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门—北京

我走在街道上

我迈开雄劲的脚步,

走进海湾里的小市镇;

于是,那石板铺成的街道上,

流荡着金属的响声……

风从海上追来,

拨弄我黑的飘带、蓝的衣领。

和风浪搏斗久了,

也常常向往着大陆;

我被幸福浸醉了吗?

我真想大声地喊叫——

好啊!古老的街道。

好啊!勤劳的人民。

你正在捶打铁锚

和油漆船舵的工匠们!

你正在织补渔网

和搓拧棕绳的姑娘们!

为什么拥在街道两旁

注视着一个普通的水兵?

是的,我是从远海巡行来的,

在那里击退了进犯的敌人。

你们也听到海上的炮声了吗?

闪着那充满感激的眼睛——

你们的感激分量多重,

我们肩上的担子也有多重!

昨夜,在风波险恶的海上,

祖国那黑色的土地、

黄的菜花、绿的麦穗,

曾使我从梦中笑醒。

今天,当我踏上大陆的边缘,

却又期待立即出航的命令。

1955年3月—5月

海门—北京

水兵素描

水兵从远海归来了,

穿一身白浪碧波,

帽带上系着海风,

满脸是太阳的颜色。

1955年3月—5月

海门—北京

白海鸥之歌

在碧蓝碧蓝的海上,

海鸥伴送我们远航,

那银灰色的海鸥群里,

有只海鸥白得像雪一样。

白海鸥绕着桅杆飞翔,

我昂起头向她歌唱:

“白海鸥!我认识你,

我热爱你,圣洁的姑娘。”

传说在远古而黑暗的年代,

你住在遥远的小海岛上;

你是一个渔民的女儿,

长得像美人蕉那么漂亮。

海把你养育成人,

海浪把你锻炼得勇敢又坚强;

当海风吹动你年轻的心,

你把爱情献给一个英俊的渔民。

你们在海上一同撒网,

你们在月下一同歌唱;

渔民们为你们的相爱欢喜,

嫉恨却使渔霸安下恶毒的心。

在一个漆黑的夜里,

海上刮着大风、掀起大浪,

渔霸把你的情人绑在门板上,

投入风暴,漂向大洋;

渔霸又以权势来抢你,

想玷污你纯洁的身体,

而你奔跑着呼喊着情人的名字,

跳进曾经养育你的海洋……

第二天,风平浪静了,

渔民们在泪眼模糊中,

看到在你投海的地方,

有一只白海鸥自由飞翔。

渔民们告诉自己的儿孙——

白海鸥就是你的化身,

你那雪一样白的羽毛,

象征着你纯真的爱情。

从此,你追随着过往的船只,

向每一个水手询问:

“我的情人在你的船上吗?

他生活得是否幸福、安宁?”

我的水兵服和你的羽毛一样白,

我的爱情也像你那样纯真;

白海鸥啊!

我爱你怎能爱得不深沉?

不过,我不是把爱情献给一个人,

而是献给亿万的人民,

和这碧蓝碧蓝的祖国大海啊!

我们是多么相同又多么不相同。

我每天在大海上航行,

追逐着一个波浪又一个波浪,

我询问祖国的大海:

“你生活得是否幸福、安宁?”

1955年3月—5月

海门—北京

在风暴中

海啊,扬起了手!

风啊,张开翅膀!

炮艇在港湾里跳跃,

风暴激动水兵的心;

巡逻的命令到达了,

我们迎风破浪出动。

在那灰蒙蒙的天幕下,

和那白浪滔滔的海上,

时而闪出金色的电光,

滚过春雷爆炸的声音。

祖国的大海啊!

正在考验它的水兵。

海浪举起炮艇,

我们钻进低飞的阴云;

海浪掷下炮艇,

我们劈开奔来的波涛;

水兵站在甲板上,

有如岩石在海底生了根。

一个真正的水兵,

懂得海的性格,

摸得出海的脉搏,

怎么剧烈地跳动。

像一个熟练的骑手,

我们驾驭着风浪前进。

海燕逆风飞来,

飞得骄傲、飞得勇猛,

海燕啊!水兵在向你致敬,

邀请你和我们同去巡行——

去阻击胆敢偷袭的敌舰,

去迎接丰收归来的渔民。

1955年3月—5月

海门—北京

今夜的夜色好啊

今夜的夜色好啊!

