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伶人所演《陈仲子》一折,向疑出《东郭记》;乃检之,实无是也。今得杨升庵所撰《太和记》,是折乃出其中。甚矣,博物之难也。
《辍耕录》云:“千夫长李某戍天台县日,一部卒妻郭氏有令姿,见之者无不啧啧称赏,李心慕焉。去县七八十里,有私盗出没处,李分兵往戍,卒遂在行。既而日至卒家,百计调之,郭氏毅然莫犯。经半载,夫归,具以白;为属所辖,罔敢谁何。一日,李过卒门,卒邀入治茶,忽忆得前事,怒形于色,亟转身持刃出,而李幸脱走,诉于县,县捕系穷竟案议‘持刃杀本部官,罪死’。桎梏囹圄中。从而邑之恶少年与官之吏胥、皂隶辈,无不起觊觎之心者。郭氏躬馈食于卒外,闭户业纺绩以资衣食,人不敢一至其家。久之,府檄调黄岩州一狱卒叶其姓者至,尤有意于郭氏,乃顾视其卒,日饮食之,情若手足。卒感激入骨髓。忽传有五府官出。五府之官,所以斩决罪囚者。叶报卒知,且谓曰:‘汝或可活,我与为义兄弟;万一不保,汝之妻尚少,汝之子若女才八九岁耳,奚以依顾我尚未娶,宁肯俾为我室乎若然,我之视汝子女,犹我子女也。’卒喜,诺。叶遂令郭氏私见卒。卒谓曰:‘我死有日。此叶押狱性柔善,未有妻,汝可嫁。’郭氏曰:‘汝之死,以我之色,我又能贰适以求生乎’既归,持二幼痛泣而言曰:‘汝爹行且死,娘死亦在旦夕,我儿无所怙恃,终必死于饥寒。我今卖汝与人。娘岂忍哉,盖势不容已,将复奈何!汝在他人家,非若父母膝下比,毋仍如是娇痴为也。天苟有知,使汝成立,岁时能以巵酒奠父母,则是我有后矣。’其子女颇聪慧,解母语意,抱母而号,引裾不肯释手。遂携二儿出市,召人与之,行路亦为之堕泪。邑人有怜之者,纳其子女,赠钱三十缗。郭氏以三之一具酒馔,携至狱门,谓叶曰:‘愿与夫一再见。’叶听入。哽咽不能语,既而曰:‘君扰押狱多矣,可用此少礼答之。又有钱若干,可收取自给。我去一富家执作,为口食计,恐旬日不及看君故也。’相别垂泣而出。走至仙人渡溪水中,危坐而死。此处水极险恶,竟不为冲激倒仆。人有见者,报之县。县官往验视,得实,皆惊异失色。为具棺敛,葬于死所之侧山下。又为申达上司,仍表其墓曰‘贞烈郭氏之墓’,大书刻石墓上。至正丙戍,朝廷遣奉使宣抚循行列郡,廉得其事,原卒之情,释之,人遂付还子女。终身誓不再娶。”此事描摹令人欲泣。《双珠记》本此。
村中演剧,每演包待制勘双钉事,一名《钧金龟》。此事亦见《辍耕录》:“姚忠肃为辽东按察使,武平县民刘义讼其嫂与其所私同杀其兄成。县尹丁钦以成尸无伤,忧懑不食。妻韩问之,钦语其故。韩曰:‘恐顶顖有钉,涂其迹耳。’验之,果然。狱定,上谳,公召钦谛询之,钦因矜其妻之能。公曰:‘若妻处子耶?’曰:‘再醮。’令有司开其夫棺,毒与成类。并正其辜。钦悸卒。时比公为宋包孝肃公拯云。”
莱州阎澜与柳某善,有腹昏之约。及诞,阎得男曰自珍,柳得女曰鸾英,遂结夙契。柳登进士,仕至布政;而澜止岁贡,得教职以死,家贫不能娶。柳欲背盟,鸾英泣告其母曰:“身虽未往,心已相诺。他适之事,有死而巳。”鸾英度父终渝此盟,乃密恳邻媪往告自珍:“妾有私蓄,请以某日至后圃,持归,姻事可成。迟则为他人先矣。”自珍与其师之子刘江、刘海言之。江、海设酒贺自珍,醉于学舍,如期诣柳氏。鸾英倚圃以望,以物付之,而小婢识非自珍,曰:“此刘氏子也。”鸾英詈曰:“狗奴何以诈吾财!速还则已,否则告官。”江、海恐事泄,遂杀鸾英及婢而去。自珍夜半醉醒,悔失约,黑夜直入圃中,践血尸而踬。臭之腥气,惧而归。衣履沾血。达曙,柳氏觉女被杀,而不知主名。官为遍询,邻媪遂首女约。自珍至,血衣尚在,不容置辨,论死。会御使许公出巡至郡,梦一无首女子泣曰:“妾鸾英,身为贼刘江、刘海所杀,反坐吾夫。幸公哀怜此狱,死且不朽!”明旦,召问自珍,具述江、海留饮事。许捕二凶讯之,具服,诛于市而释自珍,为女建坊以表之。《钗钏》传奇所由作也。此见《湖海搜奇》。乃《钗钏记》以阎为皇甫,以刘为韩,以许御史为李若水,转令本事姓氏不彰,每为之憾。
闽中洛阳桥圮,发石,有刻文云:“石头若开,蔡公再来。”鄞人蔡锡者,永乐癸丑乡试中式,仁庙时以学行授兵科给事中,升泉州知府。锡至,欲修桥。桥跨海,工难施。锡无可为计,欲以文檄海神。一醉卒趋而前曰:“我能赍檄往。”复乞酒饮,大醉,自投于海,若有神擎捧之者,俄而以“醋”字出。锡意必八月二十一日酉时也,遂于是日举工。潮旬余不至,工遂成。载锡本传。此实事也,人不知,而以事附蔡端明,且以为传奇中戏妄之语,非也。
《冬夜笺记》云:“王曾少孤,鞠于叔氏;无子,以弟之子泽为后。而《百顺记》传奇则载其具庆生子事。”王阮亭奉命祭江渎,方伯熊公设宴饯之,弋阳腔演《摆花张四姐》。问所本,阮亭默然。公语人曰:“谁谓王阮亭博雅今日为我难倒!”
