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朱子撰
子曰:无忧者,其惟文王乎!以王季为父,以武王为子,父作之,子述之。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显名,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斯礼也,达乎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为大夫,子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为士,子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丧,达乎大夫;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
吕曰:追王之礼,古所无有,其出于周公乎?大王避狄去邠,之岐山之下而居,从之者如归市,则王业始基之矣。王季承大王之业,至文、武受命作周,故武王一戎衣而有天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而已。故追王大王、王季、文王者,明王业之所基也。武成曰:「大王肇基王迹,王季其勤王家。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勋,诞膺天命,以抚方夏。大邦畏其力,小邦怀其德,惟九年,大统未集,予小子其承厥志。」此追王之意欤?追王之礼,文王之志也,武王承之;武王之业也,周公成之。武王末年,始受天命,于是礼也,盖有所未暇,此周公所以兼言成文、武之德也。推是心也,故上祀先公亦以天子之礼,而下达乎诸侯大夫及士庶人。盖先公组绀以上,追王所不及,如达其意于大王、王季,岂无是意哉?故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所以达追王之意于其上也。「丧从死者,祭从生者」,则自诸侯达乎大夫、士庶人,亦岂无是意哉?故父为大夫,子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为士,子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葬之从死者之爵,祭之用生者之禄,上下一也,所以达追王之意于其下也。「期之丧达乎大夫」者,期之丧有二:有正统之期,为祖父母者也;有旁亲之期,为世父母、叔父母、众子昆弟、昆弟之子是也。正统之期,虽天子诸侯莫敢降;旁亲之期,天子诸侯绝服而大夫降,所谓尊不同,故或绝或降也。大夫虽降,犹服大功,不如天子诸侯之绝服,故曰「期之丧,达乎大夫」也。如旁亲之期,亦为大夫,则大夫亦不降,所谓「尊同则服其亲之服」也。诸侯虽绝服旁亲,尊同亦不降,所不臣者犹服之,如始封之君不臣诸父昆弟,封君之子不臣诸父而臣昆弟是也。三年之丧达乎天子者,三年之丧,为父为母,适孙为祖为长子为妻而已,天子达乎庶人,一也。父在为母及妻虽服期,然本为三年之丧,但为父为夫屈者也,故与齐衰期之余丧异者有三:服而加杖,一也;十一月而练,十三月而祥,十五月而禫,二也;夫必三年而后娶,三也。周穆后崩,太子寿卒,叔向曰:王一岁而有三年之丧二,则包后亦为三年也。父母之丧,则齐疏之服,𫗞粥之食,自天子达于庶人,盖子之事亲,所以自致其诚,不可以尊卑变也。游曰:「武王之事,非圣人所优为也,故曰一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显名,谓之不失,则与必得异矣。乃如其道,则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与舜未始不同也。」又曰:「武王于泰誓三篇,称文王为文考,至武成而柴望,然后称文考为文王,仍称其祖为大王、王季。然则周公追王大王、王季者,乃文王之德,武王之志也。故曰成文武之德,不言文王者,武王既追王矣。武王既追王,而不及大王、王季,以其末受命,而其序有未暇也。礼记大传载牧野之奠,追王大王袒父、王季历、文王昌,亦据武成之书,以明追王之意出于武王也。」世之说者,因中庸无追王文王之文,遂以谓文王自称王,岂未尝考泰誓、武成之书乎?君臣之分,犹天尊地卑,纣未可去,而文王称王,是二天子也。服事商之道,固如是耶?书所谓「九年大统未集」者,后世以「虞、芮质厥成」为文王受命之始故也。当六国时,秦固以长雄天下,而周之位号微矣。辛垣衍欲帝秦,鲁仲连以片言折之,衍不敢复出口,盖名分之严如此。故以曹操之英雄,逡巡于献帝之末而不得逞,彼盖知利害之实也。曾谓至德如文王,一言一动,顺帝之则,而反盗虚名而拂天理乎?且武王观政于商,而须假之五年,非伪为也。使纣一日有悛心,则武王当与天下共尊之,必无牧野之事。然则文王已称之名,将安所归乎?此天下之大戒,故不得不辨,亦所以正人心也。杨曰:武王之武,盖圣人之不幸者,非其欲也。然而身不失天下之显名者,以其一怒而安天下之名故也。谓之「不失」,与舜之必得异矣。故泰誓曰:「受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无良。」盖圣人虽曰恭行天罚,而犹有「受克予」之言,不敢自必也。谓之「不失」,不亦宜乎?侯曰:中庸之道,参差不同,圣人之时中,当其可而已。