海在低声地笑,

白云在天上飞,

月亮在波浪上跳……

我拉起手风琴,

歌唱我的青春;

请海风把它带走,

告慰远方的母亲——

我走过东海的路,

哪有今夜这么平静?

多少个白天和黑夜,

风波阻挡着途程;

大海陡然咆哮,

闪电击出雷声,

微波翻滚成长浪,

长浪上奔驰暴风;

我满怀水兵的雄心,

叱咤变色的风云,

那永远不败的花朵,

开放在波山浪峰!

我走过东海的路,

也没有今夜这么安宁,

来自海上的敌人,

隐蔽在拂晓和黄昏;

云层里会降下灾难,

战火蔓延到帆城,

荒岛后升起了硝烟,

死亡威胁着渔民;

我高呼水兵的誓言,

带着射击前进,

那激烈的战斗,

在大海上荡起回音!

啊!今夜的夜色好,

我和海一齐笑,

歌声随白云飞,

激荡的心像月亮跳……

我拉起手风琴,

歌唱我的青春;

遥望远方的母亲,

祝福真正的水兵。

1955年3月—5月

海门—北京

彩色的贝壳

小序

我漫步在沙滩上,

拾取彩色的贝壳,

连同我心底的歌,

献给敬爱的读者。

你问祖国的海多么辽阔?

请听渔人唱“水路山歌”[1]——

它呼吸着热带风、寒带雪,

拥抱了千条江、万条河!

年年月月,日日夜夜,

海汹涌着,海奔腾着,

海在不疲倦地运动着;

于是,海水永不腐臭,

海保持了青春的纯洁。

海即或暂时平静了,

也寓有磅礴的气魄;

浮嚣的人不懂得海,

怯懦的人不敢爱海。

海怎么蓝得透明?

因为它很深、很深……

浅滩附近的水,

总是那么混浊不清。

海的颜色像初秋的晚霞,

刹那间可以千变万化;

渔家姑娘最爱海的本色——

蓝锦缎上绣几朵雪白的花。

海在放声歌唱,

歌声为什么这样响亮?

有一股暖流,

在它的胸中激荡!

海是一匹烈性的马,

它嘶叫着、甩动银鬃;

船夫是个真正的骑士,

虽然他手中并无缰绳。

船夫爱听波浪喧腾,

那粗野而又深沉的声音;

这声音仿佛沙场的战鼓,

召唤人去和海斗争!

海举起飞溅泡沫的酒杯,

谁喝一口就会沉醉;

爱海的人都有海量,

来吧!畅饮一生也不醉。

海上风起云涌了,

风浪里漂着一只小船;

它在寻找熟识的小岛,

和那避风的港湾……

这时,在乌云和白浪之间,

有海燕鼓翼飞来——

像战火和硝烟里飘起的红旗,

给渔人以勇气和信念。

十一

漂洋过海的人们,

思念海鸥的深情;

海鸥翻飞的地方,

离大陆已经很近。

十二

海螺呀,海螺!

你在呐喊什么?

海上有浓云密雾,

船队不要失掉联络;

海里的暗礁很多,

当心把船碰破;

海上没有平坦的路,

警惕险恶的风波!

海螺呀,海螺!

你是渔人的号角。

十三

海扬起一万只拳头,

整日和岩岸搏斗;

它摔不倒挺立的岩石,

却掳走了风化的石头。

十四

不要袖着手站在海滨,

望船只劈开风浪航行;

那样,你会感到战栗,

心中充满莫名的惊恐。

十五

战胜惊涛骇浪的勇士!

你如果躺在沙滩上——

沉迷于海——那悠扬的赞歌,

和它献上的乳白花朵;

你,就会被潮水吞没。

十六

海用飘忽的气流,

筑起一座华丽的城——

那蜿蜒的墙,没有墙脚;

那浓郁的树,没有树根;

那浮游的船,没有船底;

那奔驰的车,没有车轮。

海说:一切空谈家,

都是这儿的居民。

十七

海边上有一只小船,

半悬着帆、半卷着帆,

它的灵魂是那样的懒散……

倘若不是风来催促,

它在这沸腾的海洋上,

也许又会虚度一天。

1956年5月—9月

舟山—北京

[1]渔民间流传的讲述海上情况的歌。

渔歌

扯起我们的布帆来——

那些棕色的白色的帆,

像海鹰和海鸥翅膀的帆;

再请海风吆赶着海浪,

推送我们巨大的船队,

到大海去,到大海去啊!