稗畦居士洪昉思升,仁和人,工词曲,撰《长生殿》杂剧,荟萃唐人诸说部中事及李、杜、元、白、温、李数家诗句,又刺取古今剧部中緐丽色段以润色之,遂为近代曲家第一。在京师填词初毕,选名优谱之,大集宾客。是日国忌,为台垣所论。与会凡数人,皆落职。赵秋谷时官赞善,亦罢去。秋谷年二十三,典试山西,回时,骡车中惟携《元人百种曲》一部,日夕吟讽。至都门,值《长生殿》初成,因为点定数折。昉思跌宕孤逸,无俗情。年五十余,堕水死。毛西河《长生殿院本序》云:“洪君昉思,好为词。以四门弟子遨游京师,初为西蜀吟,既而为大晟乐府,又既而为金、元间人曲子。自散套、杂剧以至院本,每用作长安往来歌咏酬赠之具。尝以不得事父母,作《天涯泪》剧以寓其思亲之旨。应庄亲王世子之请,取唐人《长恨歌》事,作《长生殿》院本,一时勾栏多演之。越一年,有言日下新闻者,谓:‘长安邸第,每以演《长生殿》曲,为见者所恶。会国恤止乐,其在京朝官大红小红已浃日,而纤练未除,言官谓:“遏密读曲,大不敬。”赖圣明宽之,第褫其四门之员,而不予以罪。然而京朝诸官,则从此有罢去者。’”
通州张孝廉异资擢士,康熙初为崖州知州,有感于寇莱公事,作《崖州路》传奇,词甚奇崛,宾白整齐。又作《麒麟梦》、《鸳鸯榜》、《黄金盆》三种。
元人吴昌龄《西游》词,与俗所传《西游记》小说小异。曹楝亭曰:“吾作曲多效昌龄,比于临川之学董解元也。”
《池北偶谈》云:“袁崇冕,字西野,工金、元词曲,所著《春游》、《秋怀》诸曲,足参康、王之座。同时有高应玘者,亦工词曲,其《北门锁钥》杂剧,论者以为词人之雄。又有张国寿者,善金、元词曲,所著有《脱颖》、《茅庐》、《章台柳》、《韦苏州》、《申包胥》等剧,在袁西野、李中麓伯仲间。皆章邱人。又有张自慎者,字敬叔,商河人,着金、元乐府三十余种。太原万修伯曰:‘北曲一派,海内索解人眼中不得,独见张就山耳。’就山,自慎别号也。”
《香祖笔记》云:“吾宗鹤尹兄抃,工于词曲。作《筹边楼》传奇,一襃一贬,字挟风霜。至于维州一案,描摹情状,可泣鬼神。传奇小技,足以正史家论断之谬诬也。鹤尹大父缑山先生,作《郁轮袍》及《裴湛和合》二曲,词曲家称为本色当行。”
周冰持,云间才士,狂诞不羁,善填词,时最称其《珊瑚玦》。开场《西江月》云:“秀才之苦苦无加,黄蘖、黄连之下,作者偶然寄托,看官切莫疑嗟。周郎亦是秀才家,肯减了自家声价”《茶余客话》云:“华亭周纶字膺垂,才士不偶。有子名稚廉,字冰持,少年以《钱塘观潮赋》知名。除夕署门云:‘论家世如阁帖、官窑,可云旧矣;问文章似谈笺、顾绣,换得钱无’二物皆松江产。稚廉好食生蜗牛。”
《旷园杂志》云:“钱塘沈孚中有《宰戍记》传奇,直逼元人,为明曲第一。”陆次云作《沈孚中传》云:“沈嵊,字孚中,居武陵北墅。填词夺元入席,所存者独《息宰河》、《绾春园》传奇,尤为词场称艳。”
《柳南随笔》云:“予所居徐市,徐大司空聚族处也。前明之季,其族有二人并擅高赀:一最豪奢;一最恡啬者,则为诸生启新,其族人阳初为作《一文钱》传奇以诮之,所谓卢至〔一九〕员外者,指启新也。”又云:“徐复祚,字阳初,大司空栻之孙,工词曲,若《红梨》、《投棱》、《祝发》、《宵光剑》、《一文钱》、《梧桐雨》,至今流传于世。”按《祝发》见张伯起《阳春六集》,非阳初作。《南音三籁》云:“《红梨》,逸其名。”
《酒边瓒语》云:“顾大典,字道行,吴江人,着《清音阁传奇》四种:《青衫》、《葛衣》、《义乳》、《风教编》,而《葛衣》最传。”
《知新录》云:“覆水事,乃姜太公少婿马氏,已离矣,见太公封齐,妻拜求合,公取覆水云云,故《战国策》姚贾对秦王曰:‘太公望,齐之逐夫。’今以覆水为买臣事,非也。”
吾邑郑超宗《鸳鸯棒》题词云:“香令先生遗书,以《梦花酣》、《鸳鸯棒》二剧属予序。一为至情者,一为不及情者。嗟乎,人情百端俱假,闺房之爱独真;至此爱复移,无复有性情者矣!览薛季衡、钱媚珠事,使人恨男子不如妇人、达官不如乞儿、文人不如武弁,其重有感也夫”又《梦花酣》题词云:“《梦花酣》与《牡丹亭》情景略同,而诡异过之。如萧斗南者,从无名、无象中结就幻缘,安如是,危如是,生如是,死如是,受欺、受谤如是,能使无端而生者死、死者生,又无端而彼代此死、此代彼生。《榆柳》一诗,千吟百讽。蛋和尚提放傀儡,碧桃花乔作转输,所谓‘思之思之,鬼神通之’,未有如斯之如意者也。呜呼!汤比部之传《牡丹亭》,范驾部之传《梦花酣》,皆以不合时宜,而所谓‘寓言十九’者,非耶”