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此文王之中庸也;舜以匹夫而有天下,此舜之中庸也;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一戎衣而有天下,此武王之中庸也。此谓不失天下显名者,非谓武王之有天下不及舜也。谓之天下之显名者,谋从众而合天心也,是与舜之有天下不异也。故亦曰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易地皆然故也有一毫不与舜受天下之心同,有一人不讴歌狱讼而归之,非中也,篡也,尚有显名哉?武王末年,方受天命而有天下,未及有作,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先公之礼,丧葬之制,皆古先所未有也,此又周公之时中也。右第十八章。子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春秋修其祖庙,陈其宗器,设其裳衣,荐其时食。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贵贱也;序事,所以辨贤也;旅酬下为上,所以逮贱也;燕毛,所以序齿也。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吕曰:「此章言达孝所以为中庸,武王、周公所以称达孝者,能成文王事亲之孝而已。故修其祖庙,陈其宗器,设其裳衣,荐其时食」者,善继文王事亲之志也。序爵、序事,旅酬、燕毛者,善述文王事亲之事也。践文王之位,行文王之礼,奏文王之乐,敬文王之所尊,爱文王之所亲,其所以事文王者,如生如存。故继志述事,上达乎祖,此之谓达孝者欤!祖庙者,先王先公之庙祧也。宗器者,国之玉镇大宝器,天府所掌者也。若有大祭,则出而陈之以华国。如周书所谓「赤刀、大训、弘璧、琬琰、大玉、夷玉、天球、河图」之类是也。裳衣者,守祧所掌,先王先公之遗衣服,祭祀则各以其服授尸是也。时食者,四时之物,如笾豆之荐,四时之和气是也。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别人伦也,亲亲之义也。父为昭,子为穆。父亲也,亲者迩,则不可不别也。祖为昭,孙亦为昭。祖为穆,孙亦为穆。祖尊也,尊者远,则不嫌于无别也。故孙可以为王父尸,子不可以为父尸,此昭穆之别于尸者也。丧礼:卒哭而袝,男袝于皇祖考,女袝于皇祖妣,妇袝于皇祖姑。丧服小记:「士大夫不得袝于诸侯,袝于诸祖父之为士大夫者,亡则中一以上而袝,袝必以其昭穆。」此昭穆之别于袝者也。有事于太庙,子姓兄弟亦以昭穆别之,群昭群穆,不失其伦。凡赐爵,昭与昭齿,穆与穆齿,此昭穆之别于宗者也。序爵者,序诸侯、诸臣与祭者之贵贱也,贵贵之义也。诗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此诸侯之助祭者也。「于穆清庙,肃雍显相。济济多士,秉文之德。」此诸臣之助祭者也。序事者,别贤与能而授之事也,尊贤之义也。孰可以为宗而诏相,孰可以为祝而祝嘏,孰可以赞祼献,孰可以执笾豆,至于执爵沃盥,莫不辨其贤能之大小而序之也。旅酬下为上者,使贱者亦得申其敬也,下下之义也。若特牲馈食之礼,宾弟子、兄弟弟子各举觯于其长,以行旅酬于宗庙之中,以有事为荣也。燕毛者,既祭而燕,则尚齿也,长长之义也。毛,发色也。以发色别长少而为之序也。祭则贵贵,贵贵则尚爵;燕则亲亲,亲亲则尚齿,其义一也。天下之大经,亲亲、长长、贵贵、尊贤而已。人君之至恩,下下而已。一祭之间,大经以正,至恩以宣,天下之事尽矣。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事上帝者,所以立天下之大本,道之所由出也。祀乎其先者,所以正天下之大经,仁义之所由始也。故坛庙之别,牲币之殊,升降裸献之节,俎豆奇耦之数,酒酝薄厚之齐,燎瘗腥腍,小大多寡,莫不有义。壹馂之均,则四簋黍,见其修于庙中;壹颁肉之均,则羔豚而祭,百官皆足。非特是也,知鬼神为可敬,则鬼神无不在也。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虽隐微之间,恐惧戒慎而不敢欺,则所以养其诚心至矣。盖以为不如是则不足以立身,身且不立,乌能治国家哉?故曰「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此之谓也。游曰:大孝,圣人之绝德也;达孝,天下之通道也。要其为人伦之至则一也。故继志述事之末,亦曰孝之至也。事死如事生,以慎终者言之;事亡如事存,以追远者言之。故始死谓之死,既葬则曰反而亡焉,此死亡之辨也。惟圣人为能飨帝,孝子为能飨亲,飨帝一德也,飨亲一心也,要不过乎物而已,其于庆赏刑威乎何有?故曰「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成王自谓「予冲子,夙夜毖祀,此迓衡之要道也。杨曰: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周公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所以继其志,述其事也。夫将祭必思其居处,故庙则有司修除之,祧则守祧黝垩之,严祀事也。宗器,天府所藏是也,若赤刀、大训、天球、河图之类,历世宝之,以传后嗣,祭则陈之,示能守也;于顾命陈之,示能传也。