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简介

杜牧(803-852),字牧之,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市)人,宰相杜祐之孙。唐大和二年(828)进士及第,又登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授弘文馆校书郎,江西观察使沈传师召为团练巡官。后为淮南节度使牛僧孺掌书记,居扬州,颇好游宴。大和九年(835),入朝为监察御史,不久即分司东部。后历任宣州团练判官、左补阙、史馆修撰、膳部员外郎等职。会昌二年(842),出为黄州刺史,迁池、睦二州刺史。大中二年(848),入朝为司勋员外郎、史馆修撰。后出任湖州刺史,官终中书舍人。世称杜樊川。

杜牧素有经邦济世抱负,其诗关切朝政,指陈时弊,咏史诗往往以论史绝句的形式,借历史题材讽咏现实。抒情诗意境清新,韵味隽永。

古体诗豪健跌宕,高绝之中骨气透出遒劲;而近体诗却情致清爽。秀丽雅淡,与李商隐合称为“小李杜”,又有“小杜”别于杜甫。

过华清宫绝句

杜牧

长安回望绣成堆,

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妃子笑,

无人知是荔枝来。

杜牧诗鉴赏

这首咏史诗是杜牧路经华清宫抵达长安时,有感于唐玄宗、杨贵妃荒淫误国而作的。华清宫曾是唐玄宗与杨贵妃的游乐之所,据《新唐书·杨贵妃传》记载:“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已至京师”,因此,许多差官累死、驿马倒毙于四川至长安的路上。《过华清宫绝句》截取了这一历史事实,抨击了封建统治者的骄奢淫逸和昏庸无道,以史讽今,警戒世君。

“长安回望绣成堆”,叙写诗人在长安回首南望华清宫时所见的景色,“回望”二字既是实写,又启下。诗人在京城眺望骊山,佳木葱茏,花繁叶茂,无数层叠有致、富丽堂皇的建筑掩映其间,宛如一堆锦绣。蓦地升腾起一种回顾历史、反省历史的责任感,由景而发历史之感慨。正是“山顶千门次第开”以下三句,承上而来,是回顾历史。骊山“山顶千门”洞开写出唐玄宗、杨贵妃当年生活的奢华,并给读者设下疑窦:“山顶千门”为何要“次第”大开?末两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是答案。原来这都是杨贵妃使然。当她看见“一骑红尘”奔驰而至,知是供口腹享受的荔枝到了,故欣然而“笑”。

而其他人却以为这是来传送紧急公文,谁想道马上所载的是来自涪洲的鲜荔枝呢!诗的结句既是全诗的点睛之笔,揭示“安史之乱”的祸根。

咏叹天宝轶事,旨在警醒后来的君主,不要因贪图享乐而延误国事。但是,诗人既未写“安史”乱起、玄宗仓惶出逃、马嵬坡演出悲剧的惨状,也没有罗列玄宗游乐疏政、骄奢淫逸的生活现象,而是把千里送荔枝博取贵妃一笑这样一件“小事”突现出来,·4220·《唐诗鉴赏大典》

于细微处发现历史问题。“一骑红尘妃子笑”,把骑马飞奔,千辛万苦赶送鲜荔枝的差官,同贵妃嫣然一笑进行了绝妙的对比,把如此严肃的历史主题在一个“笑”字中形象表现出来,具有高度的概括性和典型性。

清 明

杜牧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

杜牧诗鉴赏

诗的首句“清明时节雨纷纷”,点明诗人所置身的时间、气象等自然条件。清明节为唐代的大节日之一,这一天,或合家团聚,或上坟扫墓,或郊游踏青,活动多样。但是杜牧在池州所过的清明节却不见阳光,只是“天街小雨润如酥”,细雨纷纷。

第二句“路上行人欲断魂”,由写客观转入状摹主观,着重写诗人的感情世界。他看见路上行人吊念逝去亲人,伤心欲绝,悲思愁绪。

“借问酒家何处有”一句。诗人融景伤怀至极,而又要冒雨赶路,雨湿衣衫、春寒料峭。诗人希冀借酒消愁。于是,他便向人问路了。

结句“牧童遥指杏花村”,点明了上句诗人问路的对象,“牧童遥指”把读者带入了一个与前面哀愁悲惨迥异的焕然一新的境界,小牧童热心甜润的声音,远处杏花似锦,春意闹枝,村头酒旗飘飘,真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韵致诗的前两句创造了一幅凄迷感伤的艺术画面,后两句则创造了一幅鲜明生动的画面,前抑后扬,对比交错,相映成趣。与诗人的感情脉搏一致。

赤 壁

杜牧

折戟沉沙铁未销,

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

铜雀春深锁二乔。

杜牧诗鉴赏

杜牧于会昌二年(842)出任黄州刺史期间,曾游览黄州赤壁矶。站在滔滔东去的大江之滨,观“赤壁”而思史,回忆三国时代在鄂州赤壁矶所发生的吴蜀联军大败曹兵,从而尊定三国鼎立局面的“赤壁之战”。抚今追昔,兴之所至,挥笔写下了这著名的咏史诗。

一、二句写作者在江边淤沙之中,诗人以一柄残戟置于诗端,引发后两句的历史议论,具有历史的纵深感。

三、四句是说周瑜的获胜是偶然的机遇所致,仅凭一时侥幸并不是安邦定国之策。假若不是东风骤起,蜀军相助,周瑜的火攻之计大显神威,那么,东吴政权就必然为曹操所灭。这两句诗颇具史论意味,见解独到。诗人对周瑜的谐谑揶揄,暗示了对曹操的肯定。

诗人即物感兴,托物咏史,点明赤壁之战关系到国家存亡,社稷安危;同时暗指自己胸怀大志不被重用。以小见大。

泊秦淮

杜牧

烟笼寒水月笼沙,

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庭花。

杜牧诗鉴赏

首句“烟笼寒水月笼沙”描绘出秦淮河上烟水迷离、月照白沙的夜景。两个“笼”字把月夜江上冷凄景色摹写出来。“烟”火红灯,“寒水”一泓,繁华中隐透苍凉,烘托出悒郁暗淡的气氛。

“夜泊秦淮近酒家”点出泊舟的时间、地点和人物环境。“夜”是对首句的承接和明确化,“近”字为听清下文“商女”演唱的具体内容埋下了伏笔,“酒家”暗示出秦淮河繁华和热闹,与诗人孤舟夜泊的冷凄心境形成鲜明的对照。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夜泊秦淮,诗人听到隔江传来亡国之音《玉树后庭花》。表面上,诗人似乎是在斥责“商女”无知,但是诗人的矛头所向,却是那些身负天下安危,但醉生梦死的权势显达。在距陈朝覆灭已有两个半世纪之遥的晚唐衰世,竟又有人不以国事为怀,用亡国之音,麻醉自己,令人陡生历史悲剧又将重演的预感。“不知”实为“商女”开脱之词,唱者无心,而听者有意。“犹唱”二字上溯历史,说明沉缅酒色的挥霍者古已有之;下照现实,揭示了当今的达官贵人像陈后主一样,如此下去,也将亡国;如不改弦更张,将要自蹈覆辙,不堪设想。抒发了诗人的振聋发聩的警示。

此诗构思奇巧,情景交融,用典恰当,寓意含蓄,语言凝炼,诗评家沈德潜盛赞此诗为“绝唱”,确实是名不虚传。

山 行

杜牧

远上寒山石径斜,

白云生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红于二月花。

杜牧诗鉴赏

“远上寒山石径斜”描写了诗人“山行”的旅途风光。“远上”二字表现出诗人不畏路遥勇于攀登和追求的努力。“寒”字点明“山行”的时令已是深秋,呈现秋风萧瑟、万木凋谢的景象。“斜”字描绘出前路山势之险峻、山路之陡峭。诗人描绘了一幅山岚经秋,林木萧条,一道蜿蜒曲折的石径不断向上伸延的动态画面。

“白云生处有人家”写诗人远眺之所见。“白云生处”极言山巅之高。“有人家”让人突见崇山峻岭中飘出人间烟火令人惊喜不已,使寂静幽深的景色洋溢着生命的活力,富有浓厚的生活情趣。

“停车坐爱枫林晚”绘出了诗人流连山景、停车歇息的情境。正是这一个“停”字,诗人舍“行”而“停”,显出山景之美,诗人“爱”景之情深。“枫林”正是诗人瞩目之处,赋予了“霜叶”的品性。一个“晚”字,韵味无穷。它透露出秋山红叶的最佳之景在迟不在早,又展示了一幅秋山夕照图,夕阳、晚霞、红叶,红成了一片,交相辉映“寒山”与红艳共色,色彩绚烂无比;怪不得诗人流连忘返,不愿离去,以致耽搁行程,及至夕阳西下,才猛悟到自己“停车”太久。

结句:“霜叶红于二月花”,重笔浓墨地刻画了秋山红叶,不仅点出了诗人“停车”的具体原因。也抒发了诗人对秋山红叶的热恋之情。诗人以“霜叶”同江南的二月花相比,一个“红”字准确地绘出了枫叶经秋时如丹似醉的娇艳,给“寒山”笼罩出一片热情的火焰,一扫历代咏秋诗中充斥的悲秋伤逝、萧瑟冷落之习气,别具一格。

在这首诗中,杜牧善于以情驭景,他敏捷、准确地捕捉足以体现自然美的形象,并把自己的情感融汇其中,使情感美与自然美水乳交融,情景互为一体,令人回味无穷。

秋 夕

杜牧

银烛秋光冷画屏,

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

坐看牵牛织女星。

杜牧诗鉴赏

《秋夕》是一首描写宫女秋夜怨思的绝句。通过对初秋之夜身处皇宫深院的宫女百无聊赖的心理和动作,表现女性对爱情和幸福的挚着追求与向往。

纵观全诗,它宛如一幅清丽淡雅的仕女图,呈现在读者的面前。以形象和动作含蓄深沉地表现人物复杂的内心世界,是这首诗在写作技巧方面突出的特色。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二句:夜幕降临,未得皇帝临幸的宫女正在冷宫中傍烛独坐,昏暗的烛光照在画屏上,她感到似有无限寒意频频袭来。

此时只有流萤幽微而迷惑的一点光亮给寂冷秋夜带来一点儿生机,不甘寂寞的宫女挥动团扇,捕捉流萤,以打发漫长而无聊的夜晚。一个“冷”字,状摹出宫中寂寞的景象;一个“扑”字再现出宫女捕捉流萤时忽而蹑手蹑脚,忽而敏捷扑跳的情景。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写出寂寞无主的宫女在捕捉完流萤之后,独坐“天阶”凝望天河两岸的牵牛织女双星,想象神话传说中片郎织女的幸福爱情故事,联想到自己索居深宫,没有爱也无权去爱,一阵心酸伤感,愈感“夜色凉如水”。“坐看”写了宫女睡意全无难以入眠,愈显示出其夜不能寐的忧怨之深。

诗人没有正面地刻写宫女叹息愁怨、伤心溅泪,也没有一字道及宫女耗费青春对自己的无聊、寂寞生活的怨恨,而是通过对她的某个轻意之举的形象细致的刻画,让人们感觉到深藏于宫女心底的痛苦和渴望,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含蓄曲折,韵味有致。

江南春绝句

杜牧

千里莺啼绿映红,

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

多少楼台烟雨中。

杜牧诗鉴赏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先是写春到江南,莺啼婉转,燕语悠扬,红花绿叶,交相辉映,河水荡荡,山色佳丽,水村山郭,酒旗飘扬。这盎然生机的天然美景,令人心旷神怡,美不胜收。在这尺幅“千里”的画卷中,不仅有春莺、春花、春草、春水、春山、春风等春天的景物,而且声、色、动、静兼备,听觉、视觉的景色并置。“水村”、“山郭”、“酒旗”、“风”等四对名词联缀使用,表现出人与自然的融为一体,人在景中,景因人而生机勃勃。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既是面上取点式的绘景,又是讽谕朝政的议论。在细雨濛濛、烟霏云敛的江南,兀立着一座座雄伟壮丽的佛寺,庙中的古钟发出阵阵轰响,更给这江南春色增添了神奇的色彩。“南朝”二字提领那一段历史,引发人透过历史的“烟雨”,联想到南朝统治者推崇佛教、大兴佛寺,劳财伤命,但佛寺并不能挽救病入膏盲的南朝政权,相反,昏聩荒唐的迷信活动却加速了其崩溃的步伐。而今,留下来的南朝佛寺成为衰败历史的见证,在风雨的剥蚀下点缀着江南春光,聊供人们凭吊和游览。

《江南春绝句》短短四句,绘景明晰,聊聊几字就简练明确地展示了一幅壮阔无比的春光图。这种有点有面、点面结合、以点带面的艺术表现技法,栩栩如生地刻画了一幅春色图。

诗的末两句写景如画,景中寓情,诗人虽一笔带过“南朝”和佛寺,却并无剑拔弩张的谴责之语,诗中只是在凭吊南朝覆灭时对“烟雨”中寺庙的来历稍加点拨,就使人能纵向想见这些佛寺建造的历史,同时也使人联想到唐王朝崇信佛教导致衰败现实,讽谕之辞含蓄地脱颖而出。

将赴吴兴登乐游原一绝

杜牧

清时有味是无能,

闲爱孤云静爱僧。

欲把一麾江海去,

乐游原上望昭陵。

杜牧诗鉴赏

这首诗作于唐宣宗大中四年(850)秋天,那时杜牧由京官外调湖州刺史(湖州又称吴兴郡)之前,曾登乐游原游赏。乐游原在长安东南,地势高敞,可以登临遥望。

首句以“清时有味是无能”议论起。清时,指政治清明的承平时代。意为在当前这个政治清明的年代,能够享有清闲幽静的生活的人,应当是像我这种无才无能之辈。这是一句带有满腹牢骚的反话。大中三年,原先被吐蕃占领的秦、原、安乐三州及石门等七关的人民起义归附唐朝,这年八月,河、陇诸州老幼千余人来到长安,宣宗在皇城东北延喜门楼接见,他们欢呼跳跃,脱掉胡服,换上汉族衣冠。这是当时被看成太平盛事的一件大事。但统治集团却因此而志满意得,粉饰太平,竞为豪侈。这里说自己“无能”,显然也是对自己身“居下位”,无所作为处境的一种牢骚不平。

次句承“有味”,具体形容自己的闲静生活意趣。

孤云来去悠悠,无依无傍,无心无机,闲逸自在,历来被士大夫们当作闲情逸致的象征。僧人生活悠静、心境虚静,向来被文人视为静默淡泊的化身,诗句用“爱孤云”、“爱僧”这两种具体的心理与行动将自己的“闲”、“静”的生活意趣形象化地表达出。

以上两句,其实都是反言若正。表面上他认为自己“清时”,自己“无能”,其实当时的心境、意趣并不闲静。诗人反话正说,正好发泄了被迫置散投闲,无所作为的内心苦闷。

“欲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麾(huī挥),旌麾,古代将外出任郡守叫“建麾”。吴兴地近太湖、长江与东海,自可称“江海”,但古代也常用“江海”指远离朝廷的地方。这里兼含以上两义。昭陵是唐太宗的陵墓,在今陕西醴泉县九峻山。

乐游原地势高敞,故可以遥望西北方向的昭陵。这两句是说,诗人正想手持旌旗,到远离朝廷的江海之地去过一种潇洒自在的生活,但登上乐游古原,却不由自主地遥望起西北方向的昭陵。第三句顺承上文“闲”

“静”,表示既闲静无事,不如干脆远赴江海,过更无拘无束的生活,第四句却笔锋折转,含有无穷感慨。这首诗的主意和点睛之处,就在末句。乐游原这个古原,作为唐诗中经常出现的意象,往往和今昔盛衰之感、吊古伤今之慨相联系。杜牧另有一首《登乐游原》七绝:“长空澹澹孤鸟没,万古销沉向此中。

看取汉家何事业,五陵无树起秋风。”李商隐也有诗《乐游原》云:“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于苍茫寥廓中,充满盛衰不常之感,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乐游原上望昭陵”所包涵的复杂而丰富的意蕴。昭陵在唐人心目中,是明君盛世的象征。登乐游原而望昭陵,既表现了诗人对盛世明君的不胜追恋,反之也就含蓄地暗示了对当前时世昏主的不满。唐太宗的文治武功之盛,与他知人善任,重用贤才分不开,而杜牧所处的,恰恰是一个风雨如晦的衰颓朝代,在位的唐宣宗又是一个昏庸无能的君主。“望昭陵”抒发了无穷的盛衰之慨和生不逢时之感,含而不怒、哀而不伤。这个结尾,点到即止,余味无穷,而结尾的这一转折,回过头来将开头的“清时”、“无能”也一并否定了。这种末句否定前三句从反面作势的写法,使这首诗具有一种拗峭劲健而又隽永耐味的特色,令人拍案叫好。

寄扬州韩绰判官

杜牧

青山隐隐水迢迢,

秋尽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

玉人何处教吹箫?

杜牧诗鉴赏

唐文宗大和七年四月到九年初,杜牧曾在淮南节度使(使府在扬州)牛僧孺幕中作过推官和掌书记,和当时在幕任节度判官的韩绰相识。这首诗当是杜牧离扬州幕府后不久寄赠韩绰之作,具体写作时间约在大和九年秋或开成元年秋。杜牧在韩死后作过《哭韩绰》诗,可见他与韩绰有深厚的交谊。

前两句“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回忆想像中江南的秋日风光:青山一带,隐现天际,绿水悠长,迢迢不断。眼下虽然已到深秋,但想必温暖的江南草木尚未凋零,仍然充满生机吧。扬州地处长江北岸,但整个气候风物,实与江南无异;不少诗人有“烟花三月下扬州”、“春风十里扬州路”的诗句,说明扬州在当时人的心目中,简直是花团锦簇,四季如春;而诗人此刻正在北方中原地区遥念扬州,因而他自然而然地将扬州视为风光绮丽的“江南”了。“草未凋”与“青山”、绿水组合在一起,正突现了江南之秋明丽高远,生机勃勃的特征。诗人非常怀念繁华的旧游之地,在回忆想像中便赋予扬州以完美。这两句特意渲染山青水秀、草木常绿的江南清秋景色,正是要为下两句想像中的生活图景提供美好的背景。而首句山、水相对,“隐隐”、“迢迢”迭用,次句“秋尽江南”与“草未凋”之间的转折,更构成了一种抑扬顿挫,悠扬有致的格调,诗人翘首遥思、怀恋繁华旧游的感情也隐约表达出来了。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诗的三四两句美景落到旧日同游好友韩绰身上,点醒寄赠之意,趁此表现出扬州特有的美景佳胜,和自己对它的怀念遥想,诗人将回忆之地集中到“二十四桥明月夜”,因为此景最能集中体现扬州风光繁华独绝、浪漫美丽。二十四桥,是唐代扬州城内桥梁的总称,所谓“二十四桥明月夜”将活动场所集中在小桥明月,实际上等于说扬州明月夜,更加突出扬州的“江南”水乡特点,杜牧在扬州作幕的两年中,经常于夜间到十里长街一带征歌逐舞,过着诗酒流连风流放纵的生活。当时韩绰想必也常与诗人一起游赏。诗人设问:

此时此刻,你在二十四桥中的哪一桥上教歌女伎倡们吹箫作乐、流连忘返呢?“何处”应上“二十四桥”,表现了想像中地点不确定的特点,且以问语隐隐传出悠然神往的意境。这幅用回忆想像织成的月明桥上教吹箫的生活图景,不仅透露了诗人对扬州繁华景象,令风流才子们醉心不已的生活的怀恋,而且借此寄托了对往日旧游之地的思念,重温了彼此同游的情谊;既含蓄地表现了对友人的善意调侃,又对友人现在的处境表示了无限欣慕。

赠别(其一)

杜牧

多情却似总无情,

惟觉樽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

替人垂泪到天明,

杜牧诗鉴赏

《赠别》二首作于大和九年,当时杜牧离开扬州淮南节度使府时赠别当地一位容貌出众的年轻歌女。

第一首深情赞美对方的艳丽轻盈,“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这里选的是第二首,抒写两人别夜离席的伤感情怀。

首句“多情却似总无情”以议论的方式陡起。多情,指离别的双方本来就有真挚感情,此刻在离席别筵之上,更是思绪万端,黯然销魂。也许诗人应当表现两人缱绻缠绵的柔情,但实际上,却是默然相对,无以为语,看起来像是素不相识的路人,所以说“总无情”。“总”字强调,说明这是一种普遍现象。为什么“多情”反好像“无情”呢?这是因为,在惜别情绪的高潮中,一般的惜别言语、动作乃至表情统统不足以充分表达深浓的离绪,而离别的伤感痛苦又使双方的表情近乎铁血心肠;也许是最多情的人反而会有这种漠然无情的表情。说“却似”,又正道出这“无情”的表象下蕴藏着“多情”的实质。这“多情”与“无情”的矛盾统一绝妙地反衬出情之深刻,刻骨铭心。

