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松半江水。(唐杜甫《戏题王宰画山水歌》)
◎玉盘杨梅为君设,吴盐如花皎如雪。(唐李白《梁园吟》)
◎行,方语,犹言边。
◆毛稚黄(先舒)曰:周清真《少年游》题云“冬景”,却似饮妓馆之作。起句“并刀如水”四字,若掩却下文,不知何为陡着此语。“吴盐”、“新橙”,写境清别。“锦幄”数语,似为上下文太淡宕,故着浓耳。后阕绝不作了语,只以“低声问”三字贯彻到底,藴藉袅娜,无限情景都自纤手破橙人口中说出,更不必别着一语。意思幽微,篇章奇妙,真神品也。(清王又华《古今词论》引)
◆周美成词家神品。如《少年游》:“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何等境味!若柳七郎,此处如何煞得住。(同上)
◆“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言马、言他人,而缠绵偎倚之情自见。若稍涉牵裾,鄙矣。(清沈谦《填词杂说》)
◆周清真避道君,匿李师师榻下,作《少年游》以咏其事。吾极喜其“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情事如见。至“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等语,几于魂摇目荡矣。(清贺裳《皱水轩词筌》)
◆此亦本色佳制也。本色至此便足,再过一分,便入山谷恶道矣。(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恐其平直,以曲折出之,谓之婉。如清真“低声问”数句,深得婉字之妙。(清孙麟趾《词径》)
◆美成艳词,如《少年游》、《点绛唇》、《意难忘》、《望江南》……等篇,别有一种姿态,句句洒脱,香奁泛语,吐弃殆尽。(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曰向谁行宿,曰城上三更,曰不如休去,曰少人行,颠倒重复,层折入妙。(清陈廷焯《词则·闲情集》一)
◆秀艳。情急而语甚婉约,妙绝古今。(清陈廷焯《云韶集》)
◆丽极而清,清极而婉。然不可忽过“马滑霜浓”四字。(清谭献评《词辨》)
◆以此词附会于李师师、宋徽宗及清真儿女恩怨,成小说家言者,其在南宋初词话笔记之书,若《碧鸡漫志》、《玉照新志》、《挥麈录话》、《夷坚支志》、《鸡肋编》等,犹未有之。迨后,《耆旧续闻》(按见沈雄《古今词话》引,查今本《续闻》并无此条,未知所出,或不足据。后来叶申芗《本事词》即合此及《贵耳集》为说)始谓:
周美成至汴京,主角妓李师师家,为作《洛阳春》,师师欲委身而未能也。与同起止,美成复作《凤来朝》云(引词从略)。一夕,徽宗幸师师家,美成仓卒不能出,匿复壁间,遂制《少年游》以纪其事,徽宗知而谴发之。师师饯送,美成作《兰陵王》,云“应折柔条过千尺”,至“斜阳冉冉春无极”,人尽以为咏柳,淡宕有情,不知为别师师而作,便觉离愁在目。徽宗又至,师师迟归,更诵《兰陵王》别曲,含泪以告,乃留为大晟府待制。
此节谬误非一端:清真至汴京为太学生,居太学斋舍,安得主李师师家?其谬一也;赋《少年游》与赋《兰陵王》,其间相去四十年,乃并为一谈,其谬二也;大晟府无待制之官,其谬三也。详下文王国维说。《贵耳集》亦云:
道君幸李师师家,偶周邦彦先在焉,知道君至,遂匿于床下。道君自携新橙一颗,云江南初进来,遂与师师谑语。邦彦悉闻之,櫽括成《少年游》云:“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后云:“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李师师因歌此词,道君问谁作,师师云周邦彦词,道君大怒。坐朝,谕蔡京云:“闻开封府有监税周邦彦者,闻课额不登,如何京尹不案发来?”蔡京罔知所以,奏云:“容臣退朝,呼京尹叩问,续得覆奏。”京尹至,蔡以御前圣旨谕之,京尹云:“惟周邦彦课额增羡。”蔡云:“上意如此,只得迁就将上。”得旨:“周邦彦职事废弛,可日下押出国门。”隔一二日,道君复幸李师师家,不见李师师,问其家,知送周监税。道君方以邦彦出国门为喜,既至,不遇,坐久至初更,李始归,愁眉泪睫,憔悴可掬。道君大怒云:“尔往那里去?”李奏:“臣妾万死!知周邦彦得罪,押出国门,略致一杯相别。不知官家来。”道君问:“曾有词否?”李奏云:“有《兰陵王词》。”今“柳阴直”者是也。道君云:“唱一遍看。”李奏云:“容臣妾奉一杯,歌此词为官家寿。”曲终,道君大喜,复召为大晟府乐正。后官至大晟乐府待制。
《贵耳集》下紧接此条之上,有云:
道君北狩,在五国城,或在韩州。凡有小小凶吉丧祭节序,北虏必有赐赉,一赐必要谢表。北虏集成一帙,刊在搉扬中博易。四五十年,士大夫皆有之,余曾见一本,有李师师小传,同行于时。则此条未知是否出李师师小传也。
绘影绘声,穿凿附会,无异话本小说,后世不究虚诞,侈为艳谈者,大抵先出于此。宋周密《浩然斋雅谈》亦载其事,则与《贵耳集》所云因词获罪者适相反,云:
宣和中,李师师以能歌舞称,时周邦彦为太学生,每游其家。一夕,值佑陵(徽宗葬佑陵)临幸,仓猝引去。既而赋小词所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者,盖纪此夕之事也。未几,李被宣唤,遂歌于上前,问谁所为,则以邦彦对,于是遂与解褐,自此通显。既而朝廷赐酺,师师又歌《大酺》、《六丑》二解,上顾教坊使袁裪问,裪曰:“此起居舍人新知潞州周邦彦作也。”问六丑之义,莫能对。急召邦彦问之,对曰:“此犯六调,皆声之美者,然绝难歌。昔高阳氏有子六人,才而丑,故以比之。”上喜,意将留行,且以近者祥瑞沓至,将使播之乐府。命蔡元长微叩之,邦彦云:“某老矣,颇悔少作。”会起居郎张果与之不咸,廉知邦彦尝于亲王席上作小词赠舞鬟云(《望江南》“歌席上”阕,从略)。为蔡道其事,上知之,由是得罪。
《贵耳》、《雅谈》所载,年月乖戾,职衔无稽,事本不经,然八百年来,《少年游》故事深入人心,几于牢不可破矣。至郑文焯、王国维出,始辨其非是。王氏《清真先生遗事》非《贵耳》云:
案此条所言尤失实。《宋史·徽宗纪》:宣和元年十二月,帝数微行,正字曹辅上书极论之,编管郴州。又《曹辅传》:自政和后,帝多微行,乘小轿子,数内臣导从。置行幸局,局中以帝出日谓之有排当,次日未还,则传旨称疮痍不坐朝。始,民间犹未知,及蔡京谢表,有“轻车小辇,七赐临幸”,自是邸报闻四方。是徽宗微行,始于政和而极于宣和。政和元年先生已五十六岁,官至列卿,应无冶游之事;所云开封府监税,亦非卿监侍从所为;至大晟乐正与大晟乐府待制,宋时亦无此官也。李《皇宋十朝纲要》卷十七“丙申政和六年,是岁,微行始出”,则非元年矣。清真已六十一矣。
又卷十八:“己亥宣和元年十二月,是月,正字曹辅上书谏微行,编管郴州。”
又非《雅谈》云:
案此条失实与《贵耳集》同。云宣和中先生尚为太学生,则事已距四十余年,且苟以《少年游》致通显,不应复以《忆江南》词得罪,其所自记,亦相抵牾也。
郑氏《清真词校后录要》亦曰:
草窗宋周密《浩然斋雅谈》云:“宣和中……遂与解褐。”(引文已见,从略)按强焕叙,言元佑癸酉春公为溧水邑长,是其作宰已在哲宗朝。癸酉属元佑八年,距宣和前廿余年;且《宋史》称其元丰中献《汴都赋》,召为太学正,安所谓宣和中始为太学生?……《词苑丛谈》又载邦彦在师师家,闻道君至,匿床下,道君自携新橙一颗,云是江南初进,遂与谐谑。邦彦悉闻之,櫽括成《少年游》,因师师歌以直对,道君大怒,因加迁谪,押出国门。越日复幸,闻歌其《兰陵王》留别词,乃大喜,复召邦彦为大晟乐正。凡此皆小说家附会,或出好事忌名,故作讪笑,等诸无稽。倘史传所谓邦彦疏隽少检,不为州里推重者,此欤?苕溪渔隐谓小词纪事,率多舛误,岂复可信。洵知言也。
陈思《清真居士年谱》,既采郑氏《录要》,又以清真仕历考之,谓一切附会,皆因以李邦彦为周邦彦之故。别是一解,文长不录。
案此词故事,《雅谈》谓在清真为太学生时;《续闻》所谓“美成至汴京”,意谓初至汴京,亦即为太学生时也。
南宋人郭彖《睽车志》卷一有林灵素对道君李师师乃狐狸事。案此志怪之书,《四库提要》谓是洪迈《夷坚志》之先导。
《雅谈》又称“宣和中”,虽与为太学生时相去甚久,想因传闻不同,强为牵合耳。《贵耳》不言时,然俱谓此词为徽宗、师师作,则亦不外为太学生时或宣和中。今以清真行谊考之,均绝不能与赵、李相遇于汴京也。据《遗事》,清真以元丰二年至六年为太学生,而徽宗生于元丰五年,若清真为太学生时与师师游,则徽宗尚未出生,或犹在襁褓,安能幸李师师家?至于宣和,则清真以重和元年知真定府,宣和元年徙知顺昌府,宣和二年徙知处州,旋罢官奉祠,客居睦州,值方腊事起,还杭州,又居扬州;宣和三年春,赴提举南京鸿庆宫,旋卒。是则宣和之世,清真不惟年已六十余,必无冶游艳事,又未曾一日在师京,安能与道君俱过李家耶?晚宋小说家言,去周世代已远,用资谈柄,本无足怪,而遗误滋甚矣,遂致清许昂霄《词综偶评》之类,所言不异痴人说梦,则又《贵耳》诸书之过也。毛先舒谓是“似饮妓馆之作”,斯为得实。
又案北宋人词中具师师之名者,有张先《师师令》及《熙州慢》“送陈述古”词,晏幾道《生查子》二首,秦观《一丛花》,而清真无之。子野词作于熙宁七年(据夏承焘先生《张子野年谱》),其时师师方在童年而以歌着矣,故有“学妆皆道称时宜”,“蜀彩衣长胜未起”之句。子野有《醉垂鞭》词,题云:“赠琵琶娘,年十二”,其《师师令》亦此类,皆是童妓也。小山、少游赠词当作于元丰中,其时师师甫过二十。清真倘与交游,亦当在元丰数年之间。大抵其人自熙宁末年即以声歌著名汴都,历元佑、绍圣、崇宁、大观、政和、宣和而不衰,考之《墨庄漫录》、《宋诗钞·具茨集钞》注所言晁冲之与师师交游事,《东京梦华录》所载崇宁、大观以来京师瓦肆人物,《三朝北盟会编》所载师师被抄家事,盖可见矣。比及宣和,师师已老,故南渡之初,刘子翚《汴京纪事》有云:“辇毂繁华事可伤,师师垂老过湖湘。缕衣檀板无颜色,一曲当时动帝王。”靖康之难上距宣和不过数年,而师师已“垂老”,盖自熙宁末成名,至是年逾六十矣。道君果赏师师,当是征歌而非选色也。论者以其荒淫,意师师必方盛年,而后狎之;若是元丰时李师师,至宣和已伤老丑矣,宁复相狎?因疑李师师有二,其实非也。盖数百年来,无稽之谈人皆信以为真,非有元丰李师师及宣和李师师,则无以为《贵耳》圆谎也。(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一落索
眉共春山争秀,可怜长皱。莫将清泪湿花枝,恐花也、如人瘦。
清润玉箫闲久,知音稀有。欲知日日倚栏愁,但问取、亭前柳。
◎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唐李商隐《天涯》)
◆情词双绝,奴婢秦、柳。(清陈廷焯《云韶集》)
凤来朝
逗晓看娇面,小窗深、弄明未遍。爱残朱宿粉云鬟乱,最好是帐中见。
说梦双蛾微敛,锦衾温、酒香未断。待起难舍拚,任日炙画栏暖。
◎逗,方言辞,临也。
◎拚:方言辞,亦作判、拌,割舍之意。
◆柳永《慢卷紬》云:“似恁般偎香倚暖,抱着日高犹睡。”此词媟黩似之,故《续闻》又附会于李师师云:“与同起止,美成复作《凤来朝》。”《扪虱新语》云:“黄鲁直好作艳歌小词,道人法秀谓其以笔墨诲淫,于我法中当堕泥犂之狱。”毛晋跋《山谷词》谓鲁直答曰:“空中语耳。”案宋人艳词亦多属空中语,非夫子自道也。(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望江南
歌席上,无赖是横波。宝髻玲珑敧玉燕,绣巾柔腻染香罗。人好自宜多。
无个事,因甚敛双蛾。浅淡梳妆疑见画,惺松言语胜闻歌。何况会婆娑。
◎个人无赖是横波,黛染隆颅蹙小蛾。幸好留侬伴成梦,不留侬住意如何?”(隋炀帝《嘲罗罗》)
◎元鼎元年,起招仙阁于甘泉宫西……以迎神女。神女留玉钗以赠帝,帝以赐赵婕妤。至昭帝元凤中,宫人犹见此钗。黄諃欲之,明日示之,既发匣,有白燕飞升天。后宫人学作此钗,因名玉燕钗。(《洞冥记》)
◎醉后金蝉重,欢余玉燕敧。(唐韩偓《春闷偶成十二韵》)
◎淡淡梳妆薄薄衣,天仙模样好容仪。(宋晏殊《浣溪沙》)
◎婆娑,舞也。(《诗经·陈风·东门之枌》“子仲之子,婆娑其下”毛传)
◆美成艳词,如《少年游》、《点绛唇》、《意难忘》、《望江南》……等篇,别有一种姿态,句句洒脱,香奁泛语,吐弃殆尽。(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美成以少年游一词通显,以此词得罪,荣枯皆系于一词,异矣。艳词至美成,一空前人,独辟机杼,如此词下半阕,不用香泽字面,而姿态更饶,浓艳益至,此美成独绝处也。(清陈廷焯《词则·闲情集》)
◆此词最芊绵而有则,他手自不及。(清陈廷焯《云韶集》)
◆清真《望江南》云“惺忪言语胜闻歌”,谢希深《夜行船》云“尊前和泪不成歌”,皆熨帖入微之笔。(清况周颐《蕙风词话》)
◆小令极近五季,不为当行。(《乔大壮手批〈片玉集〉》)
望江南
游妓散,独自绕回堤。芳草怀烟迷水曲,密云衔雨暗城西。九陌未沾泥。
桃李下,春晚未成蹊。墙外见花寻路转,柳阴行马过莺啼。无处不凄凄。
◎怀烟:犹言含烟。
◎密云不雨,自我西郊。(《周易·小畜》)
◎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汉书·李广传赞》)
丹凤吟
迤逦春光无赖,翠藻翻池,黄蜂游阁。朝来风暴,飞絮乱投帘幕。生憎暮景,倚墙临岸,杏靥夭邪,榆钱轻薄。昼永惟思傍枕,睡起无憀,残照犹在庭角。
况是别离气味,坐来但觉心绪恶。痛引浇愁酒,奈愁浓如酒,无计消铄。那堪昏暝,簌簌半檐花落。弄粉调朱柔素手,问甚时重握。此时此意,长怕人道着。
◎生憎:“生”,方言辞,犹偏、最。
◎夭邪:亦作“夭斜”,多姿貌。
◎清夜沉沉动春酌,灯前细雨檐花落。(唐杜甫《醉时歌》)
◎弄粉知伤重,调红或有馀。(唐李商隐《木兰》)
◆奈酒至愁还,又酒与愁尚分二候,愁浓于酒,知酒之为愁,愁之为酒乎!“重握”句可住。转云“怕人道着”,直出数丈。(《草堂诗馀正集》)
◆本是“睡起无聊”,却说“春光无赖”;已“残照”矣,始念“朝来”;已“暮景”矣,因思“昼永”;笔笔断,笔笔逆,为“迤逦”二字曲曲传神,以垫起换头“况是”二字。不为“别离”,已是“无聊”,缩入上阕,小歇然后转出下句。二句不可连读。“心绪恶”则比“无聊”难遣,故曰“无计”。到此一步,已是尽头,复作何语?却以“那堪”二句钩转,“弄粉”二句放开;至“怕人道着”,则“无聊”、“无计”,一齐收起,惟有“无赖”之“春光”耳。三“无”字极幻化。(陈洵《海绡说词》)
◆按此亦犹前此之意。“翠藻翻池”,喻自己之颠覆;“黄蜂游阁”,喻别人之得意;“杏靥”、“榆钱”,俱刺谗之意耳。次阙是别京中好友而作。“素手”“重握”,指素心之友也。细玩自得其用意处。(清黄苏(清黄苏《蓼园词选》))
◆勾勒可思。(评下阕第二韵,《乔大壮手批〈片玉词〉》)
秋蕊香
乳鸭池塘水暖,风紧柳花迎面。午妆粉指印窗眼,曲里长眉翠浅。
问知社日停针线,探新燕。宝钗落枕梦春远,帘影参差满院。
◎风逆花迎面,山深云湿衣。(北周庾信《和宇文内史春日游山》)
◎自从小靥来东道,曲里长眉少见人。(唐李贺《许公子郑姬歌》)
◎庭前春鸟啄林声,红夹罗襦缝未成。今朝社日停针线,起向朱樱树下行。(唐张籍《吴楚歌词》)
◆周词:“午妆粉指印窗眼,曲里长眉翠浅。问知社日停针线,探新燕。宝钗落枕梦春远,帘影参差满院。”非工于词,讵至是!或谓眉间为窗眼,谓以粉指印眉心耳。此说非无据,然直作窗牖之眼,亦似意远。盖妇人妆罢,以馀粉指印于窗牖之眼,自有闲雅之态。仆尝至一巷舍,见窗壁间粉指无限,诘其所以,乃其主人尝携诸妓抵此。因思周词,意恐或然。(宋王楙《野客丛书》卷十)
◆从来佳处不传,不但隐鳞之士,名人犹抱此憾。周美成人所共称,然如:“乳鸭池塘水暖,……(引词从略)。”《草堂》所收周词,不及此者多矣。(清贺裳《皱水轩词筌》)
◆春闺无事,妆罢惟有睡耳。作想象之词最佳;不必有本事也。“梦春远”,妙;此时风景皆消归梦中,正不止一帘内外。(陈洵《海绡说词》)
渔家傲
灰暖香融消永昼,葡萄架上春藤秀,曲角栏干群雀斗。清明后,风梳万缕亭前柳。
日照钗梁光欲溜,循阶竹粉沾衣袖,拂拂面红如着酒。沉吟久,昨宵正是来时候。
◎灰暖残香炷,发冷青虫簪。(唐李贺《谢秀才有妾缟练改从于人秀才引留之不得从生感忆座人制诗嘲谢贺复继四首》)
◎葡萄架上朝光满,杨柳园中暝鸟飞。(唐储光羲《蔷薇》)
◎风摇裙佩,日照钗梁。(唐李百药《笙赋》)
◎笋添南阶竹,日日成清閟……风枝未飘吹,露粉先涵泪。(唐韩愈《新竹》)
南乡子
晨色动妆楼,短烛荧荧悄未收。自在开帘风不定,飕飕,池面冰凘趁水流。
早起怯梳头,欲挽云鬟又却休。不会沈吟思底事,凝眸。两点春山满镜愁。
◎春山:喻眉,蹙则眉头坟起,故云。
◆晓景确。(《草堂诗馀正集》)
◆词客当行之笔。(《乔大壮手批〈片玉集〉》)
浣溪沙
争挽桐花两鬓垂,小妆弄影照清池,出帘踏袜趁蜂儿。
跳脱添金双腕重,琵琶拨尽四弦悲,夜寒谁肯剪春衣。
◎跳脱:腕钏。
浣溪沙
雨过残红湿未飞,珠帘一行透斜晖,游蜂酿蜜窃香归。
金屋无人风竹乱,衣篝尽日水沉微。一春须有忆人时。
◎湿花飞未远,阴云敛向低。(北周庾信《同颜大夫初晴》)
◎蝶繁经粉住,蜂重抱香归。(唐温庭筠《牡丹》)
◎天回北斗挂西楼,金屋无人萤火流(唐李白《长门怨二首》)
◎露荷香自在,风竹冷相敲。(唐郑谷《池上》)
◎衣篝:熏衣竹笼,宋人通称衣篝。
◎沉香,木之心节置水则沉,故名沉水,亦曰水沉。(明李时珍《本草纲目》)
浣溪沙
日射敧红蜡蔕香,风干微汗粉襟凉,碧纱对掩簟纹光。
自剪柳枝明画阁,戏抛莲菂种横塘。长亭无事好思量。
◎紫蜡融花蔕,红绵拭镜尘。(唐韩偓《无题》)
◎轻花鬓边堕,微汗粉中光。(南朝梁简文帝《晚景出行》)
◎影随帘押转,光信簟文流。(唐李商隐《灯》)
◎莲菂:莲子。
◆“粉襟”句画出佳人。(《草堂诗馀正集》)
◆夏词颇见新意。(《乔大壮手批〈片玉集〉》)
浣溪沙
翠葆参差竹径成,新荷跳雨泪珠倾,曲栏斜转小池亭。
风约帘衣归燕急,水摇扇影戏鱼惊,柳梢残日弄微明。
◎天晓密云开,亭亭翠葆来。(唐吴融《奉和御制》。翠葆:此处喻指竹叶。)
◎濯锦翻红蕊,跳珠乱碧荷。(唐钱起《苏端林亭对酒喜雨》)
◎晚年颇好音乐,有妓妾十数人,并无被服姿容,每有客,常隔帘奏之,时谓帘为夏侯妓衣。(《南史·夏侯亶传》)
◎鱼吹细浪摇歌扇,燕蹴飞花落舞筵。(唐杜甫《城西陂泛舟》)
◆景物一一不谬。(《草堂诗馀正集》)
浣溪沙
薄薄纱厨望似空,簟纹如水浸芙蓉,起来娇眼未惺忪。
强整罗衣抬皓腕,更将纨扇掩酥胸,羞郎何事面微红。
◎水纹簟映青纱帐,雾罩秋波上。一枝娇卧醉芙蓉,良宵不得与君同,恨忡忡。(五代阎选《虞美人》)
◎《团扇歌》者,中书令王珉与嫂婢有情,爱好甚笃,嫂捶挞婢过苦,婢素善歌,而岷好捉白团扇,故制此歌。”歌云:“团扇复团扇,持许自遮面,憔悴无复理,羞与郎相见。”(《晋书·音乐志》)
浣溪沙
宝扇轻圆浅画缯,象床平稳细穿藤,飞蝇不到避壶冰。
翠枕面凉频忆睡,玉箫手汗错成声,日长无力要人凭。
◎直如朱丝绳,清如玉壶冰。……食苗实硕鼠,玷白信苍蝇。(南朝鲍照《代白头吟》)
塞翁吟
暗叶啼风雨,窗外晓色珑璁。散水麝,小池东。乱一岸芙蓉。蕲州簟展双纹浪,轻帐翠缕如空。梦远别,泪痕重。淡铅脸斜红。
忡忡。嗟憔悴、新宽带结,羞艳冶、都消镜中。有蜀纸、堪凭寄恨,等今夜、洒血书辞,剪烛亲封。菖蒲渐老,早晚成花,教见熏风。
◎秋姿生白发,木叶啼风雨。(唐李贺《伤心行》)
◎鸡人唱罢晓珑璁,鸦啼金井下梧桐。(唐李贺《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
◎端溪琢出缺月样,蕲州织成双水纹。(宋欧阳修《有赠余以端溪绿石枕蕲州竹簟……》)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诗经·召南·草虫》)
◎官街柳带不堪折,早晚菖蒲胜绾结。(唐李贺《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
◆后段累累谆谆,真字字更长漏永,声声衣宽带松。(《草堂诗馀正集》)
诉衷情
出林杏子落金盘,齿软怕尝酸。可惜半残青紫,犹印小唇丹。
南陌上,落花闲,雨斑斑。不言不语,一段伤春,都在眉间。
◆闺咏亦新,不似柳公尘下。(《乔大壮手批〈片玉集〉》)
醉桃源
冬衣初染远山青,双丝云雁绫。夜寒袖湿欲成冰,都缘珠泪零。
情黯黯,闷腾腾,身如秋后蝇。若教随马逐郎行,不辞多少程。
◎去年中使宣口敕,天上取样人间织,织为云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唐白居易《缭绫》)
◎腾腾:慵懒貌。
◎常愁夜来皆是蝎,况乃秋后转多蝇。”(杜甫《早秋苦热堆案相仍》。秋蝇附物每久久不去,词借以喻难舍之意。)
◆“身如”三句,蝇附骥尾,极陈之语,用得极新。(清卓人月《古今词统》徐士俊评)
醉桃源
菖蒲叶老水平沙,临流苏小家。画栏曲径宛秋蛇,金英垂露华。
烧蜜炬,引莲娃,酒香熏脸霞。再来重约日西斜,倚门听暮鸦。
◎桃李新开映古查,菖蒲犹短出平沙。(唐李白《送祝八之江东赋得浣沙石》)
◎苏小小,钱塘名倡也,盖南齐时人。(《乐府诗集》卷八十五《苏小小歌》注引《乐府广题》)
◎(萧)子云近出,擅名江表,然仅得成书,无丈夫气,行行若萦春蚓,字字如绾秋蛇。(《晋书·王羲之传》)
◎霜间开紫蒂,露下发金英。(南朝陈叔达《咏菊》)
虞美人
金闺平帖春云暖,昼漏花前短。玉颜酒解艳红消,一面捧心啼困不成娇。
别来新翠迷行径,窗锁玲珑影。砑绫小字夜来封,斜倚曲栏凝睇数归鸿。
◎丁当玉佩三更雨,平帖金闺一觉云。”(唐高蟾《偶作二首》。春云,喻帖笼罩下垂。)
◎昼漏:日间漏壶,指白日,与夜漏相对。
◎玉颜艳红彩,云发非素丝。”(唐李白《古风》第四十四首)
◎一面捧心:《庄子·天运》:“西施病心而矉其里,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矉其里。”
◎窗锁句:韩愈《题百叶桃花》:“百叶双桃晚更红,窥窗映竹见玲珑。”
◎砑绫句:韩偓《余作探使以缭绫手帛子寄贺因而有诗》:“解寄缭绫锦字封,探花筵上映春丛。黛眉印在微微绿,檀口消来薄薄红。缏处直应心共紧,砑时兼恐汗先融。帝台春尽还东去,却系裙腰伴雪胸。”砑绫,以石碾磨使平滑之绫,盖便于书也。
如梦令
尘满一絣文绣,泪湿领巾红皱。初暖绮罗轻,腰胜武昌官柳。长昼,长昼,困卧午窗中酒。
◎尘满句:絣,无文绮也(见《一切经音义》引《字林》)。刘禹锡《历阳书事七十韵》:“柳长千丝宛,西塍一线絣。”“文绣”谓刺绣,非所谓文绣之衣。言无心女红,任绮上文绣尘封也。
◎领巾:《方言》:“帍裱谓之被巾。”郭璞注:“妇人领巾也。”庾信《春赋》:“镂薄窄衫袖,穿珠帖领巾。”
◎庾亮楼中初见时,武昌春柳似腰肢。(唐刘禹锡《有所嗟二首》)
◎中酒:酒酣。
如梦令
门外迢迢行路,谁送郎边尺素。巷陌雨馀风,当面湿花飞去。无绪,无绪,闲处偷垂玉筯。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汉蔡邕《饮马长城窟行》)
◎魏甄后面白,泪双垂如玉筯。(《白氏六帖》)
月中行
蜀丝趁日染干红,微暖面脂融。博山细篆霭房栊,静看打窗虫。
愁多胆怯疑虚幕,声不断、暮景疏钟。团团四壁小屏风,啼尽梦魂中。
◎博山香炉者,象海中博山,下盘贮汤,润气蒸香,象海之四环,故名之。(宋吕大临《考古图》)
◎卷帘飞燕还拂水,开户暗虫犹打窗。(唐李商隐《水斋》)
迎春乐
人人花艳明春柳,忆席上,偷携手。趁歌停舞罢来相就,醒醒个,无些酒。
比目香囊新刺绣,连隔坐、一时熏透。为甚月中归,长是他,随车后。
◎个:句末语助辞,有估量之意。
◎时寻汉阳令,取醉月中归。(唐李白《醉题王汉阳厅》)
◆见词家新意。(《乔大壮手批〈片玉集〉》)
满路花
金花落烬灯,银砾鸣窗雪。夜深微漏断,行人绝。风扉不定,竹圃琅玕折。玉人新间阔,着甚情悰,更当恁地时节。
无言敧枕,帐底流清血。愁如春后絮,来相接。知他那里,争信人心切。除共天公说。不成也还、似伊无个分别。
◎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唐李商隐《无题》)
◎晓霰飞银砾,浮云暗未开。(南朝梁简文帝《同刘谘议咏春雪》)
◎风扉掩不定,水鸟过仍回。(唐杜甫《雨》)
◎琅玕:喻竹。
◎间阔:犹久别。
◎着甚情悰:犹言有甚欢情。
◆起句炼。“争信”几句,一信了有何意味?“说”、“行”、“成”,一发没味了。“知他”几语如食橄榄,多回味。(《草堂诗馀正集》)
◆词家用意极浅,然愈翻愈妙。如周清真《满路花》后半云:“愁如春后絮,来相接。知他那里,争信人心切!除共天公说。不成也还,似伊无个分别。”酷尽无聊赖之致。至陆放翁《一丛花》则云:“从今判了,十分憔悴,图要个人知。”其情加切矣。至孙夫人《风中柳》则更云:“别离情绪,待归来都告,怕伤郎又还休道。”则又进一层。然总此一意也,正如剥蕉者转入转深耳。(清贺裳《皱水轩词筌》)
◆玉人新间阔”,脱,“更当恁地时节”,复上六句,后阕全写“着这情怀”。前用虚提,后用实证。(陈洵《海绡说词》)
满路花
帘烘泪雨干,酒压愁城破。冰壶防饮渴,培残火。朱消粉退,绝胜新梳裹。不是寒宵短,日上三竿,殢人犹要同卧。
如今多病,寂寞章台左。黄昏风弄雪,门深锁。兰房密爱,万种思量过。也须知有我。着甚情悰、你但忘了人呵。
◎兰房竞妆饰,绮帐待双情。(乐府《子夜秋歌》)
归去难
佳人约未知,背地伊先变。恶会称停事,看深浅。如今信我,委的论长远。好采无可怨,洎合教伊,因些事后分散。
密意都休,待说先肠断。此恨除非是,天相念。坚心更守,未死终相见。多少闲磨难,到得其时、知他做甚头眼。
◎恶:甚也。
◎信我:犹言知我。
◎好采:幸运。
◆缠令可厌,语体之敝如此。“坚心”九字自好。(《乔大壮手批〈片玉集〉》)
意难忘
衣染莺黄,爱停歌驻拍,劝酒持觞。低鬟蝉影动,私语口脂香。檐露滴,竹风凉,拚剧饮淋浪。夜渐深、笼灯就月,子细端相。
知音见说无双,解移宫换羽,未怕周郎。长颦知有恨,贪耍不成妆。些个事,恼人肠,试说与何妨。又恐伊、寻消问息,瘦减容光。
◎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唐元稹《续张生会真诗三十韵》)
◎山枕上,私语口脂香。(顾夐《甘州子》)
◎瑜时年二十四,吴中皆呼为周郎。……瑜少精意于音乐,虽三爵之后,其有阙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故时人谣曰:‘曲有误,周郎顾。’”(《三国志·吴书·周瑜传》)
◆周美成长短句,纯用唐人诗句,如“低鬟蝉影动,私语口脂香”,此乃元、白全句。(宋周密《浩然斋雅谈》卷下)
◆词欲雅而正,志之所之,一为情役,则失其雅正之音。耆卿、伯可不必论,虽美成亦有所不免。如“为伊泪落”(《解连环》);如“最苦梦魂,今宵不到伊行”(《风流子》);如“天便教人,霎时得见何妨”(同上);如“又恐伊寻消问息,瘦损容光”(《意难忘》);如“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晌留情”(《庆春宫》);所谓淳厚日变成浇风也。(宋张炎《词源》)
◆中吴车氏号秀卿,乐部中之翘楚者,歌美成曲,得其音旨,余每听,辄爱叹不能已,因赋此以赠。余谓有善歌而无善听,虽抑扬高下,声字相宣,倾耳者指不多屈,曾不若春蚓秋蛩,争声响于月篱烟砌间。绝无仅有,余深感于斯,为之赏音,岂亦善听者耶。(宋张炎《山中白云词》卷四《意难忘》词序)
◆沈梅娇,杭妓也,忽于京都见之,把酒相劳苦,犹能歌周清真《意难忘》、《台城路》二曲,因嘱余记其事。词成,以罗帕书之。(宋张炎《山中白云》卷一《国香》词序)
◆每念李后主“小楼昨夜又东风”,辄欲以泪眼洗面。及咏周美成“低鬟蝉影动,私语口脂香”,则泪痕犹在,笑靥自开矣。词之能感人如此。(清尤侗《苍梧词序》)
◆清真“衣染莺黄”词,忽而欢笑,忽而悲泣,如同枕席,又在天畔,真所谓不可解、不必解者。此等最难作,作亦最难得佳。(清王又华《古今词论》引毛稚黄曰)
◆小令中有排荡之势者,吴彦高之“南朝千古伤心事”,范希文之“塞下秋来风景异”是也。长调中极狎昵之情者,周美成之“衣染莺黄”,柳耆卿之“晚晴初”是也。于此足以悟偷声变律之妙。(清沈谦《填词杂说》)
◆美成艳词,如《少年游》、《点绛唇》、《意难忘》、《望江南》等篇,别有一种姿态,句句洒脱,香奁泛语,吐弃殆尽。(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洒落有致,吐弃一切香奁泛话。(清陈廷焯《词则闲情集》)
◆此词香艳极矣。但香艳不难,难在吐弃一切泛语。谁不能作香奁词,谁能如此摆脱有致?(清陈廷焯《云韶集》:)
◆檐露滴,竹风凉”六字,如繁休伯《与魏文帝笺》“是时日在西隅,凉风拂衽”也。(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停歌”八字作对,甚密。“低鬟”十字作对跳掷。“檐露”六字作对写景。又自命周郎。“长颦”十字甚新。(《乔大壮手批〈片玉集〉》)
荔枝香
照水残红零乱,风唤去。尽日恻恻轻寒,帘底吹香雾。黄昏客枕无憀,细响当窗雨。看两两相依燕新乳。
楼下水,渐绿遍行舟浦。暮往朝来,心逐片帆轻举。何日迎门,小槛朱笼报鹦鹉。共剪西窗蜜炬。
◎横空一鸟度,照水百花然。(唐虞世南《侍宴应诏赋得前字》)
◎恻恻轻寒剪剪风,小梅飘雪杏花红。(唐韩偓《夜深》)
◎楼头曲宴仙人语,帐底吹笙香雾浓。(唐李贺《秦宫诗》)
◎岁穷归未得,心逐片帆还。(唐郑谷《登杭州城》)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唐李商隐《夜雨寄北》)
荔枝香
夜来寒侵酒席,露微泫。舄履初会,香泽方熏,无端暗雨催人,但怪灯遍帘卷。回顾始觉惊鸿去云远。
大都世间最苦惟聚散,到得春残,看即是、开离宴。细思别后,柳眼花须更谁剪,此怀何处消遣。
◎花须柳眼各无赖,紫蝶黄蜂俱有情。(唐李商隐《二月二日》)
◆柳词云:“算人生、悲莫悲于轻别。”又云:“置之怀袖时时看。”此从古乐府出。美成词云:“大都世间最苦惟聚散。”乃得此意。(清陈锐《袌碧斋词话》)
渔家傲
几日轻阴寒恻恻,东风急处花成积。醉踏阳春怀故国,归未得,黄鹂久住如相识。
赖有蛾眉能暖客,长歌屡劝金杯侧。歌罢月痕来照席,贪欢适,帘前重露成涓滴。
◎长安女儿踏春阳,无处春阳不断肠。舞袖弓腰浑忘却,蛾眉空带九秋霜。(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卷十四)