裳衣,守祧所藏是也,祭则各以所遗衣服授尸,所以依神也。时食,若四之日献羔祭韭之类,以生事之也。夫祭有昭穆,所以别父子远近、长幼、亲疏之序也,故有事于太庙,则群昭群穆咸在,而不失其伦焉,此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也。尸饮五,君洗玉爵献卿;尸饮七,以瑶爵献大夫;尸饮九,以散爵献士及群有司,此序爵而尊卑有等,所以辨贵贱也。玉币,交神明也;祼鬯,求神于幽也,故天地不祼,则玉币尊于鬯也,故太宰赞之。鬯则太宗伯莅之,祼则又卑于鬯也,故小宰赞之。若此类,所谓序事也。先王量德授位,因能授职,此序事所以辨贤也。馈食之终,酳尸之献,下逮群有司,更为献酬,此旅酬下为上所以逮贱也。既祭而以燕毛为序,所以序齿也。序昭穆,亲亲也;序爵,贵贵也。」序事,尚德也。旅酬逮贱,燕毛序齿,尚恩也。敬亲者不敢慢于人,况其所尊乎?爱亲者不敢恶于人,况其所亲乎?事死如事生,若余阁之奠是也;事亡如事存,若齐必见其所祭者是也。记曰:八门弗见也,上堂又弗见也,八室又弗见也,亡矣,丧矣!盖死而后亡也。始死则事之如生,既亡则事之如存,著存不亡乎心,孝之至也。夫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而下达乎庶人,推亲亲之恩至于燕毛序齿,仁之至、义之尽也,武王、周公所以为达孝也欤?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此之谓也。右第十九章。
哀公问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蒲卢也。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
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得而治矣,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程子曰:「昔者圣人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孔子曰: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惟能亲亲,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惟能尊贤,故贤者在位,能者在职。惟仁与义,尽人之道,则谓之圣人。伊川又曰:「不知天,则于人之愚知贤否有所不能知,虽知之有所不尽,故思知人不可不知天。不知人,则所亲者或非其人,所由者或非其道,而辱身危亲者有之,故思事亲不可不知人。」吕曰:「所谓文武之政者,以此道施之于为政而已。有文武之心,然后能行文武之政;无文武之心,则徒法不能以自行也。故曰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游曰:「螟蛉有可化之质,蜾蠃有能化之材,知是说然后可与言政也。」然则政之所托,可非其人乎?故曰「为政在人」。人固未易知,若规矩准绳在我,则方圆曲直无所逃矣,故曰「取人以身」。规矩准绳无他,人道而已,故「修身以道,修道以仁」。又曰「失其身而能事其亲,吾未之闻矣」,故「修身然后能事亲」。至于能事亲,则修身之至也,故曰「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知事亲则德之本立矣,而不知人,则上以事君,下而取友,去就从违,莫知所向,而贻其亲之忧者有矣。盖取人以身,不能事亲,安所取人哉?其序由事亲然后能知人,至于能知人,则事亲之至也,故曰「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杨曰:人存则政举,故为政在人。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故取人必以身。修身而不以道,非有诸己也,则身不足以取人矣。道二,仁与不仁而已。故修道必以仁。仁者,人也,合天下之公,非私于一己者也。盖无公天下之诚心,而任一己之私意,则违道远矣。然仁者,人也,爱有差等,则亲亲为大。义者,行吾敬而已,时措之宜,则尊贤为大。以三为五,以五为九,上杀、下杀、旁杀,而亲毕矣,此亲亲之杀也。有就之而不敢召者,有友之而不敢臣者,此尊贤之等也。因其等杀而为之别,礼之所由生也。孟子曰:「礼者,节文斯二者是也。」其斯之谓欤?
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