接下来一句“惟觉樽前笑不成”,樽前相对,为了宽慰对方,缓解离绪,彼此都想努力装点欢容,但由于离绪太苦,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强颜为欢,结果仍然是无言相对,难以欣悦却似“无情”了。但这种“无情”,正是太“多情”的结果。“惟觉”二字于无可奈何的口吻中透见惨然凄凉心境。

三四两句,“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正面描绘别夜离情,似乎已成箭在弦上之势,但诗人反而绕开,借离筵蜡烛来侧面表现离伤愁绪。这两句的好处在于用赋比兴的手法,将眼前蜡烛的形象与黯然销魂的离人形象融为一体。离筵上点着蜡烛,蜡烛燃烧时脂泪流溢,这是赋实;由蜡泪联想到离人伤别之泪,由蜡烛有芯联想到离人的“有心”惜别,并以前者隐喻后者,这是由兴而比。将本来无知的蜡烛人格化,赋予它人的感情,这就使得形象的比喻旨意、无穷,而达到物我交融、浑然一体的境界,以致很难分清是借物寓情还是直接以物拟人了。“蜡泪”一般比喻惜别伤离之泪,如庚信《对烛赋》:“铜花承蜡泪。”李商隐《无题》:“蜡烛成灰泪始干。”

这首诗以议论和拟人化的比喻暗透别时情景和心境,眼前景和联想、比喻、赋比兴、拟人化等艺术手段的结合,使这首诗成为惜别伤离之作中的独特佳作。

遣 怀

杜牧

落魄江湖载酒行,

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

赢得青楼薄幸名。

杜牧诗鉴赏

这是一首颇能反映杜牧思想个性、日常生活行为的诗。表面上是抒写自己对往昔扬州幕僚生活的追亿与感慨,实际上发泄自己对现实的满腹牢骚,对自己处境的不满。

前两句“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追述自己在扬州时放荡形骸的生活。落魄指潦倒失意、困顿不遇。“楚腰纤细”,用楚灵王好细腰美女的典故;“掌中轻”,用汉成帝皇后赵飞燕体轻能为掌上舞的典故。两句是说,自己潦倒失意,放浪于江湖之间,只得日日载酒相随,楚地的美女体态轻盈,能歌善舞,整天与她们相伴在一起。表面上看,这里说到的似乎只是以酒色自娱,但由于一开头大书“落魄江湖”,这“载酒”与沉溺声伎的行动便具有一种无可奈何、聊以自遣乃至玩世不恭的意味。失意文人放荡无不拘的生活染上一层浪漫轻快的色彩,以此自慰自嘲;却又隐隐透露出无可奈何的心态,这两方面矛盾而奇特地统一在一起。

“十年一觉扬州梦”,第三句大笔捩转,说过了十来年之后再回过头去看在扬州的那段生活,感到就像做了一场梦。杜牧在扬州作幕的时间不足两年(大和七至九年),这里说“十年一觉”,指的是十年后的现在回顾过去,恍如大梦初醒,“扬州梦”,一方面是指往日所过的繁华热闹、酒色声伎,尽皆消逝不存,如同梦幻一般,另一面也兼有对那段失意无聊生活的反省惊悟。第四句“赢得青楼薄幸名!”诗人自问扬州一梦,究竟留下了什么呢?什么也没有,梦醒追思,不过一片空虚,惟一“赢得”的不过“青楼薄幸名”,而已。“薄幸”不必拘泥表面的词义,“青楼薄幸名”,是说他自己只不过在倡楼妓馆中留下了众人皆传的名声。“赢得”二字表面上是自慰自嘲,实质上满腹牢骚,英雄无用武之地的伤叹,这里借对扬州旧梦的反省,抒发对使他落拓不遇的政治现实的不满。

早 雁

杜牧

金河秋半虏弦开,

云外惊飞四散哀。

仙掌月明孤影过,

长门灯暗数声来。

须知胡骑纷纷在,

岂逐春风一一回。

莫厌潇湘少人处,

水多菰米岸莓苔。

杜牧诗鉴赏

《早雁》是一首借物寓意之作。杜牧生活的晚唐社会,正是唐帝国的多事之秋。武宗会昌二年(842)八月,居住在塞北的回纥奴隶主贵族军事集团,乘唐王朝腐败之机,向南骚扰,大肆屠杀掠夺,使得边地人民四处流散,无家可归。诗人看到南迁的征雁,触景兴怀,表达他对苦难中人民的深切同情和关怀。

“金河秋半虏弦开,云外惊飞四散哀”二句,交代了地点、时间、鸿雁惊飞的原因和受惊的程度。“虏”

是对敌人的蔑称,有强烈的感情色彩。“虏弦开”,写出了箭上弦、刀出鞘的紧张气氛,语意双关,既指胡人挽弓射猎,也指胡人发动军事骚扰边地人民生活。

“云外惊飞四散哀”,承上句而来。胡人剑拔弩张,那些鸿雁遭受到“虏弦”,而惊飞四散、哀鸣。“云外”二字甚有份量,表现“秋半”天高云淡,也准确地把握了雁既不高飞入云,也不平头掠过的习性,起到了渲染气氛、烘托形象的作用。一个“惊”字,就是上句“虏弦开”的结果。“惊”字写出了鸿雁的震恐,也反衬了敌人的嚣张,隐而不晦,含而不露。雁飞本来有序,队列齐整,故人们爱用“雁阵”、“雁行”、“雁序”来比喻或赞美它。而眼下,则是雁惊飞后“四散”,零落而成了孤雁,发出声声凄厉的哀鸣,闻之酸楚难堪。那“云外惊飞四散哀”的鸿雁,不也是边地人民受侵扰后流离失所的情景吗?

“仙掌月明孤影过,长门灯暗数声来”,是续写征雁飞经都城长安上空时的情景。这两句与“云外惊飞四散哀”相呼应。惊散后的孤雁从皇宫上空掠过。

“秋半”冷月照在孤立于院中的“仙掌”,已经够孤独清凉了,几只孤雁又经过这儿,更加浓了孤独清寂的气氛。那失宠者幽居的冷宫,灯光黯淡,本就充满着愁绪,传来几声失群征雁的哀鸣,使人更觉阴沉凄凉。“孤影过”、“数声来”。绘形绘声,哀惋欲绝,极其细腻感人。通过这些景物、气氛的烘托,可以隐约传达了唐王朝的衰朽颓落,生动地表现了边地人民流离失所,飘零孤苦的境遇。

“须知胡骑纷纷在,岂逐春风一一回”二句,雁是侯鸟,秋季南迁,春天北归。诗人由征雁的南飞而想到它们的北回:鸿雁本应随和煦的春风一一返回自己的家乡,如今胡人的骑兵射手还在金河的土地上,凶残的敌人到处横行霸道,鸿雁是不可能返回故土的呵!这是设想鸿雁有家归不得的深沉感叹,诗人对鸿雁的嘱咐,实际是对逃难同胞的亲切叮咛。这里还包含着作者对统治阶级坐视人民的灾难,不能赶走侵略者行为的有力责问。当时并不是没有仁人志士起来挽救这种危急的局面,杜牧就是胸怀报国壮志中的一个。

可是,昏庸腐朽的唐王朝,根本不听志士的良策,使得百姓们无家可归,只得客居他乡。

“莫厌潇湘少人处,水多菰米岸莓苔”二句。“潇湘”指湖南中部南部一带。据传雁到了湖南衡山回雁峰即止,不再往南,就在这一带停歇,次年飞回北方。诗人深表同情地告慰南飞的鸿雁,不要厌弃潇湘人烟稀少,那儿水中长着很多菰米,岸上长着很多莓苔,可供你们充饥度日,勉强住得下去。这也是为逃难中的百姓所作的设想和安慰,寄托了诗人对他们的深切同情和爱抚。

这首咏物诗,通篇运用比兴象征手法,描绘了雁南飞的形象,寄托自己的真实旨意,形神兼备。诗起句叙事领篇,接下写鸿雁惊飞四散哀的场面,再写诗人。表面写失群的雁,实际上抒发自己对失落的人民的关切。对孤雁哀鸿的抚慰关切,风格委婉细腻,清丽含蓄,想象丰富,意境无穷。

九日齐山登高

杜牧

江涵秋影雁初飞,

与客携壶上翠微。

尘世难逢开口笑,

菊花须插满头归。

但将酩酊酬佳节,

不用登临恨落晖。

古往今来只如此,

牛山何必独沾衣?

杜牧诗鉴赏

夏历九月九日重阳节,古人有在这天登高饮菊花酒的习俗。齐山,在池州贵池县东南,山脚下有清溪,清溪由此北流数里入长江,是江南名胜之地。这首七律是唐武宗会昌五年(845)杜牧任池州刺史时所作。

首联“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一开始描绘了满目秋景,游兴勃勃。诗人登山游目览观所见。“涵”字极有气势,点出长江的浩荡无际。从山上俯视数里外的长江,只见蓝天、碧云、青山、绿洲似乎都沉浸在江中,融成一幅和谐明媚的图画。一字鸿雁南去,动静相衬,充满生气。“客”此指诗人好友张祜。当时他特来池州访晤杜牧,并有《和杜牧之齐山登高》诗记这次重阳登临宴饮之乐。

中间两联夹叙夹议,抒写诗人登临饮酒时的复杂心情。从首联看,此游已可算得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兼具;贤主、嘉宾欢聚一堂。因此,第三句“尘世难逢”开口笑”,“开口笑”见庄子说:“人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除病瘐、死丧、忧患,其中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而已矣。”语虽达观而意含抑郁。“难逢”反衬出往日不常见,人事匆匆。接下一句“菊花须插满头归”,兴致勃勃的游行竟掩盖不住内心的郁闷,诗人以旷达的言辞,近于失态的举动来掩饰心中的失落。再接下来两句“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恨落晖”是慰客自慰,感情的转折由隐而显。诗人对好友说,乘这个人世难逢的好日子举杯痛饮吧!只管饮得酩酊大醉,不用在登临时因夕阳西下而生人生迟暮的感伤。一个是远州刺史,一个是失意处士,二人怀才不遇,同病相怜。身处逆境,他们只好故作旷达。

尾联“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独沾衣”,再以旷达的议论总束全诗。诗人由自己登临齐山兴感联想到齐景公登临牛山堕泪的故事。齐景公是感于人生无常,富贵荣华不能永保而落泪。当时在一旁的晏子却以为人事代谢,自古而然,对齐景公等人的流涕加以嘲笑。杜牧这次登高表面看去也象晏子那样坦然,认为人事代谢,自古而然,不必象齐景公那样为此而感伤流涕,但实际上,他内心并不超然。后来,他回忆会昌年间在黄州、池州当刺史的情形说:“牧实忝幸,亦在遣中。黄冈大泽,葭苇之场,继来池阳,西在孤岛。”(《祭周相公文》)这一番牢骚与此诗的旷达言辞何其矛盾!此诗外示旷达,内含抑郁不平,表现出士大夫痛苦而复杂的矛盾心理。

诗人的旷达,表现为自慰自遣,诗人的愤郁,寄情山水自然。本篇把这两种思想情绪交织在一起,以拗峭挺拔的艺术手法,表达了凄恻深沉的情怀。

过勤政楼

杜牧

千秋佳节名空在,

承露丝囊世已无。

惟有紫苔偏称意,

年年因雨上金铺。

杜牧诗鉴赏

勤政楼原是唐玄宗用来处理朝政、举行国家重大典礼之地,建于开元八年(720),位于长安城兴庆宫的西南角,西面题曰“花萼相辉之楼”,南面题曰“勤政务本之楼”。

开元十七年八月五日,唐玄宗为庆贺自己的生日,在此楼批准宰相奏请,定这一天为千秋节,公告天下。并以马百匹,盛饰分左右,舞于勤政楼下,又于楼中赐宴设酺,“群臣以是日进万寿酒,王公戚里进金镜绶带,士庶以结丝承露囊更相问遗”,千秋节也就成了一年一度的佳节。然而由于玄宗晚年“勤政务本”早成空话,到安史之乱爆发,被迫退位,唐王朝江河日下,千秋节也随之徒有虚名了,甚至连当年作为赠送礼物的承露丝囊再也见不到。诗的第一句说佳节虚在,乃综论,第二句却说丝囊已无,则是抓住了“承露囊”这个千秋节最有代表性的物品来进一步补衬,使得“名空在”三字具体落实了。

诗的后两句写诗人移情于景,感昔伤今。“惟有紫苔偏称意,年年因雨上金铺”。金铺是大门上的一种装饰物,常常做成兽头或龙头的形状,用以衔门环。用铜或镀金做的,叫金铺,用银做的叫银铺。紫苔是苔藓的一种,长在阴暗潮湿的地方。这两句诗从表面看,写的是景,是“勤政楼”的实景,但细细体味,就会感到这十四个字,字字都饱蘸了诗人感昔伤今的情感真实,感叹曾经百戏杂陈的楼前,经过一个世纪的巨大变化,竟变得如此凋零破败。可以想见,当杜牧走过这个前朝遗址时,所看到的是杂草丛生,人迹罕见,重门紧闭的一片凄凉景象。诗人不写别的,偏从紫苔下笔。这是因为紫苔那无拘无束,到处生长,自得其乐的样子深深地触发了他此时惨淡失意的心情。失意之心对得意之物,自然格外敏感,体味也就更加深刻了。作者以紫苔见意,又从紫苔说开去,用紫苔的滋长反衬唐朝的衰落,小中见大,词浅意深,令人回味。说紫苔上了金铺,是一种夸张的手法。当年威严可畏的龙头兽首,而今绿锈满身,好像长满了青苔一般,这就进一步烘托了勤政楼被人遗忘而常年冷落的凄凉衰败的景象。这里,“偏称意”三字写得传神,“偏”,说明万物凋谢,独有紫苔任情滋蔓,似乎是大自然的偏爱,使得紫苔竟那样称心惬意。这笔法可谓婉曲回环,写景入神了。

这首诗是诗人在极度感伤之下写成的,全诗却不着一个“悲”字,从诗的整体看,诗人主要使用明赋暗比的方法。前两句写今日之衰,实际上使人思怀的是当年之盛;后两句写今日紫苔之盛,实际上使人愈加感到“勤政楼”今日之衰。一衰一盛,一盛一衰,对比鲜明,文气跌宕有致,读来回味无穷。

念昔游三首(其一)

杜牧

十载飘然绳检外,

樽前自献自为酬。

秋山春雨闲吟处,

倚遍江南寺寺楼。

杜牧诗鉴赏

杜牧曾因仕途坎坷,长期飘泊南方。《念昔游》是若干年后追忆那次飘游而写的组诗,一共三首,这是第一首。

诗的前两句,描写他十年浪迹江南,自由自在的生活。漫长的生涯中,诗人只突出了一个“自献自为酬”的场面。两个“自”字,把他那种自斟自饮,自得其乐,独往独来,不受拘束,飘然于绳检之外的神态勾画出来了。这神态貌似潇洒自得,实际上隐约地透露出满腹不合时宜的愤世之感。

诗的后两句正面写到《念昔游》的“游”字上,但是并没有具体描写江南的景色。“秋山春雨”只是对江南景色的概括,然而爽朗的秋山和连绵不绝的春雨也颇富于江南景致的特征。“春”、“秋”二字连用,同前面的“十载”相呼应,暗示出飘泊江南时日之久。诗人寄情山水,徜徉在旖旎风光之中,兴会所致,不免吟诗遣兴。写游迹又突出江南的寺院,正如作者在《江南春绝句》中所说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风光尤胜。“倚楼”关切吟诗。“倚遍江南寺寺楼”,并烘托出游历的地域之广阔,也即是时间之长,又呼应开头“十载”。

诗人到处游山玩水,似乎悠然自在,内心却十分苦闷。这首忆昔诗,重点不在追述游历之地的景致,而是借此抒发内心的情感。愈是把自己写得无忧无虑,无拘无束,而且年复一年,无处不去,就愈表现出他的百无聊赖和无可奈何。诗中无一处正面倾吐牢骚,而又处处让读者感到有一股怨气,妙就妙在这“言外之意”或“弦外之音”上面。

念昔游三首(其三)

杜牧

李白题诗水西寺,

古木回岩楼阁风。

半醒半醉游三日,

红白花开山雨中。

杜牧诗鉴赏

“水西寺”即天宫水西寺,是宣州泾县水西山中很有名的一座寺院。寺中“凡十四院,其最胜者曰华岩院,横跨两山,廊庑皆阁道,泉流其下”(《江南通志》)。李白曾到此游览,并题有《游水西简郑明府》一诗。此诗杜牧开门见山,提到李白在此题诗一事。

李白诗中云:“清湍鸣回溪,绿竹绕飞阁;凉风日潇洒,幽客时憩泊”,描写了山寺佳境。杜牧将这一佳境凝炼为“古木回岩楼阁风”,正抓住了水西寺的特色:横跨两山的建筑,用阁道相连,四周皆是苍翠的古树、绿竹,凌空的楼阁之中,山风习习。多么美妙动人的风光!

李白一生坎坷曲折,长期浪迹江湖,寄情山水。

杜牧此时不但与李白的境遇相仿,而且心绪也有些相似。李白身临佳境曰“幽客时憩泊”;杜牧面对胜景曰“半醒半醉游三日”,都是想把政治上失意后的苦闷消释在可以令人忘忧的美景之中。三、四句合起来,可以看到这样的场面:在蒙蒙的雨雾中,山花盛开,红白相间,幽香扑鼻;似醉若醒的诗人,信步走在这一带有浓烈的自然野趣的景色之中,显得多么陶然自得。

此诗二、四两句写景既雄俊清爽,又纤丽典雅。

诗人是完全沉迷在这如画的山景里了吗?

还是借大自然的景致来涤去自己胸中之块垒呢?

