淸黄旛绰等着

论戏统

古时戏,始一出鬼门道,必先唱【红芍药】一词。何也?因传奇内必有神、佛、仙、贤、君王、臣宰及说法、宣咒等事,故先持一咒,以释其罪;兼利诸己——隔宿昧爽,因喉音闭塞,故齐声而扬。古制云:“太子【千秋岁】,春围【画锦堂】。一株【红芍药】,开遍【满庭芳】。”取其曲牌名为引口词。后人因其单薄,添【倒垂莲】,套其体也。

老郎神

老郎神卽唐明皇。逢梨园演戏,明皇亦扮演登场,掩其本来面目。惟串演之下,不便称君臣,而关于体统,故尊为老郎之称。今遗有唐帽,谓之老郎盔,卽此义也。戏中所抱小娃,谓之喜神,取其善而利于技,非卽老郎。今人供翼宿星君为老郎,其义未详。

谢阿蛮论戏始末

戏者,以虚中生戈。汉陈平刻木人御城退白登事,后为之效,名曰“傀儡”。至唐明皇,选良家子弟,于梨园中演习戏文,分为“生”、“旦”、“凈”、“末”、“丑”、“外”、“小旦”、“小生”,此八名为正,而后增“付凈”、“作旦”、“贴旦”、“老旦”,共十二人为全角,余皆供侍从者。现身说法,表扬忠、孝、节、义,才子、佳人,离、合、悲、欢,扬善、惩恶,此亦大美事也。至宋、元则尤盛矣。董解元有曰:“扮演古人事,出入鬼门道。”以四方之音传戏,各从土语所传,不可讹错。习者择之而取焉。

王大梁详论角色

角色者,言其本角之物色也。生者,主也,凡一剧由主而起,一轶之事在其主终始,故曰生。旦者,乃于寅刻之先,以男扮女,是男非男,似女非女,见时不能分,因其扮妆时在天甫黎明,故曰旦。丑者,卽丑字,言其丑陋匪人所及,撮科打诨,丑态百出,故曰丑。凈者,静也,言其闹中取静,静中取闹,故曰净。外者,以外姓人有尊崇之色者,故曰外。老旦,其所司母、姑、乳婆,亦应于黎明扮妆,老少虽不同,以其男女则一也,故曰老旦。末者,道始末也,先出场述其家门,言其始末,故曰末。小生或作主之子侄,或作良朋故旧,或作少年英雄,或作浪荡子弟,故曰小生。小旦或作侍妾,或养女,或娼妓,或不贞之妇,故曰小旦。贴旦,卽副旦也。凡男女角色,旣妆何等人,卽当作何等人自居。喜、怒、哀、乐、离、合、悲、欢,皆须出于己衷,则能使看者触目动情,始为现身说法,可以化善惩恶,非取其虚戈作戏,为嬉戏也。

论鼓板乐式

雷海靑传古乐器云:“瑟、管、弦、丝、竹、埙、篪、鼓,文庙祀丁之日,合全乐奏之。汉武帝时,有东方曼倩其人,能识神鸟,能解鸟语,善戏谑谈笑,帝宠为大夫。同朝之臣,恶其谄主,遣其它出。忽一日,鸟至殿,身羽五色,尾长三尺,朗鸣于庭。鸣时,双目开闭不定,昂头,立一足,伸一足,鸟尾摇摆。良久始去。帝诏朝臣问之,无一能识者。乃诏曼倩归。帝述神鸟,曼倩答曰:‘此神鸟,名十二鸿也。其鸣,乃歌也;其立,乃舞也。歌之时闭左目,出阳声;闭右目,出阴声。摆尾,乃分板眼。其尾分十二支,乃按十二月之数;加闰月生者,则十三支也。立一足、伸一足者,乃舞耳’。帝未深信。又过旬日,其鸟复至,朗鸣如前。帝使曼倩听之。倩曰:‘其所歌者,升平之词也。’帝命记其词,大悦。卽日命诸臣作歌、作词,而使曼倩作曲。于是曼倩按天文、地理、人物、宫室,分门编其牌名,依名塡词。其后有昆陵蒋维忠先生,名孝,嘉靖进士,制《十三词调谱》;又有松陵词隐先生,姓沈,名璟,万历进士,撰《九宫曲谱》,辨阴阳,为世所传。此乃曲词之始。至笙、管、笛、箫,古制有鸟头,掩孔出字,卽如十二鸿闭目出阴、阳声。笛有两垂须,盖卽鸟足之义。琴、瑟在同时就有,始三十六弦、二十四弦、二十六弦,后九弦、七弦。月琴四弦。琵琶四弦,弹出曰琵,弹进曰琶。琴、瑟调和,取‘仙翁’二字和协。弦子等调,俗曰‘堂’。诸乐器分为尺、工、五、凡、六、合、四、一、上九字,而一、凡为半音,六、合为高低合音。此外尚有鼓、板、锣。鼓之式,中心记黑、红月,分阴、阳钉,盖卽取十二鸿眼眶肉粟。古制有数尺见圆者,后来愈化愈小,故失钉数。板,古式十二块,刻羽文在上,卽如十二鸿鸟尾。锣乃点静塞闹,古制:进兵鼓、退兵锣。今人乱为敲锣,可谓非法极矣。总之,各种乐器,均仿于十二鸿神鸟,依式草创耳。”