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程子曰:「天地生物,各无不足之理。常思天下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有多少不尽分处。」明道又曰:「知、仁、勇,三者之达德,学之要也。」明道又曰:「知知,仁守,勇决。」伊川又曰:「所以行知者一,一者诚也。止是诚实此三者,三者之外,更别无诚。」又曰:「生知者,只是他生自知义礼,不待学而知。纵使孔子是生知,亦何害于学?如问礼于老𣆀,访官名于郯子,何害于孔子?礼文官名,既欲知旧物,又不可凿空撰得出,须是问他先知者始得。」伊川又曰:「尧舜性之,生知也;汤武身之,学而知之也。」伊川问:「才出于气否?」曰:「气清则才善,气浊则才恶。禀得至清之气生者为圣人,禀得至浊之气生者为愚人。如韩愈所言、公都子所问之人是也。然此论生知之圣人。若夫学而知之,气无清浊,皆可至于善,而复性之本。所谓尧舜性之,是生知也;汤武反之,是学而知也。孔子所言上知下愚不移,亦无不移之理。所以不移只有二,自暴自弃是也。」伊川又曰:「刚毅木讷,质之近乎仁也;力行,学之近乎仁也。」若夫至仁,则天地为一身,天地之间,品物万形,为四肢百体,夫人岂有视四肢百体而不爱者哉?圣人,仁之至也,独能体是心而已,曷尝支离多端而求之自外哉?故「能近取譬」者,仲尼所以示子贡以为仁之方也。医书谓手足风顽为四体不仁,为其疾痛不以累其心故也。夫手足在我,疾痛不与知焉,非不仁而何?世之忍心无恩者,其自弃亦若是而已。又曰:「忠恕违道不远,可谓仁之方。」力行近乎仁,求仁莫近焉。仁道难言,故止曰近不远而已。苟以力行便为仁,则失之矣。张子曰:「天下之达道五,其生民之大经乎?经正则道前定,事豫立,不疑其所行,利用安身之要莫先焉。」又曰:「知仁勇,天下之达德,虽本之有差,及其所以知之成之则一也。盖仁者以生知以安行此五者,知者以学知以利行此五者,勇者以困知以勉强行此五者。」吕曰:「天下古今之所共谓之达。所谓达道者,天下古今之所共行。所谓达德者,天下古今之所共有。虽有共行之道,必知之体之勉之,然后可行。虽知之体之勉之,而不一于诚,则有时而息。求之有三,知之则一,行之有三,成功则一。」所入之涂,则不能不异,所至之域,则不可不同。故君子论其所至,则生知与困知,安行与勉行,未有异也。既未有异,是乃所以为中庸。若乃企生知安行之资为不可几及,轻困学勉行为不能有成,此道之所以不明不行,中庸之所以难久也。愚者自是而不求,自私者以天下非吾事,懦者甘为人下而不辞。有是三者,欲身之修,未之有也。故好学非知,然足以破愚;力行非仁,然足以忘私;知耻非勇,然足以起懦。知是三者,未有不能修身者也。天下之理,一而已。小以成小,大以成大,无异事也。举斯心以加诸彼,远而推之四海而准,久而推之万世而准。故一身修而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而所以治天下国家,皆出乎此也。此者何?中庸而已。又曰:「性一也。流形之分,有刚柔昏明者,非性也。有三人焉,皆有目以别乎众色,一居乎密室,一居乎帷箔之下,一居乎广庭之中。三人所见,昏明各异,岂目不同乎?随其所居,蔽有厚薄尔。凡学者,所以解蔽去惑,故生知、学知、困知,及其知之一也,安得不贵于学乎?」游曰: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此成德也。孔子自谓我无能焉。夫成德岂易得乎?能知好学、力行知耻,则可以入德矣。侯曰:知耻非勇也,能耻不若人,则勇矣。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日省月试,既禀称事,所以劝百工也;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远人也;继绝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往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程子曰:「尊贤也,亲亲也,盖先尊贤然后能亲亲。夫亲亲固所当先,然不先尊贤,则不能知亲亲之道。」伊川游曰:「齐明所以一其志,盛服所以修其容。非礼勿动,则内无逸德,外无过行。」内外进矣,则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故「修身则道立」。去谗则任之专,远色则好之笃,贱货则义利分,贵德则真伪核。夫如是,则见善明、用心刚矣,故「尊贤则不惑」。尊其位所以贵之,重其禄所以富之,同其好以致其利,同其恶以去其害,则礼备而情亲,诸父兄弟所以望乎我者足矣,故「亲亲则不怨」。又曰:人情莫不欲逸也,时使之而使有余力;莫不欲富也,薄敛之而使有余财,则「子庶民」之道也,故「百姓劝」。日省月试以程其能,饩禀称事以偿其劳,则惰者勉而勤者悦矣,此「来百工」之道也,故「财用足」。送往迎来以厚其礼,嘉善而矜不能,以致吾仁。待之者甚周,责之者甚约,此「柔远人」之道也,故「四方」归之。继绝世则贤者之类无不悦,举废国则功臣之后无不劝。乱者惧焉,危者恬焉,其来也节以时,其往也遣以礼,则「怀诸侯」之道也。夫如是,则德之所施者博,而威之所制者广矣,故「天下畏之」。经虽有九,而所以行之一者,诚而已。不诚则九经为虚文,是无物也。杨曰: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者,君臣一体也。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矣。子庶民则百姓劝者,赤子之无知,虽陷阱在前而莫之知避也,使之就利而违害,在保者而已。其子之也如是,百姓宁有不劝乎?又曰去谗远色贱货者,人君信谗邪,迩声色,殖货利,则尊德乐义之心不至,而贤者不获自尽矣。虽有尊贤之心,而贤者不可得而劝也。又曰天下国家之大,不诚未有能动者也。虽法度彰明,无诚心以行之,皆虚器也。又曰:自修身推而至于平天下,莫不有道焉,而皆以诚意为主。苟无诚意,虽有其道,不能行也。故中庸论天下国家有九经,而卒曰所以行之者一。一者何?诚而已。盖天下国家之大,未有不诚而能动者也。然而非格物致知,乌足以知其道哉?大学所论诚意正心修身治天下国家之道,其原乃在乎物格推之而已。若谓意诚便足以平天下,则先王之典章文物皆虚器也。故明道先生尝谓「有关雎、麟趾之意,然后可以行周官之法度」,正谓此耳。