也许两者都有。

过华清宫绝句三首(其二)

杜牧

新丰绿树起黄埃,

数骑渔阳探使回。

霓裳一曲千峰上,

舞破中原始下来。

杜牧诗鉴赏

唐玄宗时,安禄山兼任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后伺机反叛,玄宗却对他十分宠信。皇太子和宰相杨国忠屡屡启奏,方派中使辅璆琳以赐柑为名去探听虚实。璆琳受安禄山厚赂,回来后盛赞他的忠心耿耿。玄宗轻信谎言,从此更加高枕无忧,恣情享乐了。“新丰绿树起黄埃,数骑渔阳探使回”,正是写探使从渔阳经由新丰飞马转回长安的情形。这探使身后扬起的滚滚黄尘,是迷人眼目的烟幕,又象征着叛乱即将爆发的战争风云。

诗人从“安史之乱”的纷繁复杂的史事中,只摄取了“渔阳探使回”的一个场景,是颇具匠心的。它既揭露了安禄山的狡黠,又暴露了玄宗的糊涂昏庸,有“一石二鸟”的妙用。

如果说诗的前两句是表现了空间的转变,那么后两句“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则表现了时间的变化。前后四句所表现的内容本来是互相独立的,但经过诗人巧妙的剪接便使之具有互为因果的关系,暗暗指出两件事之间的内在关联。而从全篇来看,从“渔阳探使回”到“霓裳千峰上”,是以华清宫来联结,衔接得很自然。这样写,不仅以极俭省的笔墨总括了一场重大的历史事变,更重要的是揭示出事变发生的原因,构思巧妙。

将强烈的讽刺意义以含蓄方式表达,尤其是“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两句,不着一字议论,便将玄宗的耽于享乐、执迷不悟刻画得淋漓尽致。说一曲霓裳可达“千峰”之上,而且竟能“舞破中原”,显然这是高度的夸张,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这样写却并非不合情理。因为轻歌曼舞纵不能直接“破中原”,中原之破却是由统治者无尽无休的沉醉于歌舞造成。而且,非这样写不足以形容歌舞之隆盛,非如此夸张不能表现统治者醉生梦死的程度以及因此导致的国破家亡的严重后果。此外,这两句诗中“千峰上”同“下来”所构成的鲜明对照,力重千钧的“始”字的运用,都无不表现出诗人在遣词造句方面的深厚功力。正是深刻的思想内容与完美的表现手法,使之成为脍炙人口的名句。全诗到此戛然而止,更是余味无穷。

沈下贤

杜牧

斯人清唱何人和,

草径苔芜不可寻。

一夕小敷山下梦,

水如环珮月如襟。

杜牧诗鉴赏

这是唐宣宗大中四年(850),杜牧任湖州刺史时,追忆凭吊中唐著名文人沈亚之的诗作。亚之字下贤,吴兴(即湖州)人,元和十年(815)登进士第,工诗能文,善作传奇小说。他的《湘中怨解》、《异梦录》、《秦梦记》等传奇,幽缈顽艳,富于神话色彩和诗的意境,在当时独具一格。李贺、杜牧、李商隐对他都很推崇。杜牧这首极富风调美的绝句,表达了他对亚之的仰慕。

首句“斯人清唱何人和”,以空灵夭矫之笔咏叹而起。斯人,指题中的沈下贤。清唱,指沈的诗歌,着一“清”字,其诗作意境的清迥拔俗与文笔的清新秀朗一齐写出。全句亦赞亦叹,既盛赞下贤诗歌的格清调逸,当世无与比肩;又深慨其不为流俗所重,并世难觅同调。

沈下贤一生沉沦下僚,落拓不遇。其生平事迹,早就不为人知。当杜牧来到下贤家乡吴兴的时候,其旧日的遗迹已不复留存。“草径苔芜不可寻”,这位“吴兴才人”的旧居早已青苔满地,杂草满径,淹没在一片荒凉之中了。生前既如此落寞,身后又如此凄清,这实在是才士最大的悲剧,也是社会对他们最大的冷落。“清唱”既无人和,遗迹又不可寻,诗人的凭吊悲叹之意,景仰同情之感,已经相当充分地表达出来三、四两句就从“不可寻”进一步引发出“一夕小敷山下梦”来。

小敷山又叫福山,在湖州乌程县西南二十里,是沈下贤旧居所在地。旧居遗迹虽“草径苔芜不可寻”,但诗人的怀想追慕之情却悠悠无尽,难以抑止,于是便引出“梦寻”来—— “一夕小敷山下梦,水如环珮月如襟。”诗人的梦魂竟在一天晚上来到了小敷山下,在梦境中浮现的,只有鸣声琤琮的一脉清泉和洁白澄明的一轮素月。这梦境清寥高洁,极富象征色彩。“水如环珮”,是从声音上设喻,柳宗元《小石潭记》:“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月下闻水之清音,可以想见其清莹澄澈。“月如襟”,是从颜色上设喻,可见月色的清明皎洁。这清流与明月,似乎是这位前辈才人修洁的衣饰,令人宛见其清寥的身影;又像是他那清丽文采和清雅诗境的外化,令人宛闻其高唱的清音孤韵;更像是他那高洁襟怀品性的象征,令人宛见其孤傲寂寞的诗魂。“襟”,古代指衣的交领,引申为襟怀。杜牧《题池州弄水亭》诗云:“光洁疑可揽,欲以襟怀贮。”光洁的水色可揽以贮怀,如水的月光也可作为高洁襟怀的象征。所以,这“月如襟”,既是形况月色皎洁如襟,又是象征襟怀高洁如月。这样地回环设喻,彼此辉映,融比兴象征融为一体,在艺术上确是一种创造。李贺的《苏小小墓》诗,借“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珮”的想象,画出了一个美丽深情的芳魂,杜牧的这句诗,则画出了一个高洁的诗魂。如果说前者更多地注重形象的描绘,那么后者则更多地侧重于意境与神韵,对象不同,笔意也就有别。

这是交织着深情倾慕和深沉悲慨的追念凭吊之作。

它表现了沈下贤的生前寂寞、身后凄清的境遇,也表现了他的诗格与人格。但通篇不写沈下贤的生平行事,也不作任何具体的颂赞,而是借助于咏叹、想象、幻梦和比兴象征,构成空灵蕴藉的诗境,让读者通过这种境界,在自己心中想象出沈下贤的高标逸韵。全篇集中笔墨反复渲染一个“清”字:从“清唱何人和”的寂寞到“草径苔芜”的凄清,到“水如环珮月如襟”的清辉,一意连贯,笔无旁鹜。这样把避实就虚和集中渲染结合起来,才显得虚而传神。

长安秋望

杜牧

楼倚霜树外,

镜天无一毫。

南山与秋色,

气势两相高。

杜牧诗鉴赏

这是一曲高秋的赞歌。题为“长安秋望”,主要并不在最后的那个“望”字,而是赞叹遥望中的长安秋色。“秋”的风貌才是诗人要表现的直接对象。

首句点出“望”的立足点。“楼倚霜树外”的“倚”,是倚立的意思,重在强调自己所登的高楼巍然屹立的姿势;“外”,是“上”的意思。秋天经霜后的树,多半木叶黄落,越发显出它的高耸挺拔,而楼又高出霜树之上,在这样一个观点上,方能纵览长安高秋景物的全局,充分领略它的高远纯洁之美。所以这一句实际上是全诗的出发点和基础,没有它,也就没有“望”中所见的一切。

次句写望中所见的天宇。“镜天无一毫”,是说天空明净澄洁得象一面纤尘不染的镜子,没有一丝阴翳云彩。这正是秋高气爽的特征。这种澄洁明净到近乎虚空的天色,又进一步表现了秋空的高远廖廓,同时也写出了诗人当时那种心旷神怡的感受和登高澄净的心境。

“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第三句转笔写到远望中的终南山。将它和“秋色”相比,说远望中的南山,它那峻拔入云的气势,像是要和高远无际的秋色一比高低。

南山是具体有形的个别事物,而“秋色”却是抽象虚幻的,是许多带有秋天景物特点的具体事物概括,二者似乎不好比拟。而此诗却别出心裁地用南山衬托秋色。秋色是很难描写的,它存在于秋天的所有景物里,而且不同的作者对秋色有不同的欣赏角度和感受,有的取其凄清萧瑟,有的取其明净澄洁,有的取其辽远寥廓。这首诗的作者显然偏于欣赏秋色之高远无极,这是从前两句的描写中可以明显看出的。但秋之“高”却很难形容尽致(在这一点上,和写秋之“凄”、之“清”很不相同),特别是它那种高远无极的气势更是只可意会,难以言传。在这种情况下,以实托虚便成为极佳的艺术手段。具体有形的南山,衬托出了抽象虚泛的秋色,读者通过“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的诗句,不但能具体地感受到“秋色”之“高”,而且连它的气势、精神和性格也若有所悟了。

这首诗的妙处,还在于它在写出长安高秋景色的同时写出了诗人的精神性格。它更接近于写意画。高远、寥廓、明净的秋色,实际上也是诗人胸襟的象征与外化。特别是诗的末句,赋予南山与秋色一种峻拔向上的动态,这就更鲜明地表现出了诗人高洁广阔的性格气质,也使全诗在跃动的气势中结束,留下了充分的想象余地。

晚唐诗往往流于柔媚绮艳,缺乏清刚遒健的风格。

这首五言短章却写得意境高远,气势健举,和盛唐诗人王之涣的《登鹳雀楼》有神合之处。

润州二首(其一)

杜牧

向吴亭东千里秋,

放歌曾作昔年游。

青苔寺里无马迹,

绿水桥边多酒楼。

大抵南朝皆旷达,

可怜东晋最风流。

月明更想桓伊在,

一笛闻吹出塞愁。

杜牧诗鉴赏

这是杜牧游览江南时写的诗。润州,治所在今江苏镇江。向吴亭在丹阳县南面。

首句起势弘远。诗人登上向吴亭,极目东望,茫茫千里,一片清秋景色,给人一种极恍惚无际的感觉。诗人的万端思绪,便由登览而触引,大有纷至沓来之势。

诗从眼前的景色写起,再一笔宕开,思忆起昔年游览的情形。“放歌”二字可见当年酣舞狂歌的赏心乐事,如今旧地重游,正逢惹愁的爽秋季节,神往之中隐含着往事不再的悲凉。一景一情,写诗人初上亭来的所见、所感,并点出时间、地点、事由。

颔联没有续写昔年游览的光景,而是以不尽尽之,把思路从昔年拉回到眼前,承首句写诗人下亭游览时所见的景物。润州系东晋、南朝时的重镇,也是当时士人们嬉游的繁华都会。“青苔”二句,一写先朝遗寺的荒凉清冷,一写河边酒楼盛景依然,对仗工整。

从写法上看,本来是寺里长满青苔,桥下荡漾绿水,诗人却故意颠倒语序,把鲜明的色彩放在句头,突出一衰一盛的对比,形象地反映了润州一带风物人情的沧桑变迁,这就为下一联抒发思古之情创造了条件。

颈联再转,让思路从眼前出发,漫游时空,飞跃到前代。诗人由眼前的遗寺想到东晋、南朝,又由酒楼想到曾在这里嬉游过的先朝士人,巧妙地借先朝士人的生活情事而感慨。东晋、南朝的士人,旷达风流曾为一时美谈,可是他们在历史的舞台上都不过是匆匆过客,只留下虚名为后人所倾羡。中间两联由览物而思古,充满着物在人空的无限哀惋之情。

诗人似乎长时间地沉浸在遐想中,直到日落月出,江面传来一声愁笛,才把他从沉思中唤醒。诗用“月明”表明时间的推移,以见沉思之久。“更想”的“更”字,则有无限低徊往复多情之意。然而这一联的佳处,更在其意境的深远。秋夜月明,清冷凄迷,忽然传来《出塞》曲的悲怨笛声,又给诗增添了一层苍凉哀怨的气氛。诗人由笛声而更想到东晋“尽一时之妙,为江左第一”的吹笛好手桓伊,他要借桓伊的笛声来传达心中的无限哀愁。丰富的想象,把时隔数百载的人事联系起来,使历史与现实,今人与古人,眼前的景物与心中的情事,在时空上融为一体。因此,诗虽将无穷思绪以一“愁”字了结,却给人以跌宕回环、悠悠不已之感。

这首诗所抒发的,不过是封建知识分子因不得志所产生的人生无常虚幻的悲叹,但在艺术上独具特色。

诗忽而目前,忽而昔年,忽而往古,忽而现在,忽而杂糅今古;忽而为一己哀愁,忽而为千古情事,忽而熔二者于一炉;挥洒自如,放纵不羁,在时空上和感情的表达上跳跃性极大。前人评杜牧的诗“气俊思活”,于此可见一斑。

题扬州禅智寺

杜牧

雨过一蝉噪,

飘萧松桂秋。

青苔满阶砌,

白鸟故迟留。

暮霭生深树,

斜阳下小楼。

谁知竹西路,

歌吹是扬州。

杜牧诗鉴赏

唐文宗开成二年(837) ,杜牧的弟弟杜页患眼病寄居扬州禅智寺。当时,杜牧任监察御史,分司东都洛阳,得知消息,即携眼医石生赴扬州探望。唐制规定:“职事官假满百日,即合停解。”杜牧因假逾百日而离职。此诗着意写禅智寺的静寂,和诗人担忧弟病、伤前程的黯然心境不无关系。

“雨过一蝉噪,飘萧松桂秋。”从“蝉”和“秋”这两个字来看,其时当为初秋,那时蝉噪本已嘶哑,“一蝉噪”,就更使人觉得音色的凄凉;在风中摇曳的松枝、桂树也露出了萧瑟秋意。诗人在表现这一耳闻目睹的景象时,用意遣词都十分精细。“蝉噪”反衬出禅智寺的静,静中见喧,喧中见静。秋雨秋风则烘托出禅智寺的静寂。

接着,诗人又从视觉角度写静。“青苔满阶砌,白鸟故迟留。”台阶长满青苔,则行人罕至;寺内白鸟徘徊,不愿离去,则又暗示寺的空寂人稀。青苔、白鸟,似乎是所见之物,信手拈来,却使人倍觉孤寂冷落。

“暮霭生深树,斜阳下小楼。”从明暗的变化写静。禅智寺树林茂密,阳光不透,夕阳西下,暮霭顿生。于郁树暮霭的幽暗中见静。“斜阳下小楼”,从暗中见明来反补一笔,颇得锦上添花之致。透过暮霭深树,看到一抹斜阳的余辉,使人觉得禅智寺冷而不寒,幽而不暗。然而,这毕竟是“斜阳”,而且是已“下小楼”的斜阳。这种反衬带来的效果却是意外的幽,格外的暗,分外的静。

至此,诗人从不同的角度展示出禅智寺的幽静,似乎文章已经做完。然而,忽又别开生面,把热闹的扬州拉出来作陪衬:“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禅智寺在扬州的东北,静坐寺中,秋风传来远处扬州的歌吹之声,诗人感慨念之:身处如此歌舞喧闹、市井繁华的扬州,却只能在静寂的禅智寺中凄凉度日,“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伤感油然而生,不可阻止,写景中暗含着诗人多少身世感受、凄凉情怀。

这首诗写扬州禅智寺的静,开头用静中一动衬托,结尾用动中一静突出,一开篇,一结尾,珠联璧合,相映成趣,艺术构思十分巧妙。

题宣州开元寺水阁,

阁下宛溪,夹溪居人

杜牧

六朝文物草连空,

天淡云闲今古同。

鸟去鸟来山色里,

人歌人哭水声中。

深秋帘幕千家雨,

落日楼台一笛风。

惆怅无因见范蠡,

参差烟树五湖东。

杜牧诗鉴赏

这首七律写于唐文宗开成年间。当时杜牧任宣州(今安徽宣城)团练判官。宣城城东有宛溪流过,城东北有秀丽的敬亭山,风景优美。南朝诗人谢朓曾在此地当过太守,杜牧在另一首诗里称为“诗人小谢城”。城中开元寺(本名永乐寺),建于东晋时代,是名胜之一。杜牧在宣城期间经常来开元寺游赏赋诗。

这首诗抒写了诗人在寺院水阁上,俯视宛溪,眺望敬亭时的古今之慨。

诗一开始写登临览景,勾起古今联想,造成一种笼罩全篇的气氛:六朝的繁华已成旧迹,放眼眺望,只见草色连空,那天淡云闲的景象,倒是自古至今,未发生什么变化。这种感叹固然由登临引发,但联系诗人的经历看,还有更深刻的内在因素。诗人此次来宣州已经是第二回了。八年前,沈传师任宣歙观察使(治宣州)的时候,他曾在沈的幕下供职。这两次的变迁,如他自己所说:“我初到此未三十,头脑钐利筋骨轻。”“重游鬓白事皆改,唯见东流春水平。”(《自宣州赴官入京,路逢裴坦判官归宣州,因题赠》)这自然要加重他那种人世变易之感。这种心情渗透在三、四两句的景色描写中:敬亭山像一面巨大的翠色屏风,展开在宣城的近旁,飞鸟来去出没都在山色的掩映之中。宛溪两岸,百姓临河夹居,人歌人哭,掺合着水声,随着岁月一起流逝。这两句似乎是写眼前景象,写“今”,但同时又和“古”相沟通。飞鸟在山色里进出,固然是向来如此,而人歌人哭,也并非某一片刻的景象。“歌哭”语出《礼记·檀弓》:“晋献文子成室,张老曰:‘美哉轮焉!美哉奂焉!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歌哭”言喜庆丧吊,代表了由生到死的生命过程。“人歌人哭水声中”,宛溪两岸的人们就是这样世世代代聚居在水边。这些都不是诗人一时所见,而是平时积下的印象,在登览时被触及了。接下去两句,展现了时间上并不连续却又每每使人难忘的景色:一是深秋时节的密雨,像给上千户人家挂上了层层的雨帘;一是落日时分,夕阳掩映着的楼台,在晚风中送出悠扬的笛声。两种景色:一阴一晴;一明一暗;一朦胧,一明丽。在现实中是难以同时出现的。但当诗人面对着开元寺水阁下这片天地时,这种虽非同时,然而却是属于同一地方获得的印象,汇集复合起来了,从而融合成一个对宣城、对宛溪的综合而长久性的印象。这片天地,在时间的长河里,就是长期保持着这种景致吧?这样,与“六朝文物草连空”相映照,那种文物不见、风景依旧的感慨,自然就愈来愈强烈了。客观世界是持久的,歌哭相迭的一代代人生却是短暂的。这使诗人沉吟低回不已,于是,诗人的心头涌现着对范蠡的怀念,无由相会,只见五湖方向,一片参差烟树而已。五湖指太湖及与其相属的四个小湖,因而也可视作太湖的别名。从方位上看,它们是在宣城之东。春秋时范蠡曾辅助越王勾践击败吴王夫差,功成后,为了避免越王的猜忌,乘扁舟归隐于五湖。他徜徉在大自然的山水中,为后人所倾羡。诗中把宣城风物,描绘得很美,很值得流连,而又慨叹六朝文物已成过眼云烟,大有无法让人生永驻的感叹。这样,游于五湖享受着山水风物之美的范蠡,自然就成了诗人留恋的对象了。

诗人的情绪不高,却把客观风物写得很美,并在其中织入“鸟去鸟来山色里”、“落日楼台一笛风”

这样一些明丽的景象,诗的节奏和语调轻快流走,给人爽利的感觉。明朗、健爽的因素与低回惆怅相互作用,在这首诗里体现出了杜牧诗歌的所谓拗峭的特色。

宣州送裴坦判官往

舒州,时牧欲赴官归京

杜牧

日暖泥融雪半消,

行人芳草马声骄。

九华山路云遮寺,

清弋江村柳拂桥。

君意如鸿高的的,

我心悬旆正摇摇。

同来不得同归去,

故国逢春一寂寥!

杜牧诗鉴赏

此诗作于开成四年(839)春,在宣州(治所在今安徽宣城)做官的杜牧即将离任,回京任职。他的朋友、在宣州任判官的裴坦要到舒州(治所在今安徽潜山)去,诗人便先为他送行,并赋此诗相赠。

“日暖泥融雪半消,行人芳草马声骄。”诗一开始,就用明快的色调,简洁的笔触,勾画出一幅“春郊送别图”:一个初春的早晨,和暖的太阳照耀着大地,积雪大半已消融,解冻的路面布满泥泞,经冬的野草茁出了新芽,原野上一片青葱。待发的骏马兴奋地踢着蹄,打着响鼻,又不时仰头长啸,似乎在催促主人上路..这两句诗不只是写景而已,它还交代了送行的时间、环境,渲染了分别时的气氛。

三、四两句又展示了两幅美景:“九华山路云遮寺,清弋江村柳拂桥。”一幅是悬想中云雾缭绕的九华山路旁,寺宇时隐时现。九华山是中国佛教四大名山之一,有“佛国仙城”之称。山在池州青阳(今属安徽)西南,为宣州去舒州的必经之路。“九华山路”暗示裴坦的行程。一幅是眼前绿水环抱的青弋江村边,春风杨柳,轻拂桥面。青弋江在宣城西,江水湛碧,景色美妙。“清弋江村”,点明送别地点。“云遮寺”,“柳拂桥”,最能体现地方风物和季节特点,同时透出诗人对友人远行的关切和惜别时的依恋之情。这里以形象化描写代替单调冗长的叙述,语言精炼优美,富有韵味。两句一写山间,一写水边,一写远,一写近,静景中包含着动态,画面形象而鲜明,使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以上四句通过写景,不露痕迹地介绍了环境,交代了送行的时间和地点,暗示了事件的进程,手法是十分高妙的。后面四句,借助景色的衬托,抒发分别之情,更见诗人的艺术匠心。

“君意如鸿高的的,我心悬旆正摇摇”,叙写行者与送行者的不同心绪。的的,是鲜明的样子。裴坦刚中进士不久,春风得意,踌躇满志,正像鸿雁那样展翅高飞。所以,尽管在离别的时刻,也仍然乐观、开朗。而杜牧的心情是异样的。他宦海浮沉,不很得意。现在要与好友离别,临歧执手,相看更觉“心摇摇然如悬旌而无所终薄”(《史记·苏秦传》),一种空虚无着、怅然若失的感觉油然而生。

最后两句把“送裴坦”和自己将要“赴官归京”双重意思一齐绾合,写道:“同来不得同归去,故国逢春一寂寥!”原来两人一起从京城到宣州任职,现在却不能一同回去了,想到在这风光明媚的春日里,只身回到京城以后,将会感到多么寂聊啊!

诗的前半部分环境描写与后半部分诗人惆怅心情构成强烈对比:江南的早春,空气是如此清新,阳光是如此明亮,芳草是如此鲜美,人(裴坦)是那样倜傥风流,热情自信,周围一切都包孕着生机,充满了希冀;而自己呢?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反而受到刺激,更加深了内心的痛楚。这里是以江南美景反衬人物的满腹愁情。花鸟画中有一种“背衬”的技法,就是在画绢的背面著上洁白的铅粉,使正面花卉的色彩越发娇艳动人。这首诗写景入妙,也正用了这种“反衬”艺术手法。

登九峰楼寄张祜

杜牧

百感衷来不自由,

角声孤起夕阳楼。

碧山终日思无尽,

芳草何年恨即休。

睫在眼前长不见,

道非身外更何求?