海,海是渔民的土地;

我们的粮食种在海里。

伸出我们的胳膊来,

我们粗壮的赤裸的胳膊,

镀满了紫铜般的朝霞;

拉呀,拉呀,用力拉呀!

看闪光的鱼跳着、跳着……

给舱板披挂金色的铠甲。

我们的汗撒进了大海,

丰收的船队满载归来。

唱起我们的渔歌来,

我们的歌声如此响亮,

以至压倒了喧嚣的海浪;

唱吧!尽情地唱:

“鲜鱼游到乡村集市,

鲜鱼跳进矿山食堂。”

1956年6月于舟山群岛

诗兴

朱总[1]迈着雄劲的步伐,

登上万里长城尽头的嘉峪关;

他威武地行走在城头上,

好像当年跃马太行山。

他忽然停留在戍楼前,

默默地北看马鬃、南望祁连;

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军人,

来到边塞有什么感叹?

往西看,烟雾弥漫,

那是石油的运输枢纽玉门站;

往东看,人群闪动,

戈壁上正建设钢铁的酒泉。

漠风吹动他斑白的鬓角,

无比的欣喜流露在他的眉尖,

原来祖国建设的繁荣景象,

化为诗句涌向他的心田……

1958年7月11日—12月21日

酒泉—兰州

[1]即朱德。

打麦场上

场上铺满金黄的小麦,

连枷一个劲响得噼噼啪啪;

妇女队正在火热地竞赛,

唱着欢乐的祁连山歌。

小伙子骑着高头大马,

神气十足地故意从场边跑过,

马蹄子扬起滚滚的尘土,

惹得一位姑娘发了火……

小伙子忽然滑下马背,

马鞭子也从指头缝里失落;

姑娘一脚踩住鞭杆子,

鼓起眼睛看他说什么?

小伙子倚在马身上,

搓着缰绳笑得傻呵呵;

“好姑娘!你别这么看着我,

我今天只有一点小过错——

“队长分配我新任务,

叫我给你们妇女队去驮小麦,

我只是顺路看一看你……

嗳,快把鞭子还给我。”

姑娘狠狠地使个眼色,

小伙子牵着马从场边轻轻溜过;

连枷声里传出一阵哄笑——

“这出穆桂英挂帅演得不错!”

1958年9月19日—12月30日

敦煌—兰州

水渠边上

秋天的夜晚多么宁静,

满月高挂在暗蓝的天空;

两位姑娘来到水渠边上,

一边说笑一边洗头巾。

风吹白杨叶子飒飒响,

闪光的流水响淙淙;

两位姑娘在谈知心话,

谈着心上最理想的人。

姑娘的条件可不少,

扳开手指头也数不清——

又要思想意识好,

又要庄稼活儿样样行;

又要会写又会算,

又要活泼朴实脾气顺,

又要这来又要那,

又要会开什么康拜因……

两位姑娘只顾谈心,

一块头巾足足洗了一点钟;

不知哪儿飞来一块石头子,

清凉的渠水溅一身。

对岸的红柳哗哗响,

从那儿冒出两个年轻人,

他们笑嘻嘻地站在渠畔上,

月光底下显得更英俊。

姑娘直臊得脸红心又跳,

对面怎么会钻出他们两个人?

方才的话是不是被偷听见?