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
张子曰:「事豫则立,必有教以先之,尽教之善,必精义以前之,精义入神,然后立斯立,动斯和矣。」又曰:「博学于文者,只要得习坎心亨。」盖人经历险阻艰难,然后其心亨通。博文者皆是小德应物,不学则无由知之,故中庸之欲前定,将以应物也。吕曰:豫,素定也。素定者先事而劳,事至而佚,既佚则且无所事其忧;不素定者,先事而佚,事至而忧,虽忧而亦无所及于事。寇将至而为干橹,水将至而为隄防,其为不亡者幸也。故素定者,事皆有成,言有成说,事有成业,行有成德,道有成理,用而不括,动而有功,所谓「精义入神以致用,则精义者,豫之谓也;能定然后能应,则能定者,豫之谓也;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拟议以成其变化,则拟议者,豫之谓也。致用也,能应也,成变化也,此所以无跲困疚穷之患也。言有成说,则使于四方,不忧乎不能专对也;事有成业,则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不忧乎不能治也;行有成德则富贵不忧乎能淫,贫贱不忧乎能移,威武不忧乎能屈也;道有成理则征诸庶民,考诸三王,质诸鬼神,百世以俟圣人,不忧乎不合也。」游曰:豫者,前定之谓也。惟至诚为能定,惟前定为能应。故以言则必行,以事则必成,以行则无悔,以道则无方。诚定之效如此,故继九经言之。
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获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不信乎朋友矣;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
程子曰:「止于至善,不明乎善」,此言善者,义理之精微,无可得名,且以至善目之。「继之者善」,此言善却言得轻,但谓继斯道者莫非善也,不可谓恶。伊川又曰:这一个道理,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只是人不道他这里。道,一作到。知此便是明善。又曰:明善在明,守善在诚。又曰:人患事系累,思虑蔽固,只是不得其要。要在明善,明善在乎格物穷理,穷至于物理,则渐久后天下之物皆能穷,只是一理。伊川游曰:欲诚其意,先致其知,故「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学至于诚,身,安往而不致其极哉?以内则顺乎亲,以外则信乎友,以上则可以得君,以下则可以得民,此舜之允塞所以五典克从也。杨曰:不明乎善,虽欲择善而固执之,未必当于道也。故欲诚乎身,必先于明善。不诚乎身,则身不行道矣。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况能顺其亲乎?故欲顺乎亲,必先于诚身。不顺乎亲,则于其所厚者薄也,况于朋友乎?故欲信乎朋友,必先顺乎亲。夫责善,朋友之道也,不信乎朋友,则其善不足称也已,而欲乎上,不亦难乎?不获乎上则身不能保,况欲治其民乎?不可得也。又曰:明善在致知,致知在格物。号物之多至于万,则物盖有不可胜穷者,反身而诚,则举天下之物在我矣。诗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则凡形色具于吾身者,无非物也,而各有则焉。反而求之,则天下之理得矣。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周子曰:「诚者,圣人之本。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诚之源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诚斯立焉,纯粹至善者也。故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元亨,诚之通;利贞,诚之复。大哉易也,性命之源乎!又曰:「圣,诚而已矣。」诚,五常之本,百行之源也。静无而动有,至正而明达也。五常百行,非诚非也,邪暗塞也。故诚则无事矣,至易而行难,果而确,无难焉。故曰:「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程子曰:「主一之谓敬,一者之谓诚。」敬则有意在。又曰:「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与勉而中,思而得,何止有等差?直是相去悬绝。「不勉而中」即常中,「不思而得」即常得。所谓从容中道者,指他人所见言之。若不勉不思者,自在道上行,又何必言中不中、得不得。不勉不思,亦有大小深浅。至于曲艺,亦有不勉不思者。所谓日月至焉,与久而不息者,所见规模虽略相似,其意味气象迥别。须心潜默识,玩索久之,庶几自得。学者不学圣人,则已欲学之,须熟玩味圣人之气象,不可只于名上理会,如此只是讲论文字。伊川问:「致知与力行兼否?」曰:「为常人言,才知得非礼不可为,须用勉强。