谁人得似张公子,

千首诗轻万户侯。

杜牧诗鉴赏

宋人计有功的《唐诗纪事》载:“杜牧之守秋浦,与祜游,酷吟其宫词。亦知乐天有非之之论。乃为诗曰:睫在眼前人不见,道非身外更何求?谁人得似张公子,千首诗轻万户侯。”可知此诗系有感于白居易之非难张祜而发。长庆年间(821-824),白居易为杭州刺史,张祜请他贡举自己去长安应进士试。白居易出题面试,把张祜置于徐凝之下,使颇有盛名的张祜极为难堪。杜牧事后得知,也很愤慨。会昌五年(845)

秋天,张祜从丹阳寓地来到池州看望出任池州刺史的杜牧。两人遍游境内名胜,以文会友,交谊甚契。此诗即作于此次别后。诗人把自己对白居易的不满与对张祜的同情、共勉和敬重,非常巧妙而有力地表现了出来。

这首诗纯乎写情,旁及景物,也无非为了映托感情。第一句用逆挽之笔,倾泄了满腔感喟。众多的感叹一齐涌上心头,已经难于控制了。“角声”句势遒而意奇,为勾起偌多感叹的“诱因”。这一联以先果后因的倒装句式,造成突兀、警耸的艺术效果。“孤起”二字,警醒俊拔,高出时流甚远。一样的斜阳画角,用它一点染,气格便觉异样,似有一种旷漠、凄楚的情绪汩汩从行间流出。角声本无所谓孤独,是岑寂的心境给它涂抹上了这种感情色彩。行旧地,独凭栏杆,自然要联想到昔日同游的欢乐,相形之下,更显得独游的凄黯了。三、四句承上而来,抒发别情。

对面的青山—— 前番是把臂同游的处所;路旁的芳草—— 伴随着友人远去天涯。翠峰依旧,徒添知己之思;芳草连天,益增离别之恨。离思是无形的,把它寄寓在路远山长的景物中,便显得丰满具体,情深意长。“芳草”又是贤者的象征。《楚辞·九章·思美人》云:“惜吾不及古人兮,吾谁与玩此芳草。”即以之比有德君子。诗人正是利用这种具有多层意蕴的词语暗示读者,引发出丰富的联想来,思绪活泼,宛转关情。五、六两句思笔俱换,由抽绎心中的怀想,转为安慰对方。目不见睫,喻人之无识,这是对白居易的微词。“道非身外”,称颂张祜诗艺之高,有道在身,又何必向别处追求呢?这是故作理趣语,来安抚自伤沦落的诗友。自此,诗的境界为之一换,格调也迥然不同,可见作者笔姿的灵活多样。七、八句就此更作发挥。“谁人得似”即无人可比之意,推崇之高,无以复加。末句“千首诗轻万户侯”补足“谁人得似”句意,大开大合,结构谨严。在杜牧看来,张祜把诗歌看得比高官厚禄更重,有谁及得上他的清高豁达呢?

这首诗结响遒劲,由后向前,层层递进,恰似倒卷帘栊,一种如虹意气照彻全篇,化尽涕洟,并成酣畅。这种旋折回荡的艺术腕力,是很惊人的。

一首诗里表现出这么复杂的感情,有纷繁的感触,绵渺的情思,气类的感愤,理趣的阐发和名士所特具的洒脱与豪纵。风骨铮铮,穷极变化。喜怒言笑,都是杜牧的自家面目。小杜的俊迈、拗峭,深于感慨的诗风,于此也可略窥究竟了。

齐安郡中偶题二首

(其一)

杜牧

两竿落日溪桥上,

半缕轻烟柳影中。

多少绿荷相倚恨,

一时回首背西风。

杜牧诗鉴赏

这首诗标明“偶题”,应是一首即景抒情之作。

诗人在秋风乍起的季节、日已偏西的时光,把偶然进入视线的溪桥上、柳岸边、荷池中的景物,加以艺术剪裁和点染,构成一幅意象清幽、情思蕴结的画图。

在作者的妙笔下,画意与诗情是完美地融为一体的。

诗的首句“两竿落日溪桥上”,点出时间和地点。

时间是“两竿落日”,则既非在红日高照之下,也非在暮色苍茫之中。在读者眼前展开的这幅画中的光线和亮度是柔和惬意的。地点是“溪桥上”,则说明诗人行吟之际,既非漫步岸边,也非泛舟溪面,这为后三句远眺岸上柳影、俯视水上绿荷定了方位。

诗的次句“半缕轻烟柳影中”,写从溪桥上所见的岸柳含烟之景。诗人的观察极其细致,用词也极其精确。这一句中的“半缕轻烟”与上句中的“两竿落日”,不仅在字面上属对工整,而且在理路上有其内在联系。正因日已西斜,望中的岸柳才会含烟;又因落日究竟还有两竿之高,就不可能是朦胧弥漫的一片浓烟,只可能是若有若无的“半缕轻烟”;而且,这“半缕轻烟”不可能浮现在日光照到之处,只可能飘荡在“柳影”笼罩之中。

这前两句诗纯写景物,但从诗人所选中的落日、烟柳之景,读者自会感到:画面的景色不是全部的明快,而是略带暗淡;诗篇的情调不是完全开朗,而是略带感伤。这是为引逗出下半首的绿荷之“恨”而安排的合色的环境气氛。

诗的三、四两句“多少绿荷相倚恨,一时回首背西风”,写从溪桥上望见的荷叶受风之状。这两句诗,除以问语“多少”两字领起,使诗句呈现与所写内容相表里的风神摇曳之美外,上句用“相倚”两字托出了青盖亭亭、簇拥在水面上的形态,而下句则在“回首”前用了“一时”两字,传神入画地摄取了阵风吹来、满溪荷叶随风翻飞这一刹那间的动态。在古典诗词中,可以摘举不少写风荷的句子,其中最为人所熟知的是周邦彦《苏幕遮》词“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几句。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称赞这几句词是“真能得荷之神理者”。相比之下,杜牧的这两句诗把风荷的形态写得更为飞动,不仅笔下传神,而且字里含情。

这里,诗人既在写景之时“随物以宛转”(《文心雕龙·物色篇》),刻画入微地曲尽风荷的形态、动态;又在感物之际“与心而徘徊”(同上),别有所会地写出风荷的神态、情态。风荷原本无情,不应有恨。风荷之恨是从诗人的心中呈现的。诗人把自己的感情倾注到无生命的风荷之中,带着自己感情色彩去看风荷“相倚”、“回首”之状,感到它们似若有情,心怀恨事,因而把对外界物态的描摹与自我内情的表现,不期而然地融合为一。这里,表面写的是绿荷之恨,实则物中见我,写的是诗人之恨。

南唐中主李璟有首《摊破浣溪沙》词,下半阕换头两句“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历来为人所传诵。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却认为,这两句不如它的上半阕开头两句“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并赞叹其“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而原词接下来还有两句是:“还与韶光共顦顇,不堪看。”这几句词以及王国维的赞语,正可以作杜牧这两句诗的注脚。联系杜牧的遭遇来看,他表现的就是这样一种芳时不再、美人迟暮之恨。杜牧是一个有政治抱负和主张的人,而不幸生在唐王朝的衰落时期,平生志事,百无一酬,这时又受到排斥,出为外官,壮志难酬,所以在他的眼底、笔下,连眼前无情的绿荷,仿佛也充满着哀愁。

齐安郡后池绝句

杜牧

菱透浮萍绿锦池,

夏莺千啭弄蔷薇。

尽日无人看微雨,

鸳鸯相对浴红衣。

杜牧诗鉴赏

这是一首画面优美、引人入胜的诗,把读者引进一座幽静无人的园林,在蒙蒙丝雨的笼罩下,有露出水面的菱叶、铺满池中的浮萍,有穿叶弄花的鸣莺、花枝离披的蔷薇,还有双双相对的浴水鸳鸯。诗人把这些生机勃勃、纷呈眼底的景物,加以剪裁组合,使人好似看到了一幅清幽而妍丽的画图。诗的首句“菱透浮萍绿锦池”和末句“鸳鸯相对浴红衣”,描画的都是池面景,点明题中的“后池”。次句“夏莺千啭弄蔷薇”,描绘的是岸边景。这是池面景的陪衬,而从这幅池塘夏色图的布局来看,又是必不可少的。至于第三句“尽日无人看微雨”,虽淡淡写来,却是极为关键的一句,它为整幅画染上一层幽寂、迷朦的色彩。句中的“看”字,则暗暗托出赏景之人。四句诗安排得错落有致,而又融会为一个整本,给人以悦目赏心的美感。

这首诗之使人产生美感,还因为它的设色多彩而又协调。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篇》中指出“摛表五色,贵在时见”,并举“《雅》咏棠华,或黄或白,《骚》述秋兰,绿叶紫茎”为例。这首绝句在色彩的点染上,交互使用了明笔与暗笔。“绿锦池”、“浴红衣”,明点绿、红两色;“菱”、“浮萍”、“莺”、“蔷薇”,则通过物体暗示绿、黄两色。出水的菱叶和水面的浮萍皆是翠绿色,夏莺的羽毛是嫩黄色,而初夏开放的蔷薇花也多半是黄色。就整个画面的配色来看,第一句在池面重叠覆盖上菱叶和浮萍,好似绘成了一片绿锦。第二句则为这片绿锦绣上了黄鸟、黄花。不过,这样的色彩配合也许素净有余而明艳不足,因此,诗的末句特以鸳鸯的红衣为画面增添光泽,从而使画面更为醒目迷人。

这首诗还运用了以动表静、以声响显示幽寂的手法。它所要表现的本是一个静寂的环境,但诗中不仅有禽鸟浴水、弄花的动景,而且还让蔷薇丛中传出一片莺声。这样写,并没有破坏环境的静寂,反而使之显得更静寂。这是因为,动与静、声与寂,看似相反,其实相辅相成。王籍《入若耶溪》诗“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二句,正道破了这一奥秘。

这首诗通篇写景,但并不是一首单纯的写景诗,景中自有人在,自有情在。三、四两句是全篇关目。

第三句不仅展示一个“尽日无人”的环境,而且隐然还有一位尽日看雨者,其百无聊赖的情状是可以想见的。句中说“看微雨”,其实,丝雨纷纷,无可寓目,可寓目的应是菱叶、浮萍、池水、鸣莺、蔷薇。而其人最后心目所注却是池面鸳鸯的相对戏水。这对鸳鸯更映衬出看雨人的孤独,必然使他见景生情,引发许多遐想。可与这首诗参读的有焦循《秋江曲》:“早看鸳鸯飞,暮看鸳鸯宿。鸳鸯有时飞,鸳鸯有时宿。”

两诗妙处都在不道破注视鸳鸯的人此时所想何事,所怀何情,而言外之意却不言自见。对照两诗,杜牧的这首诗可能空灵含蓄,更有若即若离之妙。

题齐安城楼

杜牧

呜轧江楼角一声,

微阳潋潋落寒汀。

不用凭栏苦回首,

故乡七十五长亭。

杜牧诗鉴赏

唐时每州都有一个郡名(因高祖武德元年改隋郡为州,玄宗天宝元年又改州为郡,肃宗时复改为州,所以有这种情况),“齐安”则是黄州的郡名。诗应作于武宗会昌初作者出守黄州期间。

这首宦游思乡之作,赞许者几乎异口同声地称引其末句。明人杨慎说:“大抵牧之诗,好用数目垛积,如‘南朝四百八十寺’、‘二十四桥明月夜’、‘故乡七十五长亭’是也。”(《升菴诗话》)清王渔洋更说:“唐诗如‘故乡七十五长亭’、‘红阑四百九十桥’,皆妙,虽‘算博士’何妨!..高手驱使自不觉也。”(《带经堂诗话》)说它数字运用颇妙,不乏见地。

此诗首句“呜轧(一作呜咽)江楼角一声”,“一声”两字很可玩索。本是暮角声声,断而复连,只写“一声”也就是第一声,显然是强调它对诗中人影响甚著。他一直高踞城楼,俯视大江,凭栏回望,远眺通向乡关之路。正出神之际,忽然一声角鸣,使他不由蓦然惊醒,这才知天色已晚,夕阳已沉没水天之际。这就写出一种“苦回首”的情态。象声词“呜轧”,用在句首,正造成似晴空一声雷的感觉。

由于写“一声”就产生一个特殊的情节,与“吹角当城片月孤”一类写景抒情诗句同中有异。呜咽的角声又造成一种凄凉气氛,那“潋潋”的江水,黯淡无光的夕阳,水中的汀洲,也都带有几分寒意。“微”、“寒”等字均著感情色彩,写出了望乡人的主观感受。

暮色茫茫,最易牵惹乡思离情。诗人的故家在长安杜陵,长安在黄州西北。“回首夕阳红尽处,应是长安。”(宋张舜民《卖花声》)“微阳潋潋落寒汀”,正是西望景色。而三句却作转语说:“不用凭栏苦回首”,似是自我劝解,因为“故乡七十五长亭”,即使回首又岂能望尽这迢迢关山?这是否定的语势,实际上形成一唱三叹,起着强化诗情的作用。

按唐时计量,黄州距长安二千二百五十五里(《通典》卷一八三),驿站恰合“七十五”之数(古时三十里一驿,每驿有亭)。但这里的数字垛积还有其他妙处,它以较大数目写出“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的家山遥远的情景,修辞别致;而只见归程,不见归人,意味深长。从音节(顿)方面看,由于使用数字,使末句形成“二三二”的特殊节奏(通常应为“二二三”) ,声音的拗折传达出凭栏者情绪的不平静,又是一层妙用。

唐代有的诗人也喜堆垛数字,如骆宾王,却不免被讥为“算博士”。考其原因,乃因其数字的运用多是为了属对方便,过露痕迹,用得又太多太滥,也就容易惹人生厌。而此诗数字之设,则出于表达情感的需要,是艺术上的别出心裁,令人不知不觉,真可夸口“虽‘算博士’何妨”!

初冬夜饮

杜牧

淮阳多病偶求欢,

客袖侵霜与烛盘。

砌下梨花一堆雪,

明年谁此凭栏杆?

杜牧诗鉴赏

会昌二年(842),杜牧四十岁时,受当时宰相李德裕的排挤,被外放为黄州刺史,其后又转池州、睦州等地。此诗可能写于睦州。

“淮阳多病偶求欢”,淮阳,指西汉汲黯。汲黯因刚直敢言,屡次切谏,数被外放。在出任东海太守时,虽卧病不视事,而能大治。后又拜为淮阳太守,他流着泪对汉武帝说:“臣尝有狗马之心,今病,力不能任郡事”(《汉书·汲黯传》),要求留在京师,但遭拒绝。汲黯最后就死于淮阳。诗人以汲黯自比,正是暗示自己由于耿介直言而被排斥出京的。“偶求欢”的“欢”,指代酒,暗点诗题“饮”字,表明诗人愁思郁积,难以排遣,今夜只好借酒浇愁,以求片刻慰藉。这一句语意沉痛而措辞委婉。第二句“客袖侵霜与烛盘”,进一步抒写作客他乡的失意情怀。天寒岁暮,秉烛独饮,形影自伤,愤悱无告,更觉寂寞悲凉。“霜”,在这里含风霜、风尘之意,不仅与“初冬”暗合,更暗示作者心境的孤寒。“客袖”已见乡思之切,“侵霜”更增迁徙之苦,只此四字,总括了多年来的游宦生涯,饱含了多少辛酸!“烛盘”,则关合题面中的“夜饮”,真是语不虚设。寥寥七字,勾勒出一个在烛光下自斟自饮、幽独苦闷的诗人形象。

上两句写室内饮酒,第三句忽然插入写景:“砌下梨花一堆雪”,是独具匠心的。看来诗人独斟独饮,并不能释忧解愁。于是他罢酒辍饮,凭栏而立,但见朔风阵阵,暮雪纷纷,那阶下积雪象是堆簇着的洁白的梨花。此处看似纯写景色,实则情因景生,寓情于景,包孕极为丰富。诗人烛下独饮,本已孤凄不堪,现在茫茫夜雪更加深了他身世茫茫之感,他不禁想到明年此时又不知身在何处!“明年谁此凭栏杆?”这一反问,凝聚着诗人流转无定的困苦、思念故园的情思、仕途不遇的愤慨、壮志难酬的隐痛,是很能令人深思。

此诗首句用典,点明独酌的原因,透露出情思的抑郁,有笼盖全篇的作用。次句承上实写夜饮,在叙事中进一步烘托忧伤凄惋的情怀。第三句一笔宕开,用写景衬托一下,不仅使全诗顿生波澜,也使第四句的感叹更其沉重有力。妙在最后又以问语出之,与前面三个陈述句相映照,更觉音情顿挫,唱叹有致,使结尾有如“撞钟”,清音不绝。明胡震亨说:“牧之诗含思悲凄,流情感慨,抑扬顿挫之节,尤其所长。”

玩味此诗,庶几如此。

屏风绝句

杜牧

屏风周昉画纤腰,

岁久丹青色半销。

斜倚玉窗鸾发女,

拂尘犹自妒娇娆。

杜牧诗鉴赏

周昉约早于杜牧一个世纪,活跃在盛唐、中唐之际的画家,善画仕女,精描细绘,层层敷色。头发的钩染、面部的晕色、衣着的装饰,都极尽工巧之能事。相传《簪花仕女图》是他的手笔。杜牧此诗所咏的“屏风”上当是周昉所作的一幅仕女图。

“屏风周昉画纤腰”,“纤腰”二字是有特定含义的诗歌语汇,能给人特殊的诗意感受。它既是美人的代名词,又能给人以字面意义外的形象感,使得一个亭亭玉立、丰满而轻盈的美人宛然若在。实际上,唐代绘画雕塑中的女子,大都体型丰满,并有周昉画美人多肥的说法。倘把“纤腰”理解为楚宫式的细腰,固然呆相;若硬要按事实改“纤腰”作“肥腰”,那就更只能使人瞠目结舌了。

说到“画纤腰”,尚未具体描写,出人意外,下句却成“岁久丹青色半销”,—— 由于时间的侵蚀,屏风人物画已非旧样了。这似乎令人遗憾,但作者却因此巧妙地避开了对画中人作正面的描绘。

“荷马显然有意要避免对物体美作细节的描绘,从他的诗里几乎没有一次偶然听说到海伦的胳膀白,头发美—— 但是荷马却知道怎样让人体会到海伦的美。”

(莱辛《拉奥孔》)杜牧这里写画中人,也使用类似的手段。他从画外引入一个“鸾发女”。据《初学记》,鸾为凤凰幼雏。“鸾发女”当是一贵家少女。从“玉窗”、“鸾发”等字,暗示出她的“娇娆”之态。但斜倚玉窗、拂尘观画的她,却完全忘记她自己的“娇娆”,反在那里“妒娇娆”(即妒嫉画中人)。“斜倚玉窗”,是从少女出神的姿态写画中人产生的效果,而“妒”字深入从少女心理上写出那微妙的效果。它竟叫一位妙龄娇娆的少女怅然失落,“还有什么比这段叙述能引起更生动的美的印象呢?凡是荷马(此处请读作杜牧)不能用组成部分来描写的,他就使我们从效果上去感觉它。诗人呵,替我把美所引起的热爱和欢欣(按:也可是妒嫉)描写出来,那你就把美本身描绘出来了。”(《拉奥孔》)

从美的效果来写美,《陌上桑》就有成功的运用。

然而杜牧《屏风绝句》依然有其独创性。“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是从异性相悦的角度,写普通人因见美人而惊讶自失;“拂尘犹自妒娇娆”,则从同性相“妒”的角度,写美人见更美者而惊奇自失。二者颇异其趣,各有千秋。此外,杜牧写的是画中人,而画且是“丹青色半销”的画,可它居然仍有如此魅力(诗中“犹自”二字,语带赞叹),则周昉之画初成时,曾给人何等新奇愉悦的感受呢!这是一种“加倍”手法,与后来王安石“低回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明妃曲》)的名句机心暗合。它使读者从想象中追寻画的原貌,比直接表现更隽永有味。

诗和画有共同的艺术规律,也有各自不同的特点。

一般说来,直观形相的逼真显现是画之所长,诗之所短。所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穷形尽相的描写并不见佳;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从动态写来,便有画所难及处;而从美的效果来写美,更是诗之特长。《屏风绝句》写画而充分发挥了诗的特长,这是它艺术上的主要成功之所在。

秋浦途中

杜牧

萧萧山路穷秋雨,

淅淅溪风一岸蒲。

为问寒沙新到雁,

来时还下杜陵无?