忙问他们来了多少时辰……

年轻人摇头又叹气:

“原来我们还不够标准,

赶明天下苦功学他个多面手,

看看合不合巧姑娘的心……”

1958年12月于兰州

小香

从三门峡迁移来的小香,

如今是这样地深爱河西走廊,

在姑娘眼睛里这儿的什么都好,

山呀,水呀,树木和村庄。

谁要谈起这儿的风光,

她笑呵,那笑声多么像银铃铛,

她还用心坎里最美好的语言,

夸耀这儿如同自己的家乡——

天呀,像家乡的天那么蓝,

地呀,像家乡那肥沃的沙壤,

人呀,像家乡人朴实而又善良,

花呀,像家乡的花一样芬芳;

这儿的山如同伏牛山,

山里有五颜六色的矿藏;

这儿的水如同黄河水,

浇灌得棉花雪白小麦香……

姑娘热情地赞美这儿,

那声音像小河流水流得很长,

可是她还有一件秘密的心事,

却从来一个字也不讲。

谁要是提起生产队长,

姑娘的心呵就在胸中乱撞,

一个迁来的姑娘知道这个秘密,

学着她的模样替她张扬——

“河西走廊的什么都好,

河西走廊和三门峡一模一样,

另外呀,还有一个河西小伙子,

他呀,他长在河南姑娘心上。”

1958年12月于兰州

收工以后(一)

一缕缕炊烟飞天上,

村口的铜钟敲得响当当……

姑娘从地里回来了,

锄尖上挂着弯弯的月亮。

小伙子不前也不后,

走在她身边三尺远的地方,

心里的话都快要掏尽了,

姑娘绷着脸什么也不讲。

小伙子是那么心伤,

使劲地用拳头捶着胸膛——

“哪怕你给我说上两句话,

我跃进起来也有力量……”

姑娘忍不住侧转脸,

把满腔热望送到他心上——

“你要真是一匹千里马,

明天就从黑榜跃进到红榜!”

1958年12月于兰州

收工以后(二)

一盏煤油灯明又亮,

满屋子蒸气饭菜喷喷香;

姑娘锄地回来了,

进门就嚷叫饿得慌……

妈妈刚揭开锅盖子,

怎么一转身不见了姑娘?

妈妈又是心疼又是气,

她呀,她真是个疯姑娘。

妈妈打发弟弟出外找,

叫他告诉姐姐饭菜就要凉;

弟弟半晌才气喘喘地跑回来,

手里还捏着两块糖——

“姐姐又和那个团支书,

手拉手地这么坐在水渠旁,

他们一边谈心又一边唱,

还叫我别对妈妈讲……”

妈妈的心笑得开了花——

“傻孩子,别乱讲!

他们许是抓紧时间大跃进,

盘算卫星田的收成怎么样……”

柴湾颂

沿着流沙淹没的万里长城,

一道起伏的柴湾向东延伸……

你长满红柳、白茨的沙岭哟,

像一条青龙驾着黄色的云。

我攀上你陡峭的脊背,

打量你披挂着绿色的鳞甲的腰身;

往西看,你头枕合黎山,

往东看,你尾摆乌鞘岭。

而当我眺望你的两侧,

又被这奇异的景色所吸引;

你的北面,黄沙滚滚,

你的南面,绿树隐隐。

我站在柴湾上不禁发问:

我们伟大而又聪明的祖先啊!

由于得到一个什么启示,

在这里播下一道灌木籽种?

在那遥远的什么朝代,

得到多么微小的雨水的滋润,

在这风沙统治的大地上,

出现了你最早的雏形?

多少年来风沙想吞没你,

你又怎样和风沙持久地斗争,

沙长一分,你长一寸,

不断地突破那覆盖的沙层?

经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

堆积的沙岭为你的枝叶固定,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最后筑起了这座绿色的长城?

于是,风沙再爬不上你的脊背,

只有匍匐在你的脚下呻吟,

你以自己那英雄的体魄,

划开灾难和幸福、荒凉和繁荣。

我们伟大祖先播种的柴湾啊!

几千年来你捍卫了良田万顷,

捍卫了清甜的流水、繁华的城,

捍卫了二十多万民勤人。

我们伟大祖先培护的柴湾啊!

你的启示对于我们是多么珍重;

你用自己雄伟的形象教导我们——

人类,一定能把大自然战胜!

1958年于兰州

沙枣赞

沙枣生长在荒原中,

在沙漠里也同样枝叶茂盛;

凡是能够扎根的地方,

就有它绿色的生命。

沙枣挺立风沙线上,

像那久经风浪的水兵;

它那鲜红的果实,

是水兵帽上闪耀的红星。

沙枣蔑视沙浪的冲击,

抗得住九级的漠风;

风沙到这儿止步,

它捍卫着万物的青春。

沙枣挺立风沙线上,

人们对它无比地尊敬;

民勤人珍爱它一枝一叶,

称呼它:我们的命根!

