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余允文撰郑氏叔友艺圃折衷。
折衷曰:孟轲非贤人,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三宿出昼,于予心犹以为速。沈同问:「燕可伐欤?」吾应之曰「可。此孟子之罪也。
余氏辨曰:周衰之末,战国纵横,用兵争强,以相侵夺。当世处士务先权谋,以为上贤。先王大道,陵迟隳废,异端并起,若杨朱、墨翟放荡之言,以干时惑众者非一,此赵岐之说也。天下岂复有王道哉?岂复知有仁义哉!幸而有唱为仁义之说者,犹足以使乱臣贼子逡巡畏缩,不敢自肆,而况孟子治儒术,承三圣以仁义之道说于诸侯,思济斯民,不幸而其说不行,而商、周之盛治不可复见,其与假仁而行、急于功利者有间矣,可谓非贤人乎?又举数条以为孟子之罪。余于温公疑孟、李公常语辨之矣。诛一夫纣,即泰誓所谓独夫纣也。三宿出昼,即孔子去鲁之意也。如之何以为孟子之罪乎?朱子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闻诛一夫纣矣。」沈同问燕可伐,此三事已辨于疑孟、常语中矣。惟出昼一事,当于第九段辨之。此段辨孟轲非贤人之句,亦须引孟子所传之说。今只以赵岐题辞为据,恐未足以折谈者之锋也。
折衷曰:春秋书王,存周也。孔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此仲尼之本心也。孟轲非周民乎?履周之地,食周之粟,常有无周之心,学仲尼而叛之者也。周德之不竞,亦已甚矣,然其虚位,犹拱而存也。使当时有能倡威文之举,则文武成康之业,庸可庶几乎?为轲者,徒以口舌求合,自媒利禄,盍亦使务是而已乎?柰何今日说梁惠,明日说齐宣,说梁襄,说滕文,皆啖之使之为汤武之为,此轲之贼心也。譬父病亟,虽使商臣为子,未有不望其生者,如之何其直置诸不救之地哉?轲,忍人也,辨士也,仪、秦之雄也,其资薄,其性慧,其行轻,其说如流,其应如响,岂君子长者之言哉?其自免于苏、张、范、蔡、申、韩、李斯之党者,挟仲尼以欺天下也。使数子者皆咈其素,矫其习,窃仁义两字以借口,是亦孟轲而已矣。要之,战国纵横捭阖之士,皆发冢之人,而轲能以诗礼也。是故孟轲诵仁义,犹老录公之诵法也。老录公诵法卖法者也,轲诵仁义,卖仁义者也,安得为仲尼之徒欤?嗟乎!孔子生而周尊,孟轲生而周绝,何世人一视孔孟之心?记曰:「疑人必于其伦,宁从汉儒曰孔墨。」
余氏辨曰:父子主乎亲,君臣主乎义,不可以一概论。先儒谓宗子有君道,试摭其说。古者诸侯之子弟,异姓之卿大夫,立嫡子为大宗,族人宗之。有人焉,宗其继别子之所自出,则立为大宗,百世不迁也。不幸大宗者恣为骄侈,荒耽酒色,横逆残暴,子弟不能堪,谏诤之不听,益又甚焉。夫欲说其族者,将使之率子弟事之,助其为恶欤?将使之躬行孝弟,收合其亲属欤?至于众族之归己,而易其大宗,于义苟可为,亦不得辞。此伊尹之相汤,吕望之相武,而其用心正有类此。自平王迁东,周德不竞,为天子者,虽无骄侈残暴之事,然不能振皇纲,但拥虚位而已。孔子历聘七十二君,未尝一言说其君,率诸侯而尊周。以力假仁为霸者事,孔子不肯为也。而所以作春秋者,为天下之无主也。不然,何以降黍离于国风乎?其所以降雅为风者,亦其自取也。孔子岂有心哉?孔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乎,疑词。