杜牧诗鉴赏

秋浦,即今安徽贵池,唐时为池州州治所在。会昌四年(844)杜牧由黄州刺史移任池州刺史,正是凉秋九月,与“穷秋”句合,此诗似即为此行役而发。二年前,杜牧受李德裕排斥,由此部员外郎外放黄州刺史,现在又改调池州,迁徙于僻左小邑间,这对于渴望刷新朝政、干一番伟业的诗人来说,自然是痛苦的。他的这种心绪,曲折地表现在这首诗中。

这首七绝以韵取胜,妙在如淡墨一点,而四围皆到。诗人把自己的感情蕴含在风景的描写中,并不明白说出,却能给人以深至的回味。一、二两句采用对起之格,这在绝句中是不多的。它这样用是为了排比,增强景物的描绘性。寥寥几笔,就把山程水驿、风雨凄迷的行旅图画生动地勾勒出来了。起句对仗,在绝句里宜活脱而不板滞,像“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杜甫《绝句四首》),虽然色彩鲜活,却迹近合掌。此处却不同,它笔势夭矫,如珠走盘,有自然流转之致。“萧萧”、“淅淅”两个象声词,在这里是互文,兼言风雨。并著“一岸蒲”三字以写风,盖风不可见,借蒲叶的摇晃有声而始见,给人一种身临其境之感。

绝句讲究出神奇于百炼,起别趣于寸心,要能曲折回复,穷极变化。这首诗的头两句在外围刷色,展示出一幅风雨凄其的画面,诗人进一步把目光转向了飞落寒汀的鸿雁,三、四两句以虚间实,故设一问,陡然地翻起波澜,可谓笔力奇横,妙到毫颠。从构思方面说,它意味着:第一,沿着飞鸿的来路,人们的思想从眼前的实景延伸到遥远的天边,扩展了诗的画面;第二,问及禽鸟,痴作一喻,显见出旅程的孤独与寂寞;第三,寄情归雁,反衬出诗人有家归不得的流离之苦。这些意蕴没有直接道出,而是寓情于景,令人于恬吟密咏中体味而得。有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妙趣。第三句转折得好,第四句就如顺水下船一样,自然凑泊,有着无限的风致。“杜陵”,在长安西南,诗人朝夕难忘的老家—— 樊川,就在那儿。“来时还下杜陵无?”轻声一问,就把作者对故乡、对亲人的怀念,就把他宦途的感触、羁旅的愁思,婉转深情地表现出来了。

“樊南别有清秋思,不为斜阳不为蝉。”透过景物的描写,蕴藉而含蓄地抒写怀抱,表现情思,这是杜牧绝句的擅长之处。徐献忠云:“牧之诗含思悲凄,流情感慨,抑扬顿挫之节,尤其所长。”(《唐音癸签》卷八引)持较本诗,可谓吻合了。

题桃花夫人庙

杜牧

细腰宫里露桃新,

脉脉无言几度春。

至竟息亡缘底事?

可怜金谷坠楼人。

杜牧诗鉴赏

晚唐人好为咏史绝句,却不易作好。清人吴乔在《围炉诗话》中提出咏史诗两条标准,一是诗歌内容要“出己意”,一是艺术表现要“用意隐然”—— 有含蓄的诗味。他举为范例的作品之一是杜牧的“息妫诗”,就是这首《题桃花夫人庙》。

息妫是春秋时息君夫人(息,古国名,相当于今河南息县西南),故称息夫人,又称桃花夫人。据《左传》载,因蔡哀侯向楚王称叹了息夫人的美貌,导致楚灭息。息夫人被抢进楚宫,后来生二子,即堵敖与成王。但她始终不说话。楚王追问其故,她答道:“吾一妇人而事二夫,纵弗能死,其又奚言?”息夫人的不幸遭际及她无言的抗议,在古时一直被传为美谈,唐时还有祭祀她的“桃花夫人庙”。

“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几度春。”这一联用诗歌形象概括了息夫人的故事。这里没有叙述,事件是通过描绘的语言和具体意象来表现。“细腰宫”

即楚宫,它是根据“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的传说翻造的,也就间接指刺了楚王的荒淫。这比直言楚宫自多一层意。息夫人的不幸遭遇,也根源楚王的荒淫,叙事隐含造语之中。在这“楚王葬尽满城娇”的“细腰宫”内,桃花又开了。“桃新”意味着春天来临,挑起下文“几度春”三字:时光多么容易消逝,然而时光又是多么难挨啊。“桃生露井上”本属成言(《宋书·乐志》),而“露桃”却翻出新的意象,似暗喻“看花满眼泪”的桃花夫人的娇面(比较“梨花一枝春带雨”)。“无言”是本事中主要情节,古语又有“桃李无言”,这是另一层双关。“无言”加上“脉脉(含情)”,形象生动,表现出夫人的故国故君之思及失身的悲痛。而整天呆在无可告诉的深宫,可怜只有“无言”的桃花作她苦衷的见证了。两句中,桃花与桃花夫人,景与情,难解难分,水乳交融,意境优美,诗味隽永。

诗人似乎要对息夫人一掬同情之泪了。及至第三句突然转折,由脉脉含情的描述转为冷冷一问时,读者才知道那不只是欲抑先扬。“至竟(到底)息亡缘底事?”息亡不正为夫人的颜色吗?她的忍辱苟活,纵然无言,又岂能无愧无咎?这一问是对息夫人内心创伤的深刻揭示。这一点在息夫人对楚王问中原有所表现,却一向未被人注意。

末句从对面着墨,引出另一个女子来。那就是晋代豪富石崇家的乐妓绿珠(“金谷”即石家名园)。权贵孙秀因向石崇求绿珠不得,矫诏收崇下狱。石崇临捕时对绿珠叹道:“我今为尔得罪。”绿珠含泪回答:

“当效死于君前。”遂跳楼而死。其事与息妫类似,但绿珠对权势的反抗是那样刚烈,相形之下息夫人只见懦弱了。这里既无对绿珠的一字赞语,也无对息妫的一字贬词,只是深情一叹:“可怜金谷坠楼人!”然而褒贬俱在此中,语意深远。此句之妙,《瓯北诗话》说得透彻:“以绿珠之死,形(即反衬)息夫人之不死,高下自见而词语蕴藉,不显露讥刺(即“用意隐然”),尤得风人之旨耳。”

此外,直接对一位古代软弱女子进行指斥也不免过苛之嫌,而诗人把指责转化为对于强者的颂美,不但使读者感情上容易接受,也使诗意升华到更高的境界。

题乌江亭

杜牧

胜败兵家事不期,

包羞忍耻是男儿。

江东子弟多才俊,

卷土重来未可知。

杜牧诗鉴赏

杜牧会昌中官池州刺史时,过乌江亭,创作这首咏史诗。“乌江亭”即现在安徽和县东北的乌江浦,旧传是项羽自刎之处。

项羽溃围来到乌江,亭长建议渡江,他愧对江东父兄,羞愤自杀。这首诗针对项羽兵败身亡的史实,批评他不能总结失败的教训,痛惜他的“英雄”事业归于覆灭,同时暗寓讽刺之意。

首句直言胜败乃兵家之常这一普通常识,并暗示关键在于如何对待的问题,为以下作好铺垫。“事不期”,是说胜败之事,不能预料。

次句强调指出只有“包羞忍耻”,才是“男儿”。

项羽遭到挫折便灰心丧气,含羞自刎,怎么算得上真正的“男儿”呢?“男儿”二字,令人联想到自诩为力能拔山,气可盖世的西楚霸王,直到临死,还未找到自己失利的原因,只是归咎于“时不利”而羞愤自杀,有愧于他的“英雄”称号。

第三句“江东子弟多才俊”,是对亭长建议“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的艺术概括。人们历来欣赏项羽“无面见江东父兄”一语,认为表现了他的气节。反而恰好反映了他的刚愎自用,听不进亭长忠言。他错过了韩信,气死了范增,但在这最后关头,如果他能面对现实,“包羞忍耻”,采纳忠言,重返江东,再整旗鼓,则胜负之数,或未易量。这就又落脚到了末句。

“卷土重来未可知”,是全诗最得力的句子,其意盖谓如能做到这样,还是大有可为的;可惜的是项羽却不肯委屈求全而自刎了。这样就为上面一、二两句提供了有的依据,而这样急转直下,一气呵成,令人想见“江东子弟”“卷土重来”的情状,是颇有气势的。同时,在惋惜、批判、讽刺之余, 又表明了“败不馁”的道理,也是颇有积极意义的。

议论不落传统的窠臼,是杜牧咏史诗的特色。诸如“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赤壁》),“南军不袒左边袖,四老安刘是灭刘”(《题商山四皓庙》),都是反说其事,笔调都与这首类似。宋人胡仔在《苕溪渔隐丛话》中谓这首诗“好异而畔于理..

项氏以八千人渡江,败亡之余,无一还者,其失人心为甚,谁肯复附之?其不能卷土重来,决矣。”清人吴景旭在《历代诗话》中则反驳胡仔,说杜牧正是“用翻案法,跌入一层,正意益醒”。其实从历史观点来看,胡氏的指责不无缘由。吴景旭为杜牧辩护,主要因这首诗借题发挥,宣扬百折不挠的精神,是可取的。

题木兰庙

杜牧

弯弓征战作男儿,

梦里曾经与画眉。

几度思归还把酒,

拂云堆上祝明妃。

杜牧诗鉴赏

这首咏史诗,是杜牧会昌年间任黄州刺史时,为木兰庙而题。庙在湖北黄冈西一百五十里处的木兰山。

木兰是一个民间传说人物,据说是北魏时期的谯郡人(有的说是黄州或宋州人)。黄州人为木兰立庙,是认木兰为同乡的。

诗人一开头就用一个“作”字把北朝民歌《木兰诗》的诗意高度概括出来。这个“作”字很传神,它既突出地显示了木兰的特殊身份,又生动地描写了这位女英雄女扮男装“弯弓征战”的非凡本领。要不,“同行十二年”,伙伴们怎么竟“不知木兰是女郎”呢?

接着诗人又借取《木兰诗》“当窗理云鬓”的意境。把“理云鬓”换成“画眉”,把木兰终究是女子的本色完整地表现了出来:“梦里曾经与画眉”,“与”相当于“和”。它启迪人们去想象木兰“梦里”的情思。她只是在梦乡里,才会和女伴们一起对镜梳妆;只是为了“从此替爷征”才竭力抑制着自己,并非不爱“画眉”。诗人运用一真一梦、一主一辅的衬托手法,借助梦境,让木兰脱下战袍,换上红妆,运笔尤为巧妙。这固然有“古辞”作依据,却也表现出诗人的想象。第三句诗人进而发挥想象,精心刻画了木兰矛盾的内心世界:木兰在战斗中固然极有英雄气概,但在日常生活中却不免“几度思归还把酒”,“几度”

二字,恰如其分地表现出这种内心矛盾的深刻性。作为一个少女,木兰有这样一些感情,一点也不奇怪。

难得的倒是诗人善于揭示其心灵深处的思归之情,更增强了真实感。

最后问题落在“还把酒”上。是对景解愁?还是对月把酒?都不是,而是到“拂云堆”上“把酒祝明妃”。拂云堆,在今内蒙古自治区的乌喇特西北。堆上有神祠。明妃,即自请和番的王昭君。木兰和昭君都是女性。她们来到塞上,一个从军,一个“和戎”,处境和动机固然不同,但同样都是为了献身国家。而这等大事却竟然由女儿家来承担,自不能不令人感慨之。“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这是唐代诗人戎昱《咏史》中的名句,和杜牧这首诗是比较合拍的。

王昭君和亲,死留青冢,博得后世的同情和怀念。木兰为了安靖边烽,万里从戎,一直受到人们赞美。诗人通过“把酒”“祝明妃”,把木兰对明妃的敬慕之情暗暗地透露出来,把木兰内心的矛盾统一起来,运用烘托手法,使木兰和昭君灵犀一点,神交千载,倍觉委婉动人。

感怀诗

杜牧

高文会隋季,提剑徇天意。

扶持万代人,步骤三皇地。

圣云继之神,神仍用文治。

德泽酌生灵,沉酣薰骨髓。

旄头骑箕尾,风尘蓟门起。

胡兵杀汉兵,尸满咸阳市。

宣皇走豪杰,谈笑开中否。

蟠联两河间,烬萌终不弭。

号为精兵处,齐蔡燕赵魏。

合环千里疆,争为一家事。

逆子嫁虏孙,西邻聘东里。

急热同手足,唱和如宫徵。

法制自作为,礼文争僭拟。

压阶螭斗角,画屋龙交尾。

署纸日替名,分财赏称赐。

刳隍咸欠万寻,缭垣叠千雉。

誓将付孱孙,血绝然方已。

九庙仗神灵,四海为输委。

如何七十年,汗赩含羞耻?

韩彭不再生,英卫皆为鬼。

凶门爪牙辈,穰穰如儿戏。

累圣但日吁,阃外将谁寄?

屯田数十万,隄防常慑惴。

急征赴军须,厚赋资凶器。

因隳画一法,且逐随时利。

流品极蒙尨,网罗渐离弛。

夷狄日开张,黎元愈憔悴。

邈矣远太平,萧然尽烦费。

至于贞元末,风流恣绮靡。

艰极泰循来,元和圣天子。

元和圣天子,英明汤武上。

茅茨覆宫殿,封章绽帷帐。

伍旅拔雄儿,梦卜庸真相。

勃云走轰霆,河南一平荡。

继于长庆初,燕赵终舁襁。

携妻负子来,北阙争顿颡。

故老抚儿孙,“尔生今有望。”

茹鲠喉尚隘,负重力未壮。

坐幄无奇兵,吞舟漏疏网。

骨添蓟垣沙,血涨滹沱浪。

只云徒有征,安能问无状?

一日五诸侯,奔亡如鸟往。

取之难梯天,失之易反掌。

苍然太行路,剪剪还榛莽。

关西贱男子,誓肉虏杯羹。

请数系虏事,谁其为我听?

荡荡乾坤大,曈曈日月明。

叱起文武业,可以豁洪溟。

安得封域内,长有扈苗征!

七十里百里,彼亦何常争。

往往念所至,得醉愁苏醒。

韬舌辱壮心,叫阍无助声。

聊书感怀韵,焚之遗贾生。

杜牧诗鉴赏

此诗题下原注:“时沧州用兵。”唐敬宗宝历二年(826)横海节度使(治沧州,今河北沧县)李全略死,其子李同捷反叛。文宗大和元年(827)八月开始讨伐李同捷,大和三年(829)四月始告平息。据缪鉞先生考定,此诗作于战争刚刚开始的大和元年(827),杜牧二十五岁。唐朝以“安史之乱”为由盛而衰的转折点。安史乱后,唐朝中央势力减弱,强藩悍将遂拥兵自重,分庭抗争,战争连绵不断,搅得国无宁日,民不聊生。生当唐朝末世的杜牧,面对藩镇的祸害和国家的危乱,心中忧虑,他以一腔青年热血写下了这篇充满强烈感情色彩的佳作,鞭挞了藩镇的跋扈,揭露了朝廷的无能,绘出了唐王朝的一幅西山落日图,表达了自己空有雄心而报国无门的苦闷。这是他早年以政治为题材的一篇重要的抒情长诗,可与杜甫的《北征》、李商隐的《行次西郊作一百韵》媲美,向有“诗史”之称。

全诗一百零六句,可以分为三段。第一段(从“高文会隋季”到“沉酣薰骨髓”)追忆了唐朝的建立和唐初的政治,表达了对盛世的无限缅怀。在短短八句中,诗人从武功和文治两个方面,对初唐盛世作了高度概括。武功方面,在隋末动荡之际,高祖李渊和太宗文皇帝李世民顺从“天意”,仗剑而起,一举平定天下,开创了唐代万世基业,他们真赶得上上古的“三皇”伏羲、神农和燧人。文治方面,太宗在高祖之后,以文治治理国家,“贞观之治”的德泽深入人心,好像美酒一样使人陶醉。这几句虽然十分概括,但却生动形象,一往情深。其中“提剑”二字极为有力,刻画出了高祖、太宗的雄武英姿。以三皇比高祖、太宗,在比喻中见出由衷的尊敬。作者先从开国着笔,从盛世遥遥写入。这一方面是在为全诗造成一个历史久远而又气势恢宏的开头,为下文的洋洋洒洒、恣意雄阔的铺叙伏笔蓄势;另一方面,也是通过对盛世的描写,为以下的衰世形成对比,预作衬托。

起首雄健有力,独具匠心。

第二段(从“旄头骑箕尾”到“剪剪还榛莽”)以极大篇幅,历述“安史之乱”以后七十余年间藩镇割据、朝廷衰弱、兵连祸结的历史。作者采用夹叙夹议的手法:叙述时大起大落,大开大合,历史的巨幅画面不断变幻,但又明接暗通,纹丝不乱;议论时激情充沛,血泪齐流,感情波澜显得奔腾激荡,但又深沉顿挫,低回无已。这充分显示了作者坚实的笔力和精妙的构思。这一大段又可以分为三个层次:

首先,从“旄头骑箕尾”到“血绝然方已”,这一层紧接第一大段,来了一个有力的转折。盛世的武功文治,已成逝去,安史乱起,“胡兵杀汉兵,尸满咸阳市(此指京城长安)”,国运由此陵替。“宣皇”

(即肃宗李亨)虽然平定了叛乱,一度中兴,但好景一度,接着就是无休无止的藩镇的祸乱,像灰烬熄而复燃,像草芽萌长不已。这些藩镇,他们盘据“两河”(指黄河南北),在军事上,自擅甲兵,“齐、燕、蔡、赵、魏”,各据一方;在外交上,互结姻亲,相为勾结,形成“合环千里”、“争为一家”之势,与朝廷对抗;在“法制”(此指制度、礼仪)上,刑赏自专,官爵自为,“僭拟”(臣僚擅用皇帝制度)天子礼仪,实际南面称孤。这一层开始六句叙“安史之乱”

和肃宗中兴,气势抑后一扬,但只是淡淡一题,转而写藩镇的骄横,抑扬错落,详略得当。在写藩镇的二十句中,作者从各个方面历数他们的罪行,义正严辞,在满怀愤怒之中,包蕴着沉哀深痛。

其次,从“九庙仗神灵”到“艰极泰循来,元和圣天子”,在上一层叙述之后稍稍宕开一笔,直抒感慨:上有祖宗(“九庙”,皇帝的宗庙)的神灵护佑,下有四方的财物供济,为什么七十年来含羞忍耻,真是辜负祖宗和百姓啊!这既是上一层历数藩镇罪行后感情的自然迸发,同时也是转到以下叙述朝廷情况的过渡。接着,作者即从唐朝将帅无能、皇帝束手无策、军事处于被动、政治制度被毁坏、百姓更为困苦等几个方面,写朝廷处于日薄西山、岌岌可危的处境,读来自生悲戚之感。这和上一层写藩镇的飞扬气势,恰成比照。两相比较,藩镇那样强势,朝廷如此软弱,国家的前途怎不令人分外忧虑呢?于是,作者再一次感慨:“邈矣远太平,萧然尽烦费”,那太平日子太遥远了,老百姓怕要长期遭受骚扰和苛烦的征敛啊!这两句与“如何七十年,汗赤色(音隙,大红色)含羞耻”暗中相接,加上“至于贞元末,风流(即风气)恣绮靡”二句,感叹的程度显然又有了加深,心情也更为沉郁。紧接着诗人的笔锋却突然一折:“艰极泰循来,元和圣天子。”意思是,到了唐宪宗元和年间,却否极泰来,国家居然有了新的转折。

其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这两句与第一层的“宣皇走豪杰,谈笑开中否”暗通关节,似乎在抑扬起伏中,完成了一个小的循环。

再次,从“元和圣天子,英明汤武上”到“剪剪还榛莽”,这一层与上一层用顶针手法紧紧相连,极为自然,同时作者连呼“元和圣“天子”的兴奋、踊跃之状,如在眼前,情绪高昂而热烈,这与叙述朝廷软弱时那种悲伤情绪,也形成强烈对照,不断翻卷起感情的波澜。作者热情地歌颂了这位一度压制藩镇叛乱的“圣天子”:他很节俭,用茅草盖屋,用群臣上奏章时的封袋拼制帷帐(两句用典,暗以尧帝和汉文帝相比);他用人得当,从行伍中提拔将领,任用有才干的人为相。这样,终于平定了黄河以南的淮西节度使吴元济等人的叛乱,使局势一度好转。到了穆宗长庆年间,燕赵之地也终于归附,然而,这种兴奋不过是长夜中的电光的一闪,倏然即逝。藩镇割据,是唐朝末世的祸害,这暂时的部分平息,仍然挽救不了唐朝的危机局势。作者十分清醒地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接着又以十分忧伤的心情,叙述了穆宗以后藩镇的新的更大规模的叛乱。想不到平息叛乱难于上青天,而一旦失去却易如反掌,连太行山的道路也阻挡了,狭窄的路上长满了荆榛!在这些伤心惨目的描写中,随着国家局势的剧烈动荡,作者的激情也在大起大落,此时他从兴奋转入了低沉,诗歌以写景暂时收束,在一片苍凉冷落中,低回着无尽的怨愁。这里,“骨添蓟门沙”、“苍然太行路”,与本段开始的“风尘蓟门起”遥相呼照,使整段呈现回环往复之势,结构十分严谨。在夹叙夹议中,笔势汪洋恣肆,好似江河澎湃,奔流直下,充满着不可阻挡的雄伟气势。