“解鸟语”,原脱一“语”字。

“九宫曲谱”,原作“九宫详曲”。

论曲原

王伯良曰:“曲者,乐之支也。自《康衢》、《击壤》、《黄泽》、《白云》以降,于是《越人》、《易水》、《大风》、《瓠子》之歌继作,声渐靡矣。乐府之名,仿于西汉,其属有鼓吹、横吹,相和及淸商杂调诸曲。入唐而以绝句为曲,《淸平调》、《欝轮袍》、《梁州》、《水》之类;又创为《忆秦娥》,《菩萨蛮》等曲,盖太白、龟年辈实为作俑。入宋而词始大振,周侍御、屯田其最也。入元而益漫衍其制,北声北曲,遂擅一代,顾未免滞于弦索,且多染胡语。迨明季又变为南曲,婉丽妩媚,一唱三叹,于善、美兼至,极声调之能事。始犹南、北画地相角;近年以来,燕都之歌童舞女,咸弃其捍拨尽效南声,而北调几废。何元朗谓:‘更数世后,北曲必且失传矣。’”

“横吹”,原作“簧吹”。

明心鉴

词曰:闲来仔细看端详,关心音韵论几庄:三仄还应分上去,两平要辨阴阳。辨一番形状、腔、白、情、文理,揣摩曲意词合章。要将关目作家常,宛若古人一样。乐处颜开喜悦,悲哉眉目怨伤,听者鼻酸泪两行,直如眞事在望。个个点头称赞,人人拍手声扬,余前多受良方,今日始知无恙。

夫除恙者,非除人染病之恙,乃除梨园艺病之恙也。人病用药疗之,艺病岂可不求疗治之法。求疗治之法如何?必须于书中求之。可叹人不知自己之艺病,不肯虚心,遂染成各种难改之艺病。病根一深,则虽欲再治,但恐不易耳。我梨园子弟务须愼之谨之。不必求其有功,只求无有艺病,日久技术必精,则可成为上好之角色。卽如人,不必求身体何等强壮,如能善养,使其永久无病,则自然日见强壮矣。技艺之道亦然。

艺病十种

曲踵腿湾也。白火说白过火。错字认字不眞。讹音将字音念讹。口齿浮口齿无力。强颈项颈不动。扛肩耸肩。腰硬腰不活动。大步行步太忙。面目板脸上不分喜怒。

曲踵

无论踢腿、抬腿、坐时、立时,必须将腿伸直,不可曲湾。而行走时更须腿直、身不动,方能合乎台步。万不可如平人随便走路,曲直不定也。

白火

说白固须字字淸楚,不可含混,然而要分出阴阳、轻重、急徐,按其文之缓急,查当时之情形,应念急则急,应缓念则缓,方为上乘。若一意急念,用力过猛,必致不合乎戏文;日久习惯,则成过火之病也。

