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简介

杜荀鹤( 846—907 ),字彦之,自号九华山人, 池州石埭(今安徽石台县)人。出身寒微,早得诗名,然屡试不第。大顺二年(891)登进士第,为宣州节度使田頵(yūn)幕僚。入后梁,得后梁太祖(朱温)赏识,于开平元年(907)授翰林学士,迁主客员外郎,五日便卒。其诗多讽时刺世之作,时人赞其诗多“壮言大语”,能使“贪夫廉,邪臣正”。

在艺术上,杜荀鹤专攻近体,尤长七律,不重辞藻,善用白描手法,诗风质朴自然,明快有力,后人称之为“杜荀鹤体”。曾自编《唐风集》三卷,录诗三百余首。

山中寡妇

杜荀鹤

夫因兵死守蓬茅,

麻苎衣衫鬓发焦。

桑枯废来犹纳税,

田园荒尽尚征苗。

时挑野菜和根煮,

旋斫生柴带叶烧。

任是深山更深处,

也应无计避征徭。

杜荀鹤诗鉴赏

《山中寡妇》是杜荀鹤的代表作之一。它像一面历史的镜子,折射出唐朝末年频繁的战争和官府的横征暴敛给人民所带来的深重灾难,蕴含了诗人对广大人民的深厚同情。

这首诗在艺术上的显著特点是成功地运用了白描的手法,质朴无华地描绘出唐末社会的缩影,生动地塑造出山中寡妇的艺术形象。

首联“夫因兵死守蓬茅,麻苎衣衫鬓发焦”,开门见山地交代出山中一苦难妇女守寡的原因、现行居住条件、衣着状况和其容貌。她之所以守寡,原因是“夫因兵死”。但这寥寥四字却包含了唐末军阀混战给人民带来的多少辛酸血泪和悲剧呵!丈夫已死,社会骚乱,为逃避“征徭”,她只好躲进深山搭茅为居。

“蓬茅”一词说明这一寡妇的居住条件已经坏到不能再坏的程度了。“ 麻苎衣衫”则写出了寡妇衣着的粗 糙破陋。本来,她是勤于“桑柘”的养蚕能手,然而她不衣丝罗,却要采野生的“苎麻”织“布”蔽体遮羞,这就更加显示出其一贫如洗的困境 。“鬓发焦” 是描绘寡妇容貌的特写镜头。这里诗人不状写其眼神的呆滞、脸色的菜青色,却紧紧抓住鬓发枯黄这一特征进行渲染,就愈显示出其营养之差、体质之衰、面容之憔悴。总之,首联在白描中已经为读者从外貌上描写出一个居住简陋、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妇女形象。

次联“桑枯废来犹纳税,田园荒尽尚征苗”,是具体刻写寡妇受苦的现实原因。这里 ,“纳税”是指 上缴丝税 ,“征苗”是指征收农粮税。赋税是统治阶 级压迫剥削农民的重要手段;农桑是古代人民主要的生产活动。由于战争的破坏,桑树被毁,田园荒废,而官府却无视这一现实,还要照旧敲骨吸髓,逼赋催税。正是这种血腥的赋税剥削,才使山中寡妇陷入了饥寒交迫的绝境。诗人对社会症结的把握是准确无误,从中可以看出诗人卓绝的胆识。

第三联“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 ”, 主要描写山中寡妇在赋税盘剥下的痛苦生活。吃的东西是“野菜和根煮”;烧的东西是“生柴带叶”。寡妇住在深山,本不以野菜、烧柴为缺,然而如今她却要咽菜“和根”,烧柴“生”而“带叶”,这是什么原因呢?只要细思之,这个问题是不难找到答案的。

既然全社会都为刀兵所苦,“桑柘”废,“田园”荒,人民只好悉以野菜充饥,到野菜殆尽时,它也成了不可多得的“珍馔”,所以“时”而挖得就必然要“和根煮”食了。以烧柴而论,寡妇不是没有斫得干柴,而是为换钱缴纳赋税,她把流血流汗砍得的干柴都背去卖掉了。从寡妇“旋斫生柴带叶烧”的情形中,我们不是更能看清封建社会中的“编席的,睡光炕;织布的,衣破裳”那严重的不合理性吗?