第三段(从“关西贱男子”到末尾),是面对满目疮痍,自述忧愤。第一、二段重在叙事,而这一段却重在抒怀,感情的起伏跌宕加快,忧恨也愈来愈深。作者首先表示要以削平藩镇为己任,匡济天下,恢复高祖、太宗开创的大唐盛世。但紧接着却一转,自己的平叛主张又有谁愿意接受呢?表现了呼告无门、知音不遇的苦衷。然而作者仍然忍不住陈述了自己的主张,表现了执着的追求,同时从激愤的语调中,也透露出作者对当前朝廷政治腐败、官僚苟且偷安的强烈不满。到最后六句,作者面对一败涂地的国家,忧、愤丛集的心情达到了顶点:“往往念所至,得醉愁苏醒。韬舌辱壮心,叫阍无助声。聊书感怀诗,焚之遗贾生。”作者在想有所为而无可作为的矛盾中,心情极度悲切和愤懑,一想到糜烂的国事,就只有举杯浇愁,用沉醉不醒来强压内心的不平。然而,如果闭口不谈国事,未免使壮心受到屈辱;如果去向皇上陈说,又苦于无人相助。只有把满腔愤恨写成这首诗,可又有谁来看、有谁理解呢?只好把它烧了,送给西汉时为国事而痛哭的贾谊吧!这六句“奔流却似九回肠”、层层转折,纡回盘曲,而又奔流而下,雄浑中含着苍桑,激昂中透着悲愤,豪荡中满怀伤感,把报国无路的痛苦表现得曲折而又深沉,为整首诗作了笔力万钧的结尾,同时也留下回味无尽的忧思,发人深省,这正是《感怀》的题意所在。

这首五言古诗,因为所写的时间跨度很大,空间范围也广,尤其是重大历史事件中的人和事更多,要恰到好处地把它们构筑在一首诗中,难度不小。作者在处理时,重点突出了安史乱后藩镇割据造成的灾难,不枝不蔓,显得措置有度,详略得当,而得心应手。

同时,全诗以历史的进程为经,以感情的起伏为纬,经纬交织,熔叙事、抒情、写景和政论于一炉,水乳融合,把作者的激情包寓其中,显得气魄雄浑而又悲愤激切,读来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另外,古诗重散行,本诗也以散行为主,又插了不少对偶句,如“压阶螭斗角,画屋龙交尾”、“刳隍咸欠万寻,缭垣叠千雉”、“夷狄日开张,黎元愈憔悴”、“荡荡乾坤大,瞳瞳日月明”等,在自然流溢中,显得严谨整齐,也增加了语言的声情美。特别是从“茹鲠喉尚隘”到“失之易反掌”一节,除“一日五诸侯”二句外,全是对偶句,用来表现作者对局势稍好后藩镇更大规模的叛乱的难以言诉的忧愤心情,显得低回婉转,收到了一唱三叹的效果。

杜秋娘诗并序

杜牧

杜秋,金陵女也。年十五,为李錡妾。后錡叛灭,籍之入宫,有宠于景陵。穆宗即位,命秋为皇子傅姆。皇子壮,封漳王。郑注用事,诬丞相欲去己者,指王为根。王被罪废削,秋因赐归故乡。予过金陵,感其穷且老,为之赋诗。

京江水清滑,生女白如脂。

其间杜秋者,不劳朱粉施。

老濞即山铸,后庭千双眉。

秋持玉斝醉,与唱《金缕衣》。

濞既白首叛,秋亦红泪滋。

吴江落日渡,灞岸绿杨垂。

联裾见天子,盼眄独依依。

椒壁悬锦幕,镜奁蟠蛟螭。

低鬟认新宠,窈袅复融怡。

月上白璧门,桂影凉参差。

金阶露新重,闲捻紫箫吹。

莓苔夹城路,南苑雁初飞。

红粉羽林仗,独赐辟邪旗。

归来煮豹胎,餍饫不能饴。

咸池升日庆,铜雀分香悲。

雷音后车远,事往落花时。

燕禖得皇子,壮发绿緌緌。

画堂授傅姆,天人亲捧持。

虎睛珠络褓,金盘犀镇帷。

长杨射熊罴,武帐弄哑咿。

渐抛竹马剧,稍出舞鸡奇。

崭崭整冠珮,侍宴坐瑶池。

眉宇俨图画,神秀射朝辉。

一尺桐偶人,江充知自欺。

王幽茅土削,秋放故乡归。

觚稜拂斗极,回首尚迟迟。

四朝三十载,似梦复疑非。

潼关识旧吏,吏发已如丝。

却唤吴江渡,舟人哪得知?

归来四邻改,茂苑草菲菲。

清血洒不尽,仰天知问谁?

寒衣一疋素,夜借邻人机。

我昨金陵过,闻之为歔欷。

自古皆一贯,变化安能推?

夏姬灭两国,逃作巫臣姬。

西子下姑苏,一舸逐鸱夷。

织室魏豹俘,作汉太平基。

误置代籍中,两朝尊母仪。

光武绍高祖,本系生唐儿。

珊瑚破高齐,作婢舂黄糜。

萧后去扬州,突厥为阏氏。

女子固不定,士林亦难期。

射钅句后呼父,钓翁王者师。

无国要孟子,有人毁仲尼。

秦国逐客令,柄归丞相斯。

安知魏齐首,见断篑中尸?

给丧蹶张辈,廊庙冠峩危。

珥貂七叶贵,何妨戎虏支?

苏武却生返,邓通终死饥。

主张既难测,翻覆亦其宜。

地尽有何物?天外复何之?

指何为而捉?足何为而驰?

耳何为而听?目何为而窥?

己身不自晓,此外何思惟?

因倾一樽酒,题作杜秋诗。

愁来独长咏,聊可以自贻。

杜牧诗鉴赏

这首长篇五言古诗作于唐文宗(李昂)大和七年(833)春天 ,杜牧三十一岁。那时,作者正在宣州 (今安徽宣城)宣歙观察使沈传师幕中,奉沈之命至扬州公干,经过镇江(即序中所说的“金陵 ”,唐代 镇江为润州,又叫金陵 ),见到年老色衰而孤苦无助 的杜秋,倾听其诉说平生,“感其穷且老”,于是写下了这首诗。作者以深切的同情,叙述了杜秋一生的坎坷不幸 ,刻画了鲜明生动的人物形象 ,抒发世事沧桑、人生无常的感叹,并曲折地透露出对当时政治的强烈不满。

全诗一百一十二句,可以分为两个部分。从开始到“夜借邻人机”为第一部分,写杜秋生平,这一部分以叙事为主,但叙事中又有抒慨。

首先,作者刻画出了一个美貌的少女形象。在山青水秀的镇江 ,有一位好天生丽质 ,她“施朱则太赤,傅粉则太白”(宋玉语),她就是杜秋。她在美女如云的镇海军节度使李錡(诗中以叛乱被杀的汉吴王刘濞喻指)的后庭中 ,深受宠爱,她手持玉杯劝酒,李錡欣然陶醉,然后又唱起《金缕衣》:“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她多么美丽风流!作者先从肤色描写外貌,然后又通过行动来侧面表现,虚实相生,互为补充。接着,李錡被杀,杜秋被籍入宫,受到宪宗(李纯)的宠爱,出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位雍容华贵,但又略带一丝忧郁的皇妃形象。作者采用烘托的手法,用“椒壁”、“金阶”、“夹城”、“南苑”、“羽林仗”、“辟邪旗”等皇宫特有的装饰和物件,来暗示人物的身份。在这新的环境中,她始则“盼眄独依依”,半是对旧主的依恋,半是对新君的畏惧,还有些羞怯,但在“低鬟认新宠”之后,终于“窈袅复融怡”了,恢复了青春的活泼和当日的丰采。然而,在“月上白璧门,桂影凉参差,金秋露新重”的清秋夜晚,她却“闲捻紫箫吹”,一个“闲”字,将心中的无聊和愁闷曲曲传出;“归来煮豹胎,餍饫不能饴”,不仅表现出宫中贵妇厌食甘肥的一般心理,其中也暗寓着个人身世的不愉快。作者在描写人物形象时手法富有变化,且十分精微。然而,好景不长,宪宗死后,杜秋却作了皇子李湊的“傅姆”,这是一次重大变化,出现在读者眼前的则是一位辛勤的保姆的形象。不过,作者却并没有正面描写保姆照料孩子的具体细节,而是通过写皇子的外貌(“壮绿緌緌 ”、“虎睛珠络褓”)、语 言(“武帐弄哑咿”)、游戏(“渐抛竹马剧,稍出舞鸡奇”)和侍宴(“崭崭整冠珮,侍宴坐瑶池”)等情形,来侧面表现皇子的成长,保姆在十几年间的日夜照料、辛苦操劳,自然也默默包含在其中了。这位保姆眼看着自己辛勤抚育长大的皇子 ,“眉宇俨图画,神秀射 朝辉 ”,心中也流露出一丝欣慰。但是,皇子终于被 废弃 ,最后,杜秋被遣回故乡 ,沦落为一个无依无靠、穷困潦倒的孤苦老妪。这一形象,作者写得特别细致:杜秋出宫之时,“回首尚迟迟”,似梦非梦,一片凄楚;她已经老了,面对衰颜,连潼关旧吏和吴江舟人也认不出当年美丽的她;返回镇江住处,只见一片草莱,满目凄凉;冬天,她借邻居的织布机,才织出一疋白绢,为自己做御寒的衣服。那昔日少女的美丽风流和皇妃的雍容华贵,皆化为乌有,连做保姆也不可得,留下的只是无限悲楚和凄凉。读至此,我们不禁要为这一栩栩如生的妇女形象,洒下一掬同情之泪。

值得回味的是,这一形象中决不单单包含着杜秋一人的身世之叹,还有着十分丰富而深刻的内蕴。作者把杜秋放在从元和二年(807)略前到大和七年(833)

这“四朝三十载”的历史背景上,其中寓有深意。这三十年,正是藩镇割据、宦官专权之时。杜秋正当妙年,被李锜占有并被籍入宫,就是由于李锜这个藩镇作威作福和叛乱而直接造成的,从此在思想上给杜秋投下了阴影。她在入宫以后,几经变故:宪宗和敬宗先后被宦官害死,上台的穆宗和文宗也是被宦官拥护的;而皇子漳王李凑被废,也是由于宦官王守澄及其宾客郑注与宰相宋申锡争权,受到牵连而得罪的。此时,朝廷外有藩镇之乱,内有宦官之祸,国家经常动荡不安,人命危险,朝不虑夕。杜秋从一个美丽的少女,几经挫折,沦为一个穷愁的老妪,正是藩镇和宦官以及黑暗政治的牺牲品。她是这个时期千千万万善良人们的悲剧缩影。透过这个形象,我们看到了唐朝末期血淋淋的社会现实。作者对杜秋的同情,就是对当时腐败政治的深刻揭露,对藩镇和宦官的无情鞭挞,也隐含着作者慷慨悲愤的政治热情。

从“我昨金陵过”到末尾 ,是全诗的第二部分, 着重抒写作者由杜秋生平而生发出来的感叹,但在抒情中也有叙事。

这一部分 ,“变化安能推”一句是中心,作者从 杜秋生平,从剧烈动荡的政局中,感到变化无定、幻灭无常,于是产生了人生无常的感喟。作者围绕这一中心 ,采用推衍的手法 ,一层一层地将感叹慢慢扩大、加深。诗中先是由杜秋这个女子,引出了历史上的一群女子 ,她们是春秋时陈国的夏姬 、越国的西施,汉朝时的薄姬、窦姬、唐姬,北朝时北齐的冯小怜,隋朝的萧皇后,这些女子虽然身世各各有别,共同的一点却是都被卷进了血腥的政治斗争漩涡之中,身不由主 ,或升或降,或浮或沉,历尽磨难。接着, 作者由女子而联想到“士林”中的男子,他们不也是一样吗?例如周朝的吕望,春秋时的管仲,战国时的孔子、孟子、范雎,秦朝的李斯,汉朝的周勃、申屠嘉 、金日磾(音低)、苏武、邓通等等,他们在政治 舞台上也是冒险犯难,穷通难卜,只能听天由命,谁能事先预知自己的未来呢?然后,作者于伤感和迷惑之中,像屈原与《天问》那样,连珠炮般地提出了一大堆问题:“地尽有何物?天外复何之?指何为而捉?

足何为而驰?耳何为而听?目何为而窥?”从天地到自己的一身,这些是无法解答的问题。“己身不自晓,此外何思惟 ?”连自己身上的某个部分都不明究竟, 身外之事 ,例如个人一生的荣辱进退 ,以及人间世道、政治斗争等等,又怎么能够考虑得明白无疑呢?

正因为如此 ,所以才写了这首《杜秋娘诗》,寄寓着 自己的感慨,愁来时独自长咏,聊以自叹自慰。在这里,作者流露出了浓厚的人生无常的思想,这正是当时黑暗专制政治下人们的心理常态,作者反复对此抒发感慨 ,也表示出对唐末黑暗腐败政治的强烈仇恨。 作者在这一部分中,由杜秋一人而推及历史上的许多人,最后又归结到自己一身,一方面点明了作诗的目的,同时也深深地寄托着个人的身世命运之叹,情感深沉荡气,结构也十分圆满、严谨。

乍一看来,前后两部分似乎有些游离,但其实它们有着紧密的内在联系。前一部分是后一部分的形象基础 ,后一部分是形象的引申和发挥 ,没有后一部分 ,前一部分的形象就不可能那样丰满和内涵深刻, 作者的沉痛心情也不会表达得那样强烈、充分。两部分相辅相成 ,不可或缺。这两部分中,作者在叙事、 抒慨时,又作了精心的剪裁,详略极为恰当。前一部分刻画杜秋,把笔墨主要是对她的各个不同时期的形象的富有特征的描写上,其间几次重大政治斗争的转折,都只是一笔带过。例如李锜败亡,杜秋入京,只说“濞既白首叛 ,秋亦红泪滋 。吴江落日渡,灞岸绿杨垂 ”;宪宗死亡,杜秋作保姆,也只说了“铜雀 分香悲”、“画堂授傅姆”几句;至于漳王遭废、杜秋被放那样复杂的情事,作者也只说了四句 :“一尺桐 偶人,江充知自欺。王幽茅土削,秋放故乡归 。”这 样显得笔墨极为节省,显然是作者有意为之:把作为背景的政治斗争交待得比较含蓄,让读者自去体味深蕴其中的深意;同时也是在有限的篇幅中腾出更多的笔墨来刻画杜秋这个中心人物的形象。通过这样的精心安排,虚实相生,疏密有致,在细心而集中的刻画中,杜秋这个形象血肉饱满、呼之欲出,成为我国历史上著名的文学故事人物 。后一部分作者抒发感叹, 也是详略得当。对于历史人物中的男男女女,作者通过使用典故,点到即止,而蕴含其中的丰富内容,却让读者自己玩而得之 。但在末尾写到自己的感慨时, 却比较详细,重笔浓墨,极意挥洒,特别是疑问句的排比连用,更体现出作者难于抑遏的哀愤。这些,都体现了作者驾驭长篇的能力和精妙构思的高度艺术技巧。

在遣词造句方面 ,精炼形象 。例如“吴江落日渡,灞岸绿杨垂”二句,不仅对仗精切,而且形象鲜明,含义丰富。杜秋乘船离开镇江时,落日的余辉照在吴江的渡口上,无限的依依分别之情见于言外;来到长安时,灞岸千万条柳丝正在春风中低垂荡漾,帝都的气派以及通过柳丝而暗喻的杜秋体态的袅娜,也全都如在目前。只有十个字,南北千里的变换,鲜明如画的景物 ,主人公的内心世界 ,都交待得一清二楚 ,在叙事、抒情长诗中 ,堪称洗练精致。其他如“椒壁悬锦幕,镜奁蟠蛟螭”、“咸池升日庆,铜雀分香悲”以及“觚稜拂斗极,回首尚迟迟”、“归来四邻改,茂苑草菲菲”等等,无不如此。这使得全诗在清丽中显得骨气刚劲,表现了杜牧诗独特的风格。

张好好诗并序

杜 牧

牧大和三年,佐故吏部沈公江西幕,好好年十三,始以善歌来乐籍中。后一岁,公移镇宣城,复置好好于宣城籍中。后二岁,为沈著作以双鬟纳之。后二岁,于洛阳东城重睹好好,感旧伤怀,故题诗赠之。

君为豫章姝,十三才有余。

翠茁凤生尾,丹叶莲含跗。

高阁倚天半,章江联碧虚。

此地试君唱,特使华筵铺。

主公顾四座,始讶来踟蹰。

吴娃起引赞,低回映长裾。

双鬟可高下,才过青罗襦。

盼盼乍垂袖,一声雏凤呼。

繁絃迸关纽,塞管裂圆芦。

众音不能逐,袅袅穿云衢。

主公再三叹,谓言天下殊。

赠之天马锦,副以水犀梳。

龙沙看秋浪,明月游东湖。

自此每相见,三日已为疏。

玉质随月满,艳态逐春舒。

绛唇渐轻巧,云步转虚徐。

旌旆忽东下,笙歌随舳舻。

霜凋谢楼树,沙暖句溪蒲。

身外任尘土,樽前极欢娱。

飘然集仙客,讽赋欺相如。

聘之碧瑶珮,载以紫云车。

洞闭水声远,月高蟾影孤。

尔来未几岁,散尽高阳徒。

洛城重相见,婥婥为当垆。

怪我苦何事,少年垂白须。

朋游今在否,落拓更能无?