错字

每读剧本之时,必须字字斟酌。如有不认识者,或领教于人,或查阅字汇,必使其字音、字义全然了了,然后出口。总之,虚心好问,卽无此病矣。

讹音

讹音者,似是而非也。比如“遗诏”念成“一道”,“舞蹈”念成“无道”,均系以讹传讹,不但其音不对,听者无从解释,而其义亦无法讲解也。

口齿浮

唱曲、说白,凡必须口齿用力,一字重千斤,方能达到听者之耳;不然,广园旷地,人数众多,未必能人人听淸。

强颈

凡唱念之时,总须头颈微摇,方能传出神理;若永久不动,则成傀儡矣。

扛肩

耸肩则觉项短,于台下视之,尤不美观。

腰硬

腰硬则全身不灵活。文则如上马、下马,武则如舞弄刀、枪,皆仗腰间之灵活,方能出色。

大步

台步须大、小合宜。大则野,小则迟。行走过忙,势必全身摇动,冠带散乱,殊不雅观。

面目板

凡演戏之时,面目上须分出喜、怒、哀、乐等状。面目一板,则一切情状俱难发挥,不足以感动人心,则观者非但不啼不笑,反生厌恶也。

以上十病,皆系平素怠惰而得,切宜早日医治。有诗如下:艺病浑身染,多因旧日惰。虚心当药饵,病则立除却。

曲白六要

音韵。句读(音逗)。文义。典故。五声。尖团。

音韵

每发一字,先审其唇、齿、喉、舌、鼻,或半唇、半喉,或半舌、半齿,或半齿、半鼻,均须辨明。各有一定部分,不可强使归于他部。特制出一表列下。按表类推,则不致有悞矣。

唇————非夫奉微

齿————至耻是射

喉————号奥靠欧

舌————黎楼亮列

无纯乎鼻音,皆系

鼻————西一令进

与他音相辅者。如:

按上表所列类推之,则发出之音,自然字正音圆,不致有唱者为“天”听者为“焉”,唱者为“地”听者为“息”,唱者为“元”听者为“言”,唱者为“黄”听者为“旁”之弊也。

句读

句者,一整句也;读(音逗)者,半句也。唱曲时不分句、读,尚有腔调以绳之;惟说白必须句、读分明,方能达出本意。如“岂不知圣人云”,“岂不知”三字为读,至“圣人云”始为一句。说白至读时,略微一顿,不可过久;至一句,则稍久亦无妨也。

文义

曲白须先知其讲解。又有字同义不同、字同音不同之别。

字同义不同:容易从容容貌

字同音不同:华山(音画)华夏(音划)华萼(音花)

以此类推,虚心研习,可免讹字、讹音之疵。

典故

词曲说白之内,往往引用古人典故,务须查明出处,心中了了,则可以传神。

五声

五声系阴平、阳平、上、去、入是也。唱曲不知发声、收声之理,则其字音出口卽变。要知五音之别,须将下列之表读熟千遍,然后逢字卽知阴阳矣。

五声表

阴平阳平上去入

风缝讽奉父

烟言眼宴易

声绳省盛是

书赎属树朔

阴平——由高而低。发音高,收音低。

阳平——由低而高。发音低,收音高。

上——其音向上。

去——其音向前。

入——其音短而急。

凡工尺短者,可以脱口而出;工尺长者,须将一字分为数音,如“人”字,若工尺长,则可分为“任”、“恶”、“恩”,徐徐吐之。惟阴平字不宜分音。神而明之,得其三昧矣。

尖团

尖字、团字之分,近日罕有知其据者,往往团字变为尖字,实为曲白之大病。夫尖字系半齿音,如酒、箭、线,乃半齿音,故应用尖;久、剑、现则不然,非随意可以念成尖字也。近时多不察之。

身段八要

辨八形。分四状。眼先引。头微愰。步宜稳。手为势。镜中影。无虚日。

辨八形——身段中有八形,须细心分淸。

贵者:威容正视声沈步重

富者:欢容笑眼弹指声缓

贫者:病容直眼抱肩鼻涕

贱者:冶容邪视耸肩行快

痴者:呆容吊眼口张摇头

疯者:怒容定眼啼笑乱行

病者:倦容泪眼口喘身颤

醉者:困容模眼身软脚硬

分四状——四状为:喜、怒、哀、惊。

“冶容”,原作“蔼容”。

喜者:摇头为要俊眼笑容声欢

怒者:怒目为要皱鼻挺胸声恨

哀者:泪眼为要顿足呆容声悲

惊者:开口为要颜赤身战声竭

 但看儿童有事物触心,则面发其状,口发其声;喜、怒、哀、惊现于面,欢、恨、悲、竭发于声。

眼先引——凡作各种状态,必须用眼先引。故昔人有曰:“眼灵睛用力,面状心中生。”