其不为东周也,明矣。公山弗扰召孔子,孔子欲往,遂言如有用我,不为东周,则说之以西周之王道也必矣。又尝有「其或继周者」之语,孔子岂能必其周之祚不移乎?逮战国时,周室衰微,抑又甚矣。孟子则学孔子者也,讵肯效管仲假仁而图霸哉?又况当时之君,争地争城,侵夺篡弑,不复知有君父矣,其视仁义为何等事耶?天下之民死于战斗,死于赋敛,死于徭役,不知其几。孟子说梁惠、齐宣、梁襄、滕文,使之为汤武行仁义,其心在于救民尔,未尝说之以富国强兵,用征伐而取天下也。乃谓孟子叛仲尼之道,有无周之心,妄矣。又谓孟子为卖仁义而有贼心,不犹愈于不知仁义而非之乎?墨氏兼爱,不知有父,乃欲从汉儒曰「孔墨误后之学者」,必此之言夫!朱子曰:此与李氏常语所以谤孟子者,大指略同,前之辨详矣。辨云:父子主亲,君臣主义,不可一槩论,甚当。但喻宗子事云「恣为骄侈」以下数句,不类周衰事体,当微改之,乃为尽善。郑引孔子言「吾其为东周乎」,「为」字当作去声读。先儒有作平声读者,隐之之说是也。但谓欲说「弗扰以王道」,则非孔子之心也。降黍离作春秋,不知果有继周之意否?此一节更望见教也。郑以孔孟并称为不伦,而欲以墨配孔,则益非其伦也。大抵未知孟子所传者何事,故其论诡僻颠倒如此也。
折衷曰:「吉人唯知为善而已,未尝望其报也。为善而望其报,是今世委巷溺浮图者之处心也。孟子劝滕文公曰:苟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是心何心哉?武王伐纣而利之,非太王、王季、文王之本心也。孔子谓泰伯三以天下让,亦曰:周之有天下,泰伯不袭封也。其逊国也,祗其所以为天下也欤?夫泰伯虽知季历之贤,可以继绪保邦,而吾不若也。如使泰伯包藏祸商之心也,夫何至德之足云。」
余氏辨曰:「善者福之,淫者祸之,天之道也。吉人为善,固不望报,而天必报之以福,可以天道难信而不足信欤?孟子劝滕文公为善,谓后世子孙必有王者,非但告之以周家之事,是亦以天道告之也。使周不积德行仁,则子孙未必蕃衍,虽欲伐纣而利之,不可得矣。况能卜世三十,卜年八百。于公治狱多阴德,犹能逆知其子孙必有兴者。当战国之际,人伦弃而天理灭,不知为善之利。今以孟子之言为非,则将何以劝其君耶?乃谓周之有天下,由泰伯之不袭封也。使人人逊国如泰伯,无季历之贤以继之,则复宗绝祀矣。季札之事,可不监诸?」朱子曰:「孟子言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强为善而已矣,初无望报之心也。苟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乃为太王避狄而言。易大传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书曰:「作善降之百祥。亦岂望报乎?」
折衷曰:「孟子谓沈同曰:子哙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有士于此,而子悦之,不告于王而私与之吾子之禄爵。夫士也,亦无王命而私受之于子,则可乎?」大夫爵禄制于诸侯,是诚古之道也。孟轲既教齐、梁、滕之君使自为汤武,则是诸侯未尝受命于天子也。沈同不敢以爵禄私人,齐制之也。子哙不敢以燕私人,将复谁制之哉?何孟轲独能约燕于王制,而不能约齐、梁、滕于古道也?