1958年于兰州

红柳咏

你那鳞甲似的小叶,

显示你无比的坚韧,

风沙劈头盖脸地压来,

你一挺身又钻出沙层。

你开放火红的小花,

像袒露你燃烧的心,

它映红这茫茫的大漠,

启发人们向自然斗争。

你的根在地下伸延,

无止尽地繁殖子孙,

携手并立在风沙线上,

为人们竖起绿色屏风。

你无比坚韧的红柳,

正是民勤人的化身,

他们有你一样的雄心,

风沙线上建设新民勤!

1958年于兰州

老人

五月的天气这么晴朗,

大路上有一溜洪尘飞扬,

一队装满树秧的牛车,

浩浩荡荡地走向北方……

迎面过来一位老人,

侧身坐在毛驴背上,

他用手遮住耀眼的阳光,

打量这满车的树秧。

树秧暴晒在太阳底下,

水嫩的叶子已经有点发黄,

老人越看胡子越翘,

仿佛有块石头鲠在心上。

老人猛然跳下驴背,

气呼呼地抓住牛缰——

“你们是给植树人送柴草,

还是往林带上运树秧?”

赶车的人大吃一惊,

又摇摇头说没法可想,

他们还问这么多车树秧,

用什么给它遮挡太阳?

老人起初闷声不响,

随后从驴背上卸下行囊,

他抖开自己那花红的被子,

浸透渠水给树秧盖上。

老人的眼睛闪闪发光,

照得大家心眼里雪亮,

经过一阵混乱和忙碌,

树秧都披上水淋淋的大氅。

大家转身答谢老人,

老人也笑眯眯地连声夸奖,

一队花花哨哨的牛车,

又浩浩荡荡地走向北方……

1958年于兰州

青杨

林业站有一位姑娘,

脸蛋儿黑里透红亮堂堂,

一枚永不褪色的枫叶,

别在粗布的衣襟上。

姑娘的家紧靠扬子江,

从小就爱大自然的风光,

后来她走进林业学院,

又来到腾格里风沙线上。

姑娘那珍珠般的歌声,

整日在防风林上空荡漾,

可是她每天一回到林业站,

就悄悄地溜进红柳滩上。

在那明净的蓄水池旁,

一排树苗长得又绿又壮,

这是她建立的培植试验场,

种子是家乡寄来的青杨。

她深信青杨能筑起百里风墙,

因为太阳同样照耀南方和北方,

她培植的不只是几棵树苗,

而是民勤人征服风沙的理想。

有人诙谐地打趣姑娘:

“南方的树怎能在北方生长?”

姑娘的回答意味深长:

“她会习惯这儿的气候和土壤。”

姑娘初来时曾经眷恋过故乡,

如今锻炼得和当地人一样刚强,

人们都暗地里相互称赞:

“她就是南方移植来的青杨!”

林业站有一位姑娘,

胸前佩戴着那枚毕业纪念章,

她珍重祖国的叮咛和希望,

愉快地生活在风沙线上。

1958年于兰州

老爷爷

村口上锣鼓闹哄哄,

植树的大军马上就要出征,

他们要到古长城外,

营造一座绿色的长城。

在长长的队伍末尾,

站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

人们劝慰他留在村里,

他侧着耳朵、瞪着眼睛……

“老爷爷,你老留下吧!

咱们村里村外需要人照应。”

“年轻人,别替我操心,

我领教过长城内外的大风。”

“老爷爷,你老没听真,

他说照应村子同样也光荣。”

“年轻人,说话没分寸,

我满嘴没牙怎么会牙疼。”

“老爷爷,沙大路难走,

你老不是常常喊叫筋骨疼?”

“年轻人,这还用你问,

我响应咱毛主席的大跃进!”

“老爷爷,野外住帐篷,

怕给你老惹下一身病。”

“年轻人,你说我不行?

咱们长城外面比本领……”

人们一再地劝慰老人,

他一个劲摇着脑袋说是听不清,

老人的耳朵原来并不聋,

为什么今天你说西来他说东?