头微愰——头须微愰,方显活泼;然只能微愰,不可大愰及乱愰也。

步宜稳——台步不可大,尽人皆知矣,然而亦不可过小。总之,须求其适中,以稳为要;虽于极快、极忙时,亦要淸楚。

手为势——凡形容各种情状,全赖以手指示。

镜中影——学者宜对大镜演习,自观其得失,自然日有进益也。

无虚日——言其日日用功,不可间断;间断一日,则三日不能复原。学者切记之。

宝山集八则

声。曲。白。势。观相。难易。宝山集。宜勉力。

声欢:降气白宽心中笑

声恨:提气白急心中燥

声悲:噎气白硬心中悼

声竭:吸气白缓心中恼

各声虽皆从口出,若无心中意,万不能切也。

曲者,勿直。按情行腔。阴阳缓急,板眼快慢,当时情理如何,身段如何,与曲合之为一,斯得之矣。

白病数字。数字者,卽按字直念也。昔人有词曰:“说白病数字,佳者四声全。(四声乃欢、恨、悲、竭。)长、短、高、低语,官、私、紧、慢言,有如家常语,还同事样般。听者有兴趣,能泣亦能欢。”

样势也。昔人有词曰:“势贵如眞,要在虚心。对镜去病,日见增新。”

观相

学者于私下妆作古人,对镜自观。其品行忠直者,正直为之;奸逆者,邪曲为之。有意有情,一脸神气两眼灵。喜则令人悦,怒则使人恼,哀则动人惨,惊则叫人怯,如同古人一样,始谓之眞戏。视听之学,寔私下工夫也。有等登场者,意乱心荒,胆怯神散,虽认眞演唱,观者恶之矣。

难易

概曰:“难”。余曰:“不难”。夫学者,必先难而后易。除是跨海、越山,余无难事耳。能笃志学习,时时不倦,未登场之前愼思之,既归场之后审问之,焉有不日新日精者?若私下无工而妄想得大名者,未之有也。

宝山集

《宝山集》云:“曲唱千回腔自转,白将四声练如眞,状多镜里形容也,势向三光观影身。(三光乃日、月、灯之光也。影中勤练,看势好歹)”曲唱千遍,其身自转。

宜勉力

《宝山集》云:“生、旦、凈、丑、末,虽分理一般。少年宜勉力,废寝与忘餐。苦心天不负,技艺日加善。一朝闻妙道,夕死心也干。”

宝山集载六宫十三调

六宫

仙吕宫淸新绵邈南吕宫感叹悲声

中吕宫高下闪转黄钟宫富贵缠绵

正宫惆怅雄壮道宫飘逸淸幽

大石调风流酝藉小石调旖旎妩媚

高平调迢遥滉漾歇指调急倂虚歇

般涉调惆怅顿挫商角调悲伤宛转

角调呜呼悠扬宫调典雅沉重

征调摇曳闪转商调凄惨怨慕

羽调缠绵幽逸水调淸幽委婉

双调健捷激昂

涵虚子论杂剧十二科

一曰神仙道化二曰山林泉壑

三曰披袍秉笏四曰忠臣烈士

五曰孝义廉节六曰叱奸骂谗

七曰逐臣孤子八曰鏺刀赶棒

九曰风花雪月十曰离合悲欢

十一曰烟花粉黛十二曰神头鬼面

书成何所名?名曰《明心鉴》。要诀尽其中,莫作等闲看。留赠后进者,暇时仔细参。天下无难事,惟须立志坚。大淸道光九年,岁次己丑,夏日,秋泉居士撰文。梨园后学俞维琛、龚瑞丰口述。

秋泉居士姓叶,名元淸,字莹子,保定府人。

重修梨园原序

余客京师,近十年矣。每于公余之暇,留心社会。全国首都,百凡优美,而更以戏曲为各埠冠,故酷好之。丙辰夏,访余友逸庵于其斋,适有梨园老伶郑蕙舫者,持抄本《梨园原》求售。盖是书为梨园前辈所撰述,后学视为珍宝,秘不示人者。前淸咸、同时代,三庆班名伶卢胜奎(俗名卢台子)独藏此本。郑为卢之弟子,故得抄录一册。迨至今日,乃成独本。余素闻其书,无由得覩,乃嘱吾友代购之。暇而披阅,始知遗漏甚多,深以为憾。今岁孟秋,偶游东晓市,见残书堆中有抄本《梨园原》四页,购之以归。与旧本详校,乃竟系旧本所缺者,欣喜过望。于是求助于逸庵,正其讹,考其误,不半月是书乃成。并请于吾友,精印成书,以为梨园后起之乡导,顾曲者茶余之谈助。爰叙顚末,以为重修是书之序。

中华民国六年十月上旬鄂人梦菊居士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