尾联“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是诗人对山中寡妇悲惨遭遇所发出的感叹,深刻地流露出诗人对封建统治者竭泽而渔式的“征徭”的愤慨和讽刺之情。表面上,这两句似乎是在嘲讽寡妇逃进深山以避“征徭”的举动,实质上是诗人进一步地揭露了统治者横征暴敛的无所不至,无孔不入。

这首诗通过对山中寡妇这一典型形象的塑造,把晚唐社会生产萧条、民生凋蔽的景象巧妙地以艺术形式表达出来。

这首诗的语言也颇通俗、清新。诗的中间两联,对仗工整,与叙事自然谐和,浑然天成,由此更可见出诗人卓越的艺术功力。

再经胡城县

杜荀鹤

去岁曾经此县城,

县民无口不冤声。

今来县宰加朱绂,

便是生灵血染成。

杜荀鹤诗鉴赏

这首诗通过叙述诗人两次路经胡城县的所见所闻,入木三分地揭露了封建统治阶级剥削、压迫和屠戮人民的罪恶。诗的前两句是从人民反映的角度来刻写县官的作恶多端和人民深受其害的深重。“无口不冤声”

一个双重否定句,就把县官罪恶累累、罄竹难书的政治劣迹给勾画出来了。诗的后两句则是从县官飞黄腾达的角度来描摹县官“以人血染红顶子”的滔天罪行。

县官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杀良邀功,涂炭生灵”,劣迹昭著,本应受到严治,但是,朝廷非但不肯降罪,反而以政绩卓著的功臣奖励之,使其加官晋级。在劣迹与高升的强烈而鲜明的对比中,诗人不仅鞭挞了县官的罪恶,而且也把谴责的锋芒指向了封建最高统治集团,颇具反抗意识。

这首诗歌感情激愤,但是其情又是附丽于具体生动的形象之上的。诗人对县官形象的刻画,是通过形象来表现的。写县官的劣迹,诗人只用曲笔就把县民对县官劣迹的反响轻笔一点,县官面目的可憎也就如在眼前了。不仅如此,诗人还善于运用想象和联想的艺术手段,向前推进诗情。如将“朱绂”的色彩的鲜红与“生灵之血相联缀,就使人很容易想象到县官压迫人民之手段的狠毒。这样的描写,尽管全诗无一激语,但其批判力量却字字千钧,如雷如电,确实具有感人心魄的艺术效果。

春宫怨

杜荀鹤

早被婵娟误,

欲妆临镜慵。

承恩不在貌,

教妾若为容?

风暖鸟声碎,

日高花影重。

年年越溪女,

相忆采芙蓉。

杜荀鹤诗鉴赏

历来写宫怨的诗大多不着“春”字,即使是写春宫之怨的诗,也没有一首能像杜荀鹤这首那样传神地把“春”与“宫怨”完美地表现出来。

前两句是发端。“ 婵娟”,是说容貌美好。宫女 之被选入宫,就因为长得漂亮,入宫以后,伴着她的却只是孤苦寂寞,因而拈出一个“误”字,慨叹“今日在长门,从来不如丑”(于濆《宫怨》)。此刻,她正对着铜镜,顾影自怜,本想梳妆打扮一番,但一想到美貌误人,又不免迟疑起来,懒得动手了。上句一个“早”字,仿佛是从心灵深处发出的一声深长的感叹,说明自己被误之久;次句用欲妆又罢的举动展示怨情也很细致。这两句在平淡之中自有自然、深婉的情韵。