至于知穿窬不可为,则不待勉强,是知亦有深浅也。古人言乐循理之谓君子,若勉强,只是知循理,非是乐也。才到乐时,便是循理为乐,不循理为不乐,何苦而不循理?自不须勉强也。若夫圣人不勉而中,不思而得,此又上一等事。」伊川又曰:知至则当至之,知终则当终之,须以知为本。知之深则行之必至。无有知之而不能行,只是知得浅。饥而不食乌喙,人不蹈水火,只是知。人为不善,只为不知。知至而至之,知几之事,故「可与几」。知终而终之,行之事,故「可与存义」。知至是致知,博学、明辨、审问、慎思,皆致知、知至之事,笃行便是终之。如始条理、终条理,因其能始条理,故能终条理,犹知至即能终之。伊川又曰:「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五者,废其一,非学也。」又曰:「思曰睿,思虑久后,睿自然生。若于一事上思
未得,且别换一事思之,不可专守著这一事。盖人之知识于这里蔽著,虽强思亦不通也。」伊川问:「张旭学草书,见担夫与公主争道,及公孙大娘舞剑,而后悟笔法,是心常思念至此而感发否?」曰:「然。须是思,方有感悟处,若不思,怎生得如此?然可惜张旭留心于书,若移此心于道,何所不至?」伊川又曰:「不深思则不能造于道,不深思而得者,其得易失。然而学者有无思无虑而得者,何也?」曰:「以无思无虑而得者,乃所以深思而得之也。」以无思无虑为不思而自以为得者,未之有也。问:「人有日诵万言,或妙绝技艺,此可学否?」曰:「不可。大凡所受之才,虽加勉强,止可少进,而钝者不可使利也。惟理可进,除是积学既久,能变其气质,则愚必明,柔必强。伊川又曰:以心求道,正由以己知人,终不若彼自知彼为不思而得也。又曰:性通极于无,气其一物耳;命禀同于性,遇乃适然焉。人一己百,人十己千,然有不至,犹难语性,可以言气;行同报异,犹难语命,可以言遇。」吕曰:「诚者理之实然,致一而不可易者也。天下万古,人心物理皆所同然,有一无二,虽前圣后圣,若合符节,是乃所谓诚。诚即天道也。天道自然,无勉无思,其中其得,自然而已。圣人诚一于天,天即圣人,圣人即天。由仁义行,何思勉之有?故从容中道而不迫。」诚之者,以人求天者也。思诚而复之,故明有未究,于善必择;诚有未至,所执必固。善不择,道不精;执不固,德将去。学问思辨,所以求之也,行所以至之也。求之至之,非人一己百,人十己千,不足以化气质。谢曰:诚是实理,不是专一。寻常人谓至诚止是专一实理,则如恶恶臭,如好好色,不是安排来。问:「中庸只论诚,而论语曾不言及诚,何也?」杨曰:「论语之教人,凡言恭敬忠信,所以求仁而进德之事,莫非诚也。论语示人以入之之方,中庸言其至也。盖中庸子思传道之书,不正言其至则道不明。孔子所罕言,孟子常言之,亦犹是矣。」第六条「不能行」下,按遗书有「者知而不能行」六字。右第二十章。
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程子曰:「君子之学,必先明诸心,知所往,然后力行以求至,所谓自明而诚也。故学必尽其心,知其性,然后反而诚之,则圣人也。」伊川问:「横渠言由明以至诚,由诚以至明,此言恐过当。」程子曰:「由明以至诚,此句却是。由诚以至明则不然,诚即明也。」伊川张子曰:「自诚明者,先尽性以至于穷理也。谓先自其性理会来以至于理。自明诚者,先穷理以至于尽性也。」谓先从学问理会以推达于天性也。吕曰:「自诚明,性之者也;自明诚,反之者也。性之者,自成德而言,圣人之所性也;反之者,自志学而言,圣人之所教也。」一本云:「谓之性者,生之所固有以得之。谓之教者,由学以复之。」成德者,至于实然不易之地,理义皆由此出也。天下之理,如目睹耳闻,不虑而知,不言而喻,此之谓诚则明。志学者致知以穷天下之理,则天下之理皆得,卒亦至于实然不易之地,至简至易,行其所无事,此之谓明则诚。
右第二十一章。子思承上章夫子天道、人道之音心而立言也。自此以下十二章,皆子思之言,以反复推明此章之意。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与天地参矣。
程子曰:「赞天地之化育,自人而言之,从尽其性至尽物之性,然后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与天地参矣。」言人尽性所造如是。若只是至诚,更不须论。所谓「人者天地之心」及「天聪明自我民聪明」,止谓只是一理,而天人所为各自有分。又曰:「至诚可以赞化育者,可以回造化。」明道又曰:「至诚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赞者,参赞之义,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之谓也,非谓赞助。只有一个诚,何助之有?明道又曰:「心具天德,心有不尽处,便是天德处未尽,何缘知性知天?」尽己心则尽人尽物,与天地参,赞化育,赞则直养之而已。又曰:凡言充塞云者,却似个有规模底体面,将这气充塞之,然此只是指而示之近耳。气则只是气,更说甚充塞?如化育则只是化育,更说甚赞?赞与充塞,又早却是别一件事也。伊川张子曰:二程解「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只穷理便是至于命,亦是失于太快。此义尽有次序,须是穷理,便能尽得己之性,既尽得己之性,则推类又尽人之性。既尽得人之性,须是并万物之性一齐尽得,如此然后至于天道也。其间煞有事,岂有当下理会了?学者须是穷理为先,如此则方有学。