◎好是春风湖上亭,柳条藤蔓系离情。黄莺久住浑相识,欲别频啼四五声。(唐戎昱《移家别湖上亭》)
◎罢琴惆怅月照席,几岁寄我空中书。(唐杜甫《送孔巢父谢病归游江东兼呈李白》)
◎重露成涓滴,稀星乍有无。(唐杜甫《倦夜》)
◆美成“春恨”《渔家傲》,以“黄鹂久住如相识”、“重露成涓滴”作结,有离钩三寸之妙。(清刘体仁《七颂堂词绎》)
◆“醉”字倒提,“金杯侧”逆挽。(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起处急拍哀弦。(《乔大壮手批〈片玉集〉》)
浣溪沙
楼上晴天碧四垂,楼前芳草接天涯,劝君莫上最高梯。
新笋已成堂下竹,落花都上燕巢泥。忍听林表杜鹃啼。
◎交亲书断竟不到,忍听黄昏杜宇啼。(五代南唐李中《锺陵禁烟寄从弟》)
一落索
杜宇思归声苦,和春催去。倚栏一霎酒旗风,任扑面桃花雨。
目断陇云江树,难逢尺素。落霞隐隐日平西,料想是分携处。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唐杜牧《江南春绝句》)
◎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唐李贺《将进酒》)
◎亭皋木叶下,陇首秋云飞。(南朝柳恽《捣衣诗》)
◎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南朝谢朓《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
◎尺素:见《如梦令》“门外迢迢行路”。
苏幕遮
燎沈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檝轻舟,梦入芙蓉浦。
◎临池清溽暑,开幌望高秋。(南朝沈约《休沐寄怀》)
◎窥檐燕争入,穿林鸟乱飞。(隋炀帝《晚春》)
◎风荷:司空图《王官二首》:“风荷似醉和花舞,沙鸟无情伴客闲。”
◆上阕,若有意,若无意,使人神眩。(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不必以词胜,而词自胜。风致绝佳,亦见先生胸襟恬淡。(清陈廷焯《云韶集》)
◆美成《青玉案》(当作《苏幕遮》)词:“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此真能得荷花之神理者,觉白石《念奴娇》、《惜红衣》二词,犹有隔雾看花之恨。(王国维《人间词话》)
昼日移阴,揽衣起、春帷睡足。临宝鉴、绿云撩乱,未忺妆束。蝶粉蜂黄都褪了,枕痕一线红生肉。背画栏、脉脉悄无言,寻棋局。
重会面,犹未卜。无限事,萦心曲。想秦筝依旧,尚鸣金屋。芳草连天迷远望,宝香熏被成孤宿。最苦是、蝴蝶满园飞,无人扑。
◎绿云扰扰,梳晓鬟也。(唐杜牧《阿房宫赋》)
◎未忺:犹言未喜、未欲。
◎莫近弹棋局,中心最不平。(唐李商隐《无题》)
◎心曲,心之委曲也。(《诗经·秦风·小戎》“在其板屋,乱我心曲”郑笺)
◆杨东山言《道藏经》云:“蝶交则粉退,蜂交则黄退。”周美成词云:“蝶粉蜂黄浑退了。”正用此也。而说者以为宫妆,且以退为褪,误矣。(宋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十四)
◆苕溪云:“蝶粉蜂黄都过”,“过”字乃“褪”字。蝶粉蜂黄,宫中时妆。宋子京《蝶恋花》词“泪落胭脂,界破蜂黄浅”,则知方睡起时,宫妆褪尽,所见唯一线枕痕。如以蜂蝶时节都过,与下句不属,兼卒章蝶飞相发,此说可据矣。罗鹤林《道藏经》:“粉退”、“黄退”,谓美成词乃“退”字,非“褪”字,其说更确。无言寻棋局,无心扑蝴蝶,思路绝灵。(《草堂诗馀正集》)
◆美成能作景语,不能作情语;能入丽字,不能入雅字;以故价微劣于柳。然至“枕痕一线红生肉”;“唤起两眸清炯炯,泪花落枕红棉冷”;其形容睡起之妙,真能动人。(明王世贞《弇州山人词评》)
◆美成词“蝶粉蜂黄都褪了”,宋祁词“泪落胭肢,界破蜂黄浅”,则知宫中时妆有时褪尽也。(清沈雄《古今词话》)
忆旧游
记愁横浅黛,泪洗红铅,门掩秋宵。坠叶惊离思,听寒螀夜泣,乱雨潇潇。凤钗半脱云鬓,窗影烛光摇。渐暗竹敲凉,疏萤照晚,两地魂消。
迢迢。问音信,道径底花阴,时认鸣镳。也拟临朱户,叹因郎憔悴,羞见郎招。旧巢更有新燕,杨柳拂河桥。但满目京尘,东风竟日吹露桃。
◎倚瑟红铅湿,分香翠黛嚬。(唐温庭筠《江南曲》)
◎后岁馀,崔已委身于人,张亦有所娶。适经所居,乃因其夫言于崔,求以外兄见。夫语之,而崔终不为出。张怨念之诚,动于颜色。崔知之,潜赋一章,词曰:“自从消瘦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竟不之见。(唐元稹《会真记》)
◎藤垂戟户,柳拂河桥。(唐韩偓《春昼》)
◎京尘:陆机《为顾彦先赠妇诗》:“京洛多风尘,素衣化为缁。”
◆一起下个“记”字,后来下个“听”字。“新燕”“东风”是题旨。有以“门掩秋宵”明说是秋。寒蛩疏萤,秋宵物类,疑是错简,则虚字何往。“因郎”二句,散活尖酸过崔氏语。(《草堂诗馀正集》)
◆“旧巢”下,如琴曲泛音,尽而不尽。美成词是此等笔意处最难到,玉田亦似十分模拟者。(刘麟生《词絜》)
◆无限凄凉,炼字炼句,精劲绝伦。(清陈廷焯《云韶集》)
◆此词似有弦外之音,疑作于元丰末、元佑初,将出都教授庐州之前。盖其时哲宗以冲龄继位,高太后主政,逐新党,起旧党,司马光、吕公着相继为相,以次召复昔之被摈者,是“旧巢更有新燕”也。十载之后,哲宗亲政,又逐旧党而起新党,清真自溧水召还,赋《瑞龙吟》则云“定巢燕子,归来旧处”,两相印证,托意自见。方旧党得政之初,亦稍招揽新党之操两可而非居高位者,若蔡肇本出王安石门下,至是复交结苏轼诸人是也。大抵清真不为所动,词云:“也拟临朱户,叹因郎憔悴,羞见郎招。”或即指此。观其后来《重进汴都赋表》自称“旋遭时变,不能俯仰取容,自触罢废”;而楼钥《清真先生文集序》亦谓“未几神宗上宾,公亦低徊不自表襮”。则所谓“羞见郎招”者,非无故也。王国维《清真先生遗事》云:“先生于熙宁、元佑两党均无依附,其于东坡为故人子弟。哲宗初,东坡起谪籍,掌两制,时先生尚留京师,不闻有往复之迹。”按清真实右熙宁变法,属新党,观《汴都赋》及《田子茂墓志铭》可证,非无依附,惟事功不着,故知之者鲜耳。东坡祇长清真二十岁,清真叔父邠与东坡交好,是所谓故人子弟也。元佑初东坡复起时,清真尚在太学正任,不容不相知,然而无交往之迹者,其“羞见郎招”欤?抑道不同不相为谋欤?文献无征,不可知矣。(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宴清都
地僻无钟鼓,残灯灭,夜长人倦难度。寒吹断梗,风翻暗雪,洒窗填户。宾鸿谩说传书,算过尽、千俦万侣。始信得、庾信愁多,江淹恨极须赋。
凄凉病损文园,徽弦乍拂,音韵先苦。淮山夜月,金城暮草,梦魂飞去。秋霜半入清镜,叹带眼、都移旧处。更久长、不见文君,归时认否。
◎庾信愁多:北朝庾信有《愁赋》,见南宋叶廷珪《海录碎事》卷九下《愁乐门》引。
◎江淹恨极:江淹有《恨赋》,见《文选》卷十六。
◎文园:司马相如汉武帝时拜孝文园令,故称文园。
◎徽弦:琴徽也。琴上表识抚抑之处或琴轸系弦之绳,皆谓之徽,泛言之则琴弦也。
◎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唐李白《秋浦歌》)
◎百日数旬,革带常应移孔。(南朝沈约《与徐勉书》)《西昆酬唱集》
◆美成词,乍近之觉疏朴苦涩,不甚悦口,含咀久之,则舌本生津。(刘麟生《词絜》)
◆词中用事、使人姓名,须委曲,得不用出最好。清真词多要两人名对使,亦不可学也。如《宴清都》云“庾信愁多,江淹恨极”;《大酺》云“兰成憔悴,卫玠清羸”;《过秦楼》云“才减江淹,情伤荀倩”之类是也。(宋沈义父《乐府指迷》)
◆曰文园,曰文君,似为旅宦思家之作。或别有所托,亦未可知。而词旨自尔凄然欲绝。(清黄苏《蓼园词选》)
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藕绝来无续处。当时相候赤栏桥,今日独寻黄叶路。
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馀黏地絮。
◆风云入江散难聚,雨絮沾地牢不解,即“秋藕”句意,而味之有无迥别。(《草堂诗馀正集》)
◆按东坡有《点绛唇》词咏天台云:“醉漾轻舟……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盖全用刘阮天台事也,今并附于此。按美成由秘书监徽猷阁待制出知顺昌,是其被出后,借题寄托也。东坡亦由翰林学士被谪,其《点绛唇》一词,亦其寓意耳。是皆工于写意者。(清黄苏《蓼园词选》)
◆只赋天台事,态浓意远。(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渔隐丛话》曰:“少游《踏莎行》为郴州旅舍作也。山谷曰:此词高绝,但斜阳暮为重出。欲改斜阳为帘栊。范元实曰:只看孤馆闭春寒,似无帘栊。山谷曰:亭传虽未有帘栊,有亦无碍。范曰:词本摹写牢落之状,若曰帘栊,恐损初意。今《郴州志》竟改作斜阳度。余谓斜阳属日,暮属时,不为累,何必改。东坡“回首斜阳暮”,美成“雁背夕阳红欲暮”,可法也。”按引东坡、美成语是也。分属时日,尚欠明析,《说文》:“莫,日且冥也,从日在茻中。”今作暮者俗也。是斜阳为日斜时,暮为日入时,言自日昃至暮,杜鹃之声亦云苦矣。山谷未解暮字,遂生轇轕。(清宋翔凤《乐府馀论》)
◆美成词有似拙实工者,如《玉楼春》结句云:“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馀黏地絮。”上言人不能留,下言情不能已,呆作两譬,别饶姿态,却不病其板,不病其纤,此中消息难言。(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上句人不能留,下句情不能已。平常意写得姿态如许。(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二评结拍)
◆只纵笔直写,情味愈出。(清陈廷焯《云韶集》)
◆上阕大意已足,下阕加以渲染,愈见精采。(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此词当是元佑四年任满去庐州,祖帐留别时付声歌之作,味“今日独寻黄叶路”一语,其行当在秋冬间。《远游》诗云:“淮西渡两桨,江左随一鸥。苦嗟波涛窄,所至胶吾舟。借问舟中人,流转何时休……”首言渡淮,别庐而去也,以下皆伤行役之言,似与此词同时之作;“流转何时休”,则又“人如风后入江云”耳,诗显词隐,可以互参。(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还京乐
禁烟近,触处浮香秀色相料理。正泥花时候,奈何客里,光阴虚费。望箭波无际,迎风漾日黄云委。任去远,中有万点相思清泪。
到长淮底。过当时楼下,殷勤为说、春来羇旅况味。堪嗟误约乖期,向天涯、自看桃李。想而今、应恨墨盈笺,愁妆照水。怎得青鸾翼,飞归教见憔悴。
◎触处:犹言到处。
◎料理:犹言逗引。
◎河洲多沙尘,风悲黄云委。(南朝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
◎当时楼下水,今日到何处。(唐杜牧《题安州浮云寺楼寄湖州张郎中》)
◆陈匪石说:此篇乃用古文笔法。(《乔大壮手批〈片玉集〉》)
◆词情哀怨,与《宴清都》同调。过遍:“到长淮底,过当时楼下,殷勤为说、春来羁旅况味。”似是别庐州、初至荆州之作。《玉楼春》庐州惜别词有“今日独寻黄叶路”之语,则时在秋冬间;此云“春来”,则次年春抵荆也。清康熙敕编《骈字类编》卷一三五“黄云”条引《物类相感志》云:“襄阳石梁山出云应验符合,白云起定雨,黄云起则风。”盖风土早有此说。词中“迎风漾日黄云委”之句,未知是否暗用襄阳黄云事,若然,则作于荆南无疑也。(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倒犯
霁景对霜蟾乍升,素烟如扫。千林夜缟,徘徊处、渐移深窈。何人正弄、孤影蹁跹,西窗悄。冒霜冷貂裘,玉斝邀云表。共寒光,饮清醥。
淮左旧游,记送行人,归来山路窵。驻马望素魄,印遥碧,金枢小。爱秀色初娟好,念漂浮、绵绵思远道。料异日宵征,必定还相照。奈何人自衰老。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唐李白《月下独酌》)
◎淮左旧游:谓教授庐州旧事。
◎窵:深远貌。
◎金枢:西方月没之处。(《文选》木华《海赋》“大明辔于金枢之穴”吕延济注)
◎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乐府古辞《饮马长城窟行》)
◆此词亦多抑郁之情,味其“淮左旧游”等语,似亦客荆州时有怀合肥之作。(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少年游荆州作
南都石黛扫晴山,衣薄耐朝寒。一夕东风,海棠花谢,楼上卷帘看。
而今丽日明如洗,南陌暖雕鞍。旧赏园林,喜无风雨,春鸟报平安。
◎南都石黛,最发双蛾;北地燕支,偏开两靥。(南朝徐陵《玉台新咏序》)
◎耐:与奈通用。
◎海棠花在否,侧卧卷帘看。(唐韩偓《懒起》)
◎殷勤陌上日,为客暖征鞍。(宋王安石《送丁廓秀才三首》)
◆教授庐州,旋复流转荆州,侘傺无聊,稍捐绮思,词境亦渐由软媚而入于凄惋。例如《少年游》“荆州作”(词略),看似清丽,而弦外多凄抑之音。(龙沐勋《清真词叙论》)
点绛唇
台上披襟,快风一瞬收残雨。柳丝轻举,蛛网黏飞絮。
极目平芜,应是春归处。愁凝伫,楚歌声苦,村落黄昏鼓。
◎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有风飒然而至,王乃披襟而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文选》宋玉《风赋》)
◎落絮游丝亦有情,随风照日宜轻举。(唐杜甫《白丝行》)
◆此词凄抑甚于《少年游》“荆州作”,漂泊幽寂之思,溢于言表,当是同时之作。案“楚歌”一语,可泛用,亦可专指,此则专指楚人之歌也。刘禹锡《竹枝词序》云:“四方之歌,异音而同乐。岁正月,余来建平,里中儿联歌《竹枝》,吹短笛击鼓以赴节,歌者扬袂睢舞,以曲多为贤。聆其音,中黄锺之羽,卒章如吴声,虽伧儜不可分,而含思宛转,有淇澳之艳。昔屈原居沅、湘间,其民迎神,词多鄙陋,乃作《九歌》,到于今荆楚鼓舞之。故余亦作《竹枝词》九篇,俾善歌者扬之。”梦得以永贞革新之故,被贬荆楚十年,清真以新党被逐,流落荆南,殆有同感,故闻楚歌而觉其声苦也。(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扫花游
晓阴翳日,正雾霭烟横,远迷平楚。暗黄万缕,听鸣禽按曲,小腰欲舞。细绕回堤,驻马河桥避雨。信流去,想一叶怨题,今在何处。
春事能几许,任占地持杯,扫花寻路。泪珠溅俎,叹将愁度日,病伤幽素。恨入金徽,见说文君更苦。黯凝伫,掩重关、遍城钟鼓。
◎寒城一以眺,平楚正苍然。(南朝谢朓《宣城郡内登望》)
◎唐小说记红叶事凡四。一《本事诗》:顾况在洛,乘间与一二诗友游苑中,流水上得大梧叶题诗云:“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况明日于上流亦题云:“愁见莺啼柳絮飞,上阳宫女断肠时。君恩不禁东流水,叶上题诗寄与谁?”后十馀日,客来苑中,又于叶上得诗以示况,曰:“一叶题诗出禁城,谁人酬和独含情?自嗟不及波中叶,荡漾乘春取次行。”又明皇代,以杨妃、虢国宠盛,宫娥皆衰悴,不愿备掖庭,尝书落叶随御沟水流出云:“旧宠悲秋扇,新恩寄早春。聊题一片叶,将寄接流人。”顾况闻而和之,既达圣听,遣出禁内人不少,或有五使之号。况所和即前四句也。其二,《云溪友议》:卢渥舍人应举之岁,偶临御沟,见红叶上有诗云:“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其三,《北梦琐言》:进士李茵尝游苑中,见红叶自御沟流出,上题诗曰……(与卢渥诗同)。其四,《玉溪编事》:侯继图秋日于大慈恩寺倚阑楼上,忽木叶飘坠,上有诗曰:“拭翠敛愁蛾,为郁心中事。搦笔下庭除,书作相思字。此字不书名,此字不书纸。书向秋叶上,愿逐秋风起。天下有情人,尽解相思死。”余意前三则本只一事,而传记者各异耳。刘斧《青琐》中有《流红记》,最为鄙妄,盖窃取前说,而易其名为于佑云。本朝词人罕用此事,惟周清真乐府两用之,《扫花游》云:“随流去,想一叶怨题,今到何处?”《六丑》咏落花云:“飘流处莫趁潮汐,恐断红上有相思字,何由见得。”脱胎换骨之妙极矣。(庞元英《谈薮》)
◎咽咽学楚吟,病骨伤幽素。(唐李贺《伤心行》)
◆结句须要放开,含有馀不尽之意。以景结情最好,如清真之“断肠院落,一帘风絮”;又“掩重关遍城钟鼓”之类是也。(宋沈义父《乐府指迷》)
◆词秾意稳。(《草堂诗馀正集》)
◆宛雅幽怨,梅溪全祖此种。(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二)
◆词中四声句最为着眼,如《扫花游》之起句,《渡江云》之第二句,《解连环》、《暗香》之收句是也。又如《琐窗寒》之“小唇秀靥”、“冷熏沁骨”,《月下调》之“品高调侧”,美成、君特无不用上平去入,乃词中之金科玉律。今人随手乱填又何也?(清陈锐《袌碧斋词话》)
◆微雨春阴,绕堤驻马,闲闲写景。“信流去”陡接,“怨题”逆出。“任占地持杯,扫花寻路”,言任是如此,春亦无多耳;缩入上句。“看将愁度日”,再推进一层,如此则日日好春,亦只是愁,而春事之多少,更不足问矣。“文君更苦”,复从对面反逼“遍城钟鼓”,游思缥缈,弥见沉郁。(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词中有“平楚”、“回堤”,明是客荆州时作。“叹将愁度日,病伤幽素,恨入金徽,见说文君更苦”,与《宴清都》之“凄凉病损文园,徽弦乍拂,音韵先苦”,“更久长不见文君,归时认否”,怀抱正同。而两词之文君,所指亦同也。《宴清都》云“地僻无钟鼓”,此云“遍城钟鼓”,动静虽殊境,而凄苦亦同。(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风流子
枫林凋晚叶,关河迥、楚客惨将归。望一川暝霭,雁声哀怨,半规凉月,人影参差。酒醒后、泪花消凤蜡,风幕卷金泥。砧杵韵高,唤回残梦,绮罗香减,牵起馀悲。
亭皋分襟地,难拚处、偏是掩面牵衣。何况怨怀长结,重见无期。想寄恨书中,银钩空满,断肠声里,玉筯还垂。多少暗愁密意,惟有天知。
◎画帘朱箔,惆怅卷金泥。(五代李煜《临江仙》)
◎魏甄后面白,泪双垂如玉筯。(《白氏六帖》)
◆炼字下语,最是紧要。如说桃,不可直说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如咏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灞岸等字。又用事,如曰“银钩空满”,便是书了,不必更说书字;“玉筯双垂”,便是泪了,不必更说泪。(宋沈义父《乐府指迷》)
◆“花销凤蜡”、“幕卷金泥”,自是以待制出知顺昌时作。而恋主之情,婉曲周至。至“惟有天知”字,其心亦苦矣。(清黄苏《蓼园词选》)
◆此词四句对偶凡三处,句调皆变换不同。又云:通篇一气衔贯。(《唐宋名家词选》引夏敬观《评清真集》)
◆《遗事》云:“先生少年曾客荆州……《风流子》词云:‘楚客惨将归。’均此时作也。其时当在教授庐州之后,知溧水之前。”审如是,当为元佑七年秋间知溧水命下,将离荆州时作。《虞美人》“廉纤小雨”阕,似亦同时之制;而《红罗袄》有“楚客忆江蓠”语,则新别有所思而作也。(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虞美人
廉纤小雨池塘遍,细点看萍面。一双燕子守朱门,比似寻常时候易黄昏。
宜城酒泛浮香絮,细作更阑语。相将羇思乱如云,又是一窗灯影两愁人。
◎廉纤晚雨不能晴,池岸草间蚯蚓鸣。(唐韩愈《晚雨》)
◎气凉先动竹,点细未开萍。(唐李商隐《细雨》)
◎襄阳郡宜城县:宜城故城汉县,在今县南,其地出美酒。(宋乐史《太平寰宇记》)
◎感时兼惜别,羇思自纷纷。(唐刘商《赋得月下闻蛩送别》)
玉楼春
大堤花艳惊郎目,秀色秾华看不足。休将宝瑟写幽怀,坐上有人能顾曲。
平波落照涵赪玉,画舸亭亭浮澹渌。临分何以祝深情,只有别愁三万斛。
◎大堤在襄阳府城外。(《一统志》)
◎朝发襄阳城,暮至大堤宿;大堤诸女儿,花艳惊郎目。(《清商曲·襄阳乐》)
◎顾曲:见《意难忘》“未怕周郎”注。
◎妇女马上笑,颜如赪玉盘。(唐李白《幽州胡马客歌》)
◆结笔大处,非周不能。(《乔大壮手批〈片玉集〉》)
◆此别荆州时作,大堤祖帐,平波落日,绿水维舟,词意分明。(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红罗袄
画烛寻欢去,羸马载愁归。念取酒东垆,尊罍虽近,采花南浦,蜂蝶须知。
自分袂、天阔鸿稀,空怀梦约心期。楚客忆江蓠,算宋玉、未必为秋悲。
◎心期不会面,怀之成首疾。(南朝何逊《刘博士江丞朱从事同顾不值作诗云尔》)
◎不学汉臣栽苜蓿,空教楚客咏江蓠。(唐李商隐《九日》)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楚辞》宋玉《九辩》)
◆《风流子》云:“枫林凋晚叶,关河迥、楚客惨将归。”是将去荆南之作。此云:“楚客忆江蓠。”是别后有忆而作,词情凄怨与客江陵诸篇同调,似是知溧水前、甫离荆时作,故与溧水及以后之作,格调殊异。(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满庭芳夏日溧水无想山作
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人静乌鸢自乐,小桥外、新绿溅溅。凭栏久,黄芦苦竹,拟泛九江船。
年年,如社燕,飘流瀚海,来寄修椽。且莫思身外,长近尊前。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
◎溧水:今南京市东南之溧水县,宋代与上元、江宁、句容、溧阳同属江宁府。
◎韩熙载读书堂在溧水无想寺中。熙载集有赠寺僧诗:“无想景幽远,山屏四面开。凭师领鹤去,待我挂冠来。药为依时采,松宜绕舍栽。林泉自多兴,不是效刘雷。”盖寺以山为名也。(宋周应合《景定建康志》卷二十一)
◎露蔓虫丝多,风蒲燕雏老。(唐杜牧《赴京初入汴口晓景即事先寄兵部李郎中》)
◎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唐杜甫《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
◎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唐白居易《琵琶行》)
◎九江船:用唐白居易《琵琶行》事。
◎社燕:立春后第五戊日为春社,立秋后第五戊日为秋社。燕以春社前后来,秋社前后去,故称社燕。
◎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唐杜甫《绝句漫兴九首》)
◆词中多有句中韵,人多不晓,不惟读之可听,而歌时最叶韵应拍,不可以为闲字而不押。如《木兰花慢》云:“倾城尽寻胜去”,“城”字是韵;又如《满庭芳》过处“年年如社燕”,“年”字是韵,不可不察也。(宋沈义父《乐府指迷》)
◆“费”:周美成“衣润费炉烟”,谢勉仲“心情费消遣”,晏小山“莫向花笺费泪行”,本于“学书费纸”之“费”。(清沈雄《古今词话》)
◆“衣润费炉烟”,景语也,景在“费”字。(《草堂诗馀正集》引沈际飞语)
◆通首疏快,实开南宋诸公之先声。“人静乌鸢乐”,杜句也;“黄芦苦竹”,出香山《琵琶行》。(清许昂霄《词综偶评》)
◆(“人静”等二句)体物入微,夹入上下文中,似褒似贬,神味最远。(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黄芦苦竹”,此非词家所常设字面,至张玉田《意难忘》词尤特见之,可见当时推许大家者自有在,决非后人以土泥脂粉为词耳。(清初先、程洪《词洁》)
◆美成词有前后若不相蒙者,正是顿挫之妙。如《满庭芳》上半阕云:“人静乌鸢自乐,小桥外新绿溅溅。凭阑久,黄芦苦竹,拟泛九江船。”正拟纵乐矣,下忽接云:“年年如社燕,飘流瀚海,来寄修椽。且莫思身外,长近樽前。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是乌鸢虽乐,社燕自苦,九江之船,卒未尝泛。此中有多少说不出处,或是依人之苦,或有患失之心。但说得虽哀怨,却不激烈,沉郁顿挫中别饶蕴藉。后人为词,好作尽头语,令人一览无馀,有何趣味?(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乌鸢自乐,社燕自苦,九江之船卒未尝泛。沉郁顿挫中别饶蕴藉。(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
◆起笔绝秀,以意胜,不以词胜。笔墨真高,亦凄恻,亦疏狂。(清陈廷焯《云韶集》)
◆“地卑”二句,觉《离骚》廿五,去人不远;“且莫”二句,杜诗韩笔。(清谭献《谭评词辨》)
◆周美成云:“流潦妨车毂”;又云:“衣润费炉烟”;辛幼安云:“不知筋骨衰多少,祗觉新来懒上楼”。填词者试于此消息之。(清谭献《复堂词》自序)
◆此必其出知顺昌后作。前三句见春光已去。“地卑”至“九江船”,言其地之僻也。“年年”三句,见宦情如逆旅。“且莫思”句至末,写其心之难遣也。末句妙于语言。(清黄苏《蓼园词选》)
◆最颓唐,语最含蓄。(梁令娴梁令娴《艺蘅馆词选》引梁启超云)
◆方喜“嘉树”,旋苦“地卑”;正羡“乌鸢”,又怀芦竹。人生苦乐万变,年年为客,何时了乎!“且莫思身外”,则一齐放下。“急管繁弦”,徒增烦恼,固不如醉眠之自在耳。词境静穆,想见襟度,柳七所不能为也。又云:层层脱卸,笔笔钩勒,面面圆成。(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此首在溧水作。上片写江南初夏景色,极细密;下片抒飘流之哀,极宛转。“风老”二句,实写景物之美。莺老梅肥,绿阴如幄,其境可想。“地卑”二句,承上,言所处之幽静。江南四月,雨多树密,加之地卑山近,故湿重衣润而费炉烟,是静中体会之所得。“人静”句,用杜诗,增一“自”字,殊有韵味。“小桥”句,亦静境。“凭阑久”,承上。“黄芦”句,用白香山诗,言所居卑湿,恐如香山当年之住湓江也。换头,自叹身世,文笔曲折。叹年年如秋燕之飘流。“且莫思”句,以撇作转,劝人行乐,意自杜诗“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尊前有限杯”出。“憔悴”两句,又作一转,言虽强抑悲怀,不思身外,但当筵之管弦,又令人难以为情。“歌筵畔”一句,再转作收。言愁思无已,惟有借醉眠以了之也。(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隔浦莲中山县圃姑射亭避暑作
新篁摇动翠葆,曲径通深窈。夏果收新脆,金丸落、惊飞鸟。浓翠迷岸草,蛙声闹,骤雨鸣池沼。
水亭小,浮萍破处,帘花檐影颠倒。纶巾羽扇,困卧北窗清晓。屏里吴山梦自到,惊觉,依然身在江表。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唐常建《题破山寺后禅院》)
◎金丸落飞鸟,夜入琼楼卧。”(唐李白《少年子》。词以金丸喻黄梅)
◎浮萍破处见山影,小艇归时闻草声。(宋张先《西溪》)
◎言夏月虚闲,高卧北窗之下,清风飒至,自谓羲皇上人。(《晋书·陶潜传》)
◆果如丸,巧喻。“浮萍”句,小而致。(《草堂诗馀正集》)
◆自起句至换头第三句,皆“惊觉”后所见。“纶巾”、“困卧”,却用逆叙。“身在江表”,“梦到吴山”;船且到,风辄引去。仙乎仙乎,周词固善取逆势,此则尤幻者。(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此句(“帘花檐影”)论者颇多,《渔隐丛话》云:“周美成:‘水亭小,浮萍破处,檐花帘影颠倒。’按少陵诗‘灯前细雨檐花落’,美成用此,檐花二字,全与出处意不合。”王楙《野客丛书》卷十周侍郎词意条非之曰:“苕溪渔隐谓周侍郎词‘浮萍破处,檐花帘影颠倒’,‘檐花’二字用杜少陵‘灯前细雨檐花落’,与出处意不相合。又赵次公注杜少陵诗,引刘邈‘檐花初照日’之语。仆谓二说皆考究未至。少陵檐花落三字,原有所自,丘迟诗曰:‘共取落檐花。’何逊诗曰:‘燕子戏还飞,檐花落枕前。’少陵用此语。赵次公但见刘邈有此二字,引以证杜诗;渔隐但见杜诗有此二字,引以证周词。不知刘邈之先,已有檐花落三字矣。李白诗‘檐花落酒中’,李暇亦有‘檐花照月莺对栖’之语,不但老杜也。详味周用‘檐花’二字,于理无碍,渔隐谓与出处不合,殆胶于所见乎?大抵词人用事圆转,不在深泥出处,其纽合之工,出于一时自然之趣。”杨慎《词品》云:“杜诗‘灯前细雨檐花落’,注谓檐下之花,恐非,盖谓檐前雨映灯光如花尔。后人不知,改作‘檐前细雨灯花落’,则直致无味矣。宋人小词多用檐花字,周美成云:‘浮萍破处,檐花帘影颠倒。’又云‘檐花细雨照芳塘’,多不悉记。”毛本云:“‘帘花檐影’,一作‘檐花帘影’。……(此处抄杨慎语,从略)《花庵词选》作‘帘花檐影’,今从之。”沈雄《古今词话》云:“美成词‘浮萍破处,檐花帘影颠倒’,谢无逸词‘檐花细雨照芳塘’,以檐间画花为是,非雨花也。”陈洵《抄本海绡说词》云:“‘檐花帘影’,从萍破处见。盖晚灯未灭,所以有檐花;风动帘开,所以有帘影。若作‘帘花檐影’,兴趣索然矣。胡仔固是胶柱鼓瑟,王楙又愈引愈远,可惜于此佳趣都未领会。”(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鹤冲天溧水长寿乡作
梅雨霁,暑风和,高柳乱蝉多。小园台榭远池波,鱼戏动新荷。
薄纱厨,轻羽扇,枕冷簟凉深院。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鱼戏新荷动,鸟散馀花落。(南朝谢朓《游东田》)
◎有句闲富贵,无事小神仙。(宋魏野《述怀》)