三、四句用的是流水对,上下句文意相续,如流水直泻,一气贯成,进一步写出了欲妆又罢的思想活动。“ 若为容”是“怎样打扮”的意思,这里实际上 是说打扮没有用。既已被皇上看中并不在于容貌的美好,那么,我再装扮又有什么用呢?言外之意,起决定作用的是其他方面 ,例如勾心斗角、献媚邀宠等。 五、六句忽然荡开,诗笔从镜前宫女一下子转到室外春景:春风飘荡,鸟声轻盈,丽日高照,花影层叠。这两句写景,似乎与前面描写宫女的笔墨不相连属,事实上,仍然是围绕着宫女的所感(“风暖”)、所闻(“鸟声”)与所见(“花影”)来写的。在欲妆又罢的一刻,透过帘栊,暖风传来了动听的鸟鸣,游目窗外,宫女见到了“日高花影重”的情景。临镜的宫女怨苦之极,无意中又发现了自然界的春天,更激发起了她心中无春的寂寞空虚之感。景中之情与前面所抒写的感情是一脉相承的。

“风暖”这一联设色浓艳,《诗人玉屑》(卷三)把它归入“绮丽”一格。风是“暖”的;鸟声是“碎”的——所谓“碎”,是说轻而多,唧喳不已,充满着生命力,刚好与死寂的境界相对立;“ 日高”,见出 阳光的明丽;“花影重 ”,可以想见花开的繁茂。绮 丽而妙,既写出盛春正午的典型景象,反衬了怨情,又承上启下,由此引发了新的联想。

眼前声音、光亮、色彩交错融合的景象,使宫女联想起了入宫以前每年在家乡溪水边采莲的欢乐情景:

荷叶、罗裙,一色裁成,芙蓉似脸,脸似芙蓉,三人一队,五人一群,溪声潺潺,笑语连连..“越溪”即若耶溪,在浙江绍兴,是当年西施浣纱的地方,这里借指宫女的家乡。这两句以过去对比现在,以往日的欢乐反衬出今日的愁苦,使含而不露的怨情具有悠远的神韵。诗的后四句虽是客观的写景与叙事,然而揭开字句的帷幕,却可以听到宫女内心极其伤痛的啜泣之声。

从诗的意境来看,《春宫怨》似不旦是诗人在代宫女寄怨写恨 ,同时也是诗人的自况。人臣之得宠 主要不是凭仗才学,这与宫女“承恩不在貌”如出一辙;宫禁斗争的复杂与仕途的凶险,又不免使人怀恋起民间自由自在的生活,这与宫女羡慕越溪女天真无邪的生活又并无二样。它不仅是宫女之怨情,还隐喻当时黑暗政治对人才的压迫。

送友游吴越

杜荀鹤

去越从吴过,

吴疆与越连。

有园多种桔,

无水不生莲。

夜市桥边火,

春风寺外船。

此中偏重客,

君去必经年。

杜荀鹤诗鉴赏

这是一首向友人介绍吴越美好风光的送行诗。吴越是今苏杭一带。此地田园沃饶,山川佳丽,历来为人称道。

开头两句“去越从吴过,吴疆与越连”,点明吴越接壤,也暗示以下所写,乃两地共有的特色。

颔联“有园多种桔,无水不生莲”,点明桔和莲,别地也有,而吴越的不同就在于“有园多种 ”、“无 水不生”。诗人选取桔和莲为代表,也颇为精确。桔和莲皆吴越名产,而桔生陆上,莲出水中,又可从而想见吴越地区水陆风光俱美。

颈联“夜市桥边火,春风寺外船”,则表现了水乡市镇的繁荣。吴越水乡,市镇大都紧挨河港。不写日市写夜市,只因夜市是吴越物产丰裕、商业繁荣的一大标志;而桥边夜市,更是水乡特有风情。夜市的场面五光十色,独取一“火”字,既可使人想象夜市繁荣、热闹的景象,而“火”与桥下的水相映照,波光粼粼,更增添诗情画意。江南多古寺 ,“南朝四百 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杜牧《江南春绝句》),古寺是游人必去之处。“春风寺外船 ”,令人想见春 风吹拂、临水寺前游船辐辏的景象,这是水乡又一特色。