余氏辨曰:「孟子告沈同曰:子哙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有士于此,而子悦之,不告于王而私与之吾子之禄爵。夫士也,亦无王命而私受之于子,则可乎者,是约燕于王制也。其意曷尝不存周哉?劝齐、梁、滕之为汤、武者,正欲其行仁义而知有王制云尔。岂可谓夏、商在上而汤、武不得行仁义欤?汤、武行仁义,无一言及之,唯罪汤、武之征伐,掩善扬恶,岂得为公论?亦可谓处变事而不知其权者也。」劝其君行仁义以为不道者,余知之矣。彼非以仁义为不美也,但急于近功,谓仁义为迂阔不切时务,不若进富国强兵之术也。若其诚然,商鞅之徒为之,孟子不为也。朱子曰:诸侯受国于天子,故子哙之让为无王。天子受命于天,故文王受命作周,不受于纣而无罪。辨谓郑氏以「仁义」为迂阔,则未然,第恐若商鞅之谈帝道尔。
折衷曰:「今之诸侯取于民,虽不义,不可谓御人于国门之外。取非其有,贼义也;取充其类,尽义也。是轻重之等也,是孟轲原情以处罪也。至未能什一去关市之征,复与攘鸡同科,何任情出入而前后自戾也如此?」
余氏辨曰:孟子谓今之诸侯赋敛于民,不由其道,而与御人而夺之货何异?取非其有为盗,取充其类为义之尽,犹未为盗,是轻重之等,是诚孟子能原情以处罪也。至于戴盈之问,未能什一去关市之征,请轻之以待来年,孟子设攘鸡之喻以答之,而曰如知其不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者,意谓戴盈之徒知其非而不能速改矣。以此讥之,岂得谓任情出入,前后自戾欤?郑氏专以偏见曲说而非诋孟子,学无师承,其蔽也如此,卒为名教之罪人也。惜哉!朱子曰:「辨得之矣。」
折衷曰:「析直薪者不费斧,讼直理者不费词。」鲁论二十篇,如圣君咨俞,如严父教戒,庄而亲,简而当焉。孟子以游辞曲说簧鼓天下,其答陈代、告子、万章、公孙丑之问,皆困而遁,遁而支离。想当时酬酢之际,必沮气赧颜,无所不至,所谓浩然者安在哉?近世欧阳永叔、王介甫、苏子瞻之徒,僻好其书。呜呼!斯文衰矣。
余氏辨曰:「析直薪者不费斧,讼直理者不费辞。」为是说者,正俗所谓「不哭之孩,孰不能抱」?是知常而不知变者也。战国之时,处士横议,异端并起,闻孟子谈仁义,其不骇且疑者几希?陈代、告子、万章、公孙丑之徒,见识不及孔门弟子远甚,酬答之际,安得不谆复告之?理苟明矣,何患乎辞之费?乃谓欧阳永叔、王介甫、苏子瞻僻好孟子之书为斯文之衰,识见之优劣可知矣。朱子曰:「疑欧阳氏、王氏、苏氏未得为真知孟子者,亦堕其所见之浅深,志焉而乐道之尔。」余隐之之辨,已得之矣。
折衷曰:悟云迷失也,安云病人也,治云乱世也,喜之之辞也。无忧无惧,喜孰云乎哉?孟子曰:「霸者之民𬴐虞如也,王者之民,皞皞如也。」愚曰:王者之民,𬴐虞如也;帝者之民,皞皞如也。齐、晋驱民于锋镝,汤、武拯民于涂炭,唐、虞措俗于恬愉。是故商、周之书,若有矜喜色,虞书二典,如平居对语,庆贺之容不形焉。余氏辨曰:孟子劝齐、梁、滕之君为汤、武,乃痛诋之,谓孟子卖仁义,纳君于不道,而欲易孟子之言曰:王者之民,𬴐虞如也,帝者之民,皞皞如也。又云:齐、晋驱民于锋镝,汤、武拯民于涂炭。抑何前后之言自相戾欤?己不能事父兄,而责人以孝悌之道有未至,亦其蔽也。寐而狂言,祗足以骇童稚,及长者闻之,付一笑尔。朱子曰:此辨甚善,但己不能事父兄以下,文意隐晦,似未条畅。愚谓学者当先识圣人相传大体同处,然后究其所至之浅深,则不出乎大防,而义理精矣。帝王无二道,而民之蒙化不能无浅深,使孟子言之,固当有辨。但郑谓「王者之民,𬴐虞如也」,则是未识王者气象。彼语尧舜,亦徒好高尔,非真知尧舜者也。