◆此词并无深致,远逊溧水他作,故陈本不收,毛氏所见《清真集》亦不载。然《乐府雅词·补遗》下录之,《景定建康志》卷三十七复采之以实溧水乐府,当非伪托,词题亦出自注也。盖即事之篇,不免稍率耳,下一首亦然。(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鹤冲天
白角簟,碧纱厨,梅雨乍晴初。谢家池畔正晴虚,香散嫩芙蕖。
日流金,风解愠,一弄素琴歌舞。慢摇纨扇诉花笺,吟待晚凉天。
◎白角簟:竹席之色白者。罗邺《白角簟》:“叠玉骈珪巧思长,露华烟魄让清光。”曹松亦有《白角簟》诗云:“角簟工夫已到头,夏来全占满床秋。”松又有《碧角簟》诗,则谓青竹席也,见《浣溪沙》“薄薄纱厨”阕笺引。
◎谢家:谢娘家,犹言倡家也。
◎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楚辞·招魂》)
◎舜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其诗曰:“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孔子家语》)
风流子
新绿小池塘,风帘动、碎影舞斜阳。羡金屋去来,旧时巢燕,土花缭绕,前度莓墙。绣阁凤帏深几许,听得理丝簧。欲说又休,虑乖芳信,未歌先咽,愁近清觞。
遥知新妆了,开朱户、应自待月西厢。最苦梦魂,今宵不到伊行。问甚时说与,佳音密耗,寄将秦镜,偷换韩香。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
◎新绿:据强焕《题周美成词》“又睹新绿之池”,知池在县治后圃,其名为清真所号。
◎土花:苔也。
◎未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宋欧阳修《诉衷情》)
◎是夕红娘复至,持彩笺以授张曰:“崔所命也。”题其篇曰《明月三五夜》,其词曰:“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唐元稹《会真记》)
◎如今不是梦,真个到伊行。”(宋晏幾道《临江仙》)
◎不如早睡,今宵梦魂,先到伊行。(宋蔡伸《极相思》)
◎汉秦嘉字士会,陇西人。嘉为上郡椽,其妻徐淑寝疾,还不获而别,赠诗三章,有“宝钗好耀首,明镜可鉴形”之句,妻亦答诗。见《玉台新咏》。《晋书》曰:“韩寿与贾充女私。时西域贡奇香,一着人经月不脱,武帝以赐充,充女盗以予寿。充僚属闻其芬馥,称于充。充知与寿私也,秘之,以女妻寿。”(庾信《燕歌行》:“盘龙明镜饷秦嘉,辟恶生香寄韩寿。”倪璠注引)
◆周美成为江宁府溧水令,主簿之室有色而慧,美成常款洽于尊席之间,世所传《风流子》词,盖所寓意焉。新绿、待月,皆簿厅亭轩之名也。(宋王明清《挥麈馀话》)
◆词中句法要平妥精粹,一曲之中安能句句高妙?只要拍搭衬副得去,于好发挥笔力处极要用工,不可轻易放过,读之使人击节可也。如东坡杨花词云:“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又云:“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如美成《风流子》云:“凤阁绣帏深几许,听得理丝簧。”……此皆平易中有句法。(宋张炎《词源》)
◆词欲雅而正,志之所之,一为情所役,则失其雅正之音。耆卿、伯可不必论,虽美成亦有所不免。如“为伊泪落”;如“最苦梦魂,今宵不到伊行”;如“天便教人,霎时得见何妨”;如“又恐伊寻消问息,瘦损容光”;如“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晌留情”;所谓淳厚日变,成浇风也。(同上)
◆结句须要放开,含有馀不尽之意,以景结情最好。如清真之“断肠院落,一帘风絮”;又“俺重关遍城钟鼓”之类是也。或以情结尾亦好。往往轻而露,如清真之“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又云:“梦魂凝想鸳侣”之类,便无意思。亦是词家病,却不可学也。(宋沈义父《乐府指迷》)
◆此词虽极情致缠绵,然律以名教,恐亦有伤风雅也。(清叶申芗《本事词》)
◆元人沈伯时作《乐府指迷》,于清真词推许甚至。惟以“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梦魂凝想鸳侣”等句为不可学,则非真能知词者。清真又有句云:“多少暗愁密意,惟有天知”;“最苦梦魂,今宵不到伊行”;“拌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此等语愈朴愈厚,愈厚愈雅,至真之情由性灵肺腑中流出,不妨说尽,而愈无尽。南宋词人如姜白石云:“酒醒波远,政凝想明珰素袜。”庶几近似,然已微嫌刷色。诚如清真等句,惟有学之不能到耳!如曰不可学也,讵必颦眉搔首,作态几许然后出之,乃为可学耶?明以来词纤艳少骨,致斯道为之不尊,未始非伯时之言阶之厉矣。窃尝以刻印比之:自六代作者以萦纡拗折为工,而两汉方正平直之风荡然无复存者,救敝起衰,欲求一丁敬身、黄大易而未易遽得。乃至倚声小道,即亦将成绝学,良可慨夫!(清况周颐《蕙风词话》)
◆“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花前月下,见了不教归去”。卞急迂妄,各极其妙,美成真深于情者。(清沈谦《填词杂说》)
◆因见旧燕度莓墙而巢于金屋,乃思自身已在凤帏之外,而听别人理丝簧,未免悲咽耳。次阙亦托词以恋主之意,读者不可以辞害意也。(清黄苏《蓼园词选》)
◆“池塘”在“莓墙”外,“莓墙”在“绣阁”外,“绣阁”又在“凤帏”外,层层布景,总为“深几许”三字出力。既非“巢燕”可以任意去来,则相见亦良难矣。“听得”、“遥知”,只是不见,梦亦不到。“见”字绝望,“甚时”转出“见”字。后路千回百折,逼出结句,画龙点睛,破壁飞去矣。(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此首写怀人,层次极清。“新绿”三句,先写外景,图画难足。帘影映水,风来摇动,故成碎影,而斜日反照,更成奇丽之景,一“舞”字尤能传神。“羡金屋”四句,写人立池外之所见。燕入金屋,花过莓墙,而人独不得去,一“羡”字贯下四句,且见人不得去之恨,徒羡燕与花耳。“绣阁里”三句,写人立池外之所闻。“欲说”四句,则写丝簧之深情。换头三句,写人立池外之所想,故曰“遥知”。“最苦”两句,更深一层,言不独人不得去,即梦魂亦不得去。“问甚时”四句,则因人不得去,故问可有得去之时。通篇皆是欲见不得见之词。至末句乃点破“见”字。叹天何妨教人厮见霎时,亦是思极恨极,故不禁呼天而问之。(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过秦楼
水浴清蟾,叶喧凉吹,巷陌马声初断。闲依露井,笑扑流萤,惹破画罗轻扇。人静夜久凭栏,愁不归眠,立残更箭。叹年华一瞬,人今千里,梦沈书远。
空见说、鬓怯琼梳,容消金镜,渐懒趁时匀染。梅风地溽,虹雨苔滋,一架舞红都变。谁信无憀为伊,才减江淹,情伤荀倩。但明河影下,还看稀星数点。
◎桃绶含情依露井,柳绵相忆隔章台。(唐李商隐《临发崇让宅紫薇》)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唐杜牧《秋夕》)
◎花渐凋疏不耐风,画帘垂地晚堂空,堕阶萦藓舞愁红。(五代孙光宪《浣溪沙》)
◎淹少以文章显,晚节才思微退,云为宣城太守时罢归,始泊禅灵寺渚,夜梦一人自称张景阳,谓曰:“前以一匹锦相寄,今可见还。”淹探怀中得数尺与之,此人大恚曰:“那得割截都尽。”顾见丘迟,谓曰:“馀此数尺既无所用,以遗君。”自尔,淹文章踬矣。又尝宿于冶亭,梦一丈夫自称郭璞,谓淹曰:“吾有笔在卿处多年,可以见还。”淹乃探怀中得五色笔一以授之。尔后为诗绝无美句,时人谓之才尽。(《南史·江淹传》)
◎荀奉倩(粲)与妇至笃,冬月妇病热,乃出中庭自取冷,还以身熨之。妇亡,奉倩后少时亦卒。以是获讥于世。”(《世说新语·惑溺》。刘孝标注引《粲别传》云:粲常以妇人才智不足论,自宜以色为主。骠骑将军曹洪女有色,粲于是聘焉。容服帷帐甚丽,专房燕婉。历年后,妇病亡。未殡,傅嘏往喭粲,粲不哭而神伤。嘏问曰:“妇人才色并茂为难,子之聘也,遗才存色,非难遇也,何哀之甚?”粲曰:“佳人难再得。顾逝者不能有倾城之异,然未可易遇也。”痛悼不能已已,岁馀亦亡,时年二十九。”)
◆词中用事、使人姓名,得不用出最好。清真词多要两人名对使,亦不可学也。……《过秦楼》云:“才减江淹,情伤荀倩”之类是也。(宋沈义父《乐府指迷》)
◆出口成词,平平铺叙,自有一种闲情,不当以凡品目之。(《草堂诗馀隽》引李攀龙语)
◆“梅风地溽,虹雨苔滋,一架舞红都变。”入此三句,意味淡厚。(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婉约芊绵。凄艳绝世,满纸是泪,而笔墨极尽飞舞之致。(清陈廷焯《云韶集》)
◆换头三句,承“人今千里”,虚。“梅风”三句,承“年华一瞬”,然后以“无聊为伊”三句结情,以“明河影下”两句结景。篇法之妙,不可思议。(陈洵《海绡说词》)
◆通篇只做前结三句。自起句至“更箭”,是去秋情事。“梅风”三句,又历春夏,所谓“年华一瞬”。“见说”三句,“人今千里”。“谁信”三句,“梦沈书远”也。“明河”、“疏星”,又到秋景。前起逆入,后结仍用逆挽,构局精奇,金针度尽。(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梅风虹雨,江南初夏;露井流萤,庭院清宵;绮情未衰,离思自苦;此殆亦溧水之作也。陈洵《抄本海绡说词》,时序纷纭,岂其然?(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侧犯
暮霞霁雨,小莲出水红妆靓。风定,看步袜江妃照明镜。飞萤度暗草,秉烛游花径。人静,携艳质、追凉就槐影。
金环皓腕,雪藕清泉莹。谁念省、满身香,犹是旧荀令。见说胡姬,酒垆寂静,烟锁漠漠,藻池苔井。
◎雾夕莲出水,霞朝日照梁。(南朝何逊《看伏郎新婚》)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三国魏曹植《洛神赋》)
◎江妃,郑交甫常游汉江,见二女皆丽服华装,佩两明月珠,大如鸡卵。交甫见而悦之,不知其神人也。……手解佩以与交甫,交甫受而怀之,既趋而去,行数十步,视怀空无珠,二女忽不见。(《列仙传》)
◎艳质:陈后主《玉树后庭花》:“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三国魏曹植《美女篇》)
◎公子调冰水,佳人雪藕丝。(唐杜甫《丈八沟纳凉二首》。雪,洗涤。)
◎桥南荀令过,十里送衣香。(唐李商隐《韩翃舍人即事》)
◎东汉荀彧性喜香,常将衣服薰香,若去他人家坐一下,坐处三日有香气。(晋习凿齿《襄阳记》)
◎昔有霍家奴,姓冯名子都,依倚将军势,调笑酒家胡。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炉。(《玉台新咏》辛延年《羽林郎》)
◆出水芙蓉,步袜江妃,所写当是隔浦之莲。槐影追凉,花径秉烛,亦《满庭芳》“莫思身外,且近尊前”之意。自起句至过遍第二句,皆夏夜县圃行乐情景。熏香荀令,当垆胡姬,则缅怀汴京少年游也。时在绍圣,旧党既去,新党登坛,未见召命,故有所思耳。当于言外求之。而《贵耳集》卷上云:“《舜典》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自宣(和)、政(和)间,周美成、柳耆卿辈出,自制乐章,有曰《侧犯》、《尾犯》、《花犯》、《玲珑四犯》,八音杂律,宫吕夺伦,是不克谐矣。天宝后,曲遍繁声,皆曰入破;破者破碎之义,明皇幸蜀。宣和之曲皆曰犯,犯者侵犯之义,二帝北狩。曲中之谶,深可畏哉!”曲谶之谈,固属妄诞,以柳永为徽宗时人,抑何无知至此。其言清真《少年游》词事,可想而知矣。(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红林檎近
高柳春才软,冻梅寒更香。暮雪助清峭,玉尘散林塘。那堪飘风递冷,故遣度幕穿窗。似欲料理新妆,呵手弄丝簧。
冷落词赋客,萧索水云乡。援毫授简,风流犹忆东梁。望虚檐徐转,回廊未扫,夜长莫惜空酒觞。
◎若逐微风起,谁言非玉尘。(南朝何逊《和司马博士咏雪》)
◎王乃歌北风于《卫诗》,咏南山于《周雅》,授简于司马大夫曰:“抽子秘思,骋子妍辞,侔色揣称,为寡人赋之。”(南朝谢惠连《雪赋》)
◎回散萦积之势,飞聚凝曜之奇,固展转而无穷。(南朝谢惠连《雪赋》)
◆清真咏梅诸作,就其历官之地推之,当以溧水最切合。盖地处江南水乡,盛产梅,若隆德、真定,则纯属山国,顺昌亦非水国也。明州虽在江南,惟在任甚短,且年在桑榆,情怀当不如此。陈思《清真居士年谱》云:
《太平寰宇记》:“溧水县庐山,在县东二十里,有水源三派,流入秦淮合大江。”“船山一名感泉山,在县南十二里,山有青丝洞,泉脉泓澄,四时不绝。”“丹阳湖在县西南。”“石臼湖在县东南三十里,西连丹阳湖,岸广一百六十馀里,军山、塔子、马头、雀垒四山,并在湖中。”《江宁府志》:“秦淮水有二源,其西源出溧水东庐山,西北流,过溧水城东北乌刹桥,与胭脂河合。胭脂河首引引高淳、石臼湖水,西入溧水界。又东至洪蓝埠入山,又东北流过天生桥出山,受溧水城西南山溪。又北流过沙河桥,东出通城壕,西北入秦淮水。”“澳洞山在溧水西南二十五里。”按丹阳、石臼二湖皆在县,秦淮西源及胭脂河水环经县城。故《咏雪》云:“萧索水云乡”;《雪晴》云:“水乡增暮寒”,“对南山横素”。南山即船山。
案陈说是也。此首之“玉尘散林塘”,下一首之“清池涨微澜”,或即县圃中之新绿池,而“虚檐”、“回廊”,或即姑射等亭轩也。(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红林檎近
风雪惊初霁,水乡增暮寒。树杪堕飞羽,檐牙挂琅玕。才喜门堆巷积,可惜迤逦消残。渐看低竹翩翻,清池涨微澜。
步屐晴正好,宴席晚方欢。梅花耐冷,亭亭来入冰盘。对前山横素,愁云变色,放杯同觅高处看。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唐祖咏《终南望馀雪》)
◎堕飞羽:钱起《禁闱玩雪寄薛左丞》:“细遶回风转,轻随落羽浮。”
◎山明迷旧径,溪满涨新澜。(唐许浑《看雪》)
◎步屐:杜甫《答郑十七郎一绝》:“雨后过畦润,花残步屐迟。”
◆均是雪耳,《宴清都》则以“洒窗填户”为可悲,《红林檎近》则以“度幕穿窗”、“门堆巷积”为可喜。境自心生,因年事而变,亦因政事而变,此中消息,不难体会。(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丑奴儿
肌肤绰约真仙子,来伴冰霜,洗尽铅黄,素面初无一点妆。
寻花不用持银烛,暗里闻香,零落池塘,分付馀妍与寿阳。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庄子·逍遥游》)
◎封大姨为韩国夫人,三姨为虢国夫人,八姨为秦国夫人,同日拜命,皆月给钱十万,为脂粉之资。然虢国不施妆粉,自衒美艳,常素面朝天。(宋乐史《杨太真外传》)
◎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成五出之华,拂之不去。皇后留之。自后有梅花妆,后人多效之。(《太平御览》引《宋书》)
◆“来伴”、“暗里”,先后承上。“洗尽”、“零落”先后启下,此北宋词法。(《乔大壮手批〈片玉集〉》)
玉烛新
溪源新腊后,见数朵江梅,剪裁初就。晕酥砌玉,芳英嫩、故把春心轻漏。前村昨夜,想弄月黄昏时候。孤岸峭、疏影横斜,浓香暗沾襟袖。
尊前赋与多材,问岭外风光,故人知否。寿阳谩斗,终不似、照水一枝清瘦。风娇雨秀,好乱插繁花盈首。须信道、羌管无情,看看又奏。
◎溪源即出庐山三派入秦淮之水。(陈思《清真居士年谱》)
◎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唐僧齐己《早梅》)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宋林逋《山园小梅》)
◎大庾岭上梅,南枝落,北枝开。(《白氏六帖》)
◎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成五出之华,拂之不去。皇后留之。自后有梅花妆,后人多效之。(《太平御览》引《宋书》)
◎安得健步移远梅,乱插繁花向晴昊。(唐杜甫《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
◎笛者,羌乐也,古有《落梅花》曲。(《乐府杂录》)
◆晓景确。(《草堂诗馀正集》)
◆词客当行之笔。(《乔大壮手批〈片玉集〉》)
菩萨蛮
银河宛转三千曲,浴凫飞鹭澄波绿。何处是归舟,夕阳江上楼。
天憎梅浪发,故下封枝雪。深院卷帘看,应怜江上寒。
◎银河句:指环绕溧水县城之秦淮西源及胭脂河,二水穿插河梁城壕间,受城西南山溪水。以溪河宛转曲折,故云。
◎小院回廊春寂寂,浴凫飞鹭晚悠悠。(唐杜甫《涪城县香积寺官阁》)
◎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南朝谢朓《之宣城出新林浦向版桥》)
◆(“天憎”二句)造语奇险。(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美成《菩萨蛮》上半阕云:“何处望归舟,夕阳江上楼。”思慕之极,故哀怨之深。下半阕云:“深院卷帘看,应怜江上寒。”哀怨之深,亦忠爱之至。似此不必学温、韦,已与温、韦一鼻孔出气。(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美成小令,于温、韦、晏、欧外别开境界,遂为南宋诸名家所祖。(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二)
三部乐
浮玉霏琼,向邃馆静轩,倍增清绝。夜窗垂练,何用交光明月。近闻道、官阁多梅,趁暗香未远,冻蕊初发。倩谁摘取,寄赠情人桃叶。
回文近传锦字,道为君瘦损,是人都说。祅知染红着手,胶梳黏发。转思量、镇长堕睫,都只为、情深意切。欲报消息无一句,堪愈愁结。
◎散葩似浮玉,飞英若束素。(南朝任昉《同谢朏花雪》)
◎照室红炉促曙光,萦窗素月垂文练。(唐杜甫《湖城东遇孟云卿因为醉歌》)
◎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瑶台十二层。(唐李商隐《无题》)
◎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唐杜甫《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见寄》)
◎《古今乐录》曰:“《桃叶歌》者,晋王子敬之所作也。桃叶,子敬妾名,缘于笃爱,所以歌之。”《隋书·五行志》曰:“陈时,江南盛歌王献之《桃叶词》云: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檝,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按末句一作“我自来迎接”,歌凡三章。(《乐府诗集·吴声曲辞·桃叶歌》解题)
◎窦滔妻苏氏,始平人也,名蕙,字若兰,善属文。滔苻坚时为秦州刺史,被徙流沙,苏氏思之,织锦为《回文旋图》诗以赠滔。宛转循环以读之,词甚凄惋。凡八百四十字。(《晋书·列女传》)
◎祅知,犹云情知也。(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
◎镇长:镇亦长义。
◆上阕虽言雪言梅,而词非咏物,寥寥数语,发兴而已。“倩谁”二句,暗用陆凯《赠范蔚宗》“折花逢驿使”诗意,已与梅雪无涉,下阕愈说愈开,令人莫测。此中定有寄托,可与《玉烛新》“问岭外风光,故人知否”同参。(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花犯
粉墙低,梅花照眼,依然旧风味。露痕轻缀,疑净洗铅华,无限佳丽。去年胜赏曾孤倚,冰盘同宴喜。更可惜、雪中高树,香篝熏素被。
今年对花最悤悤,相逢似有恨,依依愁悴。吟望久,青苔上、旋看飞坠。相将见、脆丸荐酒,人正在、空江烟浪里。但梦想、一枝潇洒,黄昏斜照水。
◎剥梅浸雪酿之,露一宿,取去,蜜渍之,可荐酒。(宋林洪《山家清供》。脆丸,谓梅子。)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宋林逋《山园小梅》)
◆此只咏梅花,而纡馀反复,道尽三年间事,昔人谓好诗圆美流转如弹丸,余于此词亦云。(宋黄昇《花庵词选》)
◆机轴圆转,组织无痕,一片锦心绣口,端不减天孙妙手,宜占花魁矣。(《草堂诗馀隽》李攀龙语)
◆清真词其清婉者至此,故知建章千门,非一匠所营。(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此词非专咏梅花,以寄身世之感耳。黄叔旸谓“此词只咏梅花,而纡徐反复,道尽三年间事,圆美流转如弹丸”,可谓知言。(清陈廷焯《云韶集》)
◆“依然”句,逆入。“去年”句,平出。“今年”句,放笔为直干。“凝望久”以下,筋摇脉动。“相将见”二句,如颜鲁公书,力透纸背。(清谭献清谭献《谭评词辨》)
◆总是见宦迹无常,情怀落漠耳。忽借梅花以写,意超而思永。言梅犹是旧风情,而人则离合无常;去年与梅共安冷淡,今年梅正开而人欲远别,梅似含愁悴之意而飞坠;梅子将圆,而人在空江中,时梦见梅影而已。(清黄苏《蓼园词选》)
◆愚谓此为梅词第一。(同上)
◆只“梅花”一句点题,以下却在题前盘旋。换头一笔钩转。“相将”以下,却在题后盘旋,收处复一笔钩转。往来顺逆,盘控自如,圆美不难,难在拙厚。(陈洵《海绡说词》)
◆“正在”应“相逢”,“梦想”应“照眼”,结构天然,浑然无迹。又云:此词体备刚柔,手段开阔。后来稼轩有此手段,无此气韵;若白石,则并不能开阔矣。(同上)
◆起七字极沉着,已将三年情事一齐摄起。“旧风味”,从“去年”虚提。“露痕”三句,复为“照眼”作周旋。然后“去年”逆入,“今年”平出,“相将”倒提,“梦想”逆挽。圆美不难,难在浑劲。(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此是古今绝唱,读之可悟词境。“旧风味”、“去年”、“曾”、“今年”、“相将见”、“梦想”,皆时也。“粉墙”、“雪中”、“苔上”、“空江”、“照水”,皆地也,合时与地遂成境界。(《乔大壮手批〈片玉集〉》)
◆按清真以元佑八年(一〇九三)二月知溧水,至绍圣三年(一〇九六)三月何愈继任,旋入京任国子主簿。此词为在溧水最后一次赏梅之作,盖其时已奉召命矣,故有“相将见脆丸荐酒,人正在空江烟浪里”之叹。疑此篇作于绍圣二年冬或三年春初梅开之候。花庵所谓“三年间事”,海绡翁所谓“三年情事”,并得其实。黄蓼园谓“宦迹无常,情怀落寞”,亦知言也。(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品令
夜阑人静,月痕寄、梅梢疏影。帘外曲角栏干近,旧携手处,花雾寒成阵。
应是不禁愁与恨,纵相逢难问,黛眉曾把春衫印。后期无定,肠断香消尽。
◎云山离晻暧,花雾共依霏。(南朝吴均《同柳吴兴乌亭集送柳舍人》)
◆如此美景,只于帘内依稀。“曲角栏干”却不敢凭,以其为“旧携手处”也。如此则“应是不禁愁与恨”矣,以换头结上阕。“纵相逢难问”,加一倍写。“黛痕”七字,即恨即愁。“后期无定”,未有相逢。“肠断香消”,收足起句。(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此词似与《花犯》为同时同地之作:近帘外曲角阑干之梅,《花犯》粉墙之梅,皆县圃中梅也;“黛眉曾把春衫印”,即“去年胜赏曾孤倚”也;“后期难定”者,盖“人正在空江烟浪里”矣。(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西河金陵怀古
佳丽地,南朝胜事谁记。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
断崖树犹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遗旧迹郁苍苍,雾沉半垒。夜深月过女墙来,赏心东望淮水。
酒旗戏鼓甚处市,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
◎金陵:其名始于战国楚之金陵邑,即今江苏南京市。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南朝谢朓《入朝曲》)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唐刘禹锡《石头城》)
◎莫愁在何处,莫愁石城西;艇子打两桨,催送莫愁来。(乐府诗《莫愁乐》)
◎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唐刘禹锡《石头城》)
◎城上垣曰睥睨,亦曰女墙。言其卑小,比于城,若女子之于丈夫也。(《释名·释宫室》)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唐刘禹锡《乌衣巷》)
◆周美成词《金陵怀古》,用莫愁字;金陵石头城非莫愁所在,前辈指其误。予尝守郢,郡治西偏临汉江上,石崖峭壁可长数十丈,两端以绳续之,流传此为石头城。莫愁名见古乐府,意者是神,汉江之西岸,至今有莫愁村,故谓艇子往来是也。莫愁像有石本,衣冠甚古,不知何时流传郢中。郢中倡女尝择一人名以莫愁,示存古意,亦僭渎矣。(曾三异《同话录》)
◆瞿宗吉《西湖十景》云:“铃音自语,也似说成败。”许伯扬《咏隋河柳》云:“如将亡国恨,说与路人知。”都与此词末句一例。(《词统》)
◆介甫《桂枝香》独步不得。(《草堂诗馀正集》)
◆櫽括唐句,浑然天成。“山围故国绕清江”四句,形胜;“莫愁艇子曾系”三句,古迹;“酒旗戏鼓甚处是”至末,目前景物。(清许昂霄《词综偶评》)
◆此词以“山围故国”“朱雀桥边”二诗作蓝本,融化入律,气韵沈雄,音节悲壮。(清陈廷焯《词则放歌集》一)
◆此词纯用唐人成句融化入律,气韵沈雄,苍凉悲壮,直是压遍古今。金陵怀古词,古今不可胜数,要当以美成此词为绝唱。(清陈廷焯《云韶集》)
◆张玉田谓清真最长处,在融化古人诗句,如自己出。读此词,可见词中三昧。(梁令娴《艺蘅馆词选》引梁启超语)
◆此首金陵怀古,櫽括刘禹锡诗意,但从景上虚说,不似王半山之“门外楼头”、陈西麓之“后庭玉树”,搬弄六朝史实也。起言“南朝盛事谁记”,即撇去史实不说。“山围”四句,写山川形胜,气象巍峨。第二片,仍写莫愁与淮水之景象,一片空旷,令人生哀。第三片,藉斜阳、燕子,写出古今兴亡之感。全篇疏荡而悲壮,足以方驾东坡。(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溧水为江宁府属邑,西北接江宁,东北接句容,游踪所及,佚诗尚多。溧水以外,若《芝术歌》、《宿灵仙观》、《投子山》,句容茅山之作也;《凤凰台》、《越台曲》,则江宁金陵之作也,金陵怀古词当与此同时。故《景定建康志》与姑射亭、长寿乡两首,都为一录。(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刘过《清平乐》“赠妓”云:“忔憎憎地,一捻儿年纪,待道瘦来肥不是,宜着淡黄衫子。唇边一点樱多,见人频敛双蛾。我自金陵怀古,唱时休唱《西河》。”正谓此词。盖南宋偏安之局与南朝等,而燕安鸩毒,种种淫奢粉饰之为,亦六朝金粉之覆辙也,故结有感而云。清真词传唱之盛,于此亦可见一斑。(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迎春乐
清池小圃开云屋,结春伴、往来熟。忆年时、纵酒杯行速,看月上,归禽宿。
墙里修篁森似束,记名字、曾刊新绿。见说别来长,沿翠藓、封寒玉。
◎云屋,言其黮䨴,状若云也。(《汉书·外戚传》班倢伃赋:“仰视兮云屋。”师古注)
◎连昌宫中满宫竹,岁久无人森似束。(唐元稹《连昌宫词》)
◎门外晚晴秋色老,万条寒玉一溪烟。(唐雍陶《韦处士郊居》。寒玉:喻竹。)
迎春乐
桃蹊柳曲闲踪迹,俱曾是、大堤客。解春衣、贳酒城南陌,频醉卧、胡姬侧。
鬓点吴霜嗟早白,更谁念、玉溪消息。他日水云身,相望处、无南北。
◎大堤客:大堤已见《玉楼春》“大堤花艳惊郎目”注。
◎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头尽醉归。(唐杜甫《曲江二首》)
◎邻家少妇有美色,当垆沽酒,籍尝诣饮,醉,便卧其侧。籍既不自嫌,其夫察之,亦不疑也。(《晋书·阮籍传》)
◎吴霜点归鬓,身与塘蒲晚。(唐李贺《还自会稽歌》)
◆结语高横。(《乔大壮手批〈片玉集〉》)
◆此首以大堤言,旧游之地视前词更明。“玉溪消息”一语用义山事,似有所托。孙光宪《北梦琐言》云:“李商隐员外依彭阳令狐公楚,以笺奏受知。……彭阳之子绹,继有韦平之拜(按谓拜相),似疏陇西(按谓李),未尝展分。重阳日,义山诣宅,于厅事上留题,其略云:‘十年泉下无消息,九日樽前有所思……郎君官重施行马,东合无因许再窥。’相国覩之,惭怅而已。乃扃闭此厅,终身不处也。”绍圣间新党已再执政,清真犹在溧水任,未见知遇,故以令狐绹、李义山事为喻。溯自元佑二年出都,至绍圣三年,为时十载,正所谓“十年泉下无消息”也。时年逾四十矣,故有“鬓点吴霜”之叹。偃蹇薄宦,故有归隐水云之思耳。(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浣溪沙
日薄云飞官路平,眼前喜见汴河倾,地遥人倦莫兼程。
下马先寻题壁字,出门闲记牓村名,早收灯火梦倾城。
◎汴河,自隋大业初,疏通济渠,引黄河通淮,至唐,改名广济。宋都大梁,以孟州河阴县南为汴首受黄河之口,属于淮、泗。每岁自春及冬,常于河口均调水势,止深六尺,以通行重载为准。岁漕江、淮、湖、浙米数百万,及东南之产,百物众宝,不可胜数。又下西山之薪炭,以输京师之粟,以振河北之急,内外仰给焉。故于诸水,莫此为重。(《宋史·河渠志》)