结尾两句“此中偏重客 ,君去必经年 ”,一个“偏”字特别介绍了吴越人情之美。如此旖旎动人的风光,又有如此好客的人情,他乡游子自然居“必经年”,乐而忘返了。

此诗清新秀逸,像一幅色彩鲜明的风俗画,是送别诗中独具一格之作。

自 叙

杜荀鹤

酒瓮琴书伴病身,

熟谙时事乐于贫。

宁为宇宙闲吟客,

怕作乾坤窃禄人。

诗旨未能忘救物,

世情奈值不容真。

平生肺腑无言外,

白发吾唐一逸人。

杜荀鹤诗鉴赏

这首七律,诗人写自己身处暗世、有志难伸、怀才不遇、走头无路的困境和内心的烦恼。通篇夹叙夹议,评论时事,陈述怀抱,满篇韵味,生动感人。

诗的首联概述自己的境遇和处世态度。“ 酒瓮琴 书伴病身”,开头七字,形象逼真地勾画出一个当时封建社会中失意潦倒的知识分子形象。他只有三件东西:借以泻愁的酒瓮,借以抒愤、寄情的琴和书,诗人是多么贫寒、孤独啊!可是诗人对这种贫苦生活所抱的态度,却出人意料,他不以为苦,反以为“乐”——“熟谙时事乐于贫”。原来他“乐于贫”乃是因为对当时晚唐社会的昏暗社会现实非常熟悉。“熟谙”一词,总括了诗人“年年名路漫辛勤,襟袖空多马上尘”(《感秋》)的长期不幸遭遇;也暗示出上句“病身”是如何造成的。“ 乐于贫”的“乐”字,表现了 诗人的耿直性格和高尚情操。这样正直、高尚的人,不能“乐于”为国施展才华,而只能“乐于贫”,这是统治者造成的真正悲剧。

紧接着 ,诗人进一步表明“乐于贫 ”的心迹:

“宁为宇宙闲吟客,怕作乾坤窃禄人。”意思是说,我宁愿安守穷途,做天地间一个隐逸诗人;决不愿获取俸禄,当人间的庸俗官吏。这一联警句,上下对仗,一取一舍,泾渭分明,坚定有力,震慑人心。这种掷地作金石声的语言,进一步表现出诗人冰清玉洁的品格。

诗人说宁愿作“闲吟客 ,“吟”什么?第五句作 了回答:“诗旨未能忘救物 ”。诗人困于蒿莱,也不 消极避世,而是始终不忘国家和人民所遭受的灾难。

他的诗多是“言论关时务 ,篇章见国风”(《秋日山 中见李处士》),表现出一片救物济世的热情。正因为他的诗“多主箴刺”,而不能为世所容,以致“众怒欲杀之 ”(见《唐才子传 》)。故诗的第六句深深慨叹:“世情奈值不容真 !”真,指敢于说真话的正直 之士。“ 不容真”三字,深刻地揭露了人妖颠倒、是 非混淆的现实社会。这两句是全诗的重点和高峰。诗人单刀直入,揭示了志士仁人和黑暗社会之间的尖锐矛盾。

诗的最后两句,以苍凉悲愤的语调作结:“ 平生 肺腑无言处,白发吾唐一逸人。”一生怀才不遇,壮士莫酬,内心的痛苦,无处诉诉 ;“吾唐”虽大,却没有正直之士容身之地,我只好遁身世外,做个隐逸之人。读到这里,我们会很自然地联想到《离骚》的卒章,屈原不是也掩泪叹息:“已矣哉 !国无人莫我 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此诗结尾两句和《离骚》的卒章同样感人。我们仿佛看到白发满鬓的诗人,愁容满面,仰天长啸,老泪纵横。