折衷曰:孙子十三篇,不惟武人之根本,文士亦当尽心焉。其词约而缛,易而深,畅而可用论语易大传之流,孟、荀、扬著书皆不及也。以正合,以奇胜,非善也。正变为奇,奇变为正,非善之善也。即奇为正,即正为奇,善之善也。
余氏辨曰:昔吾夫子对卫灵公以军旅之事未之学,答孔文子以甲兵之事未之闻。及观夹谷之会,则以兵加莱人,而齐侯惧;费人之乱,则命将士以伐之,而费人北。尝曰:「我战则克。」而冉有亦曰:「圣人文武并用。」孔子岂有真未学未闻哉?特以军旅甲兵之事,非所以为训也。乃谓孙子十三篇,不惟武人根本,文士所当尽心,其词可用论语易大传之流,孟、荀、扬著书皆不及,是启人君穷兵黩武之心,庸非过欤?叛吾夫子已甚矣,何立言之不审也!朱子曰:「此段本不必辨,但斯人薄三王,罪孟子,而尊尧舜,似矣。乃取孙武之书厕之易、论语之列,何其驳之甚欤?愚前所谓郑氏未能真知尧舜,而好为太高之论以骇世,若商鞅之谈帝道,于是信矣。」折衷曰:「京师坐鬻者,愚远方之人,直百必索千,酬之当其直则售,意其知价也,知价不可复愚。酬之过其直则不售,意其不知价也,不知价则唯吾之愚。必极其所索而后售。孟轲抱纵横之具,饰以仁义,行鬻于齐。齐王酬之以客卿,且曰:我欲中国而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锺。轲意齐王不知价者,遂愚齐王,求极所索而后售。」齐王徐而思轲之言,曰:王如用予,则齐王犹反掌,开辟以来无是理。是必索高价者。悔而不酬。轲亦觉齐王之稍觉也,卷而不售,抱之他适,徐而自思曰:「齐王之酬我其直矣,矫然不售,行将安鬻?迟迟吾行。」三宿出昼,冀齐王呼己而还直。是又市井贩妇行鬻鱼盐果菜之态。京师坐鬻犹有体,小儿方啼而怒,进以饭,推而不就,俟其怒歇而饥也,睨然望人进之也。轲之去齐留齐,儿态也夫!
余氏辨曰: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价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价者也。」吾夫子大圣人也,犹待价而沽,况孟子乎?孟子抱仁义之道,较其美,非止荆玉之比也。急于求售,而献非其人,未免刖足尔,孰若珍其货而后市乎?孟子三宿出齐,乃孔子去鲁之意。万一齐王省悟,听纳其说,举安天下之民,而其价岂止十五城之重哉?乃谓孟子索直于齐,如市贩妇儿之态,不若京师坐鬻者犹有体,其言过矣。朱子曰:诋孟子未有若此言之丑者。虽欲自绝,而于日月何伤乎?有不必辨已。然缺与之辨,则亦有说矣。孟子之称孔子曰:「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而孔子之自言曰:「无可无不可。」又曰:「我待价者也。」今以夫子之事观之,则斯言皆非虚语矣。孟子学孔子而得其传焉,其去齐之果而出昼之迟,皆天理之自然,而未尝有毫发私心也。非知其所传者何事,则何足以语是哉?