还是队长摸透老人的心,

他说:“我答应你老去造林,

还想跟你学学植树的本领,

可惜你耳朵太聋教不成……”

老人弯下腰来哈哈大笑——

“只怪你们方才说的不合我的心,

这次我要把多年的植树经验,

原原本本传授给你们……”

队长忍住笑发出口令,

人们也忍住笑向北挺进,

老人挺起胸脯迈大步,

白头发下是一脸青春。

1958年于兰州

命令

满天的星星被风吹落了,

窗外只有飞沙走石在咆哮;

总指挥正在统计植树进度,

门外陡然响起一声“报告”!

一阵风刮进来一个小伙子,

沙尘染黄了他的头发和眉毛,

他一股劲吐着满嘴的泥沙,

可怎么也止不住自己的心跳……

总指挥盯着他的眼睛问:

“我的命令已经生了效?”

小伙子挺胸说声“是”,

又扭转脸咬着嘴唇偷偷笑。

“半个月来大家很疲劳,

应该强制他们好好睡一觉……”

总指挥狠狠喷出一口烟,

又埋下头编造植树报告表。

小伙子轻手轻脚往门边靠,

谁知却被总指挥看在眼里了,

总指挥站起摊开行李卷,

命令小伙子马上就“卧倒”!

小伙子直急得团团转,

提醒总指挥推开房门往北瞧——

只见风沙中有火光万点,

隐隐约约在林带上飘……

总指挥跺着脚大声吼叫:

“我的命令传到哪儿去了?”

小伙子噘着嘴巴直嘟囔:

“你去问问大家就知道……”

一阵风沙兜头刮过来,

小伙子撒腿就往林带上跑,

身背后又传来一道新命令:

“站住!咱们一块去夜战马超!”

1958年于兰州

赤金

一个风沙漫天的黄昏,

我们到白杨河拜访这位赤金人;

当时,他正迎着风沙奔走在井台上,

用嘶哑的喉咙指挥高速钻进。

我们攀上跳动的井台,

才看清这位钻井队长的面孔;

在他那满是灰沙和泥浆的脸上,

闪动两道剑光似的眼睛。

他仿佛没有注意有人到来,

冲进柴油机房吼叫开大油门,

然后甩掉老羊皮袄敏捷地爬上井架,

和钻工一齐把水龙带安稳;

直到新接的钻杆正常转动,

他才伸出粗大的手掌欢迎我们;

我的旅伴刚刚习惯地掏出笔记本,

他又向司钻发出换挡的命令……

我们的访问只得另请人回答,

技术员说队长原来是个放羊的人,

二十年前从赤金来到玉门油矿,

解放前一天还是一个临时工;

解放后他才受到人们的尊重,

而他也忠诚地献出全部智慧和劳动,

年年都是矿上的先进工作者,

如今又在放月破五千公尺的卫星……

我们身后忽然传来嘶哑的笑声,

他搓着双手声明自己是个普通的钻工,

只不过从小就喝着石油河的水,

时时刻刻爱护石油河的名声。

我的旅伴正要向他发问,

他又操起大钳去帮助换钻杆的钻工,

大风吹动他披着的老羊皮袄,

那身影很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山鹰……

当我们踏上暮色苍茫的归途,

我的旅伴连声地赞美这位赤金人,

赞美他的思想比石油河水还清还深,

赞美他是一块真正的赤金!

1958年于兰州

沙岭晴鸣

鸣沙山在月牙泉之畔,沙分五色,十分艳丽。传说天晴无风,沙山自鸣。县志载:“沙岭晴鸣为敦煌第六景也!”

暗蓝的天空没有一缕云影,

那喧嚣的白杨也只静静地入梦,

月明星稀,夜静更深,

鸣沙山滚过春雷的吼声……

鸣沙山滚过春雷的吼声,

招引着人们去欣赏那“沙岭晴鸣”,

不知来自何处的闪电闪了几闪,

五色的沙山忽然通体透明……

五色的沙山忽然通体透明,

恍惚是古代壁画里的金色幻城,

山脚的林带有如蜿蜒的城墙,

城外奔走着青年近卫军……

城外奔走着青年近卫军,

战斗的歌声应和着那春雷的轰鸣,

农忙的季节只有白夜,

拖拉机拉开了雪亮的大灯……

1958年于兰州

古城晚眺

古城在党河西岸,相传为东汉元鼎六年所建,现只剩下两处戍楼的废墟。县志载:“古城晚眺为敦煌第七景也!”