这首诗以议论为主,但议而不空,直中见曲,议论同形象相结合,议论中又饱和着浓郁的感情,字字句句“沛然从肺腑中流出”(惠洪《冷斋夜话》),充满着悲切和激情。在谋篇布局上构思精巧,结构层层推演,环环相扣,步步进入:首联“乐于贫”,带出颔联“宁为宇宙闲吟客 ,怕作乾坤窃禄人 ”;颔联“闲吟客”带出颈联“诗旨未能忘救物,世情奈值不容真”;颈联“不容真”,带出尾联“平生肺腑无言处,白发吾唐一逸人 ”;尾联“平生肺腑无言处”, 又与开头“酒瓮琴书伴病身”相呼应,浑然一体。随着层次的推进,诗人的形象越来越鲜活;诗人感情的波涛,似长江后浪催前浪,逐步推向高峰;诗的主旨也一步一步开拓、深化。读此诗犹如登山,转过一层又一层,愈来愈入佳境。

溪 兴

杜荀鹤

山雨溪风卷钓丝,

瓦瓯篷底独斟时。

醉来睡着无人唤,

流到前溪也不知。

杜荀鹤诗鉴赏

这是一首描写隐逸生活的即兴小诗。诗中描写的是这样一组画面:在一条僻静的深山小溪上,有一只小船 ,船上有一位垂钓者。风雨迷茫,他卷起钓丝, 走进篷底 ,拿出盛酒的瓦罐,面对着风雨自斟自饮; 饮到烂醉,倒下而睡;小舟一任风推浪涌,待他醒来时,才发觉船儿已从后溪飘流到前溪了。

这诗似乎是描写溪上人闲适的心情和隐逸之乐 。 他置身世外,自由自在,垂钓,饮酒,醉眠,戏风弄雨,一切任其自然,随遇而安。他以此为乐,乐在其中。这似乎就是诗中所要表现的这一段溪上生活的特殊兴致。

然而,透过画面的情景和气氛,这种闲适自乐的背后,却潜藏着溪上人内心的无可奈何的情绪。深山僻水 ,风风雨雨,凄清的气氛。那垂钓者形单影只, 百无聊赖,以酒为伴。那酒器“瓦瓯”——粗劣的瓦罐儿,暗示出其主人境遇的寒苦。“醉来睡着无人唤”,让小舟在山溪中任意飘泊,看来潇洒旷达,实在也太寂寥,有点透彻世情、游戏人生的意味。

诗人身处暗世,壮志难酬,他的《自叙》诗写道:

“平生肺腑无言处,白发吾唐一逸人 ”,老来奔走无 门,回到家乡九华山,过着清苦的隐逸生活。《溪兴》中所描写的这个遗身世外的溪上人,应是诗人的自我写照。

赠质上人

杜荀鹤

枿坐云游出世尘,

兼无瓶钵可随身。

逢人不说人间事,

便是人间无事人。

杜荀鹤诗鉴赏

《赠质上人》是一首赠送给叫做“质”的和尚的诗。上人是对高僧的敬称。

既是送给僧人的诗,那么自然要说与佛事相关的言语 ,所以诗开头便干佛事:“枿坐云游出世尘。” 枿(niè聂)坐 ,犹言枯坐。这句是说质上人有时 打坐参禅,云游四方,行踪无定,颇有超尘超世之概。

这是写质上人的形象。诗人抓住他的特征,刻画了他的不同凡俗。

第二句进一步写质上人的形象。瓶钵是云游和尚喝水吃饭不可少的器具。可是质上人连应该随身携带的一瓶一钵都没有。这就更突出了质上人超出尘世的性格,成了飘飘然来去无牵挂的大闲人了。

第三、四句 ,“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 人。”这是从质上人的精神境界去刻画他的形象。他不说一句有关人世间的话。“所谓“世缘终浅道缘深”( 苏东坡语 ),在这位质上人身上表现得非常彻底,他完全游离于尘世之外。