◆此词似是绍圣三年赴京途中作。十载飘零,今始得归朝,故见汴河而欢喜;若是后来频频出入汴都,冉冉征途间,则感伤之不暇,何喜之有?寻题壁之字,记牓村之名,亦见重来之可喜。与《绮寮怨》之“当时曾题败壁,蛛丝罩、澹墨苔晕青。念去来岁月如流,徘徊久,叹息愁思盈”,又自不同。结拍未捐绮思,亦非晚年怀抱。(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浣溪沙
不为萧娘旧约寒,何因容易别长安,预愁衣上粉痕干。
幽阁深沈灯焰喜,小垆邻近酒杯宽,为君门外脱归鞍。
◎武帝诏(萧)宏都督诸军侵魏。……宏闻魏援近,畏懦不敢进。……魏人知其不武,遗以巾帼,北军歌曰:“不畏萧娘与吕姥,但畏合肥有韦武。”(《南史·临川王宏传》)
◎晚节渐于诗律细,谁家数去酒杯宽。(唐杜甫《遣闷戏呈路十九曹长》)
◆此首似与前词同为赴京途中作。“不为”二句,追思十年前去国之故,《陈谱》云:“如《浣溪沙》之‘不为萧娘旧约寒,何因容易别长安’;《夜游宫》之‘有谁知,为萧娘,书一纸’;其中所指,断非所欢,惜文集久佚,无术探索。”按所言近是。“预愁”以下,皆设想之辞,结句尤深婉。老杜《喜观即到》云:“泊船悲喜后,款款话归秦。”情景虽异,深挚则同。(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瑞龙吟
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
黯凝伫,因念个人痴小,乍窥门户。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
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惟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知谁伴、名园露饮,东城闲步。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官柳低金缕,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章台路:妓女聚居之地。
◎植之三年馀,今年初试花。(唐张籍《新桃行》)
◎坊陌:即章台路。
◎暂止飞乌将数子,频来语燕定新巢。(唐杜甫《堂成》)
◎乍窥门户:宋人称妓院为门户人家,此即倚门卖笑之意。
◎约黄能效月,裁金巧作星。(南朝梁简文帝《美女篇》。黄者黄色脂粉,用以涂额作装饰,故称额黄;宫中所用者最上,故称宫黄。约者,言涂抹时有约束使状月也。)
◎余贞元二十一年为屯田员外郎,时此观未有花。是岁出牧连州,寻贬朗州司马。居十年,召至京师,人人皆言有道士手植仙桃,满观如红霞,遂有前篇以志一时之事。旋又出牧,今十有四年,复为主客郎中。重游玄都,荡然无复一树,唯兔葵燕麦动摇于春风耳,因再题二十八字以俟后游。时大和二年三月。
百亩中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唐刘禹锡《再游玄都观绝句并引》)
◎杜秋,金陵女也。年十五,为李锜妾。后锜叛灭,籍之入宫,有宠于景陵。穆宗即位,命秋为皇子傅姆。皇子壮,封漳王。郑注用事,诬丞相欲去异己者,指王为根,王被罪废削,秋因赐归故乡。予过金陵,感其穷且老,为之赋诗。(唐杜牧《杜秋娘诗》序)
◎柳枝,洛中里娘也……生十七年,涂妆绾髻,未尝竟,已复起去。吹叶嚼蕊,调丝擫管,作天风海涛之曲,幽忆怨断之音。……余从昆让山,比柳枝居为近。他日春曾阴,让山下马柳枝南柳下,咏余《燕台诗》,柳枝惊问:“谁人有此?谁人为是?”让山谓曰:“此吾里中少年叔耳。”柳枝手断长带,结让山为赠叔乞诗。明日,余比马出其巷,柳枝丫鬟毕妆,抱立扇下,风障一袖,指曰:“若叔是?后三日,邻当去溅裙水上,以博山香炉待,与郎俱过。”余诺之。会所友有偕当诣京师者,戏盗余卧装以先,不果留。……(唐李商隐《柳枝五首》序)
◎牧大和三年,佐故吏部沈公江西幕,好好年十三,始以善歌来乐籍中。后一岁,公移镇宣城,复置好好于宣城籍中。后二岁,为沉着作述师以双鬟纳之。后二岁,于洛阳东城重覩好好,感旧伤怀,故题诗赠之。(唐杜牧《张好好诗》序)
◎恨如春草多,事与孤鸿去。(唐杜牧《题安州浮云寺楼寄湖州张郎中》)
◆结句须要放开,含有馀不尽之意,以景结情最好。如清真之“断肠院落,一帘风絮”,又“掩重关遍城钟鼓”之类是也。(宋沈义父《乐府指迷》)
◆此词负才抱志,不得于君,流落无聊,故托以自况。(《草堂诗馀隽》引李攀龙语)
◆“事与孤鸿去”,只一句,化去町畦。(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不过桃花人面,旧曲翻新耳。看其由无情入,结归无情,层层脱换,笔笔往复处。(同上)
◆笔笔回顾,情味隽永。(清陈廷焯《词则别调集》二评第三叠)
◆余谓词至美成,乃有大宗,前收苏、秦之终,后开姜、史之始,自有词人以来,为万世不祧之宗祖。究其实,亦不外沉郁顿挫四字而已。(按以上乃杂取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中语)即如《瑞龙吟》一首,其宗旨所在,在“伤离意绪”一语耳。而入手先指明地点曰章台路,却不从目前景物写出,而云“还见”,此即沉郁处也。须知梅梢桃树,原来旧物,惟用“还见”云云,则令人感慨无端,低徊欲绝矣。首迭末句云:“定巢燕子,归来旧处。”言燕子可归旧处,所谓前度刘郎者,即欲归旧处而不得,徒彳亍于愔愔坊陌、章台故路而已,是又沉郁处也。第二迭“黯凝伫”一语为正文,而下文又曲折,不言其人不在,反追想当日相见时状态。用“因记”二字,则通体空灵矣,此顿挫处也。第三迭“前度刘郎”至“声价如故”,言个人不见,但见同里秋娘,未改声价,是用侧笔以衬正文,又顿挫处也。燕台句,用义山柳枝故事,情景恰合。名园露饮,东城闲步,当日己亦为之,今则不知伴着谁人,赓续雅举?此“知谁伴”三字,又沉郁之至矣。“事与孤鸿去”三语,方说正文;以下说到归院,层次井然,而字字凄切。末以飞雨风絮作结,寓情于景,倍觉黯然。通体仅“黯凝伫”、“前度刘郎重到”、“伤离意绪”三语,为作词主意;此外则顿挫而复缠绵,空灵而又沉郁。骤视之,几莫测其用笔之意,此所谓神化也。(吴梅《词学通论》)
◆词中对偶,最忌堆砌板重。如此词“褪粉”二句,“名园”二句,皆极流动,所以妙也。又云:“愔愔”、“侵晨”挺接。又云:末段挺接处尤妙,用潜气内转之笔行之。(龙榆生《唐宋名家词选》引夏敬观评《清真集》)
◆第一段地,“还见”逆入,“旧处”平出。第二段人,“因记”逆入,“重到”平出;作第三段换头。以下抚今追昔:“访邻寻里”,今;“同时歌舞”,昔;“惟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今犹昔。而秋娘已去,却不说出,乃吾所谓留字诀者。于是“吟笺赋笔”、“露饮”、“闲步”,与窥户、约黄、障袖、笑语,皆如在目前矣。又吾所谓能留,则离合顺逆皆可随意指挥也。“事与孤鸿去”,咽住;“探春尽是,伤离意绪”,转出官柳以下,风景依稀,与“梅梢”、“桃树”映照,词境浑融,大而化矣。(陈洵《海绡说词》)
◆此首为归院后追述游踪之作,与《瑞鹤仙》、《夜飞鹊》追述送客之作作法相同。第一片记地,“章台路”三字,笼照全篇。“还见”二字,贯下五句,写梅桃景物依稀,燕子归来,而人则不知何往,但徘徊于章台故路、愔愔坊陌,其怅惘之情为何如耶!第二片记人,“黯凝伫”三字,承上起下。“因念”二字,贯下五句,写当年人之服饰情态,细切生动。第三片写今昔之感,层层深入,极沉郁顿挫缠绵宛转之致。“前度”四句,不明言人不在,但以侧笔衬托。“吟笺”二句,仍不明言人不在,但以“犹记”二字,深致想念之意。“知谁伴”二句,乃叹人去。“事与孤鸿去”一句,顿然咽住,盖前路尽力盘旋,至此乃归结,既以束上三层,且起下意。所谓事者,即歌舞、赋诗、露饮、闲步之事也。“探春”二句,揭出作意,唤醒全篇。前言所至之处,所见之景,所念之人,所记之事,无非伤离意绪,“尽是”二字,收拾无遗。“官柳”二句,写归途之景,回应篇首“章台路”。“断肠”二句,仍寓情于景,以风絮之悠扬,触起人情思之悠扬,亦觉空灵,耐人寻味。(《唐宋词简释》)
◆此词《陈谱》及龙沐勋《清真词叙论》,并以为还京任国子主簿时作是也。时在绍圣四年,清真四十二岁。看似章台感旧,而弦外之音,实寓身世之感,则又系乎政事沧桑者也。惟词情惝恍迷离,言近意远,若不迹其生平及仕宦得失而寻绎之,诚如周止庵所谓“不过桃花人面,旧曲翻新耳”。
盖自元佑二年教授庐州,至是十载,十载之中,新旧党争未已。元佑时旧党为政,罢新法,逐新人;绍圣时新党复起,则又复新法,逐旧人,起新人,清真以是召还。词云“还见”,又云“重到”,指十载之后再来京师,殆无疑义。“定巢燕子,归来旧处”二句,乍看似只写春景,其实亦有寓意。方元佑初政,新党既逐,旧党居政府,《忆旧游》则以“旧巢更有新燕”为言;方其知溧水时,自伤飘零不偶,则有“年年如社燕”之叹;今旧党既逐,新党复居政地,是“归来旧处”也。三词所言燕子,比而观之,其旨自见。“前度刘郎重到”,取譬更显白,永贞变法败绩,刘梦得坐贬朗州司马十年;己亦因新党之故,去朝十载,事与时皆相似。比及反永贞变法者或老或死,失其政柄,于是梦得始获召回为主客郎中,其间得失之故,又相类也。梦得前后两绝句,盖寓人政沧桑之感,本无涉于冶游,而此词与“访邻寻里,同时歌舞”并称,扑索迷离,毋怪论者但以桃花人面视之也。“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二语,乍看似只谓昔日所欢,犹能歌其词;实则暗指《汴都赋》。《楼序》谓其“以一赋而得三朝之眷”,所以不忘于当道者以此,故次年复重进此赋而擢官也。然则旧家秋娘,犹记《燕台》,其此之谓乎?王灼称清真词中有《离骚》者,大抵如是;所谓秋娘,当是有力者,惜无从考知其为谁耳。(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应天长寒食
条风布暖,霏雾弄晴,池塘遍满春色。正是夜堂无月,沉沉暗寒食。梁间燕,前社客,似笑我、闭门愁寂。乱花过、隔院芸香,满地狼藉。
长记那回时,邂逅相逢,郊外驻油壁。又见汉宫传烛,飞烟五侯宅。青青草,迷路陌,强载酒、细寻前迹。市桥远,柳下人家,犹自相识。
◎东风曰条风。(《淮南子·墬形训》)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南朝谢灵运《登池上楼》)
◎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乐府古辞《苏小小歌》)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青烟散入五侯家。(唐韩翃《寒食》)
◆前半泛写,后半专叙,盖宋人多此法。如子瞻《贺新凉》后段只说榴花,《卜算子》后段只说鸣雁;周清真寒食词后段只说邂逅,乃更觉意长。(清王又华《古今词论》引毛先舒语)
◆上半叙景色寥寂,下半与世人睽绝。又曰:不用介子推典实,但意俱是不求名,不徼功,似有埋光铲采之卓识。(《草堂诗馀隽》引李攀龙语)
◆美成《应天长》,空淡深远,较之石帚作,宁复有异。石帚专得此种笔意。遂于词家另开宗派,如“条风布暖”句,至石帚皆淘洗尽矣。然渊源相沿,固是一祖一祢也。(清先著、程洪《词洁》)
◆“池台”二句生辣,“青青草”以下反剔所不见。(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布暖”、“弄晴”,已将后阕游兴之神提起。“夜堂无月”,从“闭门”中见。梁燕笑人,乱花过院,一有情,一无情,全为“愁寂”二字出力。后阕全是闭门中设想,“强载酒细寻前迹”,言意欲如此也;人家相识,反应“邂逅相逢”。又《抄本》曰:前阕如许风景,皆从“闭门”中过;后阕如许情事,偏从“闭门”中记。“青青草”以下,真似一梦;是日间事,逆出。(陈洵《海绡说词》)
◆此亦重返汴京,缅忆昔游之作。汉宫侯宅,所在京师。《东京梦华录》云(节录):“京师以冬至后一百五日为大寒食,寒食第三日即清明节矣。四野如市,往往就芳树之下,或园囿之间,罗列杯盘,互相劝酬,都城之歌儿舞女,遍满园亭,抵暮而归。”词言“长记那回时,邂逅相逢,郊外驻油壁”,即当时少年胜赏也。十载之后,细寻前迹,人已中年,心事都非,勉趁佳节而已,故云“强载酒”也。旧游如梦,惟“柳下人家,犹自相识”耳。宋人称倡家为门户人家,若姜白石《长亭怨慢》所谓“是处人家,绿深门户”之类是,“柳下人家”亦然也。所谓“犹自相识”者,盖旧家秋娘之类。宋时寒食节共三日,兼包清明,上引《梦华录》已言之矣。《岁时广记》引吕原明《岁时杂记》云:“清明节在寒食第三日,故节物乐事,皆为寒食所包。”又云:“清明前二日为寒食节,前后各三日,凡假七日。而民间以一百四日始禁火,谓之私寒食,又谓之大寒食。”此词所写,起调三句为昨日事;“正是夜堂无月”至“满地狼藉”,乃昨夜事;“又见”至末为今日事,皆在寒食中。海绡不知当时风俗,以为古之寒食亦犹后世,只有一日,于是“又见”以下明是实写,却谓“全是闭门中设想”,强作通解,实则削趾就履耳。
洪刍《香谱》引鱼豢《典略》云:“芸香辟纸鱼蠧,故藏书台称芸台。”芸阁、芸窗、芸编、芸签、芸卷诸名,义亦本此。国子主簿掌文簿之官,若词作于此时,则芸香一语亦双关者也。(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垂丝钓
缕金翠羽,妆成才见眉妩。倦倚绣帘,看舞风絮。愁几许,寄凤丝雁柱。
春将暮,向层城苑路。钿车似水,时时花径相遇。旧游伴侣,还到曾来处,门掩风和雨。梁燕语,问那人在否。
◎桂栋坐清晓,瑶琴商凤丝。(唐温庭筠《和沈参军招友生观芙蓉池》)
◆重寻旧迹,却写得如许凄凉,唐人“桃花依旧笑东风”,不及此也。(清陈廷焯《云韶集》)
◆据“层城苑路”语,此词当作于京师。按汴京旧城周回二十里一百五十五步,有十门,新城周回五十里一百六十五步,有十一门,见《宋史·地理志》。杨侃《皇畿赋》云“高城千雉”,《东京梦华录》云“城门皆瓮城三层”,是所谓“层城”也。《皇畿赋》又云:“其东则有汴水之阳,宜春之苑。”李长民《广汴都赋》云:“苑囿非一,聚众芳而骈罗。”清真《汴都赋》云:“上方欲与百姓同乐,大开苑囿,凡黄屋之所息,鸾辂之所驻,皆得穷观而极赏。”以其不禁游人,故“苑路”之上,“钿车似水”也。
此词自起句至“时时花径相遇”,皆追忆汴京初旅时事。“旧游伴侣”,作者自谓,重来访旧则楼空人去矣,故末数语云云。辛稼轩《念奴娇》(书东流村壁)云:“楼空人去,旧游飞燕能说。”似从此出,特化去町畦耳。(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少年游
朝云漠漠散轻丝,楼阁淡春姿。柳泣花啼,九街泥重,门外燕飞迟。
而今丽日明金屋,春色在桃枝。不似当时,小桥冲雨,幽恨两人知。
◎九街:即九陌、九衢,京师街巷之通称。
◎惭愧黄鹂与蝴蝶,只知春色在桃溪。(宋林逋《梅花三首》)
◆起轻倩,亦一法。结意翻新。(《乔大壮手批〈片玉集〉》)
◆上阕旧游,下阕重来,抚今追昔,与《垂丝钓》同。据“九街”句,当是汴京再旅之作。(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少年游
檐牙缥缈小倡楼,凉月挂银钩。聒席笙歌,透帘灯火,风景似扬州。
当时面色欺春雪,曾伴美人游。今日重来,更无人问,独自倚栏愁。
◆杜牧有《扬州三首》,又《题扬州禅智寺》云:“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又《赠别》云:“娉娉袅袅十三馀,荳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词谓缅怀昔游,似杜牧之在扬州也。(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此亦旧地重游,抚今追昔之作,“今日重来”一语,意甚明白。(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玉楼春
当时携手城东道,月堕檐牙人睡了。酒边难使客愁惊,帐底不教春梦到。
别来人事如秋草,应有吴霜侵翠葆。夕阳深锁绿苔门,一任卢郎愁里老。
◎吴霜点归鬓,身与塘蒲晚。(唐李贺《还自会稽歌》)
◎(卢)伯源(玄之孙)年十四,尝诣长安。将还,饯送者五十馀人,别于渭北。有相者扶风人王逵曰:“诸君皆不如此卢郎,虽位不副实,然得声名甚盛,望踰公辅。后二十馀年,当制命关右,愿不相忘。”(《北史·卢玄传》)
◆上阕“当时”,汴京初旅。“携手城东”,与《瑞龙吟》之“东城闲步”同意;“酒边难使客愁惊”,与《渔家傲》之“赖有蛾眉能暖客,长歌屡劝金杯侧”同意。下阕别后重来,则鬓点吴霜,愁老卢郎矣。(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玉楼春
玉奁收起新妆了,鬓畔斜枝红袅袅。浅颦轻笑百般宜,试着春衫犹更好。
裁金簇翠天机巧,不称野人簪破帽。满头聊插片时狂,顿减十年尘土貌。
◎美姿容,尝览镜自照,称其父字曰:“王文开生此儿邪!”居贫,帽败,自入市买之,妪悦其貌,遗以新帽。时人以为达。(《晋书·王蒙传》)
◆此盖重返汴京,歌席赋赠之作。野人破帽,十年尘土者,自元佑二年出都,漂零不偶,至是十载矣。(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玲珑四犯
秾李夭桃,是旧日潘郎,亲试春艳。自别河阳,长负露房烟脸。憔悴鬓点吴霜,细念想、梦魂飞乱。叹画栏玉砌都换,才始有缘重见。
夜深偷展香罗荐,暗窗前、醉眠葱蒨。浮花浪蕊都相识,谁更曾抬眼。休问旧色旧香,但认取、芳心一点。又片时一阵风雨恶,吹分散。
◎岳美姿仪,少时常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之者皆连手萦绕,投之以果,遂满车而归。(《晋书·潘岳传》)
◎潘岳为河阳令,树桃李花,人号曰河阳一县花。(《白氏六帖》)
◎吴霜点归鬓,身与塘蒲晚。(唐李贺《还自会稽歌》)
◆下片后几句,有层节,凄痛自笃。(《草堂诗馀正集》)
◆此首似为重返汴京赠旧欢之作,以花譬人,不即不离。“秾李”三句,往日情悰。“自别河阳”,喻当时出都远行。比及重来,“有缘重见”,己则“鬓点吴霜”,地则栏砌都换,人则色香俱褪矣,故曰“休问”。绮艳盈纸,亦不外沧桑之感耳。(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一寸金新定作
州夹苍崖,下枕江山是城郭。望海霞接日,红翻水面,晴风吹草,青摇山脚。波暖凫鹥作,沙痕退、夜潮正落。疏林外、一点炊烟,渡口参差正寥廓。
自叹劳生,经年何事,京华信漂泊。念渚蒲汀柳,空归闲梦,风轮雨檝,终辜前约。情景牵心眼,流连处、利名易薄。回头谢、冶叶倡条,便入渔钓乐。
◎碧知湖外草,红见海东云。(唐杜甫《晴二首》)
◎蜜房羽客类芳心,冶叶倡条遍相识。(唐李商隐《燕台诗》)
◆清真于徽宗建中靖国元年曾客新定,有记二篇可证。《敕赐唐二高僧师号记》见宋董棻《严陵集》卷八,略云(有节录):“有二大士,显于有唐,在新定城,住阿兰若,咸举宗教,转大法轮。其故道场,皆有遗像,而奉事弗虔,称号无闻,为日久矣。元符二年,马公玗来守是邦,始知崇敬,乞加褒显。元符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命下,明年三月十七日,具花幡威仪,表揭新号。”末署“年月日钱塘周邦彦记”,虽省去某年某月字,然元符三年之明年则建中靖国元年也。又《睦州建德县清理堂记》见《永乐大典》卷七千二百四十一,末署“建中靖国元年七月十日钱塘周某记”。两文所记,皆亲见者,是则自春至秋皆在新定也。此词题“新定作”,当是同年之作。
按州治建德县本水乡山郭。《清理堂记》云:“淛西之壤与江而接者,穷于新定,大江渺绵,陆地险阻,其势若与下流诸郡斗绝。重山复岭,环抱万室,朝霏夕岚,与人俯仰。”据宋陈公亮《严州图经》,仁安山在城北一里,高六百丈,周一百六十里,平壁山在城西四十里,千仞壁立,是词所谓“州夹苍崖”也。《严州续志》云:“郡城岸江枕山……濒江一带,雉堞如削。”是所谓“下枕江山是城郭”也。《图经》又言新安江在城东,东阳江在城东南二里,东津渡在县东南,水南渡在县西南,小里渡在县东十五里云云。词有“望海霞接日”至“渡口参差正寥廓”八句,所写正是此等山水景象。清真自绍圣四年至政和元年,十五年间皆官于朝,未闻外任,其客新定及还吴(见后),当是乞假南归。
建中靖国元年,清真四十六岁,自太学正至是,偃蹇薄宦,已十九年,故下阕归欤之叹,情见乎辞。“冶叶倡条”一语,极堪寻味,盖其时新党之人,偷乐贪婪,竞奔名利,不知操守为何物,如章台杨柳之因风动止也。《尉迟杯》之“冶叶倡条俱相识”,亦同此意。今不欲同流合污,故曰“回头谢”也。
近世说清真词者或不知“新定”何谓,妄作解人,徒资笑柄。陈思《清真居士年谱》云:“新定作者,新制定之谱也。姜白石《扬州慢》序所谓因自度此曲,即其例也。《宋史》:‘邦彦好音乐,能自度曲,制乐府长短句,词韵清蔚。’宋张炎《词源》云:‘美成诸人,又复增慢曲引近,或移宫换羽,为三犯四犯之曲。’今考集中如《隔浦莲近拍》、《玲珑四犯》、《拜星月慢》、《蕙兰芳引》、《红林檎近》、《浪淘沙慢》、《浣溪沙慢》、《花犯》、《粉蝶儿慢》、《长相思慢》诸调,皆为新定之作无疑。”姑不论“新定”为地名,即《一寸金》、《浪淘沙慢》等词,亦非清真始谱也。
郑文焯《清真词校后录要》知其为地名矣,而于地志之书所见极少,其言曰:“案新定为宋县名,属宁州建宁郡。按李兆洛《历代地理志韵编今释》:‘新定,晋县,宁州建宁郡;南宋县,宁州建宁郡;南齐县,宁州建平郡。今阙。按当在云南境,唐县,羁縻剑南道淯州,今四川叙州府长宁县南。’按居士游踪宦迹,不但未曾到此,即‘海霞接日’、‘夜潮正落’等句景象,亦非滇、蜀所有。”仅据李氏之书,问道于盲之类也。
《遗事》云:“先生晚年自杭徙居睦州,故《严陵集》有先生《敕赐唐二高僧师号记》,《景定严州续志》载州校书板有《清真集》、《清真诗馀》,以此。集中《一寸金》词,恐亦在睦州时改定也。”按王静安淹博,虽未见《清理堂记》,而既睹《师号记》矣,当知清真客睦州不惟晚年一次;亦当知新定即睦州,不宜为字面所惑,谓是改定。杨易霖《周调订律》云:“按宋之新定,即今浙江建德、淳安、遂安等县。”是也。(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点绛唇
辽鹤归来,故乡多少伤心地。寸书不寄,鱼浪空千里。
凭仗桃根,说与凄凉意。愁无际,旧时衣袂,犹有东门泪。
◎辽东城门有华表柱,忽有一白鹤集柱头,时有少年举弓欲射之,鹤乃飞徘徊空中而言曰:“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岁今来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遂高上冲天。(《搜神后记》)
◎桃叶复桃叶,桃树连桃根。相怜两乐事,独使我殷勤。”(《桃叶歌》。参看《三部乐》注)
◎出东门,不顾归。(《东门行》)
◆淡淡写来,深情无限,宜楚云为之感泣也。(清许昂霄《词综偶评》)
◆美成艳词,如《少年游》、《点绛唇》、《意难忘》、《望江南》等篇,别有一种姿态,句句洒脱,香奁泛语,吐弃殆尽。(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缠绵凄咽,措语亦极大雅,艳体正则也。(清陈廷焯《词则闲情集》一)
◆此词本事,《碧鸡漫志》云:“周美成初在姑苏,与营妓岳七楚云者游甚久,后归自京师,首访之,则已从人矣。明日,饮于太守蔡峦子高,坐中见其妹,作《点绛唇》曲寄之。(引词从略)”《夷坚三志》壬集七亦云:“周美成顷在姑苏,其营妓岳七楚云者追游甚久,后从京师归,过苏访之,则已从人数年矣。明日,饮于太守蔡峦子高,坐中因见其妹,作《点绛唇》词寄之云(引词从略)。楚云览之,累日感泣。”
《遗事》云:“案《吴郡志》,自元丰至宣和,苏州太守并无蔡峦其人,仅崇宁间有蔡渭耳。渭、故相蔡确之子,后改名懋,与峦字不类,义亦与子高之字不相应。以他书所记先生事观之,则此说疑亦出附会也。”按明人王鏊《姑苏志》(景印《四库全书》本)卷三古今令守表中宋知州:“蔡崈,《实录》:大观二年十一月,除显谟阁待制,知苏州。三年七月,落职提举嵩山崇福观。”按崈为崇之别体,与子高之字正相应;然其字罕见,又与峦之俗体峦形近,故易误,《年谱》所引《苏州府志》,即作蔡峦。又引《吴门补乘》云:“崈,亦作峦,字子高。周美成在姑苏,曾饮于衙斋,见王灼《碧鸡漫志》。”《遗事》但据《吴郡志》,谓并无其人,非是。盖方志常有疏漏,《吴郡志》于此阙如耳,当以明修《姑苏志》为是。
王灼生长北宋,其《颐堂词》中有题政和作用,盖与清真先后同时,所闻或多得实,且蔡崈其人无赖,亦不足附会也。倘所记可据,则大观二三年之间,清真曾乞假南归而过姑苏也。惟与楚云从游甚久之说,似未必是。
按《宋人传记资粹索引》页三七九三,据《宋史翼》卷四十云:“蔡崈,仙游人,京族子。性矫妄,喜谈鬼神事,京党荐于朝,以道士服入谒,累官给事中兼侍读。京去位,言者并攻之,夺职。及京复相,徽宗戒毋得用崈,但复集英殿修撰,旋还待制,提举洞霄宫。”考蔡京去位,在大观四年,次年即复相,则夺职当在四年,而据《姑苏志》,则三年七月已落职矣,其时京犹在位也。又《志》言提举嵩福观,而此谓洞霄宫,亦不合,当以《志》为是。
《挥麈录》卷三:“本朝以来,以遗逸起达者,惟种明逸、常夷甫二人而已。徽宗朝,王易简、蔡崈、吕注自布衣拜崇政殿说书,然荐绅间多不与之也。”又案柳永祖父名崇,字子高,见王禹偁《小畜集》卷三十《建溪处士赠大理评事柳府君墓碣铭》,亦崇与子高名字相应之一例。又案宋人有杨崈,字景山,曾与山谷交游,大观中为仙居令。见《宋诗纪事补遗》,其名崇,亦作崈。《曲洧旧闻》卷八:“陈莹中,大观末,以其子讼蔡崈语言事,就逮开封狱。时黄经臣监勘,有旨令莹中疏蔡京过失,莹中因辞曰:‘瓘在垣尝论京,今为狱囚而论三公,不可也。’”(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解语花元宵
风消焰蜡,露浥烘炉,花市光相射。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
因念都城放夜,望千门如昼,嬉笑游冶。钿车罗帕,相逢处、自有暗尘随马。年光是也,惟只见、旧情衰谢。清漏移、飞盖归来,从舞休歌罢。
◎桂华吐辉,兔影腾精。(唐韩愈《明水赋》)
◎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唐李商隐《霜月》)
◎胡童结束还难有,楚女腰支亦可怜。(唐杜甫《清明二首》)
◎腕动飘香麝,衣轻任好风。(南朝刘遵《繁华应令诗》)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唐苏味道《正月十五夜》)
◎清夜游西园,飞盖相追随。(三国魏曹植《公宴》)
◆昔人咏节序,不为不多,付之歌喉者,类是率俗,不过应时纳祜之声耳。所谓清明“拆桐花烂漫”,端午“梅霖初歇”,七夕“炎光谢”,若律以词家调度,则皆未然。岂如美成《解语花》赋元夕云……(引词从略)。如此等妙词,不独措辞精粹,又且见时序风物之胜,人家宴乐之同。(宋张炎《词源》)
◆上是佳人游玩,下是灯下相逢,一气呵成。(《草堂诗馀隽》引李攀龙语)
◆词起结最难,而结尤难于起,盖不欲转入别调也。“呼翠袖,为君舞”;“倩盈盈翠袖,揾英雄泪”;正是一法。然又须结得有“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之妙,乃得。美成《元宵》云:“任舞休歌罢。”则何以称焉?(清刘体仁《七颂堂词绎》)
◆此美成在荆南作,当与《齐天乐》同时。到处歌舞太平,京师尤为绝盛。(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美成《解语花》后半阕云:(引词从略)。纵笔挥洒,有水逝云卷之妙。(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后半阕念及禁城放夜时,纵笔挥洒,有水逝云卷,风驰电掣之感。(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二)
◆因元宵而念禁城放夜时,屈指年光,已成往事。此种着笔,何等姿态,何等情味。若泛写元宵衣香灯影如何艳冶,便写得工丽百二十分,终觉看来不俊。(清陈廷焯《云韶集》)
◆词忌用替代字。美成《解语花》之“桂华流瓦”,境界极妙,惜以“桂华”二字代月耳。梦窗以下,则用代字更多。其所以然者,非意不足则语不妙也。盖意足则不暇代,语妙则不必代。此少游之“小楼连苑”、“绣毂雕鞍”,所以为东坡所讥也。(王国维《人间词话》)
◆杜少陵《清明二首》,作于潭州,故有“楚女腰支”之语,周止庵清周济《宋四家词选》遂据以为此词作于荆南,其实非也。盖诗词中楚女字多泛用,若李贺《屏风曲》之“城上乌啼楚女眠”,《钓鱼诗》之“楚女泪沾裾”,李商隐《细雨》之“楚女当时意”,温庭筠《酒泉子》之“楚女不归”,此类甚多,不必实指。且词中有“年光是也”、“旧情衰谢”之叹,则年在桑榆矣,若客荆南时在元佑,方壮岁,当无此等语。
陈谱云:“《武林旧事》:‘元夕至五夜,则京尹乘小提轿,诸舞出队,次第簇拥,前后连亘十馀里,锦绣填委,箫鼓振作,耳目不暇及。’词曰:‘箫鼓喧、人影参差。’又曰:‘清漏移、飞盖归来,从舞休歌罢。’足证《旧事》所记五夜京尹乘小提轿,舞队簇拥,仍沿浙东西之旧俗也。”因以词为政和五年知明州(治今浙江鄞县)作,其说近是。按清真于政和二年以卫尉卿直龙图阁出知隆德府(治今山西长治市),五年徙知明州,见《干道四明图经》、《宝庆四明志》、《延佑四明志》太守题名,次年入为秘书监,而以毛友代之。此词果为明州元宵作,则是时六十岁矣,故曰“年光是也”。徐陵《答李颙之书》云:“年光遒尽,触目崩心。”殆有同感。(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齐天乐
绿芜凋尽台城路,殊乡又逢秋晚。暮雨生寒,鸣蛩劝织,深阁时闻裁剪。云窗静掩,叹重拂罗裀,顿疏花簟。尚有綀囊,露萤清夜照书卷。
荆江留滞最久,故人相望处,离思何限。渭水西风,长安乱叶,空忆诗情宛转。凭高眺远,正玉液新篘,蟹螯初荐。醉倒山翁,但愁斜照敛。