傍晚,我站在古城上眺望,

夕阳投来它最后的光芒,

仿佛从天外突然伸来一万只手,

给敦煌披上一件金色的大氅。

看啊,纵横的渠水泛着金光,

金色的果园环抱着金色的村庄,

在这金光闪闪的土地上,

金色的厂房正在不断地成长……

看啊,村道上奔驰着金色的车辆,

田野里漫游着成群的金牛金羊,

在这金光闪闪的日子里,

人们敞开胸怀对唱金色的理想……

千缕炊烟笔直地挂在天上,

大地渐渐地沉入蒙眬的梦乡,

这时候万家灯火忽地齐明,

又给敦煌换上珍珠缀成的晚装。

1958年于兰州

夜过玉门

深夜,列车向西疾行,

旅伴把我从沉睡中摇醒:

我们贴着车窗的玻璃,

欣赏那神秘的玉门夜景——

他指着山坳的一片灯火,

说它是银河灿烂的星群;

我指着山顶的几点灯火,

说它是永恒的北斗七星;

他说绿灯好像翡翠嫩,

我说白灯如同珍珠明;

他说红灯比珊瑚还艳,

我说黄灯比琥珀更浓;

我们都说玉门的灯火,

明天将会照耀在河西全境!

这时,车窗的玻璃上,

忽然映出四只发亮的眼睛……

1958年于兰州

疏勒河

你呵,蓝色的疏勒河,

静静地、静静地流着;

你两岸的荒滩和草地,

多么肥沃又多么辽阔!

你呵,蓝色的疏勒河,

多少年来是多么寂寞;

每天只有成群的黄羊,

从你身边轻轻地走过……

你呵,蓝色的疏勒河,

终于盼来最好的年月;

看!那是农人的足迹,

听!这是牧人的山歌。

你呵,蓝色的疏勒河,

今天也欢欣地唱着歌,

托起你那乳白的花朵,

呈献给东来的开拓者!

1958年,兰州

林带上

黄沙漫漫的腾格里边缘上,

忽然扎起一条连营百里的帐篷;

植树大军那红光四射的军旗,

也忽然在万里长城的上空飘动。

风沙线上听不见风沙的喧腾,

洪亮的钟声召唤来美好的黎明;

青蓝的炊烟旋转着游向高空,

帐篷里蜂拥出精力饱满的人群。

人们奔走在火红的地平线上,

开始第一天紧张而又沸腾的劳动;

雄壮的歌声和太阳同时跃起,

铁锨和锄头都闪耀着太阳的笑容。

青年师的战士个个是生龙活虎,

他们向一望无际的沙原猛烈进攻,

那疯狂了多少万年的黄沙大漠,

在他们的脚下不住地翻滚、呻吟。

妇女营的战士个个是身强力壮,

她们飞快地穿梭在树坑的行距当中,

一个树坑,栽下一枝青春的生命,

也栽下一座绿色的万里长城。

而这时,远处扬起漫天的沙尘,

传来噼啪的鞭哨和叮当的铜铃声,

惯于行走沙路的木轮大车和骆驼队,

从百里外运来白杨树苗、红柳根。

民勤人就这样摆开了威武的战阵,

就这样战斗到中午又持续到黄昏,

他们要随着林带的长度向东西伸延,

随着林带的深度向沙漠腹地挺进!

民勤人笑指黄沙中的条条绿线,

说是要造出一架天下最大的弦琴;

英雄的豪语鼓动着英雄的心——

苦战一春!让子孙永听春天的声音。

南乐镇

我们爬上一座高高的沙岭,

向导叹息地说这儿就是南乐镇;

当我们看见流沙中露出的寨墙垛口,

我们的心怎么也不能平静……

你可曾想过就在二百年前,

这流沙的下面有一座繁华的市镇?

红布酒帘招徕着过往的客商,

马嘶、狗叫,混合着悦耳的驼铃;

这儿的居民该是多么朴实勤恳,

经营着金色的土地、五彩的果木林;

妻子的欢笑、孩子的歌声,

又织成了多少个温暖的家庭?