今言知命与至于命,尽有近远,岂可以知便谓之至也?吕曰:至于实理之极,则吾生之所固有者,不越乎是。吾生所有既一于理,则理之所有皆吾性也。人受天地之中,其生也具有天地之德,柔强昏明之质虽异,其心之所然者皆同。特蔽有浅深,故别而为昏明,禀有多寡,故分而为强柔,至于理之所同然,虽圣愚有所不异。尽己之性,则天下之性皆然,故能尽人之性。蔽有浅深,故为昏明,蔽有开塞,故为人物。禀有多寡,故为强柔,禀有偏正,故为人物。故物之性与人异者几希。惟塞而不开,故知不若人之明,偏而不正,故才不若人之美。然人有近物之性者,物有近人之性者,亦系乎此。于人之性,开塞偏正,无所不尽,则物之性未有不能尽也。己也,人也,物也,莫不尽其性,则天地之化几矣。故行其所无事,顺以养之而已,是所谓「赞天地之化育」者也。如尧命羲、和,钦若昊天,至于民之析因夷墺,鸟兽之孳尾希革,毛毨氄毛,无不与知,则所赞可知矣。天地之化育,犹有所不及,必人赞之而后备,则天地非人不立,故人与天地并立为三才,此之谓「与天地参」。游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故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千万人之性,一己之性是也,故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万物之性,一人之性是也,故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同焉皆得者,各安其常,则尽人之性也;群然皆生者,各得其理,则尽物之性也。至于尽物之性,则和气充塞,故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夫如是,则天覆地载,教化各任其职,而成位乎其中矣。杨曰:性者,万物之一源也,非夫体天德者,其孰能尽之?能尽其性,则人物之性斯尽矣。言有渐次也。赞化育,参天地,皆其分内耳。问:「天下将乱,何故贤者便生得不丰厚?」侯曰:「气之所钟便如此。」曰:有变化之道乎?曰:「在君相干旋之力尔。若举贤任能,使政事治而百姓和,则天地之气和而复淳厚矣。此天下所以有资于圣贤,有赖于君相也。子思曰赞天地之化育,正谓是耳。若曰治乱自有数而任之,则何赖于圣贤哉?子思所以言赞化育也。书亦曰祈天永命,如此而已。」右第二十二章。
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
程子曰:「其次致曲者,学而后知之也。而其成也,与生而知之者不异焉。故君子莫大于学,莫害于画,莫病于自足,莫罪于自弃。学而不止,此汤、武所以圣也。」又曰:「致曲者,就其曲而致之也。」伊川又曰:「人自提孩,圣人之质已完,只先于偏胜处发,或仁或义,或孝或弟。去气偏处发,便是致曲;去性上修,便是直养,然同归于诚。」又曰:「自明而诚,虽多由致曲,然亦自有大体中便诚者。虽亦是自明而诚,谓之致曲则不可。」明道又曰:「曲,偏曲之谓,非大道也。就一事中用志不分,
亦能有诚,如养由基射之类是也。」「诚则形」,形后便有物,如参前倚衡,如有所立卓尔是也。「形则著」,又著见也。「著则明」,是有光辉之时也。「明则动」,诚能动人也。君子所过者化,岂非动乎?或曰:「变与化何别?」曰:「变如物方变而未化,化则更无旧迹,自然之谓也。庄子言变大于化,非也。」伊川游曰:诚者,不思不勉,直心而径行也。其次则临言而必思,不敢纵言也;临行而必择,不敢径行也。故曰致曲,曲折而反诸心也。拟议之间,鄙诈不萌,而忠信立矣,故曲能有诚。有诸中必形诸外,故「诚则形」。形于身必著于物,故形则著。诚至于著,则内外洞彻,清明在躬,故著则明。明则有以动众,故明而动;动则有以易俗,故动则变。变则革污以为清,革暴以为良,然犹有迹也。化则其迹泯矣,日用饮食而已。至于化则神之所为也。非天下之至诚,孰能与于此?杨曰:「能尽其性者,诚也。其次致曲者,诚之也。学问思辨而笃行之,致曲也。」右第二十三章。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
程子曰:「人固可以前知,然其理须是用则知,不用则不知,知不如不知之愈,盖用便近二,所以释子谓又不是野狐精也。」吕曰:「诚一于理,无所间杂,则天地人物、古今后世,融彻洞达,一体而已。兴亡之兆,犹心之有思虑,如有萌焉,无不前知。盖有方所则有彼此先后之别,既无方所,彼即我也,先即后也,未尝分别隔碍,自然达乎神明,非特前知而已。」右第二十四章。
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