◎《建康实录》:“晋成帝咸和七年,新宫成,名建康宫。”注:“即今之所谓台城也,在县东北五里,周回八里。”又按《舆地志》云:“同泰寺,南与台城隔路,今法宝寺及圆寂寺,即古同泰寺基,故法宝亦名台城院。”以此考之,法宝、圆寂寺之南,盖古台城地也,今之基址尚在。”(宋张敦颐《六朝事迹类编》)
◎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唐贾岛《忆江上吴处士》)
◎玉液新篘:刘孝仪《谢晋安王赐宜城酒启》:“瓶泻椒芳,壶开玉液。”篘,竹制漉酒器,段成式《怯酒赠周繇》:“大白东西飞正狂,新篘石冻杂梅香。”又《唐诗纪事》载杜荀鹤断句:“旧衣灰絮絮,新酒竹篘篘。”
◎(山简)镇襄阳。……诸习氏荆土豪族,有佳园池,简每出嬉游,多之池上,置酒辄醉,名之曰高阳池。时有儿童歌曰:“山公出何许?往至高阳池。日夕倒载归,酩酊无所知。时时能骑马,倒着白接䍦。”(《晋书·山简传》)
◆沈梅娇,杭妓也。忽于京都见之,把酒相劳苦,犹能歌周清真《意难忘》、《台城路》(按《齐天乐》因此词起句又名《台城路》)二曲,因嘱余记其事。词成,以罗帕书之。(张炎《山中白云》卷一《国香》词序)
◆此清真荆南作也,胸中犹有块垒。南宋诸公多模仿之。又云:身在荆南,所思关中,故有“渭水”、“长安”之句,碧山(按谓王沂孙《水龙吟》落叶词“渭水风生”句)用作故实。(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美成《齐天乐》:“绿芜凋尽台城路,殊乡又逢秋晚。”伤岁暮也。结云:“醉倒山翁,但愁斜照敛。”几于爱惜寸阴。日暮之悲,更觉馀于言外。此种结构,不必多费笔墨,固已意无不达。(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苍凉沉郁,开白石、碧山一派。(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二)
◆只起二句,便觉黯然销魂。下字用意,无不精炼。沉郁苍凉,太白“西风残照”后,有嗣音矣。(清陈廷焯《云韶集》)
◆起句亦是以扫为生法。“荆江”应“殊乡”。“渭水”二句,点化成句,开后来多少章法。结束出奇,正是哀乐无端。(清谭献《谭评词辨》)
◆“西风吹渭水,落日满长安”,美成以之入词,白仁甫以之入曲(按白朴《梧桐雨》杂剧第二折《普天乐》:“伤心故园,西风渭水,落日长安。”),此借古人之境界为我之境界也。然非自有境界,古人亦不为我用。(王国维《人间词话》)
◆此美成晚年重游荆南之作。观起句,当是由金陵入荆南,又先有次句然后有起句,因殊乡秋晚,始念“绿芜凋尽”也。“留滞最久”,盖合前游言之。“渭水”、“长安”指汴京,此行又将由荆南入开封矣。《渡江云》“晴岚低楚甸”,疑继此而作。王国维谓作于金陵,微论后阕,即第二句已不可通矣。周济谓渭水、长安指关中,亦非。(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此词时地,前说纷纭,周止庵、王静安外,《陈谱》编入元丰二年为太学生之前、十九岁时游荆南作,其说悠谬不足论。止庵不言岁月,惟于地名借代处殊不通达,以渭水、长安为实指,亦犹《解语花》有楚女字而误认为荆州作也。静安又忽略结拍迟暮之悲,亦误。
按海绡翁之说是也。“醉倒山翁,但愁斜照敛”二句,陈亦峰谓“日暮之悲,更觉馀于言外”,是善读词者。宋祁《玉楼春》之“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情景正相同,皆所谓年在桑榆,自然如此者也。海绡断为“晚年重游荆南之作”,又谓“此行将由荆南入开封”,确不可移。抑有进者,当是政和五年明州解组,入都为秘书监,取道金陵,至荆南逢九日作,故用把酒持螯事。旧地重游,回首当年,故有“荆江留滞最久”之语。用山简事,极切合所在地。秘书监掌图书,故有“露萤清夜照书卷”之喻。政和五年,六十岁矣,故结拍有日暮之悲。次年抵京后有《琐窗寒》寒食词,明言年已“迟暮”,更足前后印证也。(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琐窗寒寒食
暗柳啼鸦,单衣伫立,小帘朱户。桐花半亩,静锁一庭愁雨。洒空阶、夜阑未休,故人剪烛西窗语。似楚江暝宿,风灯零乱,少年羇旅。
迟暮,嬉游处,正店舍无烟,禁城百五。旗亭唤酒,付与高阳俦侣。想东园、桃李自春,小唇秀靥今在否。到归时、定有残英,待客携尊俎。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唐李商隐《夜雨寄北》)
◎初过寒食一百六,店舍无烟宫树绿。(唐元稹《连昌宫词》)
◎百五,冬至后一百五日,即寒食节。
◎开元中,诗人王昌龄、高适、王之涣共诣旗亭贳酒。忽有伶官十数人会宴,三人因私约曰:“我辈各擅诗名,今观诸伶讴,若诗入歌辞多者为优。”俄一伶唱“寒雨连江夜入吴”,昌龄引手画壁曰:“一绝句。”又一伶唱“开箧泪沾臆”,适引手画壁曰:“一绝句。”寻又一伶讴“奉帚平明金殿开”,昌龄又画壁曰:“二绝句。”之涣因指诸妓中最佳者曰:“此子所唱,如非我诗,终身不敢与争衡矣。”须臾,双鬟发声,则“黄河远上白云间”。之涣揶揄二子曰:“田舍奴,我岂妄哉?”因大谐笑,饮醉竟日。(唐薛用弱《集异记》)
◎初,沛公引兵过陈留,郦生踵军门上谒曰:“高阳贱民郦食其,窃闻沛公暴露,将兵助楚讨不义,敬劳从者,愿得望见,口画天下事。”……使者出谢曰:“沛公敬谢先生,方以天下为事,未暇见儒人也。”郦生瞋目案剑叱使者曰:“走!复入言沛公,吾高阳酒徒也,非儒人也。”(《史记·郦生传》)
◆上描旅思最无聊,下描酒兴最无聊。又云:寒窗独坐,对此禁烟时光,呼卢浮白,宁多逊高阳生哉?(《草堂诗馀隽》引李攀龙语)
◆(“似楚江暝宿”三句)奇横。(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起三语精工,若他人写来,秀丽或过之,骨韵终逊。“少年羁旅”四字凄惨。一味直来直往,自非他手所能到。(清陈廷焯《云韶集》)
◆前阕写宦况凄清,次阕起处点清寒食,以下引到思家情怀,风情旑旎可想。(清黄苏《蓼园词选》)
◆由户而庭,由昏而夜,一步一境,总趋归“故人剪烛”一句。“楚江暝宿,少年羁旅”,又换一境,一“似”字极幻。“迟暮”钩转,浑化无迹。以下设景设情,层层脱换,皆收入“西窗语”三字中。美成藏此金针,不轻与人。(陈洵《海绡说词》)
◆此篇机杼,当认定“故人剪烛西窗语”一句。自起句至“愁雨”,是从“夜阑”追溯。由户而庭,乃有此“西窗”;由昏而夜,乃为此“剪烛”,用层层赶下。“嬉游”五句,又从“暗柳”、“单衣”前追溯。旗亭无分,乃来此户庭;俦侣俱谢,乃见此故人。用层层缴足,作意已极圆满。“东园”以下,复从后一步绕出,笔力直破馀地。“少年”、“迟暮”,大开大阖,是上下片紧凑处。(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此首寒食感怀词。起句点染,次句入事,第三句记地。“桐花”两句写雨。“洒空阶”两句承上,言夜深话雨。“似楚江”三句,因今思昔,文笔荡开。“暝宿”与夜“雨”应,“风灯”与“剪烛”应。“迟暮”自“少年”转下,更写羁客之凄寂。旗亭唤酒,已属他人之事,故曰“付与”,用撇笔以衬己之无心作乐。“想”字直到底,言思家之切。家中桃李无人同赏,故曰“自春”。“定有”与“在否”应。“携尊俎”与“唤酒”应。“待客”之“客”字,从“笑问客从何处来”之“客”字悟出,颇有意味。(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清真于政和六年还京为秘书监,进徽猷阁待制,提举大晟府,在京共两载,至重和元年出知真定府,自是不复回京矣,此词当作于此二载中。“禁城百五”,京师寒食之谓,已明示作地。“迟暮”一语,自伤晚景,盖其时已六十一二岁矣。
《应天长》词,亦京师寒食之作,时当绍圣末、元符初,作者犹在壮年,故回首旧游,尚存绮思,细寻前迹,差堪载酒。此则二十年后京师寒食之作,老怀落寞,迟暮嬉游,徒伤羁旅,旗亭唤酒,已属他人,但有归思而已。景随情迁,两相对比,不中不远。(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烛影摇红
芳脸匀红,黛眉巧画宫妆浅。风流天付与精神,全在娇波眼。早是萦心可惯,向尊前、频频顾眄。几回相见,见了还休,争如不见。
烛影摇红,夜阑饮散春宵短。当时谁会唱《阳关》,离恨天涯远。争奈云收雨散,凭阑干、东风泪满。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深院。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宋司马光《西江月》)
◎《渭城》一曰《阳关》,王维之所作也。本送人使安西诗,后遂被于歌。刘禹锡与歌者诗云:“旧人唯有何戡在,更与殷勤唱《渭城》。”白居易《对酒》诗云:“相逢且莫推辞醉,听唱《阳关》第四声。”第四声即“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也。《渭城》、《阳关》之名,盖因辞云。(《乐府诗集·渭城曲》题解)
◆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七《乐府》:“王都尉(诜)有《忆故人》词云:‘烛影摇红,向夜阑,乍酒醒,心情懒。尊前谁为唱《阳关》,离恨天涯远。无奈云沈雨散,凭阑干、东风泪眼。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庭院。’徽宗喜其词意,犹以不丰容宛转为恨,遂令大晟府别撰腔。周美成增损其词,而以首句为名,谓之《烛影摇红》。(引词从略)”据此,则词为政和六、七年间提举大晟府时奉敕作也。《遗事》谓清真提举大晟府,“不闻有所建议,集中又无一颂圣贡谀之作”,信然。此非颂圣贡谀之作,不似府中旧员晁端礼、万俟咏诸人之所制也。
宋刘克庄《后村诗话》:“嘉定更化,收召故老。一名公拜参政,虽好士而力不能援,谓客曰:‘贽而来见者,吾皆倒屣,未尝敢失一士。外议如何?’客素滑稽,曰:‘自公大用,外间盛唱《烛影摇红》词。’参政问何故,客举卒章曰:‘几回相见,见了还休,争如不见。’宾主相视一笑。”按周密《癸辛杂识》别集卷下:“嘉定间,宇文绍节为枢密,楼钥为参政。”按《宋史·宰辅表四》:“(嘉定)二年己巳(一二九),正月丁巳,楼钥自同知枢密院事除参知政事。”“宇文绍节自通议大夫试吏部尚书,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仍兼太子宾客。”按《宋史》三九五本传,以忤韩侂胄告老,侂胄既诛,遂复起,时年已逾七十,嘉定六年卒,寿七十七,为参政时,已七十三岁矣。又钥始编《清真先生文集》,则于其词,当甚稔也。(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黄鹂绕碧树
双阙笼嘉气,寒威日晚,岁华将暮。小院闲庭,对寒梅照雪,澹烟凝素。忍当迅景,动无限、伤春情绪。犹赖是、上苑风光渐好,芳容将煦。
草荚兰芽渐吐,且寻芳、更休思虑。这浮世、甚驱驰利禄,奔竞尘土。纵有魏珠照乘,未买得、流年住。争如盛饮流霞,醉偎琼树。
◎迅景:犹言急景、短景。
◎悠悠风尘,皆奔竞之士。列官千百,无让贤之举。(晋干宝《晋纪总论》)
◎(齐威王)与魏王(即梁惠王)会田于郊。魏王问曰:“王亦有宝乎?”威王曰:“无有。”梁王曰:“若寡人国小也,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各十二乘者十枚,奈何以万乘之国而无宝乎?”(《史记·田敬仲完世家》)
◎(项)曼都曰:“有仙人数人,将我上天,离月数里而止。……口饥欲食,仙人辄饮我以流霞一杯,每饮一杯,数月不饥。”(《论衡·道虚》。后因以流霞为美酒名)
◎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大指所归,皆美张贵妃、孔贵嫔之容色也。其略曰:“璧月夜夜满,琼树朝朝新。”(《陈书·张贵妃传》。琼树,喻美人。)
◆此首盖刺徽宗及蔡京党人之作,非佳篇,而用意颇明白,度其时当在政和末提举大晟府时。词调始晁端礼,端礼于政和三年以承事郎为大晟府协律,此曲疑是大晟府所制新声。
徽宗耽于淫乐,蔡京复逢迎怂恿之,自崇宁以来,营宫观苑囿无虚日,而极于政和七年作万岁山。《宋史纪事本末》卷五十《花石纲之役》言政和七年,“大率灵壁、太湖、慈溪、武康诸石,二浙奇竹、异花、海错,福建荔枝、橄榄、龙眼,南海椰实,登、莱文石,湖、湘文竹,四川佳果木,皆越海渡江,毁桥梁,凿城郭而至,植之皆生。”方其时也,外则金人日逼,内则民不聊生,犹逸乐之是务。词云:“双阙笼嘉气”;又云:“犹赖是上苑风光渐好,芳容将煦。”盖感时刺君也。自崇宁、大观以还,蔡京久擅政柄,树党营私,权倾中外,党羽遍天下,其党又皆小人,趋炎附势,竞逐名利,不顾廉耻。词云:“这浮世甚驱驰利禄,奔竞尘土?纵有魏珠照乘,未买得流年住。”即指此辈。《陈谱》谓此数语,言“以党败人,终以党败国”,信然。(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蝶恋花柳
爱日轻明新雪后,柳眼星星,渐欲穿窗牖。不待长亭倾别酒,一枝已入骚人手。
浅浅挼蓝轻蜡透,过尽冰霜,便与春争秀。强对青铜簪白首,老来风味难依旧。
◎直似挼蓝新汁色,与君南宅染罗裙。(唐白居易《池上》)
蝶恋花
桃萼新香梅落后,暗叶藏鸦,苒苒垂亭牖。舞困低迷如着酒,乱丝偏近游人手。
雨过朦胧斜日透,客舍青青,特地添明秀。莫话扬鞭回别首,渭城荒远无交旧。
◎杨柳乱如丝,绮罗不自持。(南朝沈约《春咏诗》)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唐王维《送元二使安西》)
蝶恋花
蠢蠢黄金初脱后,暖日飞绵,取次黏窗牖。不见长条低拂酒,赠行应已输先手。
莺掷金梭飞不透,小榭危楼,处处添奇秀。何日隋堤萦马首。路长人远空思旧。
◎芝茎抽绀趾,清唳掷金梭。(唐杜牧《鵁鶄》。莺掷金梭,言黄莺如金梭投柳中也。)
蝶恋花
小阁阴阴人寂后,翠幕褰风,烛影摇疏牖。夜半霜寒初索酒,金刀正在柔荑手。
彩薄粉轻光欲透,小叶尖新,未放双眉秀。记得长条垂鹢首,别离情味还依旧。
◎手如柔荑。(《诗·卫风·硕人》)
◎鹢,大鸟(一作水鸟)也,画其象着船头,故曰鹢首。(《淮南子·本经训》“龙舟鹢首,浮吹以娱”高诱注)
蝶恋花
晚步芳塘新霁后,春意潜来,迤逦通窗牖。午睡渐多浓似酒,韶华已入东君手。
嫩绿轻黄成染透,烛下工夫,泄漏章台秀。拟插芳条须满首,管交风味还胜旧。
◎东君:司春之神。
◆此五首与《黄鹂绕碧树》皆非佳作,而有所指拟则同。除每首卒章悲年老远别外,其馀皆反复再三,以柳为譬,不惮辞费,亦乏韵致,不类他作。按集中所谓“冶叶倡条”,意指蔡京一党,亦以柳取譬,此五首则刺蔡京也。窃谓词中“窗牖”、“亭牖”、“疏牖”喻政地;“先手”、“骚人手”、“游人手”、“柔荑手”、“东君手”,则蔡京“怀奸植党,威福在手”也。(《宋史纪事本末》四十九)京本阴险小人,方元佑初罢免役法复差役法,京知开封府,奉行最力,深受司马光赞赏;及旧党既败,又反旧党以阿附章惇。绍圣间官户部尚书时,羽翼已成,故常安民论劾之曰:“奸足以惑众,辩足以饰非,巧足以移夺人主之视听,力足以颠倒天下之是否。内结中官,外连朝士,一不附己,则诬以元佑党,非先帝法,必挤之而后已。今在朝之臣,京党过半。”(《宋史·常安民传》)迨徽宗朝,前后为相几二十年,权倾天下,“内而执政侍从,外而帅臣监司,无非其门人亲戚”(《纲鉴易知录》四七引方轸上书)。词借杨柳之自微之显,穿牖垂亭,落落盘据,无处不有,卒至“与春争秀”,喻京之俟机蠢动,权威日盛,金刀在手,生杀予夺,无所不至,而人皆为鱼肉矣。孰令致之,则君主荒淫愚昧,“舞困低迷如着酒”,“午睡渐多浓似酒”,遂使权柄入“游人手”、“骚人手”、“柔荑手”、“东君手”矣,而与之争权夺利者皆“输先手”矣。
《挥麈录话》云:“蔡元长用事,美成献生日诗,略云:‘化行《禹贡》山川内,人在周公礼乐中。’元长大喜,即以秘书监召。又复荐之,上殿契合,诏再取其本(按指《汴都赋》)来。”《遗事》辩之曰:“其重进《汴都赋》,参考诸书,当在哲宗元符之初,而不在蔡元长用事之后。”又云:“先生于熙宁、元佑两党均无所附。其于东坡为故人子弟,哲宗初,东坡起谪籍,掌两制,时先生尚留京师,不闻有往复之迹。其赋《汴都》也,颇颂新法,然绍圣之中,不因是以求进,晚年稍显达,亦循资格得之。其于蔡氏,亦非绝无交际,盖文人脱略,于权势无所趋避,然终与强渊明、刘昺诸人,由蔡氏以跻要路者不同。”按清真实主熙宁,但不齿附党人以求进耳,《楼序》称其“虽归班于朝,坐视捷径,不一趋焉”,盖不欲同流合污也。其交际蔡氏,亦冀所谓明哲保身而已。在朝既置之闲散,中间复累徙州郡,未始非不附蔡氏之故。国事日非,蔡氏实为祸首,此《蝶恋花》五首之微旨也。
味“老来风味难依旧”、“渭城荒远无交旧”等语,疑是政和七年,真定之命既下,将出都前作。(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兰陵王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踨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灞桥在长安城东,跨水作桥。汉人送客至此,折柳赠别。(《三辅黄图》)
◎寂寞游人寒食后,夜来风雨送梨花。(唐温庭筠《鄠杜郊居》)
◎春取榆柳之火。(《周礼·夏官·司爟》“四时变国火”郑玄注)
◎行子肠断,百感凄恻。(南朝江淹《别赋》)
◆绍兴初,都下盛行周清真《兰陵王慢》,西楼南瓦皆歌之,谓之《渭城三迭》。以周词凡三换头,至末段声尤激越,惟教坊老笛师能倚之以节歌者。其谱传自赵忠简(鼎)家,忠简于建炎丁未九日南渡,泊舟仪真江口,遇宣和大晟乐府协律郎某,叩获九重故谱,因令家伎习之,遂流传于外。(宋毛幵《樵隐笔录》)
◆《兰陵王》:《北齐史》及《隋唐嘉话》称齐文襄之子长恭,封兰陵王,与周师战,尝着假面对敌,击周师金墉城下,勇冠三军,武士共歌谣之,曰《兰陵王入阵曲》。今越调《兰陵王》凡三段、二十四拍,或曰遗声也。此曲声犯正宫,管色用大凡字、大一字、勾字,故亦名《大犯》。又有大石调《兰陵王慢》、殊非旧曲,周、齐之际,未有前后十六拍慢曲子耳。(宋王灼《碧鸡漫志》)
◆世间有《离骚》,惟贺方回、周美成时时得之。贺《六州歌头》、《望湘人》、《吴音子》诸曲,周《大酺》、《兰陵王》诸曲,最奇崛。或谓深劲乏韵,此遭柳氏野狐涎吐不出者也。歌曲自唐、虞三代以前,秦、汉以后皆有,造语险易则无定法。今必以“斜阳芳草”、“淡烟细雨”绳墨后来作者,愚甚矣!故曰,不知书者,尤好耆卿。(同上)
◆周清真避道君,匿李师师榻下,作《少年游》以咏其事,吾极喜其“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情事如见。至“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等语,几于魂摇目荡矣。及被谪后,师师持酒饯别,复作《兰陵王》赠之,中云:“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酷尽别离之惨,而题作咏柳,不书其事,则意趣索然,不见其妙矣。(清贺裳《皱水轩词筌》)
◆闲寻旧迹以下,不沾题而宣写别怀,无抑塞。(《草堂诗馀正集》引沈际飞语)
◆北宋有无谓之词以应歌,南宋有无谓之词以应社。然周美成《兰陵王》、东坡《贺新凉》,当筵命笔,冠绝一时。碧山之《齐天乐》咏蝉,玉潜《水龙吟》之咏白莲,又岂非社中作乎?故知雷雨郁蒸,是生芝菌;荆榛蔽芾,亦产蕙兰。(清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
◆客中送客,一“愁”字代行者设想;以下不辨是情是景,但觉烟霭苍茫。“望”字、“念”字尤幻。(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美成词极其感慨,而无处不郁,令人不能遽窥其旨。如《兰陵王》:“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二语是一篇之主,上有“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之句,暗伏“倦客”之根,是其法密处。故下文接云:“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久客淹留之感,和盘托出。他手至此,以下便直书愤懑矣。美成则不然,“闲寻旧踪迹”二迭,无一语不吞吐,只就眼前景物约略点缀,更不写淹留之故,却无处非淹留之苦。直至收笔云:“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遥遥挽合,妙在才欲说破,便自咽住,其味正自无穷。(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一则曰登临望故国,再则曰闲寻旧踪迹,至收笔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遥遥挽合,有许多说不出处,欲语复咽,是为沉郁。(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二)
◆意与人同,而笔力之高,压遍今古。又沉郁,又劲直,有独往独来之概。(清陈廷焯《云韶集》)
◆已是磨杵成针手段,用笔欲落不落。“愁一箭风快”等句之喷醒,非玉田所知。“斜阳冉冉春无极”七字,微吟千百遍,当入三昧,出三昧。(清谭献《谭评词辨》)
◆:“斜阳”七字,绮丽中带悲壮,全首精神振起。(梁令娴《艺蘅馆词选》引梁启超语)
◆托柳起兴,非咏柳也。“弄碧”一留,却出“隋堤”;“行色”一留,却出“故国”;“长亭路”应“隋堤上”,“年去岁来”应“拂水飘绵”;全为“京华倦客”四字出力。第二段“旧踪”,往事,一留;“离席”今情,一留;于是以“梨花榆火催寒食”一句脱开。“愁一箭”至“数驿”三句逆提,然后以“望人在天北”合上“离席”作歇拍。第三段“渐别浦”至“岑寂”,乃证上“愁一箭”至“波暖”二句;盖有此“渐”,乃有此“愁”也。“愁”是逆提,“渐”是顺应;“春无极”正应上“催寒食”。“催寒食”是脱,“春无极”是复。“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是“离席”前事;“似梦里,泪暗滴”,仍用逆挽。周止庵谓复处无脱不缩,故脱处如望海上仙山。词境至此,谓之不神不可也。(陈洵《海绡说词》)
◆托柳起兴,非咏柳也。“弄碧”一留,却出“隋堤”;“行色”一留,却出“故国”;“长亭路”复“隋堤上”,“年去岁来”复“曾见几番”,“柔条千尺”复“拂水飘绵”;全为“京华倦客”四字出力。第二段“旧踪”,往事,一留;“离席”今情,又一留。于是以“梨花榆火”一句脱开,“愁一箭”至“数驿”三句逆提,然后以“望人在天北”一句,复上“离席”作歇拍。第三段“渐别浦”至“岑寂”,证上“愁一箭”至“波暖”二句。盖有此“渐”,乃有此“愁”也。“愁”是倒提,“渐”是逆挽。“春无极”遥接“催寒食”,“催寒食”是脱,“春无极”是复。结则所谓“闲寻旧踪迹”也。“踪迹”虚提,“月榭”、“露桥”实证。(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此首第一片,紧就柳上说出别恨。起句,写足题面。“隋堤上”三句,写垂柳送行之态。“登临”一句陡接,唤醒上文,再接“谁识”一句,落到自身。“长亭路”三句,与前路回应,弥见年来漂泊之苦。第二片写送别时情景。“闲寻”承上“登临”。“又酒趁”三句,记目前之别筵。“愁一箭”四句,是别去之设想。“愁”字贯四句,所谓愁者即风快、舟快、途远、人远耳。第三片实写人。愈行愈远,愈远愈愁。别浦、津堠、斜阳冉冉,另开拓一绮丽悲壮之境界,振起全篇。“念月榭”两句,忽又折入前事,极吞吐之妙。“沉思”较“念”字尤深,伤心之极,遂迸出热泪。文字如百川归海,一片苍茫。(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此词当是重和元年春,自徽猷阁待制提举大晟府出知真定府时,留别汴京故旧之作。隋堤、京华,明指汴京。据《樵隐笔录》,谱是宣和大晟乐府协律郎某所传,其为清真提举时所撰新腔无疑,而此协律郎某者,或亦清真昔日属僚也。真定今河北正定,在开封(汴京)北,故词云“望人在天北”。“人”谓作者自己,犹《花犯》“人正在空江烟浪里”之“人”,“望”乃设想送别者望行人也。周止庵谓此为客中送客之词,盖为此一语所惑耳。陈亦峰谓无处非淹留之苦,亦非;盖作者一生仕宦,此时最为清贵,惟恐不克淹留耳。考清真生平,元佑二年自太学正出教授庐州,是一别京华;政和二年自卫尉卿直龙图阁出知隆德府。是再别京华;至是复自待制出知真定府,是三别京华矣。故云:“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又云:“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皆人送己,非己送人,论者昧于作者行实,故生眩惑耳。至如《皱水轩论筌》云云,盖据《贵耳集》无稽之谈,不足深论。
《东都事略》、《咸淳临安志》并言清真“知真定,改顺昌府”。按所谓“改”者,史书通例指命下旋改,未履任,然清真实已赴任。其《续秋兴赋》序云:“某既游河朔,三月而见秋。”真定府属河北西路,见《宋史•地理志》二,故云“游河朔”也。考吴廷燮《北宋经抚年表》,亦载清真以宋徽宗重和元年至宣和元年知真定,在任二年,继任者为盛章。或谓黄河以北之地古泛称河朔,清真曾知隆德府,亦所谓“游河朔”也。是不然,盖隆德、太原、平阳三府,于宋时属河东路,非河朔可知。据《兰陵王》“梨花榆火催寒食”句,则北行赴真定当在暮春,故抵任后“三月而见秋”,岁月亦相合。(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瑞鹤仙
悄郊原带郭,行路永、客去车尘漠漠。斜阳映山落,敛馀红犹恋,孤城栏角。凌波步弱,过短亭、何用素约。有流莺劝我,重解绣鞍,缓引春酌。
不记归时早暮,上马谁扶,醒眠朱阁。惊飙动幕,扶残醉,绕红药。叹西园已是,花深无地,东风何事又恶。任流光过却,犹喜洞天自乐。
◎带郭:毗邻外城之处。
◎孤城返照红将敛,近市浮烟翠且重。(唐杜甫《登四安寺钟楼寄裴十四迪》)
◎来时醉倒旗亭下,不省阿谁扶上马。(宋晏幾道《玉楼春》)
◆“流莺相劝”,目空海内人物,真醉人情事。末句周郎才尽。(《草堂诗馀正集》)
◆自斟自酌,独往独来,其庄漆园乎?其邵尧叟乎?其葛天、无怀氏乎?(《草堂诗馀隽》李攀龙语)
◆按此词美成或在出守顺昌后作乎?似有郁郁不得意而托于游、托于酒,以自排遣。醉中犹自绕阑而怨东风,所云洞天自乐,亦无聊之意也,细玩应自得其用意所在。(清黄苏《蓼园词选》)
◆只闲闲说起。又云:不“扶残醉”,不见“红药”之系情,“东风”之作恶。因而追溯昨日送客后,薄暮入城,因所携之妓倦游,访伴小憩,复成酣饮。又云:换头三句,反透出一个“醒”字,“惊飙”句倒插“东风”,然后以“扶残醉”三字点睛。结构精奇,金针度尽。(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任流光过却”,紧接上文;“犹喜洞天自乐”,收拾中间。(清许昂霄《词综偶评》)
◆入手字峭拔。“任”字一转,他人不能。(《乔大壮手批〈片玉集〉》)
◆此首追述昨日送客之作。起句,点送客之地。“客去”句言“客去”之状。“斜阳”三句,是送客后返城之所见。“凌波”三句,写过短亭时又有所遇,因解鞍重酌。换头,从酒醒说起,略去昨日薄暮醉时之事。“惊飙”三句,因风起而念落花,故扶醉往视。“叹西园”三句,极写东风之恶与花落之多。末两句,聊以自娱之意也。(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玉照新志》云:“明清《挥麈馀话》记周美成《瑞鹤仙》事(按见《馀话》卷二)。近于故箧中得先人(按指其父王铚)所叙,特为详备,今具载之。美成以待制提举南京鸿庆宫,自杭徙居睦州,梦中作长短句《瑞鹤仙》一阕,既觉犹能全记,了不详其所谓也。未几,青溪贼方腊起,逮其鸱张,方还杭州旧居,而道路兵戈已满,仅得脱死。始得入钱塘门,但见杭人仓皇奔避,如蜂屯蚁沸,视落日半在鼓角楼檐间;即词中所云‘斜阳映山落,敛馀红犹恋,孤城栏角’者,应矣。当是时,天下承平日久,吴、越享安闲之乐,而狂寇啸聚,径自睦州直捣苏、杭,声言遂踞二浙,浙人传闻,内外响应,求死不暇。美成旧居既不可住,是日无处得食,饥甚。忽于稠人中有呼待制何往者,视之,乡人之侍儿,素所识者也,且曰:‘日昃未必食,能舍车过酒家乎?’美成从之,惊遽间连引数杯,散去,腹枵顿解;乃词中所谓‘凌波步弱,过短亭何用素约,有流莺劝我,重解绣鞍,缓引春酌’之句验矣。饮罢觉微醉,便耳目惶惑,不敢少留,径出城北江涨桥诸寺,士女已盈,不能驻足。独一小寺经阁偶无人,遂宿其上;即词中所谓‘上马谁扶,醒眠朱阁’又应矣。既见两浙处处奔避,遂绝江居扬州,未及息肩,而传闻方贼已尽据二浙,将涉江之淮、泗。因自计方领南京鸿庆宫,有斋厅可居,乃挈家往焉;则词中所谓‘念西园已是,花深无地,东风又恶’之语应矣。至鸿庆,未几,以疾卒;则‘任流光过了,归来洞天自乐’,又应于身后矣。美成生平好作乐府,将死之际,梦中得句,而字字俱应,卒章又应于身后,岂偶然哉。美成之守颍上,与仆相知,其至南京,又以此词见寄,尚不知此词之言,待其死,乃竟验如此。”
《西湖游览志馀》卷十二引此说略异:美成晚归钱塘,梦中得《瑞鹤仙》词一阕云云,未几,方腊乱,自桐庐入杭,时美成方宴客,仓皇出奔,趋于西湖坟庵。适际残冬,落日在山,忽逢故人之妾,奔逃而来,乃与小饮于道旁旗亭,闻莺声于木杪。少焉分背抵庵,尚有馀醺,困卧小阁之上,恍如词中所云。逾月入城,故居皆遭蹂践矣。后得请,提举洞霄宫而终老焉。
按王明清父铚字性之,两宋间汝阴人,所著《雪溪集》、《四六话》、《默记》、《续清夜录》、《补侍儿小名录》今尚存。清真于重和元年自真定徙知顺昌府(治今安徽阜阳),地在颍河旁,故称颍上。是时清真已六十三岁,王铚盖以晚辈相知也。陆游《老学庵笔记》云:“王性之记问该洽,尤长于国朝故事,莫不能记,对客指画诵说,动数百千言,退而质之,无一语谬。予自少至老,惟见一人。”其所推崇者如此。铚所记谓《瑞鹤仙》词作于睦州,复自南京以此词见寄,必当不误。则作词在宣和二年,寄词在次年卒前不久也。所谓梦中作及附会于词谶之谈,古人多有之,固属无稽,然不得因此而并疑其它也。