但是腾格里的风沙年年向南侵袭,

满清王朝又比那风沙更凶更狠;

于是流沙逐渐淹没了市镇的喧嚣,

覆盖了孩子的眼睛、妻子的心。

南乐镇呵,繁华的南乐镇!

你的居民只得锁起流沙压斜的窗门,

悲痛地唱着“天下都有民勤人……”

含着泪水逃到天涯海角去求生。

二百年后我们又走上这座沙岭,

怎么能仅仅凭吊你那历史上的悲痛?

因为我们是毛泽东的青年远征军,

我们肩负着新的历史使命!

我们大声呼喊着又奔走着,

把花红的标杆竖立在最高的沙峰,

然后用手旗卷着茫茫的黄沙,

测绘这流动而复杂的地形。

我们,一支年轻的远征军,

就在这里,就在这里重建南乐镇!

我们已在图纸上绘出林带的线路,

远处,大路上正行进着植树大军……

部长同志

他还穿着那套绿色的军装,

一只空袖筒在风中来回地晃荡,

红军战士勤恳又朴实的作风,

原样地保留在他的身上。

他每次一来到玉门油矿,

还没有掸掉风尘就去东游西逛,

谁要想寻找他的踪迹,

那就得走遍每一个井场。

他也许在鸭儿峡、白杨河,

也许就在老君庙的山上,

只要哪里有井架和戴铝盔的人,

他就会到哪里去竭诚拜访。

他常常盘腿坐在戈壁滩上,

和换班的工人拉起家常,

有时又跳上敞篷的交通车,

陪伴下班的工人进食堂。

油井如果出了什么事故,

他就和工人们一齐冲到井旁,

他浑身不是溅满乌黑的原油,

就是溅满地层深处的岩浆。

他记得很多工人的名字,

但却亲热地称呼老张、老王,

工人们都喜欢这位部长同志,

心里有什么话都对他讲。

他常说自己是外行领导内行,

可是每次都给人以战斗的理想——

让我们的石油工业骑上快马,

五年后追上钢铁的年产量!

工人们和他亲切地交谈,

就觉得浑身长出力量,

他们向部长提出一个请求,

希望他经常来到矿上。

他放声地哈哈大笑,

一只手使劲地拍着工人的肩膀,

他说下到矿区已经两个多月,

可是才当了三个月的石油部长。

水牛吟

——赠李可染同志

你为什么喜欢画牛?

因为它斜风细雨里奔走,

带着犁铧卷起滚滚的泥浪,

引来扦插稻秧的双手。

你为什么喜欢画牛?

因为它不畏艰险不知忧愁,

路遇高山便一股劲攀登,

大河挡道就跃入奋游。

你为什么喜欢画牛?

因为它性子倔强而又敦厚,

对强敌投出尖利的双刀,

甘愿向牧童短笛低头。

你为什么喜欢画牛?

因为它对人并无过多要求,

饿了便咀嚼青青的野草,

渴了畅饮潺潺的清流。

你为什么喜欢画牛?

因为它紧踏着生活的节奏,

牛啊!革命风格的结晶,

牛啊,劳动人民的朋友。

1961年10月27日于北戴河

款待

按照部落古老的遗风,

宰羊款待远方的弟兄,

让老树撑起遮阳绿伞,

让山泉洗净旅途风尘。

环绕着铜盘席地坐下,

不用筷子也不用刀叉,

伸手撕下大块的羊肉,

涂上香料再撒上盐花。

主人以满壶清水代酒,

一再劝客人畅饮几口,

谈笑间吃完一只整羊,

这才算是知己的朋友。

1963年于白沙瓦

赠刀

“在我们的部落里,

诗人拿笔也拿刀,

诗能叫眉月含羞,

也能叫长风咆哮。

“强盗来杀人放火,

诗人就拔出钢刀。

请你把它放下吧,

如果你认为需要。”

“谢谢尊敬的主人,

我接受你的赠刀。

这是珍贵的礼品。

也是严肃的教导。

“我手执两种武器,

牢记住你的嘱告:

为朋友写下赞歌,

对敌人决不轻饶!”

1963年于白沙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