诗人对质上人的最无牵挂和最清闲表示了由衷的赞颂,而于赞语之中却含有弦外之意,寓有感慨人生的意趣。杜荀鹤所生活的正是晚唐战乱不止、民生凋弊的多事之秋 。作为一个有良心、有正义感的诗人, 面对这样的现实 ,怎么能缄口不语呢 ?他虽曾赞羡“万般不及僧无事,共水将山过一生”(《题道林寺》)的生活,但无论怎样也不能像质上人那样口不说一句人间事。所以“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既有对质上人的称赏和羡慕,也有诗人自己复杂心情的流露,字面上意义虽然浅近,而诗人的感慨颇深。

《斋闲览》中说 :“唐人诗中用俗语者,惟杜荀鹤、罗隐为多。”这里说出了杜荀鹤的诗在语言上的特点。这个特点表现在他的近体诗上尤为突出,即通俗浅近,明白流畅。所以人们说他是把严于格律的近体诗通俗化了。正因为这样,他的许多诗句便在长期流传中成了人们口头的熟语。《赠质上人》亦如是。

小 松

杜荀鹤

自小刺头深草里,

而今渐觉出蓬蒿。

时人不识凌云木,

直待凌云始道高。

杜荀鹤诗鉴赏

这首小诗借松写人,托物讽喻,寓意深长。

松是树木中的英雄、勇士。数九寒天,百草枯萎,万木凋谢 ,而它却苍翠凌云,顶风抗雪,泰然自若。 然而凌云巨松是由刚出土的小松成长起来的。小松虽小,即已显露出必将“凌云”的踪迹 。《小松》前两 句,生动地刻画出这一特点。

“自小刺头深草里”描写小松刚出土,的确小得可怜,路边野草都比它高,以至被淹没在“深草里”。

但它虽小而并不弱,在“深草”的包围中,它不低头,而是“刺头”——那长满松针的头,又直又硬,一个劲地往上冲刺,锐不可当。那些弱不禁风的小草是不能和它相匹敌的。“刺头”的“刺 ”,一字千钧,不 但准确地勾勒出小松外形的特点,而且把小松坚强不屈的性格 、勇敢的精神 ,形象地勾画出来了。一个“刺”字,显示出小松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它的“小”,只是暂时的,相对的,随着时间的推进,它必然由小变大。

“而今渐觉出蓬蒿。”蓬蒿即蓬草、蒿草,草类中长得较高者。小松原先被百草踩在脚底下,可现在它已超出蓬蒿的高度;其他的草当然更不在话下。这个“出”字用得精当,不仅显示了小松由小转大、生长变化的情景,而且在结构上也起了承前启后的作用:

“出”是“刺”的必然结果,也是未来“凌云”的预兆。事物发展总是循序渐进,不可能一步登天,故小松从“刺头深草里”到“出蓬蒿”,只能“渐觉。“渐觉”说得既有分寸,又很含蓄。是谁“渐觉”的呢?

只有关心、爱护小松的人,时时观察、比较,才能“渐觉”;至于那些不关心小松生长的人,视而不见,哪能谈得上“渐觉”呢?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这里连说两个“凌云”,前一个指小松,后一个指大松。大松“凌云”,已成事实,称赞它高,并不说明有眼力,也毫无意义。小松尚幼小,和小草一样貌不惊人,如能识别出它就是“凌云木”,而别以爱护、培养,那才是有识见,才有意义。然而时俗之人所缺少的正是这个“识”字,故诗人感慨道:眼光短浅的“时人”,是不会把小松视为栋梁之材,有多少小松,由于“时人不识”,而被摧残、被砍杀啊!这些小松,和韩愈笔下“骈死于槽枥之间”的千里马,不是遭到同样悲惨的命运吗?