此词当是暮年避地睦州时纪事之作,一如《唐宋词简释》所说。按方腊以宣和二年十一月起事于睦州青溪,词作于是岁春间,祸乱未生,故有“犹喜洞天之乐”之语。然其时花石纲扰民愈甚,已启祸乱,其后方腊终以是而聚众起义。词云:“叹西园已是,花深无地,东风何事又恶。”弦外之音,或刺民穷财尽而犹横征暴敛也。
又作者似极喜睦州,前《一寸金》“新定作”云:“回头谢冶叶倡条,便入渔钓乐。”此云:“任流光过却,犹嘉洞天之乐。”前词之作在建中靖国元年、四十六岁时,方在仕宦中,故思谢绝冶叶倡条而退隐;此词之作,时已六十五岁,已致仕奉祠,故有流光过却之叹,不必谢冶叶倡条,但洞天自乐可耳。余前以《一寸金》词亦属晚年客睦州作,非是。(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西平乐
元丰初,予以布衣西上,过天长道中。后四十馀年,辛丑正月二十六日,避贼复游故地,感叹岁月,偶成此词。
稚柳苏晴,故溪歇雨,川迥未觉春赊。駞褐寒侵,正怜初日,轻阴抵死须遮。叹事逐孤鸿尽去,身与塘蒲共晚,争知向此,征途迢递,伫立尘沙。追念朱颜翠发,曾到处、故地使人嗟。
道连三楚,天低四野,乔木依前,临路敧斜。重慕想、东陵晦迹,彭泽归来,左右琴书自乐,松菊相依,何况风流鬓未华。多谢故人,亲驰郑驿,时倒融尊,劝此淹留,共过芳时,翻令倦客思家。
◎入林看碚礧,春至定无赊。(梁简文帝《有所伤三首》。春赊:春日迟迟。)
◎駞褐:驼毛衣袄。
◎恨如春草多,事与孤鸿去。(唐杜牧《题安州浮云寺楼寄湖州张郎中》)
◎吴霜点归鬓,身与塘蒲晚。(唐李贺《还自会稽歌》)
◎召平者,故秦东陵侯。秦破,为布衣,贫,种瓜于长安城东。瓜美,故世俗谓之东陵瓜,从召平为名也。(《史记·萧相国世家》)
◎(陶潜)为彭泽令。……郡遣督邮至县,吏白应束带见之。潜叹曰:“我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人。”即日解印绶去职,赋《归去来》。(《宋书·陶潜传》)
◎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晋陶渊明《归去来辞》)
◎三径就荒,松菊犹存。(同上)
◎郑当时者,字庄。……孝景时为太子舍人。每五日洗沐,常置驿马长安诸郊,存诸故人,请谢宾客,夜以继日,至其明旦,常恐不遍。(《史记·郑当时传》)
◎(孔融)及退闲职,宾客日盈其门,常叹曰:“坐上客恒满,尊中酒不空,吾无忧矣。”(《后汉书·孔融传》)
◆词中用事使人姓名,须委曲得不用出最好,清真词多要两人名对使,亦不可学也。如《宴清都》云“庾信多愁,江淹恨极”,西平乐》云“东陵晦迹,彭泽归来”,《大酺》云“兰成憔悴,卫玠清羸”,《过秦楼》云“才减江淹,情伤荀倩”之类是也。(宋沈义父《乐府指迷》)
◆穉柳苏晴,故溪歇雨。(元陆韶《词旨·属对》)
◆细玩此阕,一种萧飒凄凉景象,想见作者内心之悲哀,结构亦不及前此诸作之谨严,所谓“深劲”之风格,骎不复有。年龄环境与作风之消长,从可知矣。(龙沐勋《清真词叙论》)
◆此词小序甚明白。辛丑乃宋徽宗宣和三年,清真六十六岁,上溯四十馀年“元丰初,予以布衣西上”,即元丰二年自杭州入都为太学生也,盖相去四十二载矣。据小序及词,知是卒之年正月二十六日重过天长为居停主人作,盖自扬州赴南京(今河南商丘)鸿庆宫途中也。旋卒于宫之斋厅,见《玉照新志》,则此词在集中为绝笔矣。(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四园竹
浮云护月,未放满朱扉。鼠摇暗壁,萤度破窗,偷入书帏。秋意浓,闲伫立、庭柯影里,好风襟袖先知。
夜何其,江南路绕重山,心知谩与前期。奈向灯前堕泪,肠断萧娘,旧日书辞犹在纸。雁信绝,清宵梦又稀。
◎透窗穿竹住还移,万类俱闲始见伊……后代儒生懒收拾,夜深飞过读书帷。(唐僧齐己《萤》)
◎微雨池塘见,好风襟袖知。(唐杜牧《秋思》)
◎夜如何其?夜未央。(《诗经·小雅·庭燎》)
◆景妙。清趣。跌入底里。(《草堂诗馀正集》)
◆“鼠摇”、“萤度”,于静夜怀人中见,有《东山》诗人之意。“犹在纸”一语惊人,是明明有“前期”矣,读结语则仍是“漫与”。此等处皆千回百折出之,尤佳在拙朴。(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四园竹》云:“江南路绕重山,心知谩与前期。”当是将返江南之作。《伤情怨》云:“江南人去路渺。”《点绛唇》云:“柳汀烟浦,看尽江南路。”又云:“苦恨斜阳,冉冉催人去。”《玉楼春》云:“萋萋芳草迷千里,惆怅王孙行未已,天涯回首一销魂,二十四桥歌舞地。”则去江南之作也。而仕宦四十年间,往来非一,时则不可考矣。(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伤情怨
枝头风势渐小,看暮鸦飞了。又是黄昏,闭门收返照。
江南人去路渺,信未通、愁已先到。怕见孤灯,霜寒催睡早。
◎楚王宫北正黄昏,白帝城西过雨痕。返照入江翻石壁,归云拥树失山村。衰年病肺惟高枕,绝塞愁来早闭门。不可久留豺虎乱,南方实有未招魂。(唐杜甫《返照》)
◆警绝。(清陈廷焯《词则·别调集》二)
◆“又”字妙,“收”字妙。(清陈廷焯《云韶集》)
关河令
秋阴时晴渐向暝,变一庭凄冷。伫听寒声,云深无雁影。
更深人去寂静,但照壁、孤灯相映。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
◆淡永。(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下阕)进一层说,愈劲直,愈缠绵。(清陈廷焯《词则·别调集》二)
◆“云深无雁影”,五字千古。不必说借酒销愁,偏说“酒已都醒”,笔力劲直,情味愈见。(清陈廷焯《云韶集》)
◆由“更深”而追想过去之暝色,预计未尽之长夜,但神味拙厚,总是笔有馀力。(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此首写旅况凄清。上片是日间凄清,下片是夜间凄清。日间由阴而暝而冷,夜间由入夜而更深而夜永。写景抒情,层层深刻,句句精绝。小词能拙重如此,诚不多见。上片末两句,先写寒声入耳,后写仰视雁影。因闻声,故欲视影,但云深无雁影,是雁在云外也。天气之阴沈、寒云之浓重,并可知已。下片,“人去”补述,但有孤灯相映,其境可知。末两句,一收一放,哀不可抑。搏兔用全力,观此愈信。(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伪托于清真者多出庸手所为,一望而知。此词研炼瘦劲,淡永拙厚,虽不载陈本,定非伪作。宋人有通首押韵之法,即无须押处亦用韵,若贺方回之《水调歌头》“南国本潇洒”、《六州歌头》之“少年侠气”是也,清真此词亦然。“声”、“醒”亦韵,与上去通协,“晴”字似是句中韵。此法已开北曲之先声。(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点绛唇
征骑初停,酒行莫放离歌举。柳汀烟浦,看尽江南路。
苦恨斜阳,冉冉催人去。空回顾,淡烟横素,不见扬鞭处。
◆情景兼胜,笔力高绝,较柳耆卿“今宵酒醒何处”,更高一着。(清陈廷焯《云韶集》)
◆送别似不经意,然小词能臻重大之境。结意厚。(《乔大壮手批〈片玉集〉》)
玉楼春
玉琴虚下伤心泪,只有文君知曲意。帘烘楼迥月宜人,酒暖香融春有味。
萋萋芳草迷千里,惆怅王孙行未已。天涯回首一消魂,二十四桥歌舞地。
◎司马相如客临邛,富人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窃于壁间见之,相如以琴心挑之,为《琴歌》二章。(《乐府诗集》卷六十引《琴集》)
◎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汉刘安《招隐士》)
蓦山溪
湖平春水,菱荇萦船尾。空翠入衣襟,拊轻桹、游鱼惊避。晚来潮上,迤逦没沙痕,山四倚,云渐起,鸟度屏风里。
周郎逸兴,黄帽侵云水。落日媚沧洲,泛一棹、夷犹未已。玉箫金管,不共美人游,因个甚,烟雾底,独爱莼羹美。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唐王维《阙题二首》)
◎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唐李白《清溪行》)
◎土胜水,其色黄,故刺船之郎皆着黄帽,因号黄头郎。(《汉书·邓通传》“蜀郡南安人也,以濯船为黄头郎”颜师古注)
◎万里风波一叶舟,忆归初罢更夷犹。(唐李商隐《无题》。夷犹,犹豫。)
◎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美酒尊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留。(唐李白《江上吟》)
◎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晋书·张翰传》)
◆此泛湖之作,沧洲、莼羹,寓薄宦思归之意。按佚诗有《次韵周朝宗六月十日泛湖五首》、《二月十四日至越州置酒泛湖欲往诸刹风作不能前》一首,未知是否同时之作。《泛湖五首》之二,有“眷言江海期,百年行欲半”之语,亦寓思归隐之意;百年将半,则当崇宁二三年间也。(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渡江云
晴岚低楚甸,暖回雁翼,阵势起平沙。骤惊春在眼,借问何时,委曲到山家。涂香晕色,盛粉饰、争作妍华。千万丝、陌头杨柳,渐渐可藏鸦。
堪嗟,清江东注,画舸西流,指长安日下。愁宴阑、风翻旗尾,潮溅乌纱。今宵正对初弦月,傍水驿、深舣蒹葭。沉恨处,时时自剔灯花。
◎槐香欲覆井,杨柳正藏鸦。(南朝梁简文帝《金乐歌》)
◎晋明帝年数岁,坐元帝膝上,有人从长安来,元帝问洛下消息,潸然流涕。明帝问何以泣,具以东渡意告之。因问明帝:“汝意谓长安何如日远?”答曰:“日远;不闻人从日边来,居然可知。”元帝异之。明日,集群臣宴会,告以此意,更重问之。乃答曰:“日近。”元帝失色曰:“尔何故异昨日之言邪?”答曰:“举目见日,不见长安。”(《世说新语·夙慧》)
◎视路要隙置官马,水驿有舟。(《新唐书·百官志·兵部》)
◎满园芳草年年恨,剔尽灯花夜夜心。(唐唐彦谦《无题》)
◆周清真《渡江云》首云:“晴岚低楚甸,暖回雁翼,阵势起平沙。”继云:“千万丝陌头杨柳,渐渐可藏鸦。”今以景物而观,暖初回雁,柳渐藏鸦,则仲春候也。后乃云:“今宵正对初弦月,傍水驿深舣蒹葭。”则又似夏秋之际,容语病乎?谓若少更句中云:“今宵正对江心月,忆年时水宿蒹葭。”庶几映带过无碍也。(明陈霆《渚山堂词话》)
◆想是由待制出守时,水程舣舟时作也。“雁起平沙”,是舟中所见。“借问”句,是因目中而想到家中之春耳。“涂香”句至“藏鸦”,是心中摹想春到家园光景如此。次阕起处,写身在舟中,心怀魏阙之意。“宴阑”句,是写被黜之故。“今朝”二句,点明其时其地。收处含蓄不露。(清黄苏《蓼园词选》)
◆写秋去春来,意亦犹人,而笔法自别。雅韵欲流,视《花间》、秦、柳如皂隶矣。笔力劲绝,是美成独步处,所谓“清真”。结句情真语切。(清陈廷焯《云韶集》)
◆词中四声句最为着眼,如《扫花游》之起句,《渡江云》之第二句,《解连环》、《暗香》之收句是也。(清陈锐《袌碧斋词话》)
◆“暖回”二句,“人归落雁后”也,“骤惊春在眼”,“偏惊物候新”也,皆从前人诗句化出,又皆宦途之感,于是不禁有羡于“山家”矣。“何时”妙,“委曲”又妙。下四句极写春色,乃极写“山家”。换头“堪嗟”二字突出,甚奇,东西又奇,“指长安”又奇。如此则还山无日矣。春到而人不到,谓之何哉!此行当是由荆南入都,“风翻”、“潮溅”,视“山家”安稳如何?“水驿”、“蒹葭”,视“山家”偃息如何?“处”字如“此心安处”之“处”,是全篇结穴。(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遗事》云:“先生少年曾客荆州。……《渡江云》词云‘晴岚低楚甸’,……此时作也。其时当在教授庐州之后,知溧水之前。”
《陈谱》云:“《渡江云》‘晴岚低楚甸’,为政和六年自明州还京之作。《一统志》:‘鄞江在鄞县东北二里,即甬江也。奉化江自南来,慈溪江自西来,俱至县东三港口,合流而入镇海界为大浃江,东入海。’此词为召为秘监明州解组时作,故曰‘清江东注,画舸西流’。家住杭州,为归途所经,故曰‘问何时委曲到山家’。据‘暖回雁翼’及‘今宵正对初弦月’,则去明州为二月上旬。”
按两说为时相去甚远,一为少年作,一为暮年作,皆非也。《陈谱》以江流附会成说,于“楚甸”已不可通;《遗事》谓客荆州时作,于词中伤行役之旨,亦难自圆也。考集中如《齐天乐》、《绮寮怨》、《六幺令》及此,皆南北往来过荆南所作,海绡翁谓“此行当是由荆南入都”是也,岁月则不可考矣。(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绮寮怨
上马人扶残醉,晓风吹未醒。映水曲、翠瓦朱檐,垂杨里、乍见津亭。当时曾题败壁,蛛丝罩、澹墨苔晕青。念去来、岁月如流,徘徊久、叹息愁思盈。
去去倦寻路程,江陵旧事,何曾再问杨琼。旧曲凄清,敛愁黛、与谁听。尊前故人如在,想念我、最关情。何须《渭城》,歌声未尽处,先泪零。
◎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是以别方不定,别理千名。有别必怨,有怨别盈。(南朝江淹《别赋》)
◎江陵旧事:指约宋哲宗元佑五年至七年客荆州事。江陵今湖北江陵县。
◎我在江陵少年日,知有杨琼初唤出,腰身瘦小歌圆紧,依约年应十六七。去年十月过苏州,琼来拜问郎不识。青衫玉貌何处去,安得红旗遮头白!我语杨琼琼莫语,汝虽笑我我笑汝,汝今无复小腰身,不似江陵时好女。杨琼为我歌送酒,尔忆江陵县中否?江陵王令骨为灰,车来嫁作尚书妇,卢戡及第严涧在,其馀死者十八九。我今贺尔亦自多,尔得老成余白首。(唐元稹《和乐天示杨琼》。自注:“杨琼本名播,少为江陵酒妓,去年姑苏过琼叙旧,及今见乐天此篇,因走笔追书此曲。)
◆周清真《绮寮怨》第三、四句:“映水曲翠瓦朱檐,垂杨里、乍见津亭。”元人王竹涧则云:“疏帘下茶鼎孤烟,断桥外梅豆千林。”纯用对偶语,不成《绮寮怨》矣。此不明句调之失。鄙人尝论词有单行、有俪体,学者不可不考。至陈西麓和作,失去“清”字一韵,尤为疏忽。(清陈锐《袌碧斋词话》)
◆此重过荆南途中作。杨琼,江陵歌者,见白香山诗。徘徊、叹息,盖有在矣。念我、关情,已是黯然销魂,正不见此故人,故闻歌落泪也。所谓何曾再问,正急于欲问也。旧曲、谁听、念我、关情,问之不已,特不知故人在否耳。拙重之至,弥见沈浑。(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夏承焘先生《唐宋词字声之演变》:作“平去平”者,如《绮寮怨》一首中六句如此:“晓风吹未醒”、“澹墨苔晕青”、“叹息愁思盈”、“去去倦寻路程”、“何须渭城”、“歌声未尽处先泪零”(按指句末三字)。去声最为拗怒,取介乎两平之间,有击撞戛捺之妙;今虽词乐失传,但依字声读之,犹含异响。(《唐宋词论丛》)
六幺令重九
快风收雨,亭馆清残燠。池光静横秋影,岸柳如新沐。闻道宜城酒美,昨日新醅熟。轻镳相逐,冲泥策马,来折东篱半开菊。
华堂花艳对列,一一惊郎目。歌韵巧共泉声,间杂琮琤玉。惆怅周郎已老,莫唱当时曲。幽欢难卜,明年谁健,更把茱萸再三嘱。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晋陶渊明《饮酒》)
◎朝发襄阳城,暮至大堤宿;大堤诸女儿,花艳惊郎目。(南朝梁《清商曲·襄阳乐》)
◎竹影金琐碎,泉声玉琮琤。(唐韩愈、孟郊《城南联句》)
◎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唐杜甫《九日蓝田崔氏庄》)
◆周郎自用家典。两“郎”字,不伤复,可资玩索。(《乔大壮手批〈片玉集〉》)
◆此词当是晚年重过荆南之作。池光横影,岸柳如沐,似指白龙池、大堤柳,其地已见《玉楼春》“大堤花艳惊郎目”阕笺。宜城与襄阳近在咫尺,故昨日酒熟,今日得饮也。《玉楼春》留别荆南云:“休将宝瑟写幽怀,坐上有人能顾曲。”其时方在壮年。至赋《绮寮怨》,曰“江陵旧事”,曰“旧曲凄清”,则哀乐中年矣。今则“惆怅周郎已老”,无复曩日情怀,宜其“莫唱当时曲”,惟付嘱茱萸,聊祝遐龄云尔。(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夜游宫
叶下斜阳照水,卷轻浪、沉沉千里。桥上酸风射眸子,立多时,看黄昏,灯火市。
古屋寒窗底,听几片、井桐飞坠。不恋单衾再三起,有谁知,为萧娘,书一纸。
◎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唐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
◆此亦是层迭加倍写法,本只“不恋单衾”一句耳,加上前阕,方觉精力弥满。(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陈谱》云:“集中令慢,固儿女情多,然楚雨含情,意别有托,亦复不少。如《浣溪沙》之‘不为萧娘旧约寒,何因容易别长安’;《夜游宫》之‘为萧娘,书一纸’;其中所指,断非所欢,惜文集久佚,无术探索。”(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夜游宫
客去车尘未敛,古帘暗、雨苔千点。月皎风清在处见,奈今宵,照初弦,吹一箭。
池曲河声转,念归计、眼迷魂乱。明日前村更荒远,且开尊,任红鳞,生酒面。
◎南宫古帘暗,湿景传签筹。(唐李贺《崇义里滞雨》)
◆“月照”“风吹”可见两承之妙。(《乔大壮手批〈片玉集〉》)
木兰花
郊原雨过金英秀,风拂霜威寒入袖。感君一曲断肠歌,劝我十分和泪酒。
古道尘清榆柳瘦,系马邮亭人散后。今宵灯尽酒醒时,可惜朱颜成皓首。
◎菊花偏可憙,碧叶媚金英。(南朝王筠《摘园菊赠谢仆射举》)
◎请君断肠歌,送我和泪酒。(唐白居易《晓别》)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宋柳永《雨霖铃》)
点绛唇
孤馆迢迢,暮天草露沾衣润。夜来秋近,月晕通风信。
今日原头,黄叶飞成阵。知人闷,故来相趁,共结临歧恨。
◎下船登高防,草露沾我衣。(三国魏王粲《从军诗五首》)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人皆知之。(宋苏洵《辨奸论》)
◎不作临歧恨,唯听举最先。(唐杜甫《送梓州李使君之任》)
诉衷情
堤前亭午未融霜,风紧雁无行。重寻旧日歧路,茸帽北游装。
期信杳,别离长,远情伤。风翻酒幔,寒凝茶烟,又是何乡。
◎亭午:中午。
◎云晴鸥更舞,风逆雁无行。(唐杜甫《冬晚送长孙渐舍人归州》)
浣溪沙
贪向津亭拥去车,不辞泥雨溅罗襦,泪多脂粉了无馀。
酒酽未须令客醉,路长终是少人扶,早教幽梦到华胥。
◎黄帝昼寐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无帅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既寤,悟然自得,天下大治。(《列子·黄帝篇》)
◆此词上片所叙,当是解职州郡,行时官妓送别情景,下片设想于登程以后。按宋时官妓送迎官长故事,多见于北宋人词,惟此类应歌代言之作,每不标题,后人不知,见其哀艳缠绵,遂以为真个作者自道也。东坡于此等词常加标题,千载以后,庶堪解惑。如《菩萨蛮》“西湖席上代诸妓送述古”云:“娟娟缺月西南落,相思拨尽琵琶索。枕泪梦魂中,觉来眉晕重。”又《菩萨蛮》“西湖送述古”云:“佳人千点泪,洒向长河水。”又《江城子》“孤山竹阁送述古”云:“翠蛾羞黛怯人看,掩霜纨,泪偷弹。且尽一尊,收泪唱阳关。漫道帝城天样远,天易见,见君难。”又《南乡子》“送述古”云:“今夜残灯斜照处,荧荧,秋雨晴时泪不晴。”后三首但云送,其实亦代送,非髯苏之效颦者也。陈襄字述古,当时以攻王安石,出知杭州。四词苟无标题,读者将以为作者与所欢肠断分袂之言矣。只此一端,可概其馀。大抵当时官妓须有一副急泪,送行时例作掩抑啼妆之状,故东坡《木兰花令》“次马中玉韵”又云:“故将别语恼佳人,要看梨花枝上雨。”可谓一语道破矣,此又读宋词者不可不知。
味此词下片,似是晚年之作。身已衰老,故叹道路无人扶持,一也。前自溧水还京,赋《浣溪沙》(日薄云飞官路平)结拍云:“早收灯火梦倾城。”盖时年犹壮盛,未捐绮思。此则曰:“早教幽梦到华胥。”老年不堪烦剧,但愿任所如华胥之国,冀能无为而治耳,二也。按清真数绾州麾,并在晚年:政和四年自隆德府徙知明州,时五十九岁;明州解组时六十岁;重和元年知真定府,时六十三岁;其后又改知顺昌府,徙处州。惟未知此词作于何时。(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定风波
莫倚能歌敛黛眉,此歌能有几人知。他日相逢花月底,重理,好声须记得来时。
苦恨城头传漏水,催起,无情岂解惜分飞。休诉金尊推玉臂,从醉,明朝有酒遣谁持。
◎无情岂解关魂梦,莫信庄周说是非。(唐徐夤《蝴蝶二首》)
◎休诉:不要推辞不饮。
◎且恋残阳留绮席,莫推红袖诉金卮。腾腾战鼓正多事,须信明朝难重持。(五代韦庄《对梨花赠皇甫秀才》)
◎勿言一樽酒,明日难重持。(南朝沈约《别范安成》)
蝶恋花
月皎惊乌栖不定,更漏将残,轣辘牵金井。唤起两眸清炯炯,泪花落枕红绵冷。
执手霜风吹鬓影,去意徊徨,别语愁难听。楼上栏干横斗柄,露寒人远鸡相应。
◎轣辘:即辘轳。
◎一声两声人渐起,金井辘轳闻汲水。(欧阳修《鹎鵊词》)
◎弹琴看文君,春风吹鬓影。(唐李贺《咏怀二首》)
◎斗柄:北斗七星,四星象斗,三星象柄,故曰斗柄,又称斗杓。
◎咿喔晨鸡鸣,阑干斗柄垂。(唐刘禹锡《和河南裴尹宿斋太平寺》)
◆美成能作景语,不能作情语;能入丽字,不能入雅字。以故价微劣于柳。然至“枕痕一缐红生玉”,又“唤起两眸清炯炯,泪花落枕红绵冷”,其形容睡起之妙,真能动人。(明王世贞《弇州山人词评》)
◆“唤起”句,形容睡起之妙。(《草堂诗馀正集》沈际飞云)
◆夜色晨光将断将续之际,写得黯然欲绝。(清卓人月《古今词统》引徐士俊评)
◆“泪花落枕红绵冷”,……苦语也。(《词学集成》引张祖望评)
◆按首一阕言未行前闻乌惊漏残,辘轳响而惊醒落泪。次阕言别时情况凄楚,玉人远而鸡相应,更觉凄婉矣。(清黄苏《蓼园词选》)
◆此首写送别,景真情真。“月皎”句点明夜深。“更漏”两句,点明将晓。天将晓即须赶路,故不得不唤人起,但被唤之人,猛惊将别,故先眸清,而继之以泪落,落泪而至于湿透红绵,则悲伤更甚矣。以次写睡起之情,最为传神。“执手”句,为门外送别时之情景,“风吹鬓影”,写实极生动。“去意”二句,写难分之情亦缠绵。“楼上”两句,则为人去后之景象。斗斜露寒,鸡声四起,而人则去远矣。此作将别前、方别及别后都写得沈着之至。(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秀语。(《乔大壮手批〈片玉集〉》)
早梅芳
花竹深,房栊好,夜阒无人到。隔窗寒雨,向壁孤灯弄馀照。泪多罗袖重,意密莺声小。正魂惊梦怯,门外已知晓。
去难留,话未了,早促登长道。风披宿雾,露洗初阳射林表。乱愁迷远览,苦语萦怀抱。谩回头,更堪归路杳。
◎窥其户,阒其无人。(《周易·丰卦》)
◎空帐临窗掩,孤灯向壁燃。(南朝江总《和张记室源伤往诗》)
◆晓得“袖”因“泪”重,“声”因“意”小,老于个中人。“乱愁”二句,离愁纷来,方寸为乱。(《草堂诗馀正集》)
◆前阕由“晓”字写入,渐引到别字,是未别以前也。次阕从别时写起,说到别以后,是去路也。词意绵密细腻,无一剩字。(清黄苏《蓼园词选》)
◆制作甚密,起伏也大。(《乔大壮手批〈片玉集〉》)
早梅芳
缭墙深,丛竹绕,宴席临清沼。微呈纤履,故隐烘帘自嬉笑。粉香妆晕薄,带紧腰围小。看鸿惊凤翥,满坐叹轻妙。
酒醒时,会散了,回首城南道。河阴高转,露脚斜飞夜将晓。异乡淹岁月,醉眼迷登眺。路迢迢,恨满千里草。
◎鸾翔凤翥,鸿惊鹤奋。(晋陆机《浮云赋》)
◎河阴:谓银河之阴影。
◎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唐李贺《李凭箜篌引》)
芳草渡
昨夜里,又再宿桃源,醉邀仙侣。听碧窗风快,珠帘半卷疏雨,多少离恨苦。方留连啼诉,凤帐晓,又是悤悤,独自归去。
愁覩,满怀泪粉,瘦马冲泥寻去路。谩回首、烟迷望眼,依稀见朱户。似痴似醉,暗恼我、凭栏情绪。澹暮色,看尽栖鸦乱舞。
◎曾宴桃源深洞,一曲清歌舞凤。长记别伊时,和泪出门相送。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后唐庄宗《忆仙姿》)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唐勃《滕王阁》)
◎回塘澹暮色,日没众星嚖。(唐杜甫《宿凿石浦》)
感皇恩
露柳好风标,娇莺能语,独占春光最多处。浅颦轻笑,未肯等闲分付。为谁心子里,长长苦。
洞房见说,云深无路,凭仗青鸾道情素。酒空歌断,又被涛江催去。怎奈向、言不尽,愁无数。
◎风标:犹言风采。
◎黄蘖向春生,苦心日日长。(晋《子夜四时歌·春歌》)
◎七月七日,忽有青鸟飞集殿前,东方朔曰:“此西王母欲来。”有顷,王母至。(《汉武故事》。青鸾:即青鸟,能传消息。)
虞美人
灯前欲去仍留恋,肠断朱扉远。未须红雨洗香顋,待得蔷薇花谢便归来。
舞腰歌板闲时按,一任旁人看。金炉应见旧残煤,莫使恩情容易似寒灰。
◎不用镜前空有泪,蔷薇花谢即归来。(唐杜牧《留赠》)
◎试问酒旗歌板地,今朝谁是拗花人。(唐李贺《酬答二首》)
◎玉阶行路生细草,金炉香灭变成灰。(南朝吴均《行路难》)
虞美人
疏篱曲径田家小,云树开清晓。天寒山色有无中,野外一声钟起送孤篷。
添衣策马寻亭堠,愁抱惟宜酒。菰蒲睡鸭占陂塘,纵被行人惊散又成双。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唐王维《汉江临泛》)
虞美人
玉觞才掩朱弦悄,弹指壶天晓。回头犹认倚墙花,只向小桥南畔便天涯。
银蟾依旧当窗满,顾影魂先断。凄风犹飐半残灯,拟倩今宵归梦到云屏。
◎市中有老翁卖药,悬一壶于肆头,及市罢,辄跳入壶中。市人莫之见,唯长房于楼上覩之,异焉,因往再拜奉酒脯。翁知长房之意其神也,谓之曰:“子明日可更来。”长房旦日复诣翁,翁乃与俱入壶中,唯见玉堂严丽,旨酒甘肴,盈衍其中,共饮毕而出。(《后汉书·费长房传》)
大酺
对宿烟收,春禽静,飞雨时鸣高屋。墙头青玉旆,洗铅霜都尽,嫩梢相触。润逼琴丝,寒侵枕障,虫网吹黏帘竹。邮亭无人处,听檐声不断,困眠初熟。柰愁极顿惊,梦轻难记,自怜幽独。
行人归意速,最先念、流潦妨车毂。怎奈向、兰成憔悴,卫玠清羸,等闲时、易伤心目。未怪平阳客,双泪落、笛中哀曲。况萧索、青芜国。红糁铺地,门外荆桃如菽,夜游共谁秉烛。
◎尘息长道白,林清宿烟收。(唐刘禹锡《登陕州城北楼却寄京都亲友》)
◎天且雨,蝼蚁徙,丘蚓出,琴瑟缓,固疾发,此物为天所动之验也。(汉王充《论衡·变动篇》)
◎(怎奈向)宋人语,向作一向二字解,今语向来也。(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兰成:庾信小字。
◎卫玠从豫章下都,人久闻其名,观者如堵墙。玠先有羸疾,体不堪劳,遂成病而死,时人谓看杀卫玠。(《世说新语·容止》)
◎融既博览典雅,精核数术,又性好音,能鼓琴吹笛。而为督邮无留事,独卧郿平阳坞中,有雒客舍逆旅,吹笛为《气出》、《精列》、《相和》,融去京师踰年,蹔闻甚悲。(马融《长笛赋》序。平阳客指马融。)
◎《玉树》歌阑海云黑,花庭忽作青芜国。(唐温庭筠《春江花月夜词》)
◎始见洛阳春,桃枝缀红糁。(韩愈《送无本师归范阳》)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古诗十九首》)
◆世间有《离骚》,惟贺方回、周美成时时得之。贺《六州歌头》、《望湘人》、《吴音子》诸曲,周《大酺》、《兰陵王》诸曲,最奇崛。或谓深劲乏韵,此遭柳氏野狐涎吐不出者也。歌曲自唐虞三代以前,秦汉以后皆有,造语险易,则无定法。今必以“斜阳芳草”、“淡烟细雨”,绳墨后来作者,愚甚矣!故曰,不知书者,尤好耆卿。(宋王灼《碧鸡漫志》)
◆词中用事,使人姓名,须委曲,得不用出最好。清真词多要两人名对使,亦不可学也。如《宴清都》云“庾信愁多,江淹恨极”,《西平乐》云“东陵晦迹,彭泽归来”,《大酺》云“兰成憔悴,卫玠清羸”,《过秦楼》云“才减江淹,情伤荀倩”之类是也。(宋沈义父《乐府指迷》)
◆“自怜幽独”,又“共谁秉烛”,如常山蛇势,首尾自相击应。(《草堂诗馀隽》李攀龙评)
◆通首俱写雨中情景。(清许昂霄《词综偶评》)
◆马融好音律,而为督邮,无留事,独卧郿县平阳坞中。有雒客舍逆旅,吹笛,为气出精列相和。融去京师逾年,闻声甚悲。观“平阳客”句,用马融去京事,知为由待制出知顺昌后作。写得凄清落寞,令人恻恻。(清黄苏《蓼园词选》)
◆“墙头”三句,辟灌皆有赋心,前周后吴,所以为大家也。“行人”二句,亦新亭之泪。“况萧索”下,一句一折,一步一态,然周昉美人,非时世妆也。(清谭献《谭评词辨》)
◆周美成云:“流潦妨车毂”;又云:“衣润费炉烟”。辛幼安云:“不知筋骨衰多少,祗觉新来懒上楼。”填词者试于此消息之。(清谭献《复堂词》自序)
◆“流潦妨车毂”句,托想奇拙,清真最善用之。(梁令娴《艺蘅馆词选》引梁启超语)
◆清真词《大酺》云:“墙头青玉旆。”玉字以入代平。下文云:“邮亭无人处。”句法皆四平一仄。梦窗此句第四字亦用入声,守律之严如此。(清陈锐《袌碧斋词话》)
◆自“宿烟收”至“相触”六句,屋外景。“润逼”至“帘竹”三句,屋内景。“困眠初熟”四字逆出,“听檐声不断”是未眠熟时情景,“邮亭”上九句是惊觉后情事。困眠则听,惊觉则愁,“邮亭”一句作中间停顿,“愁极”二句作两边照应。曰“烟收”,曰“禽静”,则不特“无人”。虫网吹黏,铅霜洗尽,静中始见,总趋归“幽独”二字。“行人归意速”陡接,“最先念流潦妨车毂”倒提;复以“怎奈向”三字钩转,将上阕所有情事总纳入“伤心目”三字中。“未怪平阳客”垫起,“况萧索青芜国”跌落“共谁秉烛”与“自怜幽独”。顾盼含情,精光离合,乍阴乍阳,美成信天人也。(陈洵《海绡说词》)