《满床笏》,一名《十醋记》,合肥龚司寇门客作。中人龚节度十折,于本文无关,盖为横波出色煊染也。
明祁参政承,集元、明传奇八百余部;益以本朝,则益多矣。其中三家所撰最多。朱良卿三十三本:《大极奏》、《四奇观》、《五代荣》、《双和合》、《九莲灯》、《莲花筏》、《快活三》、《玉数珠》、《青风寨》、《飞龙凤》、《虎囊弹》、《建皇图》、《党人碑》、《龙灯赚》、《万寿冠》、《照胆镜》、《瑞霓罗》、《元宵闹》、《御雪豹》、《石麟镜》、《吉庆图》、《渔家乐》、《乾坤啸》、《宝昙月》、《缨络会》、《牡丹图》、《夺秋魁》、《血影石》、《一捧花》,余四本未详。李元玉一笠庵二十九本:《一捧雪》、《人兽关》、《永团圆》、《占花魁》、《五高风》、《双龙凤》、《昊天塔》、《两须眉》、《三生果》、《牛头山》、《武当山》、《麒麟阁》、《虎邱由》、《长生像》、《千里舟》、《眉山秀》、《连城璧》、《千忠会》、《挂玉带》、《意中缘》、《凤云翘》、《洛阳桥》、《太平钱》、》《万里圆》、《风云会》、《罗天醮》、《麒麟种》、《万民安》、《禅真会》。元玉系申相国家人,为孙公子所抑,不得应科试,因着传奇以抒其愤,而一、人、永、占尤盛传于时。其《一捧雪》极为奴婢吐气,而开首即云:“裘马豪华,耻争呼贵家子。”意固有在也。沈宁庵属玉堂二十本:《红渠》、《埋剑》、《十孝》、《分钱》、《双鱼》、《合衫》、《义侠》、《鸳衾》、《桃符》、《分柑》、《四异》、《凿井》、《珠串》、《奇节》、《结发》、《坠钗》、《博笑》、《翠屏山》、《望湖亭》、《耆英会》。宁庵字伯英,号词隐生,吴江人。
《说楛》云:“邵宏治,荆溪人,作《香囊》传奇,至‘落日下平川’,不能续。其弟应声曰:‘何不云“归人争渡喧”乎?’时邵方与弟争田,因大喜,割畀之,今名‘渡喧田’。”
《说楛》又云:“《玉箫》传奇有云:‘眼波眉黛不分明’,今教坊多作‘眼皮眉黛’。何元朗尝正之矣,而不知所谓。按南唐张泌《江城子》云:‘浣花溪上见卿卿,眼波明,眉黛轻。’始知元人杂剧,无一字无来处也。”
《南音三籁》云:“《玉环记》‘隔纱牕日高花弄影’,改元剧乔梦符笔也。乔《煞尾》末句云:‘比及你见我那负心薄幸,多管我一灵先到雒阳城。’此等语不但惨戚,抑且以之作收,力有万钧。令以混入《猫儿坠》中,急腔唱过,大减分数矣。”
《浣水续谈》云:“今传奇有《三元记》,载冯当世父商还妾,归生当世。将诞,闾里皆梦鼓吹迎状元。然考之《方舆胜览》:‘马涓,南部人,父从政归妾,感上帝,得子。’而当世父名式,为左侍禁以终,非商也。然则因马氏事而误以为冯也事载《鹤林玉露》。似为失实。”按《鹤林玉露》云:“冯京,字当世,鄂州咸宁人。其父,商也,壮年无子。将如京师,其妻授以白金。京师买一妾,立券偿钱矣,问妾所自来,泣涕言:‘父有官,因纲欠折,鬻以为赔偿之计。’遂不忍犯,遣还其父,不索其钱。及归,妻问买妾安在,具告以故。妻曰:‘君用心如此,何患无子!’果生京。”
《金陵琐事》云:“段炳,字虎臣,秀才,和元人马东篱‘百岁光阴’一套,足以压倒东篱。”又云:“张田维,字治卿,号五山秀才,有溪上闲情藏于家,友人刊其《双烈记》、《章台柳》两种。”
《箬陂继世纪闻》云:“刘瑾奸险,素疾文臣,与同类屡在上前言:‘弘治年间,朝权俱为内阁文臣所掌,朝廷虚名而已。’每行诸戏剧。”《台阁名言》云:“嘉靖甲辰,给事中吕时中劾顺天乡试主考浦应麒通贿,至形诸戏剧。”
《谭辂》云:“《姜诗》传奇,相传是学究陈罢齐所作,虽粗浅,然填词亦亲切有味,且甚能感动人,似有裨于风化,不可以其肤浅而弃之。”
钱塘女史梁夷素,字孟昭,工诗画,尝作《相思砚》传奇行世。钱御史石城《芙蓉峡》传奇,亦其夫人林亚清作。妇人填曲,前代未有。林名以宁,有集,诗极工。