杜荀鹤出身寒微,虽然年青时就才华毕露,但由于“帝里无相识 ”(《辞九江李郎中入关》),以至屡 试不中,报国无门,一生贫困潦倒。埋没深草里的“小松”,也正是诗人的自我写照。

由于诗人观察敏锐,体验深切,诗中对小松的描写,精炼传神;描写和议论,诗情和哲理,幽默和严肃,在这首诗中获得有机的统一,字里行间,充满理趣,耐人寻味。

送人宰吴县

杜荀鹤

海涨兵荒后,

为官合动情。

字人无异术,

至论不如清。

草履随船卖,

绫梭隔岸鸣。

惟持古人意,

千里赠君行。

杜荀鹤诗鉴赏

杜荀鹤是晚唐诗人中一位比较关心人民疾苦的诗人。他自称“诗旨未能忘救物 ”(《自叙》);同时代 的人也赞扬他的诗能使“ 贪夫廉,邪臣正 ”(顾云《唐风集序》)。这首诗就是其代表作。

诗的开头二句“海涨兵荒后,为官合动情”,诗人就直言不讳地告诫这位到吴县(今属江苏省)去当县令的友人说:你是在社会久经动乱,连年兵荒马乱之后去到吴县赴任的;在这种情况下,当官的应该更多地考虑到老百姓所遭受到的灾难,慰问他们的疾苦。

“海涨 ”,即沧海横流为患,比喻社会的动乱。“合 动情”,是说应该动情。这个“情”字,显然指的是对治下的百姓的体恤同情之心。这从三、四句也可以看出 。“字人无异术,至论不如清。”作者进一步说 道:抚养人民没有别的办法,只要为官清正廉洁就是了,这比任何口头所讲的高明的大道理都更容易解决问题。“字人”即抚养人民。《逸周书·本贤》:“字民之道,礼乐所生。”作者化用此典,翻出新意,强调为官之“清”,亦即廉政,是针对当时吏治的腐败黑暗而言。晚唐时代,朝廷内部以及朝廷与藩镇、藩镇与藩镇之间,矛盾重重,兵连祸多,人民群众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而地方官吏对于百姓的苦难不但不加同情体恤,反而横征赋税徭役,害得民不聊生。杜荀鹤对此十分关注,并把这一社会问题反映在他的诗作中:

“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 。”(《山中寡 妇》)“还似乎宁征赋税 ,未尝州县略安存。”(《乱 后逢村叟》)“今来县宰加朱绂,便是生灵血染成。”

(《再经胡城县》)这些饱含血泪愤怒的诗句,有助于我们理解“字人无异术,至论不如清”这两句诗所反映的作者用心的宽厚。如果所有当官的都能把这两句诗当作他们的座右铭,那么民生还有什么疾苦可言呢?

“草履随船卖 ,绫梭隔岸鸣。”这是即景描写。 这位县宰当是从水路去赴任的,诗人仿佛漫不经意地写出眼见耳闻之情形:水上船家一边行船一边出卖自己编织的草鞋;对岸传来织帛的机梭声。其实这里所描绘的水乡风情中当含有双重深意:草履布衣,是简朴生活的像征,作者希望这位县宰能够在生活上做到朴素简俭;同时,也希望他到任之后能够注意恢复发展当地的生产,重现古代男耕女织,百姓安居乐业的社会局面。结尾“惟持古人意,千里赠君行”,就把这双重意思明白地表达出来。所谓“古人意”是指历史上那些政绩卓绝的清官所具有的仁民爱物之心。作者在另一首《送人宰德清》诗中写道:“乱世人多事,耕桑或失时,不闻宽赋敛,因此转流离。天意未如是,君心无自欺。能依四十字,可立德清碑。”也表达了同样的意义。

