禰衡傳》:“(黄)祖長子射為章陵太守,尤善於衡。……射時大會賓客,人有獻鸚鵡者,射舉卮於衡曰:‘願先生賦之,以娱嘉賓。’衡攬筆而作,文無加點,辭采甚麗。”《元和郡縣志》卷二七江南道鄂州江夏縣:“鸚鵡洲,在縣西南二里。”

[2]吴江水:此借指江夏(今武漢市)一帶的長江水。李白《望鸚鵡洲悲禰衡》詩:“吴江《鸚鵡賦》,落筆超群英。”與此同。

[3]“鸚鵡西飛”句:隴山,又稱隴坻、隴阪。在今陝西隴縣西。延伸於陝西、甘肅兩省邊界。相傳鸚鵡出自隴西。《文選》卷一三禰衡《鸚鵡賦》:“惟西域之靈鳥兮。”李善注:“西域,謂隴坻(即隴山),出此鳥也。”盧照鄰《五悲·悲窮通》:“鳳凰樓上隴山雲,鸚鵡洲前吴江水。”此謂鸚鵡已西飛回隴山而去。

[4]“芳洲”句:芳洲,長滿香草的沙洲。崔顥《黄鶴樓》詩:“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5]“烟開”二句:謂暖風吹蘭葉,衝開烟霧,送來香氣;夾岸的桃花飄落江水,美似錦浪。

[6]“遷客”句:遷客,被貶謫之人,詩人自謂。極目,盡目力所及遥望。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一八:極似《黄鶴》,“芳洲”句更擬“白雲”,極騷雅,政嫌太騷。“烟開”二句,較“晴川”句竟分雅俗矣,結故清遠足敵。

李東陽《麓堂詩話》:古詩與律不同體,必各用其體乃為合格。然律猶可間出古意,古不可涉律……李太白“鸚鵡西飛隴山去,芳洲之樹何青青”,崔顥“黄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乃律間出古,要自不厭也。

陸時雍《唐詩境》卷二〇:太白七言,絶無藴藉。《鸚鵡洲》一首,氣格高岸。

許學夷《詩源辯體》卷一七:太白《鸚鵡洲》擬《黄鶴樓》為尤近,然《黄鶴》語無不鍊,《鸚鵡》則太輕淺矣。至“烟開蘭葉香風暖,岸夾桃花錦浪生”,下比李赤,不見有異耳。

唐汝詢《唐詩解》卷四〇:此登覽而傷遷逐也。洲名鸚鵡,因步驟黄鶴樓以成篇,蘭葉桃花即洲上之景也。末言我方極目傷神,月果為誰而明耶?豈不益我之愁也!

吴昌祺《删訂唐詩解》:此太白率筆,後人稱之,陋矣。

金聖歎《貫華堂選批唐才子詩》卷三下:(前解):此必又擬《黄鶴》,然“去”字乃至直落到第三句,所謂一蟹不如一蟹矣。賴是“芳洲”之七字,忽然大振,不然,幾是救饑傖父之長歌起筆。先生英雄欺人,每不自惜有此也。“芳洲之樹何青青”,只得七個字,一何使人心杳目迷,更不審其起盡也。(後解):五、六蘭葉風起,桃花浪生,正即“此時極目”之“此時”二字也。看他“風”字、“浪”字,言我欲奪舟揚帆,呼風破浪,直上長安,刻不可待,而無如浮雲蔽空,明月不照,則終無可奈之何也。(不敢斥言聖主,故問長洲孤月。)

王夫之《唐詩評選》卷四:此則與《黄鶴樓》詩宗旨略同,乃顥詩如虎之威,此如鳳之威,其德自别。

應時《李詩緯》卷三:體裁雖不如崔顥,亦大有逸致。

毛先舒《詩辨坻》卷三:李白《鸚鵡洲》詩,調既急迅,而多複字,兼離唐韻,當是七言古風耳。

汪師韓《詩學纂聞·律詩通韻》:李白《鸚鵡洲》一章,乃庚韻而押“青”字,此詩《唐文粹》編入七古,後人編入七律,其體亦可古可今,要皆出韻也。

沈德潛《唐詩别裁》卷一三:以古筆為律詩,盛唐人每有之,大曆後,此調不復彈矣。

趙臣瑗《山滿樓箋注唐詩七言律》:人謂此必又擬《黄鶴樓》,似也。聖歎云:一蟹不如一蟹。以予觀之,則殊未肯讓崔獨步也。前半亦是順叙法,而却以鳳凰臺之二句展作三句,可見伸縮變化,皆隨乎人,豈當為格律所拘耶?“芳洲之樹何青青”,效“白雲千載空悠悠”,更具情趣。

《唐宋詩醇》卷七:偶書數語,覺其對此茫茫,百端交集矣。

袁枚《詳注圈點詩學全書》卷二:此效《黄鶴樓》篇法,登覽而傷遷逐也。“蘭葉”、“桃花”,洲上之景,極目傷神,對月益生愁也。此二首蜂腰格。

瀛奎律髓彙評》卷一:紀昀評:白雲悠悠,不覺添出芳洲之樹,却明露湊泊,此故可思。五、六二句亦未免走俗。又曰:崔是偶然得之,自然流出。此是有意為之,語多襯貼,雖效之而實不及。又引馮舒評:極擬崔,幾同印板。又引馮班評:與崔語一例,而詞勢不及,似稍遜《鳳凰臺》。又引陸貽典評:起四句雖與崔作一意,而體格自殊,崔作乃金針體,此作乃扇對格也。又引何義門評:畫筆不到。義山安敢望此?

方東樹《昭昧詹言》卷一六:崔顥《黄鶴樓》,千古擅名之作,只是以文筆行之,一氣轉折。五、六雖斷寫景,而氣亦直下噴溢。收亦然,所以可貴。太白《鸚鵡洲》,格律工力悉敵,風格逼肖,未嘗有意學之而自似。此體不可再學,學則無味,亦不奇矣。細細校之,不如“盧家少婦”有法度,可以為法千古也。

按:詩稱“遷客”,又有“烟開蘭葉香風暖,岸夾桃花錦浪生”句,時當春天,疑是上元元年(七六〇)自零陵歸至江夏時作。此詩以古體入律,與《登金陵鳳凰臺》結構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