汤来贺云:“先年乐府如《五福》、《百顺》、《四德》、《十义》,《跃鲤》、《卧冰》之类,皆取古人之善行谱为传奇,播诸声容,使儿童妇女见而乐之,皆有所向慕而思为善事,则是饮食歌舞,俱有益于风化,古人之用心如此,何其厚也!自元人王实甫、关汉卿作俑为《西厢》,其字句音节,足以动人,而后世淫词纷纷继作。然闻万历中年,家庭之间犹相戒演此;近日若《红梅》、《桃花》、《玉簪》、《绿袍》等记,不啻百种,皆杜撰诡名,绝无古事可考,且意俱相同,毫无可喜,徒创此以导邪,予不识其何心也。”说见《内省斋文集》。
顾景星《虎媒》剧序云:“封邵宣城太守不仁则化虎,左飞龙编工曹不职则化虎,郑袭为门下驺无状则化虎,游章、范端为里役等人受钱则化虎,谯平不孝则化虎,牛哀不弟则化虎,蔺庭妹、袁州僧好窃盗则化虎,李积私孀杀命则化虎,人之不忠孝、诈伪无厌者,往往形未化而心巳兽矣。至于本虎也,反若知仁义,邑有贤吏,则渡江出境;有高士,则负簏受骑,衔鹿供食;襄阳秦孝子病,则往乳之。今黔峡间虎媒神祠者,相传干元初张镐尚书女事也。又天宝末漳浦勤自励妻杜氏,大历中郑元方妻卢氏,毫州人,聘舅氏女,皆父母夺志,磨笄待死,向非虎驮,必至玉碎。而镐女不过远谪愆期,何劳于菟惟是时,猪龙作祸,士女仳离,堕虎狼之口,不可枚举,而神灵变化,使人知虎狼中犹有仁义者,此造化之用心,而吾友卜子传奇所由作也。”按《虎荟》载张镐事云:“唐干元初,吏部尚书张镐贬辰州司户。先是镐在京,以次女德容与仆射裴冕第三子前蓝田尉越客结婚,巳克迎日,而镐左迁,遂改期来岁之春季。其年,越客速装南迈。拒辰百里,镐喜越客遵约而至,因命家族宴于花园,德容亦随姑妹姊游焉。山郡萧条,竹树荒密,忽有猛虎出自竹间,遂擒德容跳人翳荟。众惊骇,奔告张。夜色巳昏,计力俱尽。举家号哭,莫知所为。及晓,大发人徒,求骸骨山野。是夕之夜,越客行舟去郡三十二里,尚未知妻为虎暴,召仆夫十数辈,登岸徐行,其船亦随焉。不二三里,遇水次板屋,屋内有榻,因憇焉。俄间有物来自林木之间。微月之下,见猛虎负一物至,众皆惶挠,共阚喝之。其虎徐行,俯于板屋侧,留下所负物。共窥,是人,尚有余喘。舁之登船,列烛熟视,乃十六七美女也。越客深异之,遣群婢看诊,虽髻发披散、衣服破裂,而身肤无少损。以汤饮灌之,即微微入口。久之,神爽安集,俄复开目。与之言语,莫有应。夜久,即有自郡至者,皆云:张尚书次女昨夜春园为暴虎所食,至今求其残骸未获。闻者遽以之告于越客,即遣群婢具询,然而德容因啼号不止。越客即具以其事告于镐。镐凌晨跃马而至,既悲且喜。则与同归,而婚媾果克其期。自是黔峡往往建立虎媒之祠焉。”又《白茅堂集》有《虎媒歌赠张子》一首云:“张郎感激何为乎灯前夜语长欷歔,新翻乐府调吴歈。”
《明诗综》云:“梅鼎祚,宣城人。周见洽闻,兼精传奇。所填《韩君平玉合记》,为词家所赏,有云:‘风中絮,陌上尘,叹韶光何曾恋人’人盛称之。”又云:“王翊介人,嘉兴布衣,能诗。沈山子云:‘介人所居,止破屋一间。种牵牛花小庭中,晓露末晞,对花吟咏,日课数诗。旁精词曲,有《红情言》、《榴巾怨》、《词苑春秋》、《博浪沙》诸传奇。’”
《明诗综》又云:“黄孔昭,字含美,吴县人。举崇祯癸酉乡试,选授大姚知县。仳离天末,久不得还,其子向坚字端木,有怀二人,眼枯足茧,蹈白刃寻之,卒御以归吴中。好事者编《万里圆》传奇演之。”按黄端木有《寻亲纪程》、《滇还纪程》,今刻《知不足斋丛书》中。昆山归元恭节录其纪行,为《黄孝子传》。余苦其尚緐冗,更节之于左:“顺治八年辛卯十二月朔,担一囊、一盖、一草屡,从吴江入浙,历严、衢,入江西。至湖广武冈州,触冰雪风雨,陷泥淖,涉深溪峻岭。手常擎盖,酸楚不能举;足重茧,痛不可忍,或血瘀赤肿,则刺血出之,复行。往往僵卧道旁。壬辰二月,由楚入黔。黔自丁亥以后,境内残破。其地苗、獠杂处,耕者皆持矛负弩矢自卫。荒茅涨沙之中,每得虎迹。次平溪,有关帅府在焉,以孝子短发吴音,疑为奸细,执之。涕泣以情告,得免。以后凡遇官吏,无不盘诘。江南风俗变革六七载,忽睹此,如异国焉。自平溪,一路险如鬼窟。土人云:‘往时苗常出为行旅害;今十里立一塘,而塘兵又多为虎所食。’孝子惴惴至贵阳,遇徽州人程姓者,得知父无恙,已挂冠五年矣。