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简介

曹冠字宗臣,号双溪,东阳(今属浙江)人。绍兴二十四年进士。二十五年,为平江府府学教授,旋除国子录擢左宣议郎、太常博士,寻兼权中书门下检正诸房公事。桧死,为撰谥议,称桧“光弼圣主,绍开中兴,安宗社与阽危之中,恢太平于板荡之后。道德先天地,勋业冠古今”后数日,以右正言张修等论罢。明年,又被论为秦埙假手驳放科名。孝宗时,许再试,复登乾道五年(1169)进士。绍熙初,知郴州,转朝奉大夫赐金紫致仕,年八十卒。有《双溪集》二十卷,《景物类要诗》十卷,词有《燕喜词》一卷。

●念奴娇

曹冠

宋玉《高唐赋》述楚怀王遇神女事,所世信之。愚独以为不然,因赋《念奴桥》,洗千载之诬蔑,以祛流俗之惑。蜀川三峡,有高唐奇观,神仙幽处。

巨石巉岩临积水,波浪轰天声怒。

十二灵峰,云阶月地,中有巫山女。

须臾变化,阳台朝暮云雨。

堪笑楚国怀襄,分当严父子,胡然无度?

幻梦俱迷,应感逢魑魅,虚言冥遇。

女耻求媒,况神清直,岂可轻诬污?

逢君之恶,鄙哉宋玉词赋!

曹冠词作鉴赏

梁昭明太子萧统编《文选》收有旧题宋玉所撰的《高唐》、《神女》两首词赋《高唐赋。序》载楚怀王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塘,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神女赋。序》又记怀王之子楚襄王游云梦之浦,使宋玉赋高唐神女之事,“其夜王寝,果梦与神女遇”。由于宋赋词笔华美,再加上神女故事本身所具有的神秘色彩,这两篇赋对于后世文学影响很大,尤其是前篇,在诗词中,它已成为使用频率最高的典故之一。正如李商隐《有感》诗之所云,“一自《高唐赋》成后,楚天云雨尽堪疑”!当绝大多数读者陶醉于这人神恋爱故事的谲幻温馨之中时,有人开始从伦理道德的角度来找碴儿了。

唐代元稹《楚歌》十首其四(惧盈因邓曼)曰:“襄王忽妖梦,宋玉复淫辞。万事捐宫馆,空山云雨期。”北宋吴简言《题巫山神女庙》诗亦云:“惆怅巫娥事不平,当时一梦是虚成。只因宋玉闲唇吻,流尽巴江洗不清。”皆为其例。然而上述都还不过是诗人一时的感叹而已,真正郑重其事,公然宣称要肃清宋赋“流毒”,为神女“洗千载之诬蔑”的议论,除了曹冠的这首词,再也找不到超过它的了。

全篇的“高论”尽在下阕,我们讲析时不妨打破常规,先从后半段说起。

“堪笑楚国怀襄,分当严父子,胡然无度?”——可笑楚怀王、楚襄王,理当严守父子名分,何以竟越轨乱伦,同一位神女暖昧不清呢?怀王熊槐(一名“相”)、襄王熊横是史有定论的荒淫昏聩之君,骂骂本亦无妨,但神女却不可亵渎,必须替她开脱,于是乃有下文:“幻梦俱迷,应感逢魑魅,虚言冥遇。”——怀、襄二王梦中所交接的,哪什么神女!他们大概都睡昏了头,让山林异气幻化而成的鬼怪所迷惑了。如此判断,有什么根据吗?当然的有的!且看词人怎样推理演绎:“女耻求媒,况神清直,岂可轻诬污?”——神的伦理道德水准当然远在人类之上,人间女子尚且以求媒自请嫁人为羞耻,必待男家聘之后才行,何况神女清白正直,断然不会有什么“自荐枕席”的苟且之事,岂可轻易地往她身上泼脏水?然而,竟有人这样泼了。那是谁呢?首先是自诩梦交神女的怀王、襄王父子,其次是将二王艳遇著述于文学的弄臣宋玉。口舌之夸,传播的辐射面毕竟有限,这倒也没有什么;惟笔墨宣淫,能量忒大,波及万人,毒流千载,实不可不大加挞伐,故词人即以狠批宋玉作结:“逢君之恶,鄙哉宋玉词赋!”——迎合君王的丑恶情欲,对其津津乐道的风流韵事大事铺陈藻绘,《高唐》、《神女》二赋真是可谓卑劣之极!

看到这里,不仅读者诸君几欲捧腹解颐,就连笔者也忍俊不禁:好个巾气十足的道学家!好个酸馅味满口的老夫子!跟古代的文学家较量,为神话中的人物辨诬,而且态度又是那样的一本正经。——迁哉,迂得可爱!不过且慢,倘若我们于喷饭之余三复其言,便可发柄此词之荒唐中仍有值得正视的严肃的内容。自从春秋时卫宣公将儿子的新娘占为己有,在《诗经。邶风》中留下了一首题为《新台》的讽刺诗后,直至唐高宗李治以其父太宗之妾武媚娘为皇后,唐玄宗李隆基夺其子寿王妃杨玉环为贵妃,诸如此类“胡然无度”的秽行在封建帝王的宫闱中是屡见不鲜的,诚所谓“中冓之言,不可道也”(《诗·鄘风·墙有茨》)。曹冠之词,能说它没有一点批判的精神吗?