折衷曰:「韩愈欲无释老,孟子欲无杨墨,甚哉,未之思也。天不唯庆云、瑞雪、景风、时雨,而霜雹降焉;地不唯五谷、桑麻,而荑稗、钩吻生焉;山林河海不唯龟龙、麟凤,而鸱枭、豺狼、蛟鼍出焉。古今岂有无小人之国哉?作易者,其知道乎!」
余氏辨曰:孟子欲无杨墨,韩子欲无释老,一则为义之偏,其过至于无君;一则为仁之偏,其过至于无父。先王大道,由是榛塞。孟子辞而辟之,然后廓如也。释氏生西竺,汉明帝始求事之。老氏生周末,西汉窦后始好尚之。自晋、梁以及于唐,其教显行。韩公力排斥之,然后大道得不泯绝。有识之士谓洪水之害,害于人身;邪说之害,害于人心。身之害为易见,尚可避者;心之害为难知,溺其说者,形存而生亡矣。自非知识高明,孰知其害而务去乎?韩公谓孟子距杨墨,而其功不在禹下。唐之史臣谓韩公排释老,而其功与孟子齐而力倍之。讵不信夫?且夫唐虞三代之盛时,未尝有所谓释、老、杨、墨者,苟欲其无,亦不为过。而谓地不唯五谷桑麻,而荑稗钩吻生焉。世岂有种五谷桑麻而不去荑稗钩吻者欤?若孟子者,正务去荑稗、钩吻之害,而欲五谷桑麻之有成也。今乃立异论以攻之,是诚何心哉?予惧圣道之不明,故不得不与之辨。或曰:「二三君子,近世最为知名者,后学多宗其议论,孟子之书,讲之熟矣。非之诋之,不徒为是纷纷也。理有窒碍,可得而隐乎?子辨则辨矣,其如招咎何?」答之曰:「予贫且贱,固知其不免也。然吾夫子之道,得孟氏而益尊,使其可非可诋,则吾夫子之道何能而益尊欤?世之学者,贵耳贱目,厌常好怪,往往喜其立论之异,诚以孟子为不足学,羞称王道,耻言仁义,叛道乱伦,沦胥为禽兽之归矣。予为此忧,不得已而与之辨,务明仁义而已矣。是我咎我,遑恤乎哉?遑恤乎哉!」朱子曰:「知尧舜、孔孟所传之正,然后知异端之为害也深,而息邪距诐之功大矣。」彼曰:景风时雨与戾气旱蝗均出于天,五谷桑麻与荑稗钩吻均出于地,此固然矣。人生其间,混然中处,尽其燮理之功,则有景风时雨而无戾气旱蝗,有五谷桑麻而无荑稗钩吻,此人所以参天地,赞化育,而天地所以待人而为三才也。孟子之辟异端,其志亦若此而已。圣人作易以立人极,其义以君子为主,故为君子谋,而不为小人谋,观泰、否、剥、复名卦之意可见矣。而曰古今岂有无小人之国哉?呜呼!作易者其知道乎?其不知易者甚哉!尊孟续辨原序:
余作尊孟辨,出以示诸友。或曰:「温公之疑,辨焉可也。李、郑之说不根,奚足辨哉?」余曰:子以李、郑二子名位勋业之卑欤,何为不足辨?彼亦文士也。今欲明大道,示至公,苟于贵贱尊卑有所汰择,是亦徇时态之所为,其心已不公矣,道胡为而明?又况常语折衷之文,盛行于世。陈次公且谓刘歆以诗书助王莽,荀文若说曹孟德以王伯,乃孟子一体,以常语有大功于名教。傅说亦谓孟子教诸侯叛天子,为非孔子之志,「尽信书不如无书」之说,为今之害。以常语不作,孰为究明?如温公之疑,曾无称述之者,岂可谓此可辨而彼不足辨哉?或又曰:「近世如何深之删孟,晁说之诋孟,刘原父、道原、张俞辈皆非议孟子,然皆不取信后学,兹固不足辨。如后汉王充著论衡,而有刺孟篇,近世苏公轼作论语说,而与孟子辨者,学者诵习其书以媒进取者总总也,可无辨乎?」余曰:「诺。」遂取王之刺者十,苏之辨者八,并辨之,以为尊孟续辨。虽然,孟子之书如日星丽天,有目者皆知尊之,岂待余之辨而后尊耶?曰尊孟云者,余自谓也,有见闻与余同者,当共尊之矣。乾道八年夏六月甲寅,寓东阳毋自欺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