程姓导孝子至王府,给令票,复前。途中兵马纷拥验票,或击破其盖,自是不能蔽雨。登关索岭,至半,喘甚,力尽而仆。有老僧饮以茶。久之,强起,踰岭而西。既下,则人马旌旗徧野。一骑执之入营,验票,为设食。问之,曰:‘安西前营也。’行数里,复遇后营,如前。遂入云南之平夷卫,遇故阳宗知县浙东钱士骕,于是知父在白盐井。五月望日,至白盐井,拜见父母。时所携弟之子从外负薪归,兄弟相拜泣。昔日童仆,无复存矣。久之,孝子启父母,作还家计。父曰:‘乙酉秋,滇中犹乡试,我分房得士八人,当累之为行资。’孝子持父书诣诸门生家。历楚雄,遇地震,几不免。奔走四月,遇者三人,皆赆赠,而未足。诣府递告归文书。具篮舆。二亲乘。己与弟步从。至黑盐井。诣门生家。得资斧。时南北战争不息。坐旅中度岁。诣将军府,得给票。出归化关。黔中雨雪四十日。雪深至马腹,树介如刀剑。已而雪消流潦,瘴雾蔽天。及平坝,有骑兵掳妇女数百千从广西来。又败兵数千,拥一象,踉跄散走,无复部伍,从四川来。盖是时安西战胜于桂林,抚南败于保宁,皆道黔中也。孝子虑贵阳有阻,乃迂道从龙场驿而北,渡乌江,入四川,及清浪,入湖广界。所在溃兵暴掠,从间道行,及新化,方脱险。为父改易服色,舍陆从水而归,为六月十八日。自始出门至是,越三年,计五百三十余日,历京、省七府,三十有三州、县,计行二万五千里有奇。”
如皋黄振字瘦石,自号柴湾村农,以“张幼谦囹圄报捷”事演为《石榴记》。
王龙光跋《双报应》传奇云:“吾友抱犊山农(抱犊山农,无钖嵆留山也,名永仁,从范忠贞公死于难。详见余《道听录》中)著作甚富,尤留心经济。与余同罹于难,恹恹犴狴之中,豪气未除,文采散于笔墨。尝作《续离骚》四折,以破千古未破之牢骚。同难林翁,因备述建宁城隍揭公、建宁郡守孙公,判断贫生钱可贵、奸淫王文用二案:‘阴阳互理,灵爽显赫,此殆得之目覩,不可不亟为表章之。’山农曰:‘此固余之素志也。吾闻揭公节义昭著,英英千古。亡友袁参岚受其国士之遇,曾托吾表着其事,而碌碌未能;今藉此以毕其素志,可乎’乃援笔而敷陈其大槩,曰《双报应》。”今按剧中:孙名裔昌,字鹿园,山东沾化人;揭即揭公重熙。钱生以逋欠官银,卖妻,得银三十两,失于县堂,为皂隶陈黑所拾。生祷于城隍,复诉于府。孙正持茗,有麈落椀中,茗为之黑。检县中值日花名簿,得陈黑名,讯之,供拾银状。生妻卖张贡生家,张知为钱生妻,不敢与宿,愿还妇而不索其金。王文用者,以所私妇谋鸩其夫者也。城隍神示梦于孙,而冤赖以理。孙公真不愧为民牧者矣。跋中言得之目覩,盖非幻设。为撮其大略,以俟考。
钮玉樵记吴六奇将军事云:“海宁查孝廉培继,字伊璜,家居,岁暮命酒独酌。一丐者避雪庑下,强直而立,孝廉异之,呼入坐而问曰:‘我闻街市间有手不曳杖,口若衔枚,敝衣枵腹而无寒饿之色,人皆称为“铁丐”者,是汝耶’曰:‘是也。’‘能饮乎?’曰‘能。’倾瓯与饮,立尽。又尽三十余瓯,无醉容。查醉,丐出仍宿庑下。孝廉酒醒,谓家人曰:‘铁丐衣蓝缕,何以御寒亟以我絮袍与之。’丐披袍去,亦不求见致谢。明年,孝廉寄寓杭之长明寺,遇前丐于放鹤亭侧,露肘跣足,昂首独行。询以旧袍,曰:‘已质付酒家矣。’孝廉奇其言。问:‘曾读书识字否’曰:‘不读书识字,不至为丐也。’孝廉悚然心动,熏沐而衣履之。谂其姓氏里居,丐曰:‘仆系出延陵,心仪曲逆,家居粤海,名曰六奇。祗以早失父兄,性好博进,遂到落拓江湖,流转至此。因念叩门乞食,昔贤不免,仆何人斯,敢以为污!不谓获遘明公,赏于风尘之外。仆虽非淮阴少年,然一饭之惠,其敢忘乎’孝廉亟起而捉其臂曰:‘吴生海内奇杰。以酒友目吴生,失吴生矣。’盘桓累月,赠以资,遣归粤东。六奇世居潮州,为吴观察道夫之后。略涉诗书。寄身邮卒,于关河形胜,无不谙熟。维时天下初定,王师由浙入广,六奇请见主帅,备陈:‘粤中形势,传檄可定。奇有义结兄弟三十人,拥众据土。请假游札三十道,先往驰谕。近降远应,不踰月而破竹之形成矣。’如其言行之,粤地悉平。由是征闽、讨蜀,屡立奇功,数年之间位至通省水陆提督。康熙初,开府循州,即遣牙将持三千金存孝廉家,奉书币致孝廉来粤。供帐舟舆,俱极腆备。将度梅岭,吴公子巳迎候道左,执礼甚恭。