◆玩一对,已是惊觉后神理。“困眠初熟”,却又拗转,而以“邮亭”五字作中间停顿,前后周旋。换头五字陡接,“流潦”八字复绕后一步出力。然后以“怎奈向”三字钩转,将前阕所有情景,尽收入“伤心目”中。“平阳客”二句脱开作垫,跌落下六字。“红糁”二句,复加一层渲染,托出结句与“自怜幽独”。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美成信天人也。(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此首因春雨而有感。起三句,点春雨。“墙头”三句,写屋外景;“润逼”三句,写屋内景,皆于静中会得。“邮亭”三句,写听雨入梦;“奈愁极”三句,写雨惊梦醒,皆足见雨声之繁,与独处之愁。换头,抒思归之情。“怎奈向”三句一转,言归去不得,触景伤感。“伤心目”三字,是全篇主脑,与《瑞龙吟》之“伤离意绪”相同。“未怪”二句,言伤极而泪落。“况萧索”三句,重述雨景。“夜游”句与“自怜幽独”相应,馀情凄绝。(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王灼谓清真词中有《离骚》,并举此词及《兰陵王》为例,极堪玩味。马季长自负博学知音,而出京踰年,自伤仕途坎坷,故闻笛兴悲。清真亦自负如季长,而暮年数绾州麾,屡别京华,所遇复与季长之作督邮略同,故对雨伤怀也。此词当是离京赴任,途中遇雨作。考其仕历,或在政和二年,以直龙图阁出知隆德府时;或在政和七年,自徽猷阁待制出知真定府时,未可知也。(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六丑蔷薇谢后作
正单衣试酒,恨客里、光阴虚掷。愿春暂留,春归如过翼,一去无迹。为问花何在,夜来风雨,葬楚宫倾国。钗钿堕处遗香泽。乱点桃蹊,轻翻柳陌,多情为谁追惜。但蜂媒蝶使,时叩窗隔。
东园岑寂,渐蒙笼暗碧。静绕珍丛底、成叹息。长条故惹行客,似牵衣待话,别情无极。残英小、强簪巾帻。终不似、一朵钗头颤袅,向人敧侧。漂流处、莫趁潮汐。恐断红、尚有相思字,何由见得。
◎试酒:品尝新酒。
◎若是有情争不哭,夜来风雨葬西施。(唐韩偓《哭花》)
◎遗钿堕舃,瑟瑟玑琲,狼藉于道,香闻数十里。(《新唐书·杨贵妃传》。词用其事以喻落花。)
◎横枝斜绾袖,嫩叶下牵裾。(南朝梁元帝《看摘蔷薇》。盖蔷薇多刺,易钩牵衣裾。)
◆唐小说记红叶事凡四……本朝词人罕用此事,惟周清真乐府两用之。《扫花游》云:“随流去,想一叶怨题,今到何处?”《六丑》咏落花云:“飘流处莫趁潮汐,恐断红上有相思字,何由见得。”脱胎换骨之妙极矣。(宋庞元英《谈薮》)
◆真爱花者,一花将萼,移枕携幞卧其下,以观花之由微至盛至落,至于萎地而后已,善哉。又云:“漂流”一段,节起新枝,枝发奇萼,长调不可得矣。(《草堂诗馀正集》引沈际飞语)
◆愿春暂留,春归如过翼,一去无迹”十三字,千回百折,千锤百炼,以下乃鹏羽自逝。又云:不说人惜花,却说花恋人;不从无花惜春,却从有花惜春;不惜已簪之残英,偏惜欲去之断红。(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美成词极其感慨,而无处不郁,令人不能窥其旨。……《六丑》蔷薇谢后作云:“为问家何在。”上文有“怅客里光阴虚掷”之句,此处点醒题旨,既突兀,又绵密,妙只五字束住。下文反复缠绵,更不纠缠一笔,却满纸是羁愁抑郁,且有许多不敢说处,言中有物,吞吐尽致。大抵美成词一篇皆有一篇之旨,寻得其旨,不难迎刃而解,否则病其繁碎重复,何足以知清真也。(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如泣如诉,语极呜咽,而笔力沈雄,如闻孤鸿如听江声。笔态飞舞,反复低徊,词中之圣也。结笔愈高。又云:美成词大半皆以纡徐曲折制胜,妙于纡徐曲折中,有笔力,有品骨,故能独步千古。(清陈廷焯《云韶集》)
◆“愿春”二句,逆入平出,亦平入逆出。“为问”三句,搏兔用全力。“静绕”三句,处处断,处处连。“残英”句,即“愿春暂留”也。“飘流”句,即“春归如过翼”也。末二句逆挽,片玉所独。(清谭献《谭评词辨》)
◆自叹年老远宦,意境落寞,借花起兴。以下是花、是自己,比兴无端,指与物化,奇情四溢,不可方物,人巧极而天工生矣。结处意致尤缠绵无已,耐人寻绎。(清黄苏《蓼园词选》)
◆清真《六丑》一词,精深华妙,后来作者,罕能继踪。(清蒋敦复《芬陀利室词话》)
◆一气贯注,转折处如天马行空。所用虚字,无一不与文情相合。(龙榆生《唐宋名家词选》引夏敬观云)
◆蔷薇谢后,言春去也,故直从惜春起。“留”字、“去”字,将大意揭出。“为问家何在”,犹言春归何处也。“夜来”以下,从蔷薇谢后点出。结则言蜂蝶但解惜花,未解惜春也;惜花小,惜春大。“东园”二句,谢后又换一境。“成叹息”三字用重笔,盖不止惜花矣。“长条”三句,花亦“愿春暂留”。“残英”七字,“留”字结束。“终不似”至“欹侧”,“去”字结束。“漂流”七字,“愿”字转身;“断红”逆挽“留”字;“何由见得”逆挽“去”字。言外有无限意思,读之但觉回肠荡气,复何处寻其源耶?(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此首“蔷薇谢后作”,精深华妙,后难为继。起句,点天时人事。次句,言久客之感。“愿春”三句,言花落春去,留之不住。上言光阴虚掷,已是怅惘;此言留春不住,怅惘更甚。又“春归如过翼”,已见春之速,再足“一去无迹”一句,更见花尽春尽矣。周止庵谓此十三字“千回百折,千锤百炼”,信不诬也。“为问”五字,一“问”字振起全篇,意亦双关。“夜来”两句,承上作答,风雨葬倾国,是无家也。“钗钿”三句,言落花狼藉之状。“多情”一句问,又作顿挫,蜂蝶叩窗槅寻香,即追惜者。换头,承上落花。花已落尽,无人赏,故曰“岑寂”。“朦胧”句,以绿叶为衬。“静绕”句,可见徘徊之久,与惜花之深。“成叹息”,束上起下,亦顿挫处。此下三事,皆可叹息之事也。“长条”三句,言长条恋人。“残英”三句,言残英无神。末三句,言断红难见。“何由见得”一问,尤见情致缠绵,依依不尽。(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宋周密《浩然斋雅谈》谓宣和中清真因赋《少年游》词而得官,自此通显。“既而朝廷赐酺,师师又歌《大酺》、《六丑》二解。上顾教坊使袁裪问,裪曰:‘此起居舍人新知潞州周邦彦作也。’问《六丑》之义,莫能对。急召邦彦问之,对曰:‘此犯六调,皆声之美者,然绝难歌。昔高阳氏有子六人,才而丑,故以比之。’”事诚无稽,盖宣和中清真已卒矣,遑论其它。故郑文焯《清真词校后录要》非之曰:“按《宋史·文苑传》,言邦彦仕至徽猷阁待制,出知顺昌府,徙处州,卒,未尝称其知潞州。玉田宋张炎《词源》云:‘崇宁立大晟府,命美成诸人讨论古音,八十四调之声稍传。美成复增慢曲引近,或为三犯四犯之曲,依月律进之,其曲遂繁。’是其《六丑》犯六调之曲,当在提举大晟府时所制。”
按草窗固非,郑氏亦不必然。唐之潞州,宋升为隆德府,金、元复称潞州;清真以政和二年出知隆德府,故云知潞州耳,此其一。又犯曲颇多,作者不一,其以犯名者,若柳耆卿之《尾犯》、《小镇西犯》,姜白石之《凄凉犯》,固与大晟无涉;即清真之《花犯》、《侧犯》、《倒犯》、《玲珑四犯》,亦不待提举大晟然后制也,此其二。《碧鸡漫志》云:“江南某氏者,解音律,时时度曲,周美成与有瓜葛,每得一解,即为制词,故周集中多新声。”亦犹柳永善为歌辞,“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避暑录话》)耳。
黄蓼园谓此词盖“自叹年老远宦,意境落寞”,庶几近是。然词中未见老年怀抱,飘零之感则满纸尽是,当与《满庭芳》之“年年如社燕”同看可也。(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水龙吟梨花
素肌应怯余寒,艳阳占立青芜地。樊川照日,灵关遮路,残红敛避。传火楼台,妒花风雨,长门深闭。亚帘栊半湿,一枝在手,偏勾引,黄昏泪。
别有风前月底,布繁英、满园歌吹。朱铅退尽,潘妃却酒,昭君乍起。雪浪翻空,粉裳缟夜,不成春意。恨玉容不见,琼英谩好,与何人比。
◎汉武帝园,一名樊川,一名御宿,有大梨如五升瓶,落地则破。其主取者以布囊承之,名含消梨。(《艺文类聚》八十六引《三秦记》)
◎味出灵关之阴,旨珍玉津之茎,岂徒真定归美,大谷惭兹。(南朝谢朓《谢隋王赐紫梨启》)
◎寂寞游人寒食后,夜来风雨送梨花。(唐温庭筠《鄠杜郊居》)
◎孝武皇帝陈皇后时得幸,颇妒,别在长门宫,愁闷悲思。(《文选》司马相如《长门赋》序)
◎何事长门闭,珠帘只自垂。月移深殿早,春向后宫迟。蕙草生闲地,梨花发旧枝。芳菲自恩幸,看却被风吹。(唐刘长卿《长门怨》)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唐从白居易《长恨歌》)
◎玄宗既知音律,又酷爱法曲,选坐部伎子弟三百教于梨园,声有误者,帝必觉而正之,号皇帝梨园弟子。宫女数百,亦为梨园弟子,居宜春北院。(《新唐书·礼乐志》)
◎以阅武堂为芳乐苑,穷奇极丽。……又于苑中立市肆……以潘妃为市令,自为市吏录事。……又开渠立埭,躬自引船,埭上设店,坐而屠肉。于时百姓歌云:‘阅武堂,种杨柳,至尊屠肉,潘妃沽酒。’”(《南史·齐废帝东昏侯纪》)
◆如咏物须时时提调,觉不分晓,须用一两件事印证方可。如清真咏梨花《水龙吟》第三第四句,用樊川、灵关事,又深闭门及一枝带雨事。觉后段太宽,又用玉容事,方表得梨花。若全篇只说花之白,则凡是白花皆可用,如何见得是梨花?又云:咏物最忌说出题字,如清真梨花及柳,何曾说出一个梨、柳字?梅川不免犯此戒,如《月上海棠》咏月,出两个“月”字,便觉浅露。周草窗诸人多有此病,宜戒之。(宋沈义父《乐府指迷》)
◆周美成咏梨花云:“传火楼台,妒花风雨,长门深闭。亚帘栊半湿,一枝在手,偏勾引,黄昏泪。”用“深闭门”及“一枝春带雨”意,圆转工切。(清吴衡照《莲子居词话》)
◆但写梨花冷淡性情,曰“占尽青芜”,曰“长门深闭”,曰“引黄昏泪”,曰“不成春意”,为梨花写神矣,却移不到桃李梅杏上。(清黄苏《蓼园词选》)
◆咏物之词,多有寄托。起句至“残红敛避”,《离骚》初服之意;“传火楼台”至“黄昏泪”,则蛾眉见妒也;“别有”至“不成春意”,则孤芳自赏也;结三句,伤珷玞之乱玉也。《楼序》谓其“学道退然”,“坐视捷径,不一趋焉”;黄蓼园谓此词“但写梨花冷淡性情”,即安于冷淡,寓己退然不求捷径之意。
清真集中咏物词,每因当地草木而发,故咏梅则在溧水,咏柳多以汴堤。真定以梨着,《艺文类聚》八十六引魏文帝诏曰:“真定郡梨,甘若蜜,脆若凌,可以解烦饴。”又引何晏《九州岛论》云:“安平好枣,中山好栗,魏郡好杏,河内好稻,真定好梨。”而谢朓谢启,亦有“岂徒真定归美”之语。则此词之作,或在知真定时乎?(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解连环
怨怀无托,嗟情人断绝,信音辽邈。信妙手、能解连环,似风散雨收,雾轻云薄。燕子楼空,暗尘锁、一床弦索。想移根换叶,尽是旧时,手种红药。
汀洲渐生杜若,料舟移岸曲,人在天角。漫记得、当日音书,把闲语闲言,待总烧却。水驿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拚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
◎秦昭王尝遣使者遗君王后以玉连环,曰:“齐多智,而解此环不?”君王后以示群臣,群臣不知解。君王后引锥破之,谢秦使曰:“谨以解矣。”(《战国策·齐策》)
◎徐州故张尚书有爱妓曰盼盼,善歌舞,雅多风态。予为校书郎时,游徐、泗间,张尚书宴予,酒酣,出盼盼以佐欢,予因赠诗云:“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枝。”一欢而去,尔后绝不相闻,迨兹一纪矣。……尚书既殁,归葬东洛,而彭城有张氏旧第,第中有小楼名燕子,盼盼因念旧爱而不嫁,居是楼十馀年,幽独块然,于今尚在。(唐白居易《燕子楼三首·并序》)
◎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北朝陆凯《赠范晔诗》)
◆词欲雅而正,志之所之,一为情役,则失其雅正之音。耆卿、伯可不必论,虽美成亦有所不免。如“为伊泪落”;如“最苦梦魂,今宵不到伊行”;如“天便教人,霎时得见何妨”;如“又恐伊寻消问息,瘦损容光”;如“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饷留情”;所谓淳厚日变成浇风也。(宋张炎《词源》)
◆形容闺妇哀情,有无限怀古伤今处,至末尤见词语壮丽,体度艳冶。(《草堂诗馀隽》李攀龙评)
◆沈伯时作《乐府指迷》,于清真词推许甚至。唯以“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梦魂凝想鸳侣”等句为不可学,则非真能知词者也。清真又有句云:“多少暗愁密意,唯有天知”;“最苦梦魂,今宵不到伊行”;“拌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此等语愈朴愈厚,愈厚愈雅,至真之情,由性灵肺腑中流出,不妨说尽而愈无尽。南宋人词如姜白石云:“酒醒波远,政凝想明珰素袜。”庶几近似,然已微嫌刷色。诚如清真等句,唯有学之不能到耳。如曰不可学也,讵必颦眉搔首,作态几许,然后出之,乃为可学耶?(清况周颐《蕙风词话》)
◆承示柳词“舍”字非协。至云起三句句句用均,易致转折怪异之音。按清真《解连环》起调,碻直连三句为均,梦窗赋此解,犹墨守惟谨。盖两宋大家,如柳、周、姜、史词,往往句中夹协,似均非均,于句投尤多见之。屯田是句似亦偶合,不须深究谱例。((郑文焯《与朱彊村书》)
◆全是空际盘旋,“无托”冒起,“泪落”钩勒。中间“红药”一情,“杜若”一情,“梅萼”一情,随手拈来,都成妙谛。梦窗“思和云结”,从此脱胎。又云:味“纵妙手能解连环”句,当有事实在,疑亦谓李师师也。今既“信音辽邈”,昔之“闲语闲言”,又不足凭,篇中设景设情,纯是空中结想。此固语之极幻者。(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此首托为闺怨之词,起句“怨怀无托”,已摄全篇。“嗟情人”两句,承上,言人去信杳。“纵妙手”两句,言人不在,无与为欢。“纵”字与“似”字呼应。“燕子”两句,言独处之凄凉。“想移根”两句,因见红药换叶,又忆及人去之久。换头推开,从远处说起。“人在天角”与“情人断绝”相应。“漫记得”句一开,“把闲语”句一合。烧却音书,盖怨之深也。“水驿”两句,仍望寄梅以慰相思。末句,更述其思极落泪,并合忠厚之旨。(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浪淘沙
昼阴重、霜凋岸草,雾隐城堞。南陌脂车待发,东门帐饮乍阕。正拂面垂杨堪揽结,掩红泪、玉手亲折。念汉浦、离鸿去何许,经时信音绝。
情切,望中地远天阔。向露冷风清无人处,耿耿寒漏咽。嗟万事难忘,惟是轻别。翠尊未竭,凭断云、留取西楼残月。
罗带光消纹衾,连环解、旧香顿歇,怨歌永、琼壶敲尽缺。恨春去、不与人期,弄夜色,空馀满地梨花雪。
◎上疏乞骸骨……公卿大夫故人邑子设祖道,供帐东都门外,送者车数百两,辞决而去。(《汉书·疏广传》)
◎郑交甫尝游汉江,见二女皆丽服华饰,佩两明珠,大如鸡卵。交甫见而悦之,不知其神人也。……二女手解佩以与交甫,交甫受而怀之。既趋而去,行数十步,视怀空无珠,二女忽不见。(《列仙传》)
◎连环解:见《解连环》注。
◎每酒后辄咏魏武帝乐府,歌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以如意打唾壶为节,壶边尽缺。(《晋书·王敦传》)
◆精绽悠扬,真千秋绝调。其用去声字尤不可及,观竹山和词,通篇四声一字不殊,岂非词调有定格耶?(清万树《词律》)
◆空际出力,梦窗最得其诀。(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翠尊未竭”三句,一气赶下,是清真长技。(同上)
◆钩勒劲健峭举。(同上)
◆美成词操纵处有出人意表者。如《浪淘沙慢》一阕,上二迭写别离之苦,如“掩红泪玉手亲折”等句,故作琐碎之笔。至末段云:“罗带光消纹衾迭,连环解旧香顿歇,怨歌永琼壶敲尽缺。恨春去不与人期,弄夜色,空馀满地梨花雪。”蓄势在后,骤雨飘风,不可遏抑,歌至曲终,觉万汇哀鸣,天地变色。老杜所谓“意惬关飞动,篇终接混茫”也。(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第三段飘风骤雨,急管繁弦,歌至曲终。觉万汇哀鸣,天地变色。“恨春去”七字,甚深。(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二)
◆美成善于摹写秋景,每读晏、欧词后,再读美成词,正如水逝云卷,风驰电掣,觉万汇哀鸣,天地变色。第三段急管繁弦,飘风骤雨,如聆乐章之乱。(清陈廷焯《云韶集》)
◆“正拂面”二句,以见“难忘”在此。“翠尊”三句,所谓以无厚入有间也。“断”字、“残”字,皆不轻下。末三句,本是人去不与春期,翻说是无聊之思。(清谭献《谭评词辨》)
◆长调自以周、柳、苏、辛为最工。美成《浪淘沙慢》二词(按并集外词之“万叶”阕而言),精壮顿挫,已开北曲之先声。若屯田之《八声甘州》,东坡之《水调歌头》,则伫兴之作,格高千古,不能以常调论也。(王国维《人间词话》)
◆自“晓阴重”至“玉手亲折”,全述往事。“东门”,京师,“汉浦”则美成今所在也。“经时信音绝”,逆挽。“念”字,益幻。“不与人期”者,不与人以佳期也。“梨花”无情,固不如“拂面垂杨”。(陈洵《海绡说词》)
◆“经时信音绝”,是全篇点睛。自起句至“亲折”,皆是追叙别时。下二段全写忆别,上下神理结成一片,是何等力量!(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罗带”句以色彩作提笔。此下内转,俨然急管繁弦。(《乔大壮手批〈片玉集〉》)
◆此首怀人。自起处至“亲折”,皆追述往事。“晓阴重”三句,述晓发时景色。“南陌”两句,述饯行。“正拂面”二句,述折柳送别。“念汉浦”二句,始拍到现在。以下两片皆承上,念怅望之深。“嗟万事”二句,叹轻别之难忘。“翠尊”两句,即承述难忘之实。第三片,写别后之怨情,一气贯注。所谓光消、衾迭、香歇、壶缺,皆层层深入,如骤雨飘风,飒然而至。“恨春去”二句,总束春去无情,不与人以佳期,但铺满一地梨花,使人愁绝。“弄夜色”三字,于前路奔驰之下,忽作停顿,姿态横生。末句,又畅说,极尽摇曳之致。万红友谓此词“精绽悠扬,真千秋绝调”,确是的评。(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法曲献仙音
蝉咽凉柯,燕飞尘幕,漏阁签声时度。倦脱纶巾,困便湘竹,桐阴半侵朱户。向抱影凝情处,时听打窗雨。
耿无语,叹文园、近来多病情绪懒,尊酒易成间阻。缥缈玉京人,想依然京兆眉妩。翠幕深中,对徽容、空在纨素。待花前月下,见了不教归去。
◎文园多病后,中散旧交疏。(唐杜甫《赠李八秘书别三十韵》)
◎上处玉京,为神王之宗,下在紫微,为飞仙之主。”(《魏书·释老志》。玉京人,谓玉京仙子,喻所欢。)
◎徽容:犹美容。
◆炼字下语,最是紧要。如说桃,不可直说破,须用“红雨”、“刘郎”等字;说柳,不可直说破,须用“章台”、“灞岸”等字。又用事,如曰“银钩空满”,便是书了,不必更说书字;“玉筯双垂”,便是泪了,不必更说泪。如“绿云缭绕”,隐然髻发;“困便湘竹”,分明是簟。正不必分晓如教初学小儿,说破这是甚物事,方见妙处。(宋沈义父《乐府指迷》)
◆结是本色俊语。(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着眼两“时”字,曰倦、曰困,皆由此生。又着眼“向”字、“处”字,窗外窗内,一齐收拾。以换头三字结足上阕,“文园”以下,全写“抱影凝情”。虚提实证,是清真度人处。(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华胥引
川原澄映,烟月冥蒙,去舟如叶,岸足沙平,蒲根水冷留雁唼。别有孤角吟秋,对晓风呜轧。红日三竿,醉头扶起还怯。
离思相萦,渐看看、鬓丝堪镊。舞衫歌扇,何人轻怜细阅。点检从前恩爱,但凤笺盈箧。愁剪灯花,夜来和泪双迭。
◎川原共澄映,云日还浮飘。(唐韩愈《和李相公摄事南郊》)
◎战蒲知雁唼,皱月觉鱼来。(唐李商隐《子初全溪作》)
◎蒲根水暖雁初浴,梅径香寒蜂未知。(唐杜牧《初春雨中舟次和州》)
◎呜轧江楼角一声,微阳潋潋落寒汀。(唐杜牧《题齐安城楼》。呜轧:角声)
◎醉头扶不起,三丈日还高。(唐杜牧《醉题五绝》)
◆词家刻意、俊语、浓色,此三者皆作者神明,然须有浅深处,平处忽着一二乃佳。如美成秋思,平叙景物已足,乃出“醉头扶起还怯”,便动人工妙。(清王又华《古今词论》引毛先舒语)
◆美成由徽猷阁待制出知顺昌府,徙处州,此词或在顺昌作乎?后结三句恋恋主恩,情词悱恻,不失敦厚之致。(清黄苏《蓼园词选》)
◆日高醉起,始念夜来离思,即景叙情,顺逆伸缩,自然深妙。(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唼”韵新艳,为梦窗所祖。“舞衫歌扇”、“从前恩爱”,乃与歌者别离之作耳。(《乔大壮手批〈片玉集〉》)
霜叶飞
露迷衰草,疏星挂,凉蟾低下林表。素娥青女斗婵娟,正倍添凄悄。渐飒飒丹枫撼晓,横天云浪鱼鳞小。似故人相看,又透入、清晖半饷,特地留照。
迢递望极关山,波穿千里,度日如岁难到。凤楼今夜听秋风,奈五更愁抱。想玉匣哀弦闭了,无心重理相思调。见皓月、牵离恨,屏掩孤颦,泪流多少。
◎青女素娥俱耐冷,云中霜里斗婵娟。(唐李商隐《霜月》。素娥,指羿妻嫦娥。青女,主霜雨之神。)
◎风生似羊角,云上若鱼鳞。(南朝王筠《春日》)
◎自君辽海去,玉匣闭春弦。(唐崔珪《孤寝怨》)
◎琵琶拨尽相思调,知音少。”(五代陶谷《春光好》)
◆下片后半,曼声冶容。(《草堂诗馀正集》)
◆写秋夜景色,字字凄断。“撼”字下得精神。晓何可撼?“撼晓”何可解?惟其不可撼,所以为奇妙;惟其不可解,所以为神化也。(清陈廷焯《云韶集》)
◆只是“美人迈兮音尘绝,隔千里兮共明月”二句耳。以换头三句结上阕,“凤楼”以下则为其人设想。一边写景,即景见情;一边写情,即情见景。双烟一气,善学者自能于意境中求之。(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蕙兰芳引
寒莹晚空,点清镜、断霞孤鹜。对客馆深扃,霜草未衰更绿。倦游厌旅,但梦绕、阿娇金屋。想故人别后,尽日空疑风竹。
塞北氍毹,江南图障,是处温燠。更花管云笺,犹写寄情旧曲。音尘迢递,但劳远目。今夜长、争奈枕单人独。
◎春草秋更绿,公子未西归。(南朝谢朓《酬王晋安》)
◎数岁,公主抱置膝上,问曰:“儿欲得妇否?”长主指左右长御百馀人,皆云不用。指其女阿娇好否?笑对曰:“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汉武故事》)
◎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唐李益《竹窗闻风寄苗发司空曙》)
◎织毛褥谓之氍毹。(《风俗通义》)
◆“想故人”句,一部《西厢》只此句。“今夜长”句,直吐真情,亦老。(《草堂诗馀正集》)
塞垣春
暮色分平野,傍苇岸、征帆卸。烟村极浦,树藏孤馆,秋景如画。渐别离气味难禁也,更物象、供潇洒。念多材、浑衰减,一怀幽恨难写。
追念绮窗人,天然自、风韵娴雅。竟夕起相思,漫嗟怨遥夜。又还将、两袖珠泪,沈吟向、寂寥寒灯下。玉骨为多感,瘦来无一把。
◎万籁真笙竽,秋色正萧洒。(唐杜甫《玉华宫》)
◎天官相吏府中趋,玉骨瘦来无一把。(唐李商隐《偶成转韵七十二句赠四同舍》)
◆将“珠泪”“沉吟”,伤矣,“沉吟向”、“寒灯”,伤如之何。比耶兴耶,情文相生,音节俱极清隽。(清黄苏《蓼园词选》引沈际飞)
◆“渐别离气味难禁也”,脱。“更物象供萧洒”,复“暮色分平野”五句,然后以“念多才浑衰减,一怀幽恨难写”,归到“别离滋味”上。后阕却全从对面写,总归纳“追念”二字中,正是“难禁”、“难写”处。前用虚提,后用实证。比“金花落烬灯”一首,又加变化,学者悟此,固当飞升。(陈洵《海绡说词》)
丁香结
苍藓沿阶,冷萤黏屋,庭树望秋先陨。渐雨凄风迅,澹暮色、倍觉园林清润。汉姬纨扇在,重吟玩、弃掷未忍。登山临水,此恨自古,消磨不尽。
牵引,记试酒归时,映月同看雁阵。宝幄香缨,熏炉象尺,夜寒灯晕。谁念留滞故国,旧事劳方寸。惟丹青相伴,那更尘昏蠹损。
◎顾悦之字君叔,少有义行。与简文同年,而发早白。帝问其故,对曰:“松柏之姿,经霜犹茂;蒲柳常质,望秋先零。”(《晋书·顾悦之传》)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文选》班婕妤《怨歌行》。汉姬,指班婕妤。)
◎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战国宋玉《九辩》)
◎象尺熏炉未觉秋,碧池已有新莲子。(唐温庭筠《织锦词》)
◆“汉姬”十二字,已是“旧”意;“登山临水”,即又提开。从空处展步,然后跌落换头五句。复以“谁念”二句钩转。“惟丹青相伴”,已是歇步,再跌进一步作收。读之但觉空蒙淡远,何处寻其源耶?(陈洵《海绡说词》)
◆起五句全写秋气,极力逼出“汉姬”五字,愈觉下句笔力千钧。“登山临水”,却又推开,从宽处展步,然后跌落换头“牵引”二字。一步一转,一步一留,极顿挫之能事。(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雅饬绝伦。(《乔大壮手批〈片玉集〉》)
氐州第一
波落寒汀,村渡向晚,遥看数点帆小。乱叶翻鸦,惊风破雁,天角孤云缥缈。官柳萧疏,甚尚挂、微微残照。景物关情,川途换目,顿来催老。
渐解狂朋欢意少,奈犹被思牵情绕。坐上琴心,机中锦字,觉最萦怀抱。也知人、悬望久,蔷薇谢、归来一笑。欲梦高唐,未成眠、霜空又晓。
◎(司马)相如不得已,强往,一坐尽倾。酒酣,临邛令前奏琴曰:“窃闻长卿好之,愿以自娱。”相如辞谢,为鼓一再行。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史记·司马相如传》)
◎窦滔妻苏氏,始平人也,名蕙,字若兰,善属文。滔,苻坚时为秦州刺史,被徙流沙,苏氏思之,织锦为回文旋图诗以赠滔。宛转循环以读之,词甚凄惋,凡八百四十字。(《晋书·列女传》)
◎不用镜前空有泪,蔷薇花谢即归来。(唐杜牧《留赠》)
◎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战国宋玉《高唐赋》并序)
◆竭力追逼得换头一句出,钩转“思牵情绕”,力挽千钧。此与《瑞鹤(仙)》一阕,皆绝新机杼,而结体各别;此轻利,彼沉郁。(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词旨凄清,情怀闇淡,其境地可于笔墨外思之。(清黄苏《蓼园词选》)
◆(“翻”字“破”字炼得妙。写秋景凄凉,如闻商音羽奏。语极悲婉,一波三折,曲尽其妙。美成词大半皆以纡徐曲折制胜,妙于纡徐曲折中有笔力有品骨,故能独步千古。清陈廷焯《云韶集》)
◆“乱叶”二句作对,写难状之景。“关情”以后入情。“坐上”二句作对,当是思家之作。“蔷薇”三字,是未来之景。(《乔大壮手批〈片玉集〉》)
解蹀躞
候馆丹枫吹尽,面旋随风舞。夜寒霜月,飞来伴孤旅。还是独拥秋衾,梦馀酒困都醒,满怀离苦。
甚情绪,深念凌波微步。幽房暗相遇,泪珠都作、秋宵枕前雨。此恨音驿难通,待凭征雁归时,带将愁去。
◎候馆,楼可以观望者也。(《周礼·地官·遗人》“市有候馆”郑玄注。后以称接待行旅之馆舍。)
◎花遍六幺球,面旋回风带雪流。(宋苏轼《南乡子·用前韵赠田叔通舞鬟》。面旋:舞姿名。)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三国魏曹植《洛神赋》)
庆春宫
云接平冈,山围寒野,路回渐转孤城。衰柳啼鸦,惊风驱雁,动人一片秋声。倦途休驾,淡烟里、微茫见星。尘埃憔悴,生怕黄昏,离思牵萦。
华堂旧日逢迎,花艳参差,香雾飘零。弦管当头,偏怜娇凤,夜深簧暖笙清。眼波传意,恨密约、悤悤未成。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饷留情。
◎赵元父祖母齐安郡夫人徐氏,幼随其母入吴郡王家,又入平原郡王家,尝谈两家侈盛之事。……只笙一部,已是二十馀人,自十月旦至二月终,日给焙笙炭五十斤,用锦熏笼藉笙于上,复以四和香熏之。盖笙簧必用高丽铜为之,靘以绿蜡,簧暖则字正而声清越,故必须焙而后可。陆天随诗云:‘妾思冷如簧,时时望君暖。’美成乐府,亦有‘簧暖笙清’之语,举此一事,馀可想见也。(宋周密《齐东野语》卷十七)
◆词欲雅而正,志之所之,一为情役,则失其雅正之音。耆卿、伯可不必论,虽美成亦有所不免。如“为伊泪落”;如“最苦梦魂,今宵不到伊行”;如“天便教人,霎时得见何妨”;如“又恐伊寻消问息,瘦损容光”;如“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饷留情”;所谓淳厚日变成浇风也。(宋张炎《词源》)
◆词家多以景写情,其专作情语而绝妙者,如牛峤之“甘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顾夐之“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欧阳修之“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按此乃柳永词);美成之“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晌留情”。此等词,求之古今人词中,曾不多见。(王国维《人间词话》)
◆前阕离思,满纸秋气;后阕留情,一片春声。而以“许多烦恼”一句,作两边呼应,法极简要。(陈洵《海绡说词》)
◆结意甚窘。(《乔大壮手批〈片玉集〉》)
拜星月
夜色催更,清尘收露,小曲幽坊月暗。竹槛灯窗,识秋娘庭院。笑相遇,似觉琼枝玉树相倚,暖日明霞光烂。水眄兰情,总平生稀见。
画图中、旧识春风面。谁知道、自到瑶台畔,眷恋雨润云温,苦惊风吹散。念荒寒、寄宿无人馆,重门闭、败壁秋虫叹。怎奈向、一缕相思,隔溪山不断。