这首送别诗一反过去同类题材诗中的惜另伤离、愤慨于仕宦不遇等种种消极情调 ,立意高,持论正, 确是表达了“未能忘救物”的“诗旨”。

旅泊遇郡中叛乱示同志

杜荀鹤

握手相看谁敢言,

军家刀剑在腰边。

遍收宝货无藏处,

乱杀平人不怕天。

古寺拆为修寨木,

荒坟开作甃城砖。

郡侯逐出浑闲事,

正是銮舆幸蜀年。

杜荀鹤诗鉴赏

“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正是中国封建社会动乱年代的生动写照 。 唐僖宗中和元年(881),黄巢起义军占领长安,銮舆西迁。各地地方军阀、地主武装拥兵自重并趁乱抢夺财物,迫害人民,到处发生着流血恐怖事件。在这些“乱世英雄”心中,天理,王法,朝廷命官等,全都不算回事。韦庄《秦妇吟》就写过官军的纵暴:“ 自从洛下屯师旅,日夜 巡兵入村坞。匣中秋水拔青蛇,旗上高风吹白虎。入门下马若旋风,罄室倾囊如卷土。”而当年杜荀鹤旅途停舟于池州(今安徽贵池 。唐时一称秋浦郡),遇 郡中发生兵变,郡守被乱军逐出,恐怖覆盖秋浦。诗人目睹这一切 ,忧心如焚。“ 诗可以怨 ”,或者说 “愤怒出诗人”。他写了这篇《旅泊遇郡中叛乱示同志》,留下了宝贵的历史见证。

“握手相看谁敢言,军家刀剑在腰边。”诗人落笔就描绘了郡中叛乱后的恐怖世相 。人们握手相看, 道路以目,敢怒而不敢言,这是一种极不正常、极为压抑的情况。对于它的原因 ,只轻轻一点:“军家刀剑在腰边”,“在腰边”三字极妙,暴力镇压的威慑,不待刀剑出鞘,已足以使人侧目。乱军的跋扈,百姓的恐慌,诗人的不安,尽在不言之中。这种开门见山的作法,使人感到这诗不是写出来的,而是按捺不住的激发。

“徧(遍)搜宝货无藏处,乱杀平人不怕天。”

二句承上“军家刀剑”,直书乱兵暴行。他们杀人越货,全是强盗的行为。其实强盗还害惧王法,还不敢如此明火执杖,肆无忌惮 。“平人”即平民(避太宗 名讳改“民 ”为“人”),良民,岂能杀?更岂能乱 杀?“杀”字前着一“乱”字,则突出行凶者面目的狰狞,罪行的令人发指 。“不怕天”三字亦妙,它深 刻地写出随着封建秩序的破坏,人的思想、伦常观念也混乱了。正常时期不怕王法的人,也应怕天诛。但天子威风扫地的末世,天的权威也动摇了,恶人更成“和尚打伞”,为所欲为。

更有甚者:“古寺拆为修寨木,荒坟开作甃城砖”(甃音zhòu,用砖砌造),拆寺敞坟,在平时会被视为极大的罪孽,恶在不赦,此时却发生在青天白日下。战争造成大破坏,于此也可见一斑,参阅以《秦妇吟》“採樵斫尽杏园花 ,修寨诛残御沟柳”,尤觉真切。诗人通过搜宝货、杀平人、拆古寺、开荒坟等时事,生动地表现了满目疮痍的社会情况,同时也表现了对乱军暴行的咬牙切齿。

怎么办?这是现实必然要逼出的问题。然而诗人不知道 。他也老老实实承认了这一点:“郡侯逐出浑 闲事 ,正值銮舆幸蜀年。”这象是无可奈何的叹息, 带着九分伤心和一分幽默:这种局面,连一方“诸侯”

的刺史都毫无办法。岂但无法 ,他还自身难保 ,让“刀剑在腰边 ”的乱军轻易地撵了,全不当回事儿。 岂但郡守如此 ,皇帝老官也自身难保,不是被黄巢、 尚让们赶出长安,全不算回事么?“銮舆幸蜀”,不过是好听一点的说就而已。诗末的潜台词是:如今皇帝蒙尘,郡守被赶,四海滔滔,国无宁日。你我同仁空怀忧国忧民之诚,奈何无力可去补苍天。只好写下这一页痛史,留与后人评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