楼船箫鼓,由胥江顺流而南。凡辖下文武僚属,无不愿见查先生。去州城二十里,吴躬自出迎。至府,则蒲伏泥首,自称:‘昔年贱丐,非遇先生,何有今日!’居一载。军事傍午,凡得查先生一言,无不立应。义取之赀,几至巨万。先是苕中富人庄廷购得朱相国《史概》,博求三吴名士增益修饰,刊行于世。前列参阅姓氏十余人,以孝廉夙负重名,亦借列焉。未几,私史祸发,凡有事于是书者,俱置极典。吴力为孝廉奏辨,得免。孝廉嗣后益放情诗酒。尽出橐中金,买美鬟十二,教之歌舞。夫人亦妙解音律,亲为家伎拍板,正其曲误。以此查氏女乐,遂为浙中名部。孝廉之在幕府也,园林极胜。中有英石峯一座,高可二丈许,嵌空玲珑,若出鬼制,孝廉极所心赏,题曰‘绉云’。阅旬往视,忽失此石,则已命载巨舰送至孝廉家矣。”铅山蒋清容太史本此作《雪中人》传奇。江都张山来云:“闻将军乞食时,好以荻茎于地上判某日及草‘封’字。”《雪中人》第二出,吴云:“几日不会演习判字,待我在雪地上试写一回。”本此。蒋太史又有《桂林霜》、《空谷香》、《香祖楼》、《四弦秋》、《一片石》、《第二碑》、《冬青树》、《临川梦》诸剧。
《菽园杂记》云:“高公谷无子,置一妾。夫人素悍,每间之,不得近。一日陈学士循过焉,留酌。聚话及此,夫人于屏后闻之,即出诟骂。陈公掀案作怒而起,以一棒扑夫人,至不能兴,且数之曰:‘汝无子,法当弃汝。今置妾,汝复间之,是欲绝夫后也。汝不改,吾当奏闻,置汝于法。’自是妬少衰。生中书舍人峘,乃陈公一怒之力也。”冯犹龙本此作《万事足》传奇。余尝谓:《万事足》之陈循即《瑞筠图》之陈循,一人而生、净各判,阅者参观之,可以自警。然《万事足》之末,系以周约文一札云:“友生周礼拜上德遵贤契阁下:古云‘器满则欹,月盈则亏’。阁下位登首辅,恩宠已极,值此太平无事之时,久踞高巍,即使无忝其职,亦乖知足知止之义。老夫年踰八旬,足力未衰,尚冀阁下急流勇退,同寻山中之盟。伏为熟思。”陈唱云:“知几久读疏生传,但君恩未报暂流连。”按《清波杂志》载蔡京云:“京衰老宜去,而不忍遽乞身者,以上恩未报也。”此曲本之。盖隐隐以蔡京比陈循矣。陈苟明知足之义,何至以粉面登场如《瑞筠图》之遗臭耶
夏惺斋取忠、孝、节、义事为六种曲:《无瑕璧》写铁氏二女事,《杏花村》写王世名报父仇事,见《明史》;《瑞筠图》写章纶母守节及纶直谏事;《南阳乐》言武侯相北地王谌,灭魏、吴,复兴汉祚,盖寓言也;《花萼吟》写郑虎臣杀贾似道,亦本《宋史》;《广寒梯》则言科场事,谓:一生行善,一生行不善。善者梦中五名,语不善者,不善者诉于监临。发榜时,监临以所诉,令抽去五名,而别以一卷补之。抽者正不善生,补者则行善生也。此事亦有所本。然章纶母金节妇“谁云妾无夫”一诗,或谓为高季迪作。铁司马二女人教坊,其长女诗铁氏二女诗,见王鏊《震泽纪闻》。乃吴人范昌期《题老伎卷》作(见张士瀹《国朝文纂》)。同时杜琼用嘉亦有次韵诗。
《新齐谐》有《医妬》一则,云:“轩辕孝廉,常州人,年三十无子。妻张氏,奇妬。其座主马学士赠以一姬,张怒。会学士丧偶,张访某村女世以悍闻,贿媒妪说马娶为夫人。马知其意,欣然往娶。合卺毕,群姬拜见夫人。问:‘何人’曰:‘妾也。’叱曰:‘安有堂堂学士而置妾者乎’即棒群姬。马命群姬夺而殴之。夫人力不胜,骂且哭,群姬各击铙鼓乱之。夫人不得巳,扬言将自尽,则侍者以一刀一绳进,群姬各敲木鱼念《往生呪》嘈嘈然。夫人故女豪,自分虚疑、恫暍计巳尽,乃转作喜,正色曰:‘君真丈夫,我服矣。请改事君,君亦宜待我以礼。’学士命群姬谢罪叩头。
