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华子卷之五

晋人程本着

晏子

子华子谓晏子曰:天地之间有所谓隐戮者,而莫之或知。知之者其几於道乎。晏子曰:何谓也?子华子曰:天地之生才也,实难其有以生也,必有所用也。如之何其将拥之蔽之,而使之不得以植立也?天地之所大忌也,日月之所烛燎也,阴阳之所杌移也,鬼神之所伺察也。是以帝王之典,进贤者受上赏,不荐士者罚及其身,善善而恶恶,其实皆衍于後。尝试观之,夫物之有材者,其精华之蕴,神明之所固护而秘惜,不可以知力窥也。蒙金以沙,固玉以璞,珠之所生漩梧之渊而隈澳之下也。豫章楩柟之可以大斲者,必在夫大山穹谷孱颜岖峿之区,抉剔之,掎摭之,剥削之;苟不中於程度,则有虎狼蛟噩虺蜴之变,雷霆崩坠覆压之虞。何以故?天地之生才也,实难其有以生也,必有所用也。如之何其将拥之蔽之,而使之不得以植立?是之谓违天而黩明。违天而黩明,神则殛之,虽大必折,虽炎必扑,荒落而类,圯败而族,夫是之谓隐戮。隐戮也者,阴惊之反也。如以匙勘钥也,如以玺印涂也。必以其类,其应如响。晏子曰:骇乎哉,吾子之言也。婴也愿遂其所以闻。子华子曰:大夫无甚怪於余之所以言也。余之所以言,其有以云也。今夫人之常情,为恶其毁也,成恶其亏也,於其所爱焉者,则必有恪固之心。恪固之心萌於中虚,卒然而攻其所甚爱,则必曹起而争;争而不得,则必气沮而志夺;气沮而志夺,则拂然而怒填乎膺;拂然而怒填乎膺,则将无与为敌#1者矣。天地之所以生材也,甚爱之,甚惜之,则其所以有恪固之心,曾何以异夫人之常情?世之人莫之或知也,徒恃其胸腹之私与其狡谲变诈之数,翕翕而訿訿,巧觝而深排,规以幸人不己胜也。夫人之胜人也何有?天地之鉴也,神明之照也,甚可畏也,甚可怖也。如使之气沮而志夺,拂然而怒,以充塞乎两间,偏俱尪蹷,聚而为阴阳之罚,其中於人也必惨矣,是必至之势而无足经怪者。悲夫,世之人莫之或知,知之者其几於道矣。本也,晋国之鄙人也,尝得故记之所道者矣。昔先大夫乐武子之在位也,夙夜靖共,矫枉而惠直,不忘其职守而以从其君,厥有显闻,布在诸侯之册书。逮其嗣主则不然,弗类于厥心,放命以自贤,怙宠专权,翦弃人士,图以封殖于厥躬。国人疾视之如目有眯焉,日移其志,以速厥罚,乐氏以亡。昔先大夫随武子之在位也,明睿以博识,晋国之隽老也,然且慆焉而不自居,惟曰:余有所不见。惟曰:余有所不知。惟曰:余有所不闻。暝有所志,日一而升诸公,是以晋国之士无遗其材者。用能光融昭着,以有立於朝,父子兄弟以世及也而为晋宗卿。逮其嗣主则不然,嚣嚣自庸,而巧持其非心,毁本塞原,甚於虺目,惟谀佞之小夫是昵是用。絜然知者远之,洒然善者伏藏以在下,日移其志,以速厥罪,范氏以亡。昔先大夫中行文子之在位也,拔识俊良,振其滞淹,人之有技能,如出于厥躬,恪谨弗解,惟力是视,是以能相其君以寻盟诸侯。逮其嗣主,以苛为察,以欺为明,以刻为忠,以计多为善,以聚敛为良,崩角摘齿,恐人之轧己也,门如闹市,惟利是视。憸人乘间而会逢其恶,极其回邪,如鬼如蜮,日移其志,以速厥罚,中行氏以亡。凡此三主者,晋国之世臣也,所谓崇蕴穹窿而不迁之宗也,而又其先大夫皆有玄德以媚于上下神只;其在嗣主,荒坠厥训,用以覆宗灭绪,馁其先灵而不得以血食于晋国,无他故也,恃其盛强昌庶而蔑弃於理,凭人而胜天,藏忮於中而以之违天地之所恪固,是以其酷如是也。而昆於单族後门之士,窃人之爵禄而邀觊於一时之幸,虚愒而恫疑,且惧人之出於其上也,疑似之边未明,同异之志未讲,而壅之蔽之,使之不得以植立也,则其得祸也必有深於晋之三主者矣。夫筑垣墉者,务其高而不务其实;高不隐仞,而基倾之矣。以两手而揜人之聪明,自以为得也,而不知其聋瞽之疾已移於己也。悲夫,夫岂不为之大哀矣乎。晏子曰:骇哉乎,言也。微吾子,婴无所闻之。婴也请刻诸佩觽是,以志其不忘也。

晏子问於子华子曰:齐之公室惧卑,奈何?子华子曰:夫人之有欲也,天必随之。齐将卑是求,夫何惧而不获?昔者轩辕二十五宗,故黄祚衍于天下,于#2今未忘也。宗周之王也,姬姓之封者凡七十。夫指之不能率其臂,犹臂之不能运其体也。今齐自襄、桓以来,斩斩焉朝无公姓、野无公田。带甲横兵,挟毂而能战,非公士也;结绶纚纚,位列而籍居,非公臣也。公族之子若其孙散而之於四方,惟童隶是伍。公所以与俱者,自有肺肠者也。於《诗》有之:岂无他人,不如我同姓。何以是踽踽而以临於人上也?齐将卑是求,夫何惧而不获?今之人分财贿#3而设钩策焉,非以夫钩策者为能均也,使善恶多寡无所归其怨也。是以圣人穷造物以为识量,然且龟卜蓍筮以为决,所以立言於公也。声出而应律,身出而协度,然且权量尺石以为器,所以立正於公也。义适而理训,举天下无敢以容其议,然且书契章程以为式,所以立信於公也。德泽汪濊,威制宏远,尽四海之大,无不面纳,然且法制礼籍以为准,所以立义於公也。今齐则不然,所以为国举出於私矣。非止乎#4此而已也,而又公敛其怨,私受其福矣;公宾#5其名,私享其实矣。齐之亡於公室也,非一日也。故齐将卑是求,夫何惧而不获?

子华子曰:昔先王之制法也,有本衍焉,有末度焉,因而弗作,守而弗为,去羡去慕,与四时分其叔,与寒暑一其度,不言而民以之化,不令而民以之服。是以能因则大矣,能守则固矣。夫有心於作法之细也,作而刻其真法之原也。法也者,制世之麤迹也,而且不可以容心焉;而况於营道术乎?於《传》有之:循道理之数,而以辅万物之自然,六合不足均也。七十九代之君,其为法不同而俱王於天下,用此道也。

子华子卷之五竟

#1『敌』,《四库》本作『蔽』。

#2『于』,《四库》本作『子』。

#3『分财贿』,《四库》本作『分财一贿』。

#4『乎』,《四库》本作『卑』。

#5『宾』,《四库》本作『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