门馆恸哭后,水云秋景初。

斜日挂衰柳,凉风生座隅。

洒尽满襟泪,短歌聊一书。

杜牧诗鉴赏

以“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倖名”自嘲的杜牧 ,其实是位颇富同情心的诗人 。唐文宗大和七年 ,杜牧路过金陵 ,曾为“穷且老”的昔日歌女杜秋,写了悲慨的《杜秋娘诗 》;两年后,诗人任东都 监察御史,在洛阳重逢豫章(治所在今江西南昌)乐妓张好好,又为她沦为“当垆”卖酒之女,而“洒尽满襟”清泪——这就是本诗的由来。

风尘女子的沦落生涯,在开初往往表现为人生命运的惊人跃升。此诗开篇一节,正以浓笔重彩,追忆了张好好六年前初吐清韵、名声震座的美好一幕:“翠茁(zá,生长)凤生尾,丹叶莲含跗(花萼的基部)”

——这位年方“十三”有余的歌女,当时身穿翠绿衣裙,袅袅婷婷,就像飘曳着鲜亮尾羽的凤鸟;那红扑扑的脸盘,更如一朵摇曳清波的红莲,含葩欲放!诗人安排她的出场非同一般,那是在一碧如染的赣江之畔、高倚入云的滕王阁中——正适合美妙歌韵的飞扬、回荡。为了这一次试唱,人们特为准备了铺张的“华筵”,高朋满座。而处于这一切中心的,便是张好好。

此刻 ,她正如群星拱卫的新月,只在现身的刹那间, 便把这“高阁”的“华筵”照亮了!为着表现张好好的惊人之美,诗人还不忘从旁追加一笔 :“主公顾四 座,始讶来踟蹰 ”。主公,即江西观察使沈传师(当 时诗人正充当他的幕僚);“来踟蹰 ”,则化用《陌上 桑 》“使君从东来,五马立踟蹰”之意,描写沈传师 在座中初睹张好好风姿的惊讶失态的情景,深得侧面烘托之妙。

然后便是张好好的“试唱 ”,诗中描述她在“吴 娃”的扶引下羞怯登场,低头不语地摆弄着长长的前襟;一双发鬟高下相宜,缕缕发辫才曳过短襦——寥寥数笔,画出了这位少女的多少柔美羞怯之态!令人不禁要怀疑 :如此小儿女家,竟有声震梁尘的妙喉? 然而,“盼盼乍垂袖,一声雏凤呼”,当她像贞元间名妓关盼盼那样乍一摔袖,席间便顿时响彻小凤凰一般清润圆美的歌鸣。这歌声嘹亮清丽,竟使伴奏的器乐都有难以为继之感,以至于琴絃快要迸散关钮、芦管即将为之破裂!而张好好的袅袅歌韵,却还压过“众音 ”,穿透高阁,直上云衢!白居易《琵琶行》表现 商女奏乐之妙,全借助于连翩的比喻描摹;此诗则运用高度的夸张,从伴奏器乐的不胜竞逐中,反衬少女歌喉的清亮遏云,堪称别开蹊径。

一位初登歌场的少女,一鸣惊人,赢得了观察使大人的青睐。她从此被编入乐籍,成了一位为官家卖唱的歌妓。未更人事的张好好,自然不懂得,这失去自由的乐妓生涯,对于她的一生意味着什么。她大约到是满心喜悦地以为,一扇富丽繁华的生活之门,已向她砰然打开——那伴着“主公”在彩霞满天的秋日,登上“龙沙”山(南昌城北)观浪,或是明月初上的夜晚 ,与幕僚们游宴“东湖”的生活 ,该有多少乐趣 !最令诗人惊叹的 ,还是张好好那日愈变化的风韵 :“玉质随月满,艳态逐春舒。绛唇渐轻巧,云步 转虚徐”——不知不觉中,这位少女已长成风姿殊绝的美人 !当沈传师“旌旆”东下 、调任宣歙观察使时,自然没忘记把她也“笙歌随舳舻”地载了去。于是每遇霜秋、暖春,宣城的谢朓楼,或城东的“句溪”,就有了张好好那清亮歌韵的飞扬。这就是诗之二节所描述的张好好那貌似快乐的乐妓生活——诗人当然明白 ,这种“身外(功业 、名声)任尘土,樽前极欢娱”的“欢娱 ”,对于一位歌妓来说,终竟只是昙花 一现,并不能长久。但他当时怎么也没预料,那悲惨命运之神的叩门,对张好好竟来得如此突然。而这一节之所以极力铺陈张好好美好欢乐的往昔,也正是为了在后文造成巨大的逆转,以反衬女主人公令人惊心的悲惨结局。

这结局在开始依然带有喜剧色彩:“飘然集仙客,讽赋欺相如。聘之碧瑶珮载以紫云车(仙人所乘)”。

那风度翩翩、长于“讽赋”的聘娶者,就是曾任“集仙殿”校理的沈传师。诗序称他“以双鬟(一千万钱)纳之”,可见颇花费了一笔钱财,故诗中以“碧瑶珮”、“紫云车”等夸张之语,将这出“纳妾”喜剧着力渲染了一番 。张好好呢,大约以为终于有了一个归宿, 生活拘检起来 ,正如传说中的天台仙女一般 ,关闭“洞门 ”,不再与往日熟知的幕僚交往 。“洞闭水声远,月高蟾影孤”二句,叙女主人公为妾景象,虽语带诙谐,字里行间毕竟透露着一种孤清幽寂之感,它似乎暗示着,女主人公身为侍妾,生活过得其实并不如意。

诗情的逆转,是数年后的一次意外相逢 :“洛城 重相见 ,绰绰为当垆 ”——当年那绰约风姿的张好好 ,才不过几年 ,竟已沦为卖酒东城的“当垆”之女!这该令诗人多么震惊。奇特的是,当诗人揭开张好好生涯中最惨淡的一幕时,全不顾及读者急于了解沦落真相,反而转述起女主人公对诗人的关切询问来:

“怪我苦何事,少年垂白须?朋游今在否?落拓更能无”?此四句当作一气读,因为它们在表现女主人公的酸苦心境上,简直妙绝——与旧日朋友的相逢,竟是在如此尴尬的场合;张好好纵有千般痛楚,又教她怎样向友人诉说?沉沦的羞惭,须得强加压制,最好的法子,便只有用这连串的问语来岔开了。深情的诗人何尝不懂得这一点?纵有千种疑问,又怎忍心再启齿相问!诗之结尾所展示的,正是诗人默然无语,在“凉风生座隅”的悲哀中,凝望着衰柳、斜阳,扑簌簌流下满襟的清泪——使得诗人落泪不止的,便是曾经以那样美好的歌喉,惊动“高阁”“华筵”,而后又出落得“玉质”、“绛唇”、“云步”“艳态”的张好 好的不幸遭际;便是眼前这位年方十九,却已饱尝人间酸楚 ,终于沦为卖酒之女、名震一时的名妓!这首诗正以如此动人的描述,再现了张好好升浮沉沦的悲剧生涯,抒发了诗人对这类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苦难女子的深切同情。作为一首叙事诗,诗人把描述的重点,全放在回忆张好好昔日的美好风貌上;并用浓笔重彩,表现她生平最光彩照人的跃现。只是到了结尾处,才揭开她沦为酒家“当垆”女的悲惨结局。这在结构上似乎颇不平衡。然而,正是这种不平衡,便在读者心中,刻下了张好好最动人美丽的形象;从而对她的悲惨处境,激发起最深切的同情。在鲜明的反衬和命运的急剧逆转中,表现对摧残、伤害美好、善良女子的社会的遗憾和抗议。

送国棋王逢

杜 牧

玉子纹楸一路饶,

最宜檐雨竹萧萧。

羸形暗去春泉长,

拔势横来野火烧。

守道还如周优柱,

鏖兵不羡霍嫖姚。

得年七十更万日,

与子期于局上销。

杜牧诗鉴赏

这是一首颇有趣味充满深情的送别诗。友人王逢是一位棋艺高超的围棋国手,于是诗人紧紧抓住这点,巧妙地从纹枰对弈一路出发,以爽健的笔力委婉深沉地抒写出自己的依依惜别之情。

“玉子纹楸一路饶,最宜檐雨竹萧萧 ”,起首即 言棋,从令人难忘的对弈场景下笔,一下子便引发人悠悠缕缕的棋兴 。“玉子纹楸 ”,指棋子棋盘。苏鹗《杜阳杂俎》:“大中(唐宣宗年号,847-859)中,日本王子来朝,..王子善围棋,上敕顾师言待诏为对手。王子出楸玉局,冷暖玉棋子。云:‘本国之东三万里,有集贤岛,岛上有凝霞台,台上有手谈池。池中生玉棋子,不由制度,自然黑白分焉,冬温夏冷, 故谓之冷暖玉 。又产如楸玉,状类楸木,琢之为棋局,光洁可鉴。”“一路饶”,饶一路的倒装,即让一子。友人是国手,难以对子而弈,故须相饶。杜牧是著名才子,善诗文词,亦善书画。所书《张好好诗》,董其昌称之为“深得六朝人气韵”(《渔洋诗话》);所画维摩像,米芾称其“光采照人”(《画史》)。能让一子与国手对弈,说明他的棋艺也相当高 。“最宜”二 字,深情可见。“檐雨竹萧萧”,暗明秋日。秋雨淅淅沥沥,修篁瑟瑟萧萧,窗下樽前,摆上精美的棋盘棋子,请艺候教,从容手谈,那是多么幽雅又令人惬意的棋境啊。

颔联转入对枰上风光的描写上 :“羸形暗去春泉 长,拔势横来野火烧 。”羸形,指棋形羸弱。这是赞 美友人绝妙的棋艺,说他扶弱起危好比春泉淙淙流淌,潺湲不息,充满了生机;进攻起来突兀迅速,势如拔旗斩将,疾如野火燎原。比喻形象生动,三尺之局顿时充满活力 ,无比宽广,仿佛千里山河,铁马金戈, 狼烟四起,阵云开合。

颈联承前 ,使事言棋,赞叹友人的棋风:“守道 还如周伏柱 ,鏖兵不羡霍嫖姚 。”周伏柱,指老子,春秋时思想家,姓李名耳,字伯阳,又称老聃,曾做过周朝的柱下史,著《道德经》五千言,后被尊为道家创始人。霍嫖姚,即霍去病,汉武帝时名将,两次大破匈奴,屡建战功,曾为嫖姚校尉。这两句说王逢的棋动静相宜 ,攻防有序,稳健而凌厉。防御稳固, 阵脚坚实,就像老子修道,以静制动,以无见有。进攻厮杀 ,首尾相应 ,战无不胜,较之霍去病鏖兵大漠,更加令人惊叹。围棋自来有兵家之戏的说法,如“略观围棋兮,法于用兵,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马融《围棋赋 》),“世有围棋之戏,或言是兵法之 类也”(桓谭《新论》)。杜牧喜好言兵 ,非常注重研 究军事,曾在曹操注《孙子》兵法的基础上,结合历代用兵的形势虚实 ,重新注释《孙子》,还写了《战 论》、《守论》、《原十六卫》等军事论文。这里以兵言棋正得棋中三味 。这四句淋漓兴会,极力渲染烘托, 表现出友人高超的棋艺和自己真挚的友情。

诗意至此戛然而止,胜负如何呢?诗人未说,也无须说,因为纹枰手谈,大开眼界,大得棋趣,二人友情由此而深,由此而笃。于是笔锋一掉,转入送别正题:“得年七十更万日,与子期于局上销。”所谓转入正题 ,不是正面接触,而是侧面揭示,以期代送。 古人以七十为高寿,故多以七十为期。白居易《游悟真寺》:“我今四十余,从此终身闲,若以七十期,犹得三十年 。”这两句即从白诗化出。杜牧作此诗时约 四十余岁,若至七十,尚有万余日。因此他与王逢相约,要将这万余日时间,尽行于棋局上销用!杜牧素以济世之才自负,可由于不肯苟合,仕途并不顺,故尔常游心方罫 ,寄情楸枰,所谓“樽香轻泛数枝菊,檐影斜侵半局棋 ”(《题桐叶 》),“雨暗残灯棋散后,酒醒孤枕雁来初 ”(《齐安郡晚秋》),“自怜穷律穷途 客 ,正劫孤灯一局棋”(《寄李起居四韵》)等,正是 这种围棋生活的反映。如今他遇上王逢这样棋艺高超,情投意合的棋友,该是多么欢乐啊。可是友人就要离去了,留下的将仅仅是“最宜檐雨竹萧萧”那种美好的回忆 ,是“别后竹窗风雪夜 ,一灯明暗复吴图”(《重送绝句》)的凄凉现实。因此这两句含蕴极丰,表面上是几多豪迈,几多欢快,实际上却暗寓着百般无奈和慨叹,抒发的离情别绪极为浓郁,极为深沉。

此诗送别,却通篇不言别,而且切人切事,不能移作他处 ,因此宋人有“此真赠国手诗也”(马永卿 《懒真子》)的评语 。全诗句句涉棋,而又不著一棋 字,可说是占尽风流。起二句以造境胜,启人诸多联想。中间四句极好衬托,棋妙才更见别情之重。马永卿以贪怯作解,认为“棋贪必败,怯又无功。羸形暗去 ,则不贪也 ;猛势横来,则不怯也。周伏柱喻不贪,霍嫖姚以喻不怯”(同上),这未免过泥,难为知人之言。结末二句以余生相期作结,以期代送,其妙无穷,一方面入题,使前面的纹枰局势有了着落,一方面呼应前文,丰富了诗的意境。往日相得之情,今日惜别之情 ,来日思念之情 ,尽于一个“期”字见出,实在不同凡响。

村 行

杜 牧

春半南阳西,

柔桑过村坞。

娉娉垂柳风,

点点回塘雨。

蓑唱牧牛儿,

篱窥茜裙女。

半湿解征衫,

主人馈鸡黍。

杜牧诗鉴赏

这是一幅美丽的农村风景画。仲春季节,南阳之西,一派大好春光。美时,美地,美景,在“春半南阳西”中 ,隐约而至 。遍村柔桑,欣欣向荣。着一“过”字,境界全出。“柔桑过村坞”,在动态中,柔桑生长的姿态和鲜嫩的形状,活现在眼前,这就把春天的乡村 ,点缀得更美了 。加之垂柳扶风,娉娉袅袅 ,春雨点点,回落塘中,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情趣。 再看,那农家牧童,披着蓑衣,愉快地唱着歌;竹篱笆内,可窥见那穿着绛黄色裙子的农家女的倩影。行路征人,解松半湿的衣衫,在村里歇脚,村主人热情地用鸡黍招待客人。这首诗,首联 、颔联是写村景, 颈联、尾联是写村情。其景实,其情真,与诗题是呼应的。

《村行》的艺术特色,可用轻倩秀艳来总括。《李调元诗话》云 :“杜牧之诗,轻倩秀艳,在唐贤中另 是一种笔意,故学诗者不读小杜诗必不韵 。”所谓轻 倩秀艳,即轻盈巧倩,秀美艳丽。它好像是个风华正茂的女子,秋波流转,含情脉脉,秀而不媚,艳而不淫,风姿婀娜,楚楚动人。

轻倩秀艳,不仅显示在妇女形象和爱情生活的描写中 ,也表现在大自然的描绘中 。除了《村行》以外 ,《汉江》、《寄扬州韩绰判官》、《山行》、《寄远》、 《柳绝句》、《江南春绝句》等 ,均以轻倩秀艳见长, 又各有其奇特风采。然而,它们与《村行》相比,却缺少那么一点点野趣与农村风味 。《村行》一诗,在 轻倩秀艳之中,显示出野逸、村朴、真挚、热情。诗人所描绘的柔桑 、村坞、垂柳、塘雨、蓑衣、牧童、 耕牛、篱笆、村女、主人、鸡黍等,都是美好的田园风光。

《村行》不是静止的田园画,而是运动着的风光图。从诗题中,就点出了“行”的特色。“行”,带动全篇,连风景也是处于流动之中的。在诗人笔下,春,不是停滞的,也不是笼统地指正、二、三月,而是指农历二月中旬 。这时 ,春天已过去一半,故曰“春半 ”。这个半字,虽本身不是动词,但诗人却赋予它 以动作性,它显示出大好的仲春季节的来临 。此外, 在诗人笔下,柔桑处处,生机勃勃,但诗人在描绘它的长势时,不用满字,而用“过”字。这个“过”字,既写了柔桑的生长过程之快,又写了柔桑长势之茂盛及其涵盖面之大。此外,诗人笔下之柳,不是呈一种动势 ,而是呈多种动势 。它不仅下垂,而且随风摇动,仿佛少女娉娉的腰肢一样,左右摆动。此外,作者所写的雨,不是大雨,而是点点细雨。“点点”,还呈现出落雨的动势。雨落水塘,溅起圆圆的水花,“回”字 ,与前面的“垂”字对照,“点点”与前面的“娉 娉”对照,更加强了风景的动态美。如果说,前面两联是写风景动态美的话,那么,后面两联就是写风情动态美了。放牛娃唱着动听的歌,给人以听觉上的美感;从外边可以窥及篱内村女绚丽的衣裙,给人以视觉上的美感;征衫半湿,且解且歇,村人好客,馈以鸡黍,给人以味觉上、触觉上的美感。诗人就是如此地善于捕捉刹那间的人物的动态去表现农村的人情美。

《村行》这首小诗,具有轻柔秀美的特点。它与《商山麻涧》等诗 ,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商山麻涧》中,所写的云光岚彩,柔柔垂柳,飞雉过鹿,牛巷鸡埘 ,秀眉老父,茜裙女儿,均富于柔和的特质。 此外,诗人写竹,则“历历羽林影,疏疏烟露姿”(《栽竹》);写梅,则“轻盈照溪水,掩敛下瑶台”(《梅》);写鵁鶄 ,则“静眠依翠竹,暖戏折高荷”(《鵁鶄》); 写鹭鸶,则“惊飞远映碧山去,一树梨花落晚风”(《鹭鸶》)。这些诗句 ,与《村行》虽各有特色,但都具有 轻倩秀艳之美。

读韩杜集

杜 牧

杜诗韩笔愁来读,

似倩麻姑痒处搔。

天外凤凰谁得髓?

无人解合续弦胶。

杜牧诗鉴赏

“李杜泛浩浩,韩柳摩苍苍。近者四君子,与古争强梁!”(《冬至日寄小侄何宜诗》)诗人对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四位大诗人、大作家可谓推崇备至。

他的诗受杜甫影响,在俊爽峭健中具有风华流美之致。

清薛雪《一瓢诗话》赞曰 :“杜牧之晚唐翘楚,名作 颇多 ,而恃才纵笔处亦不少 。如《题宣州开元寺水阁》,直造老杜门墙,岂特人称小杜而已哉 ?”他的 文力主“以意为主 ”,使韩愈所提倡的古文体,奥衍纵横,笔力健举。这首七绝宣示了诗人钻研杜、韩的心得,表达其倾慕、推重之情。

前两句描叙愁中读杜、韩诗文的极度快感。杜诗韩笔,指杜甫的诗歌和韩愈的古文。《唐音癸签》云:

“杜牧有绝句云 :‘杜诗韩笔愁来读,似倩麻姑痒处 搔。’称文为笔,始六朝人。《沈约传》云 :‘谢玄晖 善为诗,任彦升工於笔,约兼而有之 。’又梁简文帝 《与湘东王书》论文章之弊,亦分诗与笔为言。牧所本也。”《文心雕龙》云 :“今之常言,有文有笔,以 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 。”“愁来”,点明诗人研 读杜诗韩笔时的心绪。安史乱后数十年来,藩镇割据,内战频仍,致使边防空虚,民生凋敝;而吐蕃统治者又占据河西、陇右,威胁京都,河陇人民长期受吐蕃奴隶主奴役之苦。这内忧边患,时刻萦绕在诗人心头,他怎能不愁从中来?这“愁 ”,是诗人抱负的流露、识见的外溢和正义感的迸泻 。“愁来”读杜、韩,说 明诗人与杜、韩灵犀相通。他从杜的沉郁顿挫和韩的精深博大中汲收了睿智 、胆识和力量。理性的享受, 心灵的快感,使他忽发奇想,恍若请古代神话中的麻姑仙女用那纤长的指甲搔着自己的痒处一样。麻姑搔痒,典出《 神仙传 》:“麻姑手爪不似人形,皆似鸟爪。蔡经心言 :‘背大痒时 ,得此爪以爬背 ,当佳 也 。’”此典原意是蔡经悬想麻姑爪爬背上痒处 ,舒适、愉快;诗人移作搔心头痒处,酣畅、痛快。这匪夷所思的妙喻,是诗人兴到之笔,妙在信手拈来,兴味盎然。

后两句喟叹杜、韩的杰作无人嗣响 。诗人把杜、 韩比作天外飞来的百鸟之王凤凰,赞叹、倾慕之情显然可见 。“续弦胶”典出《十洲记》:“凤麟洲在西海 之中,洲四面弱水绕之,鸿毛不浮,不可越也。洲上有凤麟数万,各各为群,亦多仙家,煮凤喙及麟角合煎作胶 ,名之为续弦胶 ,此胶能续弓弩已断之弦。”

这里不用“凤喙”而用“凤髓 ”,是特地将新意注入 旧典。“髓”是“骨髓”、“精髓”。诗人感慨:有谁能得杜诗韩笔的精髓呢?可惜无人能像杜、韩那样,用如椽的巨笔写出史诗式的杰作了。“续弦胶”,又隐喻能逆挽晚唐倾颓之势的济世方略。日趋没落的晚唐社会犹如断弦的弓弩,其颓势已定。有谁能用凤髓制得续弦胶 ,把断了的弓弦续上呢?不明言“愁”,而其 “愁”自见。这两句,上句设问,下句作答,一问一答,自成呼应,读来饶有韵味。

这首诗以愁起,以愁结,一前一尾 ,一显一隐,错落有致。诗中旧典活用 ,有言外之意,弦外之音, 又使人回味不已。无论是题旨、意象,还是结构、语言,都呈现特异之处。《吟谱》云:“杜牧诗主才,气俊思活。”以此观之,诚然。

商山麻涧

杜 牧

云光岚彩四面合,

柔柔垂柳十余家。

雉飞鹿过芳草远,

牛巷鸡埘春日斜。

秀眉老父对樽酒,

茜袖女儿簪野花。

征车自念尘土计,

惆怅溪边书细沙。

杜牧诗鉴赏

这首诗是诗人由宣州经江州回长安途中路过商山麻涧时所作。商山,在今陕西省商县东南,其地险峻,林壑深邃。麻涧,在熊耳峰下,山涧环抱,周围适宜种麻,因名麻涧。诗人以清隽的笔调从不同的角度展示了这一带优美的自然景色。淳朴、恬静的农家生活和村人怡然自得的意态,充满了浓厚的诗情画意。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一辆风尘仆仆的“征车”曲折颠簸在商山的山路上。峰回路转,车子进入麻涧谷口,一片迷人的“桃源”境界,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使得诗人一下子忘记了旅途的疲困,精神为之一振。

举目遥望,周围群峰耸立,山上白云缭绕,山下雾霭霏微,在阳光的辉映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彩;山风飘拂,山涧逶迤,远处在一片垂柳的掩映下,竟然座落着一个十余户人家的小村庄。啊,这是一个多么好的休息之处呀!那袅袅的炊烟,那轻柔的柳丝,那悠悠的鸡犬声,——诗人不禁兴奋不已,催车前行。

车轮辘辘向前,打破了山间的幽静,惊起了栖息在野草丛中的野鸡 ,纷纷扑棱着翅膀,从车前掠过; 胆小的獐鹿竖起双耳,惊恐地逃到远处的草丛里。车子进入村庄时,太阳已经西斜,放牧的牛羊纷纷回栏,觅食的鸡鸭也开始三三两两地回窠了。

黄昏,是农家最悠闲的时光。劳动了一天的人们开始回到石头垒成的小院里休息、并准备晚餐了。那长眉白发的老翁悠然自得地坐在屋前的老树下,身边放了一壶酒;那身着红色衫袖的村姑正将一朵刚刚采撷的野花细心地插在发髻上。置身这恍如仙境的麻涧,面对这怡然自乐的村人,诗人心旷神怡。想到自己千里奔逐,风尘仆仆;想到明天又得离开这里,踏上征途,欣羡之余,又不禁升起了悠悠怅惘,一个人坐在溪涧边,手指不由自由地在细沙上画来画去。余辉霭霭,暮色渐渐笼罩了这小小的山村..