以家事托夫人主之,一月之间,家政肃雍,内外无间言。居无何,学士手百金赠轩辕生曰:‘明春将会试,宜早入都。’生然之。甫登舟,马遣人迎至家,扃后园中,而阴遣媒说张氏乘轩辕生外出,卖其妾。张曰:‘此吾心也,须卖之远方。’有陕西布客,负三百金以姬去。姬大呼投水中,学士早备小舟迎至园,与轩辕生同室矣。张闻姬投河,方惊疑,而西客已骂于门,索原银三百去。一日,有白发蓝缕男妇两老人哭来,称为女之父母,与张索女命,邻佑劝解去。一日,武进县捕役持牌来,言姬之父母告于县,张愈恐。忽有白帽踉跄奔呼至者,曰:‘轩辕生死于路矣。我骡夫也,来报。’张氏大恸,成服治丧。且招讼师,谋缓其狱。讼事小停,而家已荡然,日食不周矣。前媒媪又来,劝其改嫁;引一美少年,盛饰与观。张大喜,即嫁少年。方合卺,房内一丑妇持大杖出,骂曰:‘我正妻也。何处贱婢,敢来为妾’痛殴之。张悔被媒绐,饮泣不能声。诺宾朋劝丑妇去,秉花烛引张氏入卧室。甫揭帘,见轩辕生坐床上,大骇,以为鬼,绝于地。轩辕生笑语以故,张大悟,惭且恨。于是修德改行,卒与某村女同为贤妻。”按此即《伏虎韬》传奇也。文人诡笔,非实有其事。简斋得诸传闻,未悉其所本耳。《槐西杂志》所载囊家诱少年赌,勒书鬻宇之券,其父偿金焚券,发箧得纸铤金事。此亦李笠翁《无声戏》中一则,非实事也。
今戏剧演《时迁偷鸡》,科诨有“皮包骨头人”之语。按:宋张元尝与客饮驿中,一客邂逅至,顾元曰:“彼何人斯”元厉声曰:“皮裹骨头肉人斯!”应声以铁鞭鞭之而死。(见王定国《闻见》近录。)
万树,字红友,为粲花主人之甥。其所作传奇,详山阴吴秉钧所作《风流棒序》,云:“余从红友山翁游,由闽而粤。耳其绪论,与家小阮雪舫共以学填词,请探其箧,得观所谱诸剧:幽秀若《空青石》,俊爽若《锦尘帆》,奇横若《念八翻》,新颖若《十串珠》,剪裁点缀若《黄金瓮》、《金神凤》。最后读《资齐鉴》,以卷帙大重,急难开演,已请山翁节而传之。其它小剧,若《珊瑚球》、《舞霓裳》、《藐姑仙》、《青钱赚》、《焚书闹》、《骂东风》、《三茅宴》、《玉山庵》,俱令家优试之氍毹上。余因操觚为电目书一种,雪纺亦作《赤豆军》、《美人丹》。惟时药庵吕君,亦有《回头宝》、《状元符》、《双猿幻》、《宝镜缘》。药庵令叔守齐,亦携《金马门》曲出示。丙寅春,客有言某闺词之伪者,余谓此可入剧,索山翁填之。不半月,而《风流棒》曲成。茶郎之颠,林风之韵,菊人之挚,及连、霍之周圆,童、赖之丑报,刻画毕肖,可称观止矣。”
剧中演赵太祖,每持棒,或侍臣持棒从之。按《铁围山丛谈》云:“太上以政和六七年间,始讲汉武帝期门故事。初出,侍左右官者,必携从二物以备不虞,其一玉拳,一则铁棒也。铁棒者,艺祖仄微时以至受命后所持铁杆也。棒纯铁耳,生平持握既久,而爪痕宛然。”
相传:有讼棍戴兴邦者,年六十,止一子。适有诸少年杀奸妇死而奸夫逸去。谋于戴,戴曰:“何不静守村口,候孤身男子过,执而杀之,以奸报。”诸恶少大喜,挽入室,酬以酒肉。已而果有孤身者过,众杀之,则正戴之子也。惺斋《杏花村》传奇中讼棍单兴邦,即戴兴邦。“单”音“丹”,与“戴”正为转音耳。按:元人曲中,如良吏必包拯,公人用董超、薛霸,恶人用柳隆卿、胡子转,伎女用王蜡梅,儿女用赛娘、僧住,盖必实有其人。《杏花村》用单兴邦,尚其遗意也。
剧之有所原本,名手所不禁也。王实甫之本董解元,尚矣。他如本《窦娥冤》而作《金锁》,本《翠鸾女》而作《桃符》,本《曲江池》而作《绣襦》,本《合汗衫》而作《破罗衫》,本《张生煮海》、《柳毅传书》而作《蜃中楼》,本《刘晨阮肇》而作《长生乐》;他如本元人而故变化出之者,则如《黄粱梦》之吕岩化为卢生,《丽春堂》之四丞相化为尉迟敬德。或有用其一节者,若庞居士之罗和,《长生殿》之唐明皇,虽不能青胜于蓝,然亦各有所见。惟《梦钗缘》一剧,直袭《西厢》、《西楼》而合之,已为伧父可笑。又有《玉剑缘》者,亦有《弹词》一出。夫洪昉思袭元人《货郎旦》之《九转货郎儿》,其末云“名唤春郎身姓李”。洪云“名唤龟年身姓李”。至《玉剑缘》又云“名唤珠娘身姓李”,生吞活剥,可称笑柄。近则有为《富贵神仙》者,竟至袭《玉剑缘》,与《梦钗缘》之袭《西厢》、《西楼》同,若此,又何必为之聊举一二于此,为之戒。
泰州张良御太史作《陆吴州墓碑》云:“公以余力作为词曲。《一帆》、《双鸢》,流传名部,皆取办于杯茗立谈之间。”