若按封建社会通行的伦理道德标准来考察宋玉二赋,神女即与怀王有私,即成为襄王之庶母,故襄王之梦神女,难以逃脱他“乱伦”的罪名,惟怀王之梦神女时,神女尚未有“婆家”,又何悖于情理呢?而词人却偏要说“堪笑楚国怀襄”,将老子儿子搅作一锅粥,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指着格尚骂贼秃”了。所鞭笞的对象难道仅仅是指怀王、襄王两人吗?

平心而论,词人所谓“鄙哉宋玉词赋”云云,仅仅是以其内容为不足称道而已,而对于宋赋的艺术成就,却并没有被抹煞。这从上阕的写景文字中可以清楚地看出。如“巨石巉岩临积水”七字,即是化用《高唐赋》之“登巉岩而下望兮,临大阺之稸(义同‘积’)水”。“波浪轰天声怒”六字,亦据该赋“长风至而波起兮”、“崪中怒而特高兮”、“砾磥磥而相摩兮,巆震天之石盖石盖”等句意而以简易浅显文词写出来的。至如“须臾变化,阳台朝暮云雨”二句,化用得就更明显了。下阕批宋,得上阕之学宋而愈增其趣;下阕议论,得上阕之写景而摇曳生姿。——以树为喻,通篇说理有枝干而无繁叶,不免有些单调,今以景语渐次引出议论,是在浓荫不可以见到盘根错节,丰腴、瘦劲相得益彰,呈现出生机盎然的景象。

●凤栖梧·兰溪

曹冠

桂棹悠悠分浪稳。

烟幂层峦,绿水连天远。

赢得锦囊诗句满,兴来豪饮挥金碗。

飞絮撩人花照眼。

天阔风微,燕外晴丝卷。

翠竹谁家门可款?

舣舟闲上斜阳岸。

曹冠词作鉴赏

南宋词人曹冠写了一卷《燕喜词》,有六十多首。

可是,历来的词论家却很少谈及它,各种选本也很少采录他的词作。直到清末况周颐《蕙风词话》中才有这么一段评述:“宋曹冠《燕喜词》《凤栖梧》云:”飞絮撩人花照眼。天阔同风微,燕外晴丝卷。‘状春晴景色绝佳。每值香南研北,展卷微吟,便觉日丽风暄,淑气扑人眉宇。全帙中似此佳句,竟不可再得。“的确如此,崔信明的”枫落吴江冷“和潘大临的”满城风雨近重阳“,仅存一句,已足流传千古,何况曹冠有这首较为完美的好词,词中还有些不可多得的佳句呢!况氏能够发现了此词,也可以称得上是曹冠的文章的知己了。

词题的“兰溪”,在词人的故乡东阳(今浙江省金华县)。曹冠曾在兰溪溪畔建园筑阁,自号双溪居士。本词写泛舟兰溪的闲情逸致,表现了作者对故乡山川风物的热爱。

首句写泛舟。悠然地划着船桨,分浪稳稳前行。

“悠悠”与“稳”字,可见游赏时闲适的心情。二、三句,写瞭望中的山川景色。轻烟笼罩着两岸重重叠叠的山峦,绿水一直伸展向遥远的天边。“赢得锦囊诗句满,兴来豪饮挥金碗”,这两句写词人的豪情胜概。“锦囊”用的是李贺的故事。李商隐《李贺小传》载,李贺出游时,携带一个又破旧的锦囊。当想到好诗句时,马上写下来投入囊中。“挥金碗”,语见杜甫《催驸马山亭宴集》诗:“客醉挥金碗,诗成得绣袍。”写出了豪饮的狂态。“赢得”二句,语意平庸,貌似豪放,其实虚器,显得与上下文情调不一致。

过片三句,确是精美绝伦之笔。濛的飞絮,向游人的身上扑来。两岸盛开的鲜花在丽日的映照下,更是光艳夺目。晴朗的天空无限宽广,微风吹过,燕子贴水争飞,悠飏的游丝轻盈舒卷。写景之佳,并不在于词句字面,而在于它的气象。所用的都是极为普通的词语,但当作者把它们组织起来时,便形成了一种美妙的氛围,使读者感受到春晴景色特具的美。然而,如王国维所说的:“一切景语,皆情语也。”(《人间词话》删稿)词人在这里不仅显示了深入捕捉物象的本领,而且还巧妙地运用景语来抒自己的感情。三句一片神行,见几见微,生意盎然,真能得象外之趣。春游时旷朗的胸怀和欣悦的情绪,都自然地表露出来了。

收尾两句意思也稳妥与首句呼应。沿溪缓行,看到岸上翠竹丛中有户人家,便停舟上岸,叩门相访,不知觉又到了斜阳西下的时候了。“款”,这里有叩敲的意思。“舣舟”,泊舟,附船上岸。“翠竹”两句,用《世说新语。任诞》王徽之爱竹,造门不问主人事,王维《春日与裴迪过新昌里访吕逸人不遇》诗因有“看竹何须问主人”句。这两句所表现的豪情逸兴,要比“挥金碗”之类高雅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