◎雨师泛洒,风伯清尘。(《文选》班固《东都赋》)
◎小曲幽坊:妓女聚居之地。
◎秋娘:见《瑞龙吟》“旧家秋娘”注。
◎绸缪凤枕鸳被,深深处、琼枝玉树相倚。(宋柳永《尉迟杯》)
◎吴鱼岭雁无消息,水盻兰情别来久。(唐韩琮《春愁》)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夜月魂。(唐杜甫《咏怀古迹五首》)
◎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瑶台十二层。(唐李商隐《无题》)
◆虫曰叹,奇。实甫草桥店许多铺写,当为此一字屈首。(明卓人月《词统》)
◆上相遇间,如琼玉生光;下相思处,浑如溪山隔断。(《草堂诗馀隽》李攀龙评)
◆前“一晌留情”,此“一缕相思”,无限伤感。(《古今诗馀醉》潘游龙评)
◆全是追思,却纯用实写。但读前半阕,几疑是赋也。换头再为加倍跌宕之,他人万万无此力量。(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按美成以内廷供奉,出守顺昌,道中寂寞,旅况凄清,自所不免,而依依恋主之情,“隔溪山不断”,饶有敦厚之致,“惊风吹散”句,怨自有所归也,可以怨矣。(清黄苏《蓼园词选》)
◆迤逦写来,入微尽致。当年画中曾见,今日重逢,其情愈深。旅馆凄凉相思情况,一一如见。(清陈廷焯《云韶集》)
◆(下阕)曲折恣肆,笔情酣畅。(清陈廷焯《词则·别调集》二)
◆此首追思昔游,无限伤感。昔日之乐与今日之哀,俱能加倍写足。起三句写坊曲之夜色。“竹槛”两句,写入门见人。“笑相遇”以下数句,极称人情态缠绵。“似觉”两句贯下,“总平生”一句总承上文。“画图中”一句开,“谁知道”一句合。“瑶台畔”与“竹槛灯窗”相应。“眷恋”句承上,“苦惊风”句起下。“念荒寒”三句,皆写现今苦况,与上片对照,最为出色。末句,说出相思之情,亦悠然不尽。(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尉迟杯
隋堤路,渐日晚、密霭生深树。阴阴淡月笼沙,还宿河桥深处。无情画舸,都不管烟波隔南浦。等行人、醉拥重衾,载将离恨归去。
因念旧客京华,长偎傍疏林,小槛欢聚。冶叶倡条俱相识,仍惯见珠歌翠舞。如今向、渔村水驿,夜如岁、焚香独自语。有何人、念我无憀,梦魂凝想鸳侣。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唐杜牧《泊秦淮》)
◎亭亭画舸系寒潭,直到行人酒半酣。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唐郑仲贤《柳枝词》)
◆结句须要放开,含有馀不尽之意,以景结情最好。如清真之“断肠院落,一帘风絮”;又“掩重关偏城钟鼓”之类是也。或以情结尾亦好。往往轻而露,如清真之“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又云“梦魂凝想鸳侣”之类,便无意思,亦是词家病,却不可学也。(宋沈义父《乐府指迷》)
◆苏词“只载一船离恨向西州”,秦词“载取暮愁归去”,又是一触发。(《草堂诗馀正集》沈际飞评)
◆南宋诸公所断不能到者,出之平实,故胜。又云:一结拙甚。(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按此词应是美成由待制出知顺昌,初出汴京时作,自汴水买船东下,因念京中旧友,故曰“想鸳侣”也,情辞自尔凄切。(清黄苏《蓼园词选》)
◆“无情”二句,沉着。“因思”(据毛本)句,见笔法。“渔村水驿”是挽,收处率意。(清谭献《谭评词辨》)
◆元人沈伯时作《乐府指迷》,于清真词推许甚至。惟以“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梦魂凝想鸳侣”等句为不可学,则非真能知词者也。清真又有句云“多少暗愁密意,惟有天知”,“最苦梦魂,今宵不到伊行”,“拚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此等语愈朴愈厚,愈厚愈雅,至真之情,由性灵肺腑中流出,不妨说尽而愈无尽。南宋人词如姜白石云:“酒醒波远,正凝想明珰素袜。”庶几近似,然已微嫌刷色。诚如清真等句,惟有学之不能到耳。如曰不可学也,讵必颦眉搔首,作态几许,然后出之,乃为可学耶?(清况周颐《蕙风词话》)
◆隋堤一境,京华一境,渔村水驿一境,总入“焚香独自语”一句中,鸳侣则不独自矣。只用实说,朴拙浑厚,尤清真之不可及处。“长偎傍”九字,红友谓于“傍”字豆,正可不必。“偎傍疏林”与“小槛欢聚”是搓挪对。“冶叶倡条”、“珠歌翠舞”,“俱相识”、“仍惯见”,皆如此法。(陈洵《海绡说词》)
◆淡月河桥,始念隋堤日晚。画舸烟波,重衾离恨,节节逆遡,还他隋堤。“旧客京华”,仍用逆遡,“渔村水驿”,收合河桥。梦魂是重衾里事,无聊自语,则酒梦都醒也。“小槛”对“疏林”,“欢聚”对“偎傍”,“珠歌翠舞”对“冶叶倡条”,“仍惯见”对“俱相识”,是搓挪对法。红友谓于“傍”字读,非。(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此首夜宿舟中之作。“隋堤路”两句,写舟行所见两岸之晚景。“阴阴”两句,写舟泊河桥之夜景。“无情”四句,逆入近事,用唐人郑仲贤诗意,恨舟行之速,载人到此荒凉之景。换头逆入远事。“因思”二字,直贯五句。“旧客”三句,是当日欢聚之地。“冶叶”两句,是当日欢聚之人。“如今向”,勒转现境,“渔村水驿”正应“河桥深处”。陈述叔云:“隋堤一境,京华一境,渔村水驿一境,总收入‘焚香独自语’一句中。”盖所语者,即当日之乐与今日之苦也。清真之因今及昔,因景及情,皆从柳出,特较之更深婉,更多变化耳。末句,言此际无人念我,我则念人不置,用意极朴拙浑厚。(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绕佛阁
暗尘四敛,楼观迥出,高映孤馆。清漏将短,厌闻夜久,签声动书幔。桂华又满,闲步露草。偏爱幽远。花气清婉,望中迤逦。城阴度河岸。
倦客最萧索,醉倚斜桥穿柳线。还似汴堤,虹梁横水面。看浪飐春灯,舟下如箭。此行重见,叹故友难逢,覊思空乱。两眉愁、向谁舒展。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五代韦庄《菩萨蛮》)
◎自东水门外七里至西水门外,河上有桥十三。从东水门外七里,曰虹桥,其桥无柱,皆以巨木虚架,饰以丹雘,宛如飞虹。(《东京梦华录》一《河道》)
◎敲折玉钗歌转咽,一声声入两眉愁。(唐韩偓《闺情》)
◆一刻吴文英,玩其笔意,亦颇似梦窗,然望中迤逦,浪扬春灯,则多属美成本色语。(刘麟生《词絜》)
夜飞鹊
河桥送人处,凉夜何其。斜月远堕馀辉,铜盘烛泪已流尽,霏霏凉露沾衣。相将散离会,探风前津鼓,树杪参旗。花骢会意,纵扬鞭、亦自行迟。
迢递路回清野,人语渐无闻,空带愁归。何意重红满地,遗钿不见,斜径都迷。兔葵燕麦,向残阳、欲与人齐。但徘徊班草,唏嘘酹酒,极望天西。
◎夜如何其?夜向晨,庭燎有辉。(《诗经·小雅·庭燎》)
◎铜盘烧蜡光吐日,夜如何其初促膝。(唐杜甫《从事行赠严二别驾》)
◎参旗:即今所谓猎户星座。
◎朝露洒时如濯锦,晚风飘处似遗钿。(唐徐夤《蔷薇》)
◎余贞元二十一年为屯田员外郎,时此观未有花。是岁出牧连州,寻贬朗州司马。居十年,召至京师,人人皆言有道士手植仙桃,满观如红霞,遂有前篇(《戏赠看花诸君子》)以志一时之事。旋又出牧,今十有四年,复为主客郎中。重游玄都观,荡然无复一树,惟兔葵燕麦动摇于春风耳。”(唐刘禹锡《再游玄都观绝句并引》)
◎刘禹锡《再游玄都观》诗序云:“惟兔葵燕麦动摇春风耳。”今人多引用之。予读《北史·邢邵传》,载邵一书云:“国子虽有学官之名,而无教授之实,何异兔丝燕麦、南箕北斗哉?”然则此语由来久矣。(宋洪迈《容斋三笔》卷三)
◎左右兮魂动,亲宾兮泪滋,可班荆兮赠恨,惟尊酒兮叙悲。(南朝江淹《别赋》。班草:班,布也。布草坐地,亦班荆之意。)
◆今之人,务为欲别不别之状,以博人欢,避人议,而真情什无二三矣。能使华骢会意,非真情所潜格乎?(《草堂诗馀正集》沈际飞评)
◆班草是散会处,酹酒是送人处。二处皆前地也,双起故须双结。(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美成《夜飞鹊》云:“何意重经前地,遗钿不见,斜径都迷。兔葵燕麦,向斜阳影与人齐。但徘徊班草,欷歔酹酒,极望天西。”哀怨而浑雅,白石《扬州慢》一阕,从此脱胎,超处或过之,而厚意微逊。(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哀怨而浑雅,白石《扬州慢》一阕,从此脱胎。(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二)
◆一首送别词耳,自将行至远送,又自去后写怀望之情,层次井井而意绵密,词采秾深,时出雄厚之句,耐人咀嚼。(清黄苏《蓼园词选》)
◆“兔葵燕麦”二语,与柳屯田之“晓风残月”,可称送别词中双绝,皆镕情入景也。(梁令娴《艺蘅馆词选》引梁启超)
◆“河桥送人处”,逆入;“何意重经前地”,平出。换头三句,将上阕尽化烟云,然后转出下句,事过情留,低徊无尽。(陈洵《海绡说词》)
◆“河桥”逆入,“前地”平出。换头三句,钩勒浑厚,转出下句,始觉沈深。(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此首,上片追述昨夜送行情况,下片则述送客归来,更写一夜到晓之景。“相将”句,束上起下。“风前”两句,写前程景色,曙光已可见,故曰“探”。“花骢”两句,写离会散后,再送一程,不言人不愿行,而言花骢会意,语极巧妙,“纵”字与“亦”字呼应。“迢递”三句,言归路,去时难分,故不觉远,归来无侣,故觉迢递。“何意”一转,贯下数句。“前地”应篇首,地则犹是,而情景大异矣。寻昨日之遗迹既无,而路又遥远,但见斜阳影里葵麦之高与人齐耳。“但徘徊”三句,抚今追昔,怅望无极!(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附录词
玉团儿
铅华淡伫新妆束,好风韵、天然异俗。彼此知名,虽然初见,情分先熟。
炉烟淡淡云屏曲,睡半醒、生香透肉。赖得相逢,若还虚过,生世不足。
玉团儿
妍姿艳态腰如束,笑无限、桃粗李俗。玉体横陈,云鬟斜坠,春睡还熟。
夕阳斗转阑干曲,乍醉起、馀霞衬肉。搦粉搓酥,剪云裁雾,比并不足。
丑奴儿
南枝度腊开全少,疏影当轩,一种宜寒,自共清蟾别有缘。
江南风味依然在,玉貌韶颜,今夜凭阑,不似钗头子细看。
丑奴儿
香梅开后风传信,绣户先知,雾湿罗衣,冷艳须攀最远枝。
高歌羌管吹遥夜,看即分披,已恨来迟,不见娉婷带雪时。
◆《集外词》调名作《采桑子》,盖同调异名耳。按“高歌羌管”,殆不成语,似非研炼如清真者所宜有也。(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蝶恋花席上赋
鱼尾霞生明远树,翠壁黏天,玉叶迎风举。一笑相逢蓬海路,人间风月如尘土。
剪水双眸云鬓吐,醉倒天瓢,笑语生青雾。此会未阑须记取,桃花几度吹红雨。
◆美成《蝶恋花》云云。语带仙气,似赠女冠之作,否则故为隐语,已为梦窗“北斗秋横”、“春温红玉”两篇开其先路。(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语带仙气,赠女冠之作。(清陈廷焯《词则·闲情集》)
◆此首《永乐大典》卷二三五三“席”字韵引周美成《清真集》,题为“席上赋”。毛本卷上此调共十首,于此首之词牌下注云:“下五阕《清真集》不载。”因知《大典》与毛本所见《清真集》不同也。又五阕中之“晚步芳塘”一首,前已移入系年词中,故此处但有四首。原来五首《集外词》亦收之,《抄补》无。
《阳春白雪》有此词,题何大圭作。……《互见考》云:“案此首周邦彦词,见《片玉词》。《阳春白雪》误作何大圭词。”(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蝶恋花
美盼低迷情宛转,爱雨怜云,渐觉宽金钏。桃李香苞秋不展,深心黯黯谁能见。
宋玉墙高才一觇,絮乱丝繁,苦隔春风面。歌板未终风色便,梦为蝴蝶留芳甸。
蝶恋花
叶底寻花春欲暮,折遍柔枝,满手真珠露。不见旧人空旧处,对花惹起愁无数。
却倚阑干吹柳絮,粉蝶多情,飞上钗头住。若遣郎身如蝶羽,芳时争肯抛人去。
蝶恋花
酒熟微红生眼尾,半额龙香,冉冉飘衣袂。云压宝钗撩不起,黄金心字双垂耳。
愁入眉痕添秀美,无限柔情,分付西流水。忽被惊风吹别泪,只应天也知人意。
减字木兰花
风鬟雾鬓,便觉蓬莱三岛近。水秀山明,缥缈仙姿画不成。
广寒丹桂,岂是夭桃尘俗世。只恐乘风,飞上琼楼玉宇中。
木兰花令
歌时宛转饶风措,莺语清圆啼玉树。断肠归去月三更,薄酒醒来愁万绪。
孤灯翳翳昏如雾,枕上依稀闻笑语。恶嫌春梦不分明,忘了与伊相见处。
◆“薄酒”七字是全阕点睛,“歌时”三句从醒后逆遡,下阕句句是愁。(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见毛本卷上,注云:“《清真集》不载。原本二首,考‘残春一阵狂风雨’是六一词,删去。”按此首《集外词》有录,《抄补》无。(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蓦山溪
楼前疏柳,柳外无穷路。翠色四天垂,数峰青、高城阔处。江湖病眼,偏向此山明,愁无语,空凝伫,两两昏鸦去。
平康巷陌,往事如花雨。十载归来,倦追寻、酒旗戏鼓。今宵幸有,人似月婵娟,霞袖举,杯深注,一曲黄金缕。
◆“无穷路”从“归来”后追忆,此柳真是黯然销魂。“偏向此山明”,有多少往事在!“倦追寻酒旗戏鼓”,所以见此山而无语凝伫也。前虚后实,钩勒无迹。“今宵”以下,聊复尔尔,正见往事都非。“幸有”云者,聊胜于无耳。(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蓦山溪
江天雪意,夜色寒成阵。翠袖捧金蕉,酒红潮、香凝沁粉。帘波不动,新月淡笼明,香破豆,烛频花,减字歌声稳。
恨眉羞敛,往事休重问。人去小庭空,有梅梢、一枝春信。檀心未展,谁为探芳丛,消瘦尽,洗妆匀,应更添风韵。
◆“恨眉羞敛”,结上阕所谓往事也。“人去”五字,转出今情;却从梅写,气味醲厚。(陈洵《抄本海绡说词》)
一剪梅
一剪梅花万样娇,斜插疏枝,略点眉梢。轻盈微笑舞低回,拍手相招。
夜渐寒深酒渐消,袖里时闻,玉钏轻敲。城头谁恁促残更,银漏何如,且慢明朝。
南柯子
宝合分时菓,金盘弄赐冰。晓来阶下按新声,恰有一方明月可中庭。
露下天如水,风来夜更清。娇羞不肯傍人行,扬下扇儿拍手引流萤。
南柯子
腻颈凝酥白,轻衫淡粉红。碧油凉气透帘栊,指点庭花低映、云母屏风。
恨逐瑶琴写,书劳玉指封。等闲赢得瘦仪容,何事不教云雨、略下巫峰。
鹊桥仙令
浮花浪蕊,人间无数,开遍朱朱白白。瑶池一朵玉芙蓉,秋露洗、丹砂真色。
晚凉拜月,六铢衣动,应被姮娥认得。翩然欲上广寒宫,横玉度、一声天碧。
花心动
帘卷青楼,东风满、杨花乱飘晴昼。兰袂褪香,罗帐褰红,绣枕旋移相就。海棠花谢春融暖,偎人恁、娇波频溜。象床稳、鸳衾谩展,浪翻红绉。
一夜情浓似酒,香汗渍鲛绡,几番微透。鸾困凤慵,娅姹双眼,画也画应难就。问伊可煞于人厚,梅萼露、胭脂檀口,从此后,纤腰为郎管瘦。
双头莲
一抹残霞,几行新雁,天染断红,云迷阵影,隐约望中,点破晚空澄碧。助秋色,门掩西风,桥横斜照,青翼未来,浓尘自起,咫尺凤帏,合有人相识。
叹乖隔,知甚时恣与,同携欢适。度曲传觞,并韀飞辔,绮陌画堂连夕。楼头千里,帐底三更,尽堪泪滴。怎生向、总无聊,但只听消息。
长相思晓行
举离觞,掩洞房。箭水泠泠刻漏长,愁中看晓光。
整罗裳,脂粉香。见扫门前车上霜,相持泣路傍。
长相思闺怨
马如飞,归未归。谁在河桥见别离,修杨委地垂。
掩面啼,人怎知。桃李成阴莺哺儿,闲行春尽时。
长相思舟中作
好风浮,晚雨收。林叶阴阴映鹢舟,斜阳明倚楼。
黯凝眸,忆旧游。艇子扁舟来莫愁,石城风浪秋。
长相思
沙棠舟,小棹游。池水澄澄人影浮,锦鳞迟上钩。
烟云愁,箫鼓休。再得来时已变秋,欲归须少留。
大有
仙骨清羸,沈腰顦顇,见傍人、惊怪消瘦。柳无言、双眉尽日齐斗,都缘薄幸赋情浅,许多时、不成欢偶。幸自也总由他,何须负这心口。
令人恨,行坐呪,断了更思量,没心永守。前日相逢,又早见伊仍旧,却更被温存后。都忘了、当时僝僽,便搊撮、九百身心,依前待有。
万里春
千红万翠,簇定清明天气。为怜他、种种清香,好难为不醉。
我爱深如你,我心在、个人心里。便相看、老却春风,莫无些欢意。
锁阳台怀钱塘
山崦笼春,江城吹雨,暮天烟淡云昏。酒旗鱼市,冷落杏花村。苏小当年秀骨,萦蔓草、空想罗裙。潮声起,高楼喷笛,五两了无闻。
凄凉怀故国,朝钟暮鼓,十载红尘。但梦魂迢递,长到吴门。闻道花开陌上,歌旧曲、愁杀王孙。何时见,名娃唤酒,同倒瓮头春。
锁阳台
花扑鞭鞘,风吹衫袖,马蹄初趁轻装。都城渐远,芳树隐斜阳。未惯覊游况味,征鞍上、满目凄凉。今宵里,三更皓月,愁断九回肠。
佳人何处去,别时无计,同引离觞。但唯有相思,两处难忘。去即十分去也,如何向、千种思量。凝眸处,黄昏画角,天远路歧长。
锁阳台
白玉楼高,广寒宫阙,暮云如嶂展开。银河一派,流出碧天来。无数星躔玉李,冰轮动、光满楼台。登临处,全胜瀛海,弱水浸蓬莱。
云鬟香雾湿,月娥韵压,云冻江梅。况餐花饮露,莫惜裵徊。坐看人间如掌,山河影、倒入琼杯。归来晚,笛声吹彻,九万里尘埃。
◆案以上三首,王鹏运《四印斋所刻词》本《清真集》不录,盖以为非周邦彦作。(《全宋词》)
西河
长安道,潇洒西风时起。尘埃车马晚游行,霸陵烟水。乱鸦栖鸟夕阳中,参差霜树相倚。
到此际,愁如苇,冷落关河千里。追思唐汉昔繁华,断碑残记。未央宫阙已成灰,终南依旧浓翠。
对此景、无限愁思,遶天涯、秋蟾如水,转使客情如醉。想当时、万古雄名,尽作往来人,凄凉事。
◆见毛本卷下,注“《清真集》不载”。《集外词》收,《抄补》弗录。《遗事》云:“先生游踪或至关中,故有《西河》“长安道”一阕,惟此词真伪尚不可定。”窃以为若与“金陵怀古”阕比而观之,则真伪不难见也。(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瑞鹤仙
暖烟笼细柳,弄万缕千丝,年年春色。晴风荡无际,浓于酒、偏醉情人词客。阑干倚处,度花香、微散酒力。对重门半掩,黄昏淡月,院宇深寂。
愁极,因思前事,洞房佳宴,正值寒食。寻芳遍赏,金谷里,铜驼陌。到而今、鱼雁沉沉无消息,天涯常是泪滴。早归来、云馆深处。那人正忆。
◆见毛本卷下,注“《清真集》不载”。《集外词》收,《抄补》弗录。“词客”,毛本作“调客”,误,兹从《集外词》。“铜驼”,毛本及《集外词》作“铜陀”,《词律》改作“驼”。按此首若与“悄郊原带郭”相比,妍媸立判,真伪可知。(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浪淘沙慢
万叶战、秋声露结,雁度砂碛。细草和烟尚绿,遥山向晚更碧。见隐隐云边新月白,映落照、帘幕千家。听数声何处倚楼笛,装点尽秋色。
脉脉,旅情暗自消释。念珠玉临水犹悲感,何况天涯客。忆少年歌酒,当时踪迹。岁华易老,衣带宽、懊恼心肠终窄。飞散后、风流人阻,蓝桥约、怅恨路隔,马蹄过、犹嘶旧巷陌。叹往事、一一堪伤,旷望极,凝思又把阑干拍。
◆见毛本卷下,注“《清真集》不载”。《集外词》收,《抄补》无。按此首字面滑熟,铺叙处语多意少,钩勒无方,与清真“昼阴重”阕之力透纸背,骤雨飘风,不可遏抑者,相去何止一尘。绝类柳屯田口吻,置《乐章集》中犹不失中等而已。(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南乡子
秋气遶城闉,暮角寒鸦未掩门。记得佳人冲雨别,吟分,别绪多于雨后云。
小棹碧溪津,恰似江南第一春。应是采莲闲伴侣,相寻,收取莲心与旧人。
◆一样四首,见毛本卷下,注云:“下四阕《清真集》不载。”《集外词》俱录,《抄补》则否。按《少年游》云:“不似当时,小桥冲雨,幽恨两人知。”此云“记得佳人冲雨别”,似出一口。然以“寻”叶“春”、“云”,失黏,知音如清真者定不至此,《片玉集》中亦无其例也。(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南乡子
寒夜梦初醒,行尽江南万里程。早是愁来无会处,时听,败叶相传细雨声。
书信也无凭,万事由他别后情。谁信归来须及早,长亭,短帽轻衫走马迎。
南乡子咏秋夜
户外井桐飘,淡月疏星共寂寥。恐怕霜寒初索被,中宵,已觉秋声引雁高。
罗带束纤腰,自剪灯花试彩毫。收起一封江北信,明朝,为问江头早晚潮。
南乡子拨燕巢
轻软舞时腰,初学吹笙苦未调。谁遣有情知事早,相撩,暗举罗巾远见招。
痴騃一团娇,自折长条拨燕巢。不道有人潜看着,从教,掉下鬟心与凤翘。
◆周邦彦《片玉词·南乡子》云云。词景俱新丽动人,此春闺词也,刻本题下注“拨燕巢”三字,蛇足。(清李调元《雨村词话》)
浣溪沙慢
水竹旧院落,樱笋新蔬果。嫩英翠幄,红杏交榴火。心事暗卜,叶底寻双朵。深夜归青锁,灯尽酒醒时,晓窗明、钗横鬓亸。
怎生那,被间阻时多,奈愁肠数迭,幽恨万端,好梦还惊破。可怪近来,传语也无个。真个若嗔人,却因何、逢人问我。
◆见毛本卷下,注“《清真集》不载”。《集外词》收,《抄补》无。《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十九引起调二句,云是古词,不着撰人,云:“词句欲全篇皆好,极为难得。……古词‘水竹旧院落,樱笋新蔬果’,一本是‘水竹田院落,莺引新雏过’。不然,‘樱笋新蔬果’,则与上句有何干涉?”按渔隐去清真甚近,且此条上文乃论及清真《隔浦莲》之“檐花帘影”语者,此首若果为清真作,似不当泛谓之“古词”也。(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夜游宫
一阵斜风横雨,薄衣润、新添金缕。不谢铅华更清素,倚筠窗,弄么弦,娇欲语。
小阁横香雾,正年少、小娥愁绪。莫是栽花被花妒,甚春来,病恹恹,无会处。
诉衷情
当时选舞万人长,玉带小排方。喧传京国声价,年少最无量。
花阁迥,酒筵香,想难忘。而今何事,佯向人前,不认周郎。
◆见毛本卷下,注“《清真集》不载”。《集外词》收,《抄补》无。毛注又云:“‘喧传京国声价’,时刻‘让与都城声价’。”按王国维《片玉词题跋》谓据玉带排方语,“颇疑此词或为师师作”云。(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虞美人
淡云笼月松溪路,长记分携处。梦魂连夜遶松溪,此夜相逢恰似梦中时。
海山陡觉风光好,莫惜金尊倒。柳花吹雪燕飞忙,生怕扁舟归去断人肠。
粉蝶儿慢
宿雾藏春,馀寒带雨,占得群芳开晚。艳□初弄秀,倚东风娇懒。隔叶黄鹂传好音,唤入深丛中探。数枝新,比昨朝、又早红稀香浅。
眷恋,重来倚槛,当韶华。未可轻辜双眼。赏心随分乐,有清樽檀板。每岁嬉游能几日,莫使一声歌欠。忍因循,片花飞、又成春减。
红窗迥
几日来,真个醉。不知道窗外,乱红已深半指,花影被、风摇碎。
拥春酲乍起,有个人人,生得济楚,来向耳畔,问道今朝醒未。情性儿、慢腾腾地,恼得人又醉。
念奴娇
醉魂乍醒,听一声啼鸟,幽斋岑寂。淡日朦胧初破晓,满眼娇情天色。最惜香梅,凌寒偷绽,漏泄春消息。池塘芳草,又还淑景催逼。
因念旧日芳菲,桃花永巷,恰似初相识。荏苒时光因惯却,觅雨寻云踪迹。奈有离拆,瑶台月下,回首频相忆。重愁迭恨,万般都在胸臆。
燕归梁咏晓
帘底新霜一夜浓,短烛散飞虫。曾经洛浦见惊鸿,关山隔,梦魂通。
明星晃晃,津回路转,榆影步花骢。欲攀云驾倩西风,吹清血,寄玲珑。
南浦
浅带一帆风,向晚来、扁舟稳下南浦。迢递阻潇湘,衡皋迥、斜舣蕙兰汀渚。危樯影里,断云点点遥天暮。菡萏里,风偷送清香,时时微度。
吾家旧有簪缨,甚顿作天涯,经岁羁旅。羌管怎知情,烟波上、黄昏万斛愁绪。无言对月,皓彩千里人何处。恨无凤翼身,只待而今,飞将归去。
醉落魄
葺金细弱,秋风嫩桂花初着。蕊珠宫里人难学,花染娇荑,羞映翠云幄。
清香不与兰荪约,一枝云鬓巧梳掠。夜凉轻撼蔷薇萼,香满衣襟,月在凤皇阁。
留客住
嗟乌兔,正茫茫、相催无定,只恁东生西没,半均寒暑。昨见花红柳绿,处处林茂,又覩霜前篱畔,菊散馀香,看看又还秋暮。
忍思虑,念古往贤愚,终归何处。争似高堂,日夜笙歌齐举。选甚连宵彻昼,再三留住。待拟沈醉扶上马,怎生向、主人未肯交去。
◆见毛本卷下,注“《清真集》不载”。《集外词》、《抄补》并收。按此词数用清真字面,且师其《黄鹂绕碧树》下阕之意,原作已非佳构,此又画虎不成者也。(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长相思慢
夜色澄明,天街如水,风力微冷帘旌。幽期再偶,坐久相看,才喜欲叹还惊。醉眼重醒,映雕栏修竹,共数流萤。细语轻轻,尽银台挂蜡潜听。
自初识伊来,便惜妖娆艳质,美眄柔情。桃溪换世,鸾驭凌空,有愿须成。游丝荡絮,任轻狂、相逐牵萦。但连环不解,难负深盟。
◆见毛本卷下,注“《清真集》不载”。《集外词》、《抄补》并收。《抄补》注“高调”。按此词模拟之迹甚明。清真《过秦楼》云“闲依露井,笑扑流萤”;此云“雕栏修竹,共数流萤”。《侧犯》云“携艳质”,《拜星月》云“水眄兰情”;此云“妖娆艳质,美眄柔情”。《玉楼春》云“桃溪不作从容住”;此云“桃溪换世”。《解连环》云“信妙手能解连环,似风散雨收,雾轻云薄”,《浪淘沙》云“罗带光消纹衾迭,连环解旧香顿歇”;此云“但连环不解,难负深盟”。似此种种,毛本《片玉词》中注《清真集》不载者,十九皆此类也,慢词更难藏拙,明眼人一望即知,不待赘举。(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看花回咏眼
秀色芳容明眸,就中奇绝。细看艳波欲溜,最可惜微重,红绡轻帖。匀朱傅粉,几为严妆时涴睫。因个甚,抵死嗔人,半饷斜盼费贴燮。
斗帐里、浓欢意惬,带困时、似开微合。曾倚高楼望远,自笑指频瞤,知他谁说。那日分飞,泪雨纵横光映颊。揾香罗,恐揉损,与他衫袖裛。
看花回
蕙风初散轻暖,霁景澄洁。秀蕊乍开乍敛,带雨态烟痕,春思纡结。危弦弄响,来去惊人莺语滑。无赖处,丽日楼台,乱丝歧路总奇绝。
何计解、黏花系月,叹冷落、顿辜佳节。犹有当时气味,挂一缕相思,不断如发。云飞帝国,人在云边心暗折。语东风,共流转,谩作匆匆别。
◆毛注:“或在黏花系月下分段,非。”按《抄补》即以“何计解黏花系月”句属上阕。又《词统》亦有此首,“总奇绝”作“两奇绝”。清真《拜星月》云:“怎奈向一缕相思,隔溪山不断。”此云:“挂一缕相思,不断如发。”不惟模仿之迹显然可见,工拙亦自悬殊也。全篇更不待论矣。(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月下笛
小雨收尘,凉蟾莹彻,水光浮璧。谁知怨抑,静倚官桥吹笛。映宫墙、风叶乱飞,品高调侧人未识。想开元旧谱,柯亭遗韵,尽传胸臆。
阑干四绕,听折柳徘徊,数声终拍。寒灯陋馆,最感平阳孤客。夜沉沉、雁啼正哀,片云尽卷清漏滴。黯凝魂,但觉龙吟万壑天籁息。
◆见毛本卷下,注“《清真集》不载”。《集外词》、《抄补》并收。《抄补》注“越调”。按戈载《宋七家词选》调名作《琐窗寒》,杨易霖《周词订律》云:“按此调九十八字,与美成《琐窗寒》句法平仄颇多相合,但不同者亦不少。”言“与美成”云云,盖亦疑此词非清真作也。按清真《大酺》云:“未怪平阳客,双泪落笛中哀曲。”此首即由此两语铺叙成篇,而“最感平阳孤客”句,亦用清真语也。(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无闷冬
云作重阴,风逗细寒,小溪冻冰初结。更听得悲鸣,雁度空阔。暮雀喧喧聚竹,听竹上清响风敲雪。洞房悄、时见香消翠楼,兽煤红爇。
凄切,念旧欢、聚旧约,至此方惜轻别。又还是离亭,楚梅堪折。暗想莺时似梦里,又却是、似莺时节。要无闷、除是拥炉对酒,共谭风月。
◆《抄补》共收二十七首,其中二十三首均毛本所有,惟此及《玉团儿》(见前)、《琴调相思引》(见下)、《青房并蒂莲》(见下)四首,为他本所无,亦未知所据也。然皆与清真格调不侔,工力悬殊,一望而知出他人之手。(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琴调相思引
生碧香罗粉兰香,冷绡缄泪倩谁将。故人何在,烟水隔潇湘。
花落燕□春欲老,絮吹思浪日偏长。一些儿事,何处不思量。
青房并蒂莲维扬怀古
醉凝眸,正楚天秋晚,远岸云收。草绿莲红,□映小汀洲。芰荷香里鸳鸯浦,恨菱歌、惊起眠鸥。望去帆,一派湖光,棹声咿哑橹声柔。
愁窥汴堤细柳,曾舞送莺时,锦缆龙舟。拥倾国纤腰皓齿,笑倚建楼。空令五湖夜月,也羞照三十六宫秋。正浪吟、不觉回桡,水花风叶两悠悠。
◆此首又见《白雪》卷四,题王圣与(沂孙)作,注云:“明本误附美成集后。”《全宋词》云:“所谓明本,殆指明州所刊《清真集》二十四卷。此书刊于嘉泰中,王沂孙时代较晚。此词是否周邦彦作,尚未可知,但亦非王沂孙作。”(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感皇恩
小阁倚晴空,数声钟定,斗柄垂寒暮天静。朝来残酒,又被春风吹醒。眼前犹认得,当时景。
往事旧欢,不堪重省,自叹多愁更多病。绮窗依旧,敲遍阑干谁应。断肠明月下,梅摇影。
◆见毛本卷上,注“《清真集》不载”。《集外词》收,《百家词》无。《宋词互见考》云:“案此首晁冲之词,见《乐府雅词》。毛本《片玉词》亦收之,陈注本不收。王鹏运据毛本补《清真集外词》一卷,是阕亦在其中,盖亦未辨为晁词也。”按前人治词,大都疏于考订,惟毛本是从,清周济《宋四家词选》即收入清真名下,评曰:“白描高手。”(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青玉案
良夜灯光簇如豆,占好事、今宵有。酒罢歌阑人散后,琵琶轻放,语声低颤,灭烛来相就。
玉体偎人情何厚,轻惜轻怜转唧。雨散云收眉儿皱,只愁彰露,那人知后,把我来僝僽。
◆见毛本卷上,注“《清真集》不载”。《集外词》、《抄补》皆收。《遗事》云:“伪词最多,强焕本所增,强半皆是。如《片玉词》上《青玉案》‘良夜灯光簇红豆’一阕,乃改山谷《忆帝京》词为之者,决非先生作。”(罗忼烈《清真集笺注》)
断句
露叶烟梢寒色重,攒星低映小珠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