这首诗运用蒙太奇的艺术手法,通过巧妙的剪辑,远近结合,移步换形,一句一景,将商山麻涧一带的自然风光和山村农家的和美生活写得熙熙融融,生机盎然。最后,诗人将自己的怅然失落的神情一起摄入画面,曲折地表达了因仕途曲折而对田园生活的向往之情,富有意趣。

题武关

杜 牧

碧溪留我武关东,

一笑怀王迹自穷;

郑袖娇娆酣似醉,

屈原憔悴去如蓬。

山樯谷堑依然在,

弱吐强吞尽已空。

今日圣神家四海,

戍旗长卷夕阳中。

杜牧诗鉴赏

这是一首咏史诗。开成四年(839),杜牧由宣州赴长安,途经武关时,吊古伤今,感叹时事,写下了这首《题武关》。

武关,在今陕西省丹凤县东南,战国时秦置。作为千古形胜之地,诗人跋涉至此,不能不驻足凭吊一番。所以首联开门见山,叙述诗人来到了武关的东边,清清溪水从眼前汩汩流过,好像在向行人诉说着前朝的史事;举目眺望,可笑当年那昏庸懦怯的怀王入关投秦,一去不返,如今除了关塞依旧,没有留下任何遗迹。这里诗人用拟人的艺术手法,把自己在武关的盘桓说成是“碧溪”的相留,这就将诗情十分自然地转到对这一历史陈迹的临风联想上来。

“一笑怀王迹自穷 ”,是诗人对怀王的悲剧结局 的嘲弄,其中更有对怀王其人其事的感叹、痛恨和反思。因此,颔联紧承这一脉络,以历史家的严峻和哲学家的深邃具体地分析了“怀王迹自穷”的根源。楚怀王原任命屈原为左徒,内政外交均很信任他。后来由于上官大夫的诬陷,怀王渐渐疏离了屈原。秦国见有隙可乘,就派张仪至楚,以重金收买了上官大夫靳尚之流,并贿赂了怀王稚子子兰和宠姬郑袖,谗害屈原。怀王在郑袖、靳尚等一群佞臣小人的包围下,终于走上绝齐亲秦的道路,放逐了屈原。最后怀王为秦伏兵所执而客死秦国。此后楚国国运日益衰败,一蹶不振。从这段历史可以看到,怀王的悲剧结局完全是由于他亲小人、疏贤臣的糊涂昏庸所致,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因此,诗人在颔联中以形象化的语言,极为深刻地揭示了这一内在的根源。这两句诗对比强烈,内涵丰富。郑袖“ 娇娆 ”,可见其娇妒、得宠之态,而“ 酣似醉 ”,足见怀王对她的宠幸和放纵 ;屈原 “憔悴”,可见其形容枯槁、失意之色,而“去如蓬”,足见屈原遭放逐后到处流落 ,无所依归的漂泊生涯。 诗人正是通过小人得势 、贤臣见弃这一形象的对比, 婉转而深刻地指责了怀王的昏聩,鞭挞了郑袖的惑主,以及痛惜屈原的被逐。由此思之,诗人在瞻眺武关时,面对“怀王迹自穷”的现实,怎么能不付之一笑呢!

颈联在构思上是个转折,从对历史的沉思、叙述过渡到抒发眼前的感喟。如桅杆耸立的峰峦,似壕沟深长的山谷依然存在,而弱肉强食七国争雄的局面却象过眼烟云尽已成空。诗人通过对江山依旧、人事全非的慨叹 ,说明“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刘禹 锡《金陵怀古》)的历史教训 。楚怀王正是因为在人 事上的昏庸才导致了丧师失地、身死异国的悲剧。从这一意义来说,这一联的感慨实际上是对上联所叙述史事的寓意的进一步延伸。

最后,诗人的眼光再次落到武关上。如今天子神圣,四海一家,天下统一;武关上长风浩荡,戍旗翻卷,残阳如血。这一联是全诗的出发点。杜牧不但才华横溢,而且具有远大的政治抱负,他的理想社会就是盛唐时期统一、繁荣的社会。但是晚唐时期,尽管形式上维持着统一的局面,实际上,中央王朝在宦官专权、朋党交争的局面下势力日益衰败,地方藩镇势力日益强大,几乎形成了“无地不藩,无藩不叛”的局面。这怎么能不使怀有经邦济世之志和忧国忧民之心的诗人忧心忡忡呢 ?面对唐王朝渐趋没落的国运, 诗人站在武关前,思绪万千。于是对历史的反思,对现实的忧思,一齐涌上心头,形于笔底。他希望唐王朝统治者吸取楚怀王的历史教训,任人唯贤,励精图治,振兴国运。同时也向那些拥兵割据的藩镇提出了警戒,不要凭恃山川地形的险峻,破坏国家统一的局面;否则,不管弱吐强吞,其结局必将皆成空。

这首诗起于武关,落于武关,将与武关相联的特定的历史情节和山川形胜的自然背景构筑在一起,上下千年,思绪纵横,立意深沉而含蕴。

兵部尚书席上作

杜 牧

华堂今日绮筵开,

谁唤分司御史来?

忽发狂言惊满座,

两行红粉一时回。

杜牧诗鉴赏

这首诗作于大和九年( 835 ),最早见于唐孟棨 《本事诗 》,是一首朗吟于兵部尚书李司徒筵席上的 即兴之作。《本事诗》“ 高逸第三 ”云:“杜为御史,分务洛阳时,李司徒罢镇闲居,声伎豪华,为当时第一。洛中名士,咸谒见之。李乃大开筵席,当时朝客高流,无不臻赴。以杜持宪,不敢邀致。杜遣座客达意,愿与斯会。李不得已,驰书。方对花独酌,亦已酣畅,闻命遽来。时会中已饮酒,女奴百余人,皆绝艺殊色。杜独坐南向,瞪目注视,引满三巵,问李云:

‘闻有紫云者,孰是?’李指示之。杜凝睇良久,曰:

‘名不虚传,宜以见惠 。’李俯而笑,诸妓亦皆回首 破颜。杜又自饮三爵,朗吟而起曰 :‘华堂今日绮筵 开,谁唤分司御史来?忽发狂言惊满座,两行红粉一时回 。’意气闲逸,旁若无人 。”对诗的本事所记很详,有助于理解其意蕴。

华丽的厅堂,盛美的筵席,烘托出今日非同一般的节日氛围。主人的华贵气派,宾客的名士身份,均在不言之中。虽则是“ 罢镇闲居 ”,李司徒的摆设、排场,仍不愧是“ 当时第一 ”。诗人当时任职洛阳,是分司东都的监察御史,官位显赫,李司徒不敢随便邀请他莅临“声伎豪华”的私宴。只是在诗人派人向他表示希望参加的意向后,李司徒才不得已相邀。了解这层背景,就能体会“谁唤”二字实在有着强烈的调侃意味。照理说,李司徒设筵相邀,客人自然是他“唤”来的。但是,事实上却是诗人自己要来的,李司徒则是被迫而为。倘若果真要寻究是“谁唤分司御史来”的话,实在不如说是“绝艺殊色”的歌伎“唤”

他来的。这劈空一问,如异峰突起,使诗情徒现戏剧性变化。诗人自不无几分得意,李司徒则被将了一军,处于十分尴尬的境地。诗人接到李司徒“驰书”相邀时,正好“ 对花独酌,亦已酣畅 ”,仗着几分酒意,匆促赴筵,当然更肆无顾忌。他“独坐南向 ”,一副 傲然不群的意态 ;“瞪目注视”歌艺超群、姿色绝佳 的歌妓,连饮满酒三杯 ,询问李司徒“闻有紫云者, 孰是?”原来他是爱慕歌妓紫云之名而来。李司徒指给他看,他居然当众索讨名妓。唐突、清狂,无怪乎满座宾客皆惊骇不已 。李司徒“俯首而笑”,无言可 答;两边百余名粉墨献艺的歌妓也一下子“回首破颜”,忍俊不禁了。诗人却又连饮三杯,朗吟而起。他即席高声吟唱的,就是此诗。“意气闲逸,旁若无人”,好一个风流俊爽、仪态非凡的诗人才子!

诗人登第后在扬州当幕僚时,曾以“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倖名 ”(《遣怀》)的诗句,对往日 放浪形骸、沉湎酒色的生活表示自嘲和追悔。诗人借酒索妓,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封建社会的痼习。而即席吟诗,出口成章,捕捉住当时的场景、氛围,人物神情、意态,为寻芳猎艳留下真实的自我写照,又使人想起曹植七步为诗的风度。全诗率口而成,不假雕饰而自有神韵 ,表明诗人在风流不羁的“清狂”之外, 富有神奇俊迈的杰出才华。

送隐者一绝

杜 牧

无媒径路草萧萧,

自古云林远市朝。

公道世间唯白发,

贵人头上不曾饶。

杜牧诗鉴赏

南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云:“牧之云:‘无媒径路草萧萧,自古云林远市朝。公道世间唯白发,贵人头上不曾饶。’罗邺云:‘芳草和烟暖更青,闲门要路一时生。年年点检人间事,唯有春风不世情 。’余 尝以此二诗作一联云 :‘白发唯公道,春风不世情。” 盖穷人不偶,遣兴之作 。”他别具独眼地拈出杜、罗 二诗予以比较 ,又颇有创意地概括出“白发唯公道, 春风不世情”一联,揭出二诗共同旨意,令人击节叹服。但细味诗意,“穷人不偶,遣兴之作”八字评语,实在未搔着痒处 。殊不知小杜绝非一般“遣兴”,他 揭露世间不平,呼吁社会公道,情绪正无比激越、慷慨。

首两句从隐者的居所和处境着笔,称扬隐者的德行。“无媒”语出《韩诗外传 》:“士不中道相见,女无媒而嫁者,君子不行也。”原意女子因无人为媒难以出嫁,这里指士子因无人推荐、引见而无法用于世。

正因为无汲引者问津,隐者门可罗雀,屋前小路长满了荒草,一片萧索冷落。“草萧萧”暗用汉代张仲蔚事。据《高士传》载,张仲蔚“善属文,好诗赋,闭门养性,不治荣名 ”。透过萧萧荒草,一个安于索居 的隐者形象呼之欲出。“云林”,高入云中的山林,这里指隐者隐之处。市朝,指交易买卖场所和官府治事所在。自古以来,隐者乐于洁身自好,有意避开这些争权夺利的尘嚣地 ,“退不丘壑,进不市朝,怡然自 守,荣辱不及”(《周书·薛端传》)。清心寡欲,恬淡自适,诗人对隐者的洁行高志,流溢出钦羡、称颂之情。

末两句从白发落墨,生发健拔高昂的议论 。“白 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白发与忧愁有着不解之缘。

隐者“无媒”,因而怀才不遇 。社会的压抑使他产生 忧愁,难以驱逐的忧愁又使他早生华发。他叹息英雄无用武之地,痛恨扼杀人才的社会势力,呼吁世间公道。诗人充分理解隐者的心境 ,他与隐者灵犀相通, 命运与共,对人世、对社会有着相同的见解。他以为,世间只有白发最公道,即使是达官贵人的头上也照长不误,决不饶过。不受财富摆布,不向权贵拜倒,不阿谀,不恂私,一切都公平合理,这就是人间的公道。

诗中“唯”字,包含言外之意:除了白发,人世间再没有公道可言。社会不公正,在诗人笔下得到深刻的揭露和无情的针砭。这是理性的批判,是对当时整个社会现实的有力鞭苔。

全诗随情感的流动、意绪的变化而呈现不同的节奏和语势:前两句如静静溪流平和舒缓,后两句如滔滔江潮激荡喷涌。批斥的锋芒直指不公道的封建社会制度,议论警动,憎爱分明,痛快淋漓而又不乏机趣幽默。

南陵道中

杜 牧

南陵水面漫悠悠,

风紧云轻欲变秋。

正是客心孤迥处,

谁家红袖凭江楼?

杜牧诗鉴赏

这首诗收入《樊川外集》,题一作“寄远”。杜牧在文宗开成年间曾任宣州团练判官,南陵是宣州属县,诗大约就写于任职宣州期间。

题称“ 南陵道中 ”,没有点出是陆路还是水程。

从诗中描写看,理解为水程似乎切当一些。

前两句分写舟行所见水容天色。“漫悠悠”,见水面的平和、水流的悠长、也透露出江上的清寂。这景象既显出舟行者的心情比较平静容与,也暗透出他一丝羁旅的孤独。一、二两句之间,似有一个时间过程。

“ 水面漫悠悠 ”,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时的景象。

过了一会,风变紧了,云彩因为风的吹送变得稀薄而轻盈,天空显得高远 ,空气中也散发着秋天的凉意。 “欲变秋”的“欲”字 ,正表现出天气变化的动态。 从景物描写可以感到,此刻旅人的心境也由原来的相对平静变得有些骚屑不宁,由原来的一丝淡淡的孤寂进而感到有些清冷了。这些描写,都为第三句的“客心孤迥”作了准备。

正当旅人触物兴感、心境孤迥的时候,忽见岸边的江楼上有红袖女子正在凭栏眺望。三、四两句所描绘的这幅图景,色彩鲜明,饶有画意,不妨当作江南水乡风情画来欣赏。在客心孤迥之时,意绪本来有些索寞无聊,流目江上,忽然望见这样一幅美妙的图景,精神振奋,羁旅的孤寂在一时间似乎冲淡了不少。这是从“正是”、“谁家”这样开合相应、摇曳生姿的语调中可以感觉出来的。但这幅图景中的凭楼而望的红袖女子,究竟是怀着闲适的心情眺望上景色,还是象温庭筠词中所写的那位等候丈夫归来的女子那样,“梳洗罢,独倚望江楼”,在望穿秋水地历数江上归舟呢?

这一点,江上舟行的旅人不甚明白,自然也无法向读者交待,只能浑涵地书其即目所见。但无论是闲眺还是望归,对旅人都会有所触动而引起各种不同的联想。

在这里 ,“红袖凭江楼”的形象内涵的不确定,恰恰 为联想的丰富、诗味的隽永创造了有利的条件。这似乎告诉我们,在一定条件下,艺术形象或图景内蕴的多歧,不但不是缺点,相反地还是一种优点,因为它使诗的意境变得更富含蕴、更为浑圆而耐人寻味,读者也从这种多方面的寻味联想中得到艺术欣赏上的满足。当然,这种不确定仍然离不开“客心孤迥”这样一个特定的情景,因此尽管不同的读者会有不同的体味,但总的方向是大体相近的。

叹 花

杜 牧

自是寻春去校迟,

不须惆怅怨芳时。

狂风落尽深红色,

绿叶成阴子满枝。

杜牧诗鉴赏

这首诗的文字一作 :“自恨寻芳到已迟,往年曾 见未开时。如今风摆花狼藉,绿叶成阴子满枝。”

关于此诗,有一个传说故事:杜牧游湖州,认识一民间女子,年十余岁。杜牧与其母相约过十年来娶,后十四年,杜牧始出为湖州刺史 ,女子已嫁人三年, 生二子。杜牧感叹其事,故作此诗。这个传说不一定可靠,但此诗以叹花寄托男女之情,是大致可以肯定的。它表现的是诗人在浪漫生活不如意时的一种惆怅失落之情。

全诗围绕“叹”字着笔。前两句是自叹自解,抒写自己寻春赏花去迟了,以至于春尽花谢,错失了美好的时机 。首句的“春”犹下句的“芳”,指花。而 开头一个“自”字富有感情色彩,把诗人那种自怨自艾,懊悔莫及的心情充分表达出来了。第二句写自解,表示对春暮花谢不用惆怅,也不必怨叹。诗人明明在惆怅怨嗟 ,却偏说“不须惆怅”,明明是痛惜懊丧已 极,却偏要自嘲自慰,这在写法上是腾挪跌宕,在语意上是翻进一层,越发显出诗人惆怅失落之深,同时也流露出一种无可奈何、懊恼至极的情绪。

后两句写自然界的风风雨雨使鲜花凋零,红芳落尽,绿叶成阴,结子满枝,果实累累,春天已去。似乎只是纯客观地写花树的自然变化,其实蕴含着诗人深深惋叹的感情。

本诗主要用“比”的手法。通篇叙事赋物,即以比情抒怀,用自然界的花开花谢 ,绿树成阴子满枝, 暗喻少女的妙龄已过,结婚生子。但这种比喻不是直接生硬,而是若即若离,婉曲含蓄,即使不知道与此诗有关的故事,只把它当作别无寄托的咏物诗,也是出色的。

金谷园

杜 牧

繁华事散逐香尘,

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

落花犹似坠楼人。

杜牧诗鉴赏

金谷园故址在今河南洛阳西北,是西晋富豪石崇的别墅,繁华富丽,名盛一时。唐时园已荒废,成为供人凭吊的古迹。据《晋书·石崇传》记载:石崇有妓曰绿珠,美而艳。孙秀使人求之,不得,矫诏收崇。

崇正宴于楼上,谓绿珠曰:“我今为尔得罪。”绿珠泣曰:“当效死于君前。”因自投于楼下而死。杜牧过金谷园,即景生情,写下了这首咏春吊古之作。

面对荒园,首先浮现在诗人脑海的是,金谷园繁华往事,也随着芳香的尘屑消散殆尽 。“繁华事散逐 香尘 ”这一句蕴藏了多少感慨。王嘉《拾遗记》谓: “石季伦(崇屑)沉水之香如尘末,布象床上,使所爱者践之,无迹者赐以真珠 。”此即石崇当年奢靡生 活之一斑。“香尘”细微飘忽,来去迅速而无影无踪。

金谷园的繁华,石崇的豪富,绿珠的香消玉殒,亦如香尘飘去,云烟过眼,乃一时而已。正如苏东坡诗云:

“事如春梦了无痕 。”可叹乎?亦可悲乎?还是观赏 废园中的景色吧:“流水无情草自春”。水,指东南流经金谷园的金水。不管人世间的沧桑,流水照样潺湲,春草依然碧绿,它们对人事的各种变迁,似乎毫无感触。这是写景,更是写情,尤其是“草自春”的“自”

字 ,与杜甫《蜀相》中“映阶碧草自春色”的“自” 字用法相似。

傍晚,正当诗人对着流水和春草遐想的时候,忽然东风传来鸟儿的叫声。春日鸟鸣,本是令人心旷神怡的赏心乐事 。但是此时——红日西斜,夜色将临; 此地——荒芜的名园,再加上傍晚时分略带凉意的春风,在沉湎于吊古之情的诗人耳中,鸟鸣就显得凄哀悲切,如怨如慕,仿佛在表露今昔之感。日暮、东风、啼鸟,本是春天的一般景象,着一“怨”字,就蒙上了一层凄楚感伤的色彩。此时此刻,一片片惹人感伤的落花又映入诗人的眼中。诗人把特定地点(金谷园)

落花飘然下坠的形象,与曾在此处发生过的绿珠坠楼事件联想到一起,寄寓了无限情思。一个“犹”字渗透着诗人多少追念、怜爱之情!绿珠,作为权贵们的玩物,她为石崇而死是毫无价值的,但她的不能自主的命运不是同落花一样令人可怜么?这一联想,不仅是“坠楼”与“落花”外观上有可比之处,而且揭示了绿珠这个人和“花”在命运上有相通之处。比喻贴切自然,意味隽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