卓珂月作孟子塞《残唐再创》杂剧小引云:“作近体难于古诗,作诗余难于近体,作南曲难于诗余,作北曲难于南曲。总之,音调、法律之间,愈严则愈苦耳。北如马、白、关、郑,南如《荆》、《刘》、《拜》、《杀》,无论矣。入我明来,填词者比比,大才大情之人,则大愆大谬之所集也,汤若士、徐文长两君子其不免乎减一分才情,则减一分愆谬,张伯起、梁伯龙、梅禹金,斯诚第二流之佳者。乃若弹驳愆谬,不遗锱铢,而无才无情,诸丑毕见,如臧顾渚者,可胜笑哉!必也具十分才情,无一分愆谬,可与马、白、关、郑、《荆》、《刘》、《拜》、《杀》颉之颃之者,而后可以言曲,夫岂不大难乎求之近日,则袁凫公之《珍珠衫》、《西楼梦》、《窦娥冤》、《鹔鹴裘》,陈广埜之《麒麟罽》、《灵宝刀》、《鹦鹉洲》、《樱桃梦》,斯为南曲之最;沈君庸之《霸亭秋》、《鞭歌伎》、《簪花髻》,孟子塞之《花前笑》、《桃源访》、《眼儿媚》,斯为北曲之最。余平时定论盖如此。今冬遘凫公、子塞于西湖,则凫公复示我《玉符》南剧,子塞复示我《残唐再创》北剧,要皆感愤时事而立言者。凫公之作,直陈崔、魏事,而子塞则假借黄巢、田令孜一案,刺讥当世。夫北曲之道,声止于三,出止于四,音必分阴、阳,喉必用旦、末,他如楔子、务头、衬字、打科、乡谈、俚诨之类,其难百倍于南,而子塞研讨数年,其谨严又百倍于昔。至若酿祸之权珰,倡乱之书生,两俱磔裂于片楮之中,使人读之,忽焉嘘,忽焉号呶,忽焉缠绵而悱恻,则又极其才情之所之矣。于我所陈诸公十余本之内,岂不又居第一哉。子塞将还会稽,别我于桃花巷中,酒杯在手,舆夫在旁,匆匆书此。”
卓珂月又有《百宝箱》传奇引云:“昔者《玉玦》之曲,风刺寓焉,刻画青楼,殆无人色。嗣赖汧国一事,差为解嘲,然后渐出墨池而登雪岭。乃余览白行简所述李娃始末,颇多微词者,何欤归自竹林,憇于姨宅,目笑手挥,以他语对蝉蜕之局,娃与闻之矣。迨夫雪中抱颈,拥入西厢,惧祸及身,非得已也。必可以生青楼之色、唾白面之郎者,其杜十娘乎此事不知谁所覩记,而潘景升录之于《亘史》,宋秋士采之于《情种》,今郭彦深复演之为《百宝箱》传奇,盖皆伤之甚也。”
詹允龙雷岸有《琼花梦》杂剧,河阳赵士麟为之序,见《读书堂文集》。又作《詹允诗序》云:“雷岸未显时,着有《琼花梦》传奇剧本。予早年读之,讶曰:‘此言梦也,而非梦者能言之也。’既而雷岸以博学宏词荐,由检讨而宫允。文章、词赋,冠绝一时。”
尤西堂《钧天乐》自记云:“丁酉之秋,薄游太末。主人谢客,阻兵未得归。逆旅无聊,追寻往事,忽忽不乐。漫填词为传奇,率日一出。出成,则以酒浇之,歌呼自若。阅月而竣,题曰《钧天乐》。家有梨园,归则授使演焉。明年科场弊发,有无名子编为《万金记》。制府以闻,诏命进览,其人匿弗出。臬司某,大索江南诸伶杂治之。适山阴姜侍御还朝,过吴门,亟征予剧。同人宴之申氏堂中。乐既作,观者如堵墙,靡不咋舌骇叹。而逻者亦杂其中,疑其事类,驰白臬司。臬司以为奇货,即檄捕优人,拷掠诬服。既得主名,将穷其狱,且征贿焉。会有从中解之者,而予已入都,事得寝。己亥大计,臬司以贪墨亡命,寘极典,籍其家,闻者快之。”西堂又有《读离骚》、《吊琵琶》、《桃花源》、《黑白卫》、《李白登科记》五种。《李白登科记》:白状元,杜甫榜眼,孟浩然探花,立格最奇。
西堂题《北红拂记》云:“愚谓元人北曲,若以南词关目参之,亦可两人接唱,合场和歌,中间间以苏白,插科打诨,无施不可,又为梨园子弟别辟蚕丛。此意无人解者,今于荔轩先生遇之。唐人小说传卫公、红拂、虬髯客故事,吾吴张伯起新婚,伴房一月而成《红拂记》,风流自许。浙中凌初成更为北剧,笔墨排奡,颇欲睥睨前人;但一事分为三记,有迭床架屋之病。荔轩复取而合之,大约撮其所长,决其所短,又添徐洪客采药一折,得史家附传之法。”
《玉镜台》演温太真事,《投梭记》演谢幼舆事,《花筵赚》合太真、幼舆而演之。《投梭》笔墨雅洁,情词妙为胜。
偶于市间得一写本种鳞书屋外集,两剧:一、《蓬岛琼瑶》,为余本忠收服海寇事;一、《花目题名》,则品题花目,以郁李为状元、海桐为榜眼,红梅为探花,木樨为传胪,杜鹃下第,而以丁香配郁李,卷首题田氏撰。
孙偀,字商声。诗、古文简洁有法度。性孤冷,不喜谐俗。每就研席,辄怒其馆主,不合而去。所著《海棠缘》传奇,痛诋伧父,盖以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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