程子曰:诚者自成,如至诚事亲则成人子,至诚事君则成人臣。不诚无物。「诚者物之终始」,犹俗语彻头彻尾不诚,更有甚物也?伊川又曰:「圣人言忠信者多矣,人道只在忠信,不诚则无物。出入无时,莫知其乡者,人心也。若无忠信,岂复有物乎?」明道又曰:「只著一个私意便是馁,便是缺了他浩然之气处。」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这里缺了他,则便这里没这物。又曰:「学者不可以不诚,不诚无以为善,不诚无以为君子。」修学不以诚,则学杂;为事不以诚,则事败;自谋不以诚,则自欺其心而自弃其志;与人不以诚,则是丧其德而增人之怨。今小道异端,亦必诚而后得,而况欲为君子者乎?故曰:学者不可以不诚。虽然,诚者在知道本而诚之耳。伊川又曰:「成己须是仁。推成己之道成物,便是智。」又曰:「古之学者为己,其终至于成物;今之学者为物,其终至于丧己。」伊川又曰:「性之德者,言性之所有,如卦之德,乃卦之蕴也。」明道又曰:「时措之宜,言随时之义,若溥博渊泉而时出之。」伊川吕曰:诚者,实而已矣。所谓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也。故君子必明乎善,知至则意诚矣。既有恻怛之诚意,乃能竭不倦之强力。竭不倦之强力,然后有可见之成功。苟不如是,虽博闻多见,举归于虚而已。是诚之所以为贵也。诚虽自成也,道虽自道也,非有我之得私也,与天下同之而已。故思成己,必思所以成物,是所谓仁智之具也。性之所固有,合内外而无间者也。夫天大无外,造化发育皆在其间,自无内外之别。人有是形而为形所梏,故有内外。内外一生,则物自物,己自己,与天地不相似矣。反乎性之德,则安有物我之异,内外之别哉?故具仁与智,无己无物,诚一以贯之,合天地而施化育,故能时措之宜也。游曰:诚者,非有成之者,自成而已;其道非有道之者,自道而已。自成自道,犹言自本自根也。以性言之为诚,以理言之为道,其实一也。杨曰:诚自成,道自道,无所待而然也。又曰:大学自正心诚意至治国家天下,只一理,此中庸所谓「合内外之道」也。孔子曰「子帅以正,孰敢不正」,子思曰「君子笃恭而天下平」,孟子曰「其身正而天下归之」,皆明此也。又曰:知合乎内外之道,则禹、稷、颜子之所同可见。盖自诚意正心推之至于可以平天下,此内外之道所以合也。故观其意诚心正,则知天下由是而平,观天下平则知非意诚心正不能也。兹乃禹、稷、颜回之所以同也。又曰:精义入神乃所以致用,利用安身乃所以崇德,此合内外之道也。侯曰:上言「诚者自成,道自道」,子思恐学者以内外为二事,知体而不知用,故又曰「诚者非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犹言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者也。岂有能成己而不能成物者?不能成物则非能成己者也。人物虽殊,理则一也。故曰成己仁也,成物知也。右第二十五章。
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征,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天地之道,
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蛟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诗云:「维天之命,于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于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
程子曰:「维天之命,于穆不已,此是理自相续不已,非是人为之使可为,虽使百万般安排,也须有息时,只为无为故不息。」中庸言:「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天地之道,可一言尽也。伊川又曰:「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自汉以来,儒者皆不识此义。此见圣人之心纯亦不已也。纯亦不已,此乃天德也。有天德便可语王道,其要只在慎独。明道吕曰:「实理不贰,则其体无杂。其体不杂,则其行无间。」故至诚无息,非使之也,机自动耳。乃乾坤之所以阖辟,万物之所以生育,亘万古而无穷者也。如使之则非实,非实则有时而息矣。久者,日新而无敝之谓也。征,验也。悠远长也。天地运行而不息,故四时变化而无敝;日月相从而不已,故晦朔生明而无敝,此之谓「不息则久」。四时变化而无敝,故有生生之验;晦朔生明而无敝,故有照临之验,此之谓「久则征」。生生也,照临也,苟日新而有征,则可以继,继其长至于无穷矣,此之谓「征则悠远」。悠远无穷者,其积必多。博者能积众狭,厚者能积众薄,此之谓「悠远则博厚」。有如是广博,则其势不得不高;有如是深厚,则其精不得不明,此之谓「博厚则高明」。博厚则无物不能任也,高明则无物不能冒也,悠久则无时而不养也。所以载物、覆物、成物者,其能也;所以章、所以变、所以成者,其功也。能非力之所任,功非用而后有,其势自然,不得不尔,是皆至诚不贰而已。此天地之道所以一言而尽也。天地所以生物不测者,至诚不贰者也;天地所以成者,积之无疆者也。如使天地为物而贰,则其行有息,其积有限,昭昭撮土之微,将不同乎众物,又焉有载物、覆物、成物之功哉?虽天之大,昭昭之多而已;虽地之广,撮土之多而已。山之一卷,水之一勺,亦犹是矣。其所以高明博厚、神明不测者,积之之多而已。今夫人之有良心也,莫非受天地之中,是为可欲之善,不充之,则不能与天地相似而至乎大;大而不化,则不能不勉不思,与天地合德而至于圣。然所以至于圣者,充其良心,德盛仁熟而后尔也。故曰:「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穷神知化,德之盛也。」如指人之良心而责之与天地合德,犹指撮土而求其载华岳、振河海之力,指一勺而求其生蛟龙、殖货财之功,是亦不思之甚也。天之所以为天,不已其命而已;圣人之所以为圣,不已其德而已。其为天人德命则异,其所以不已则一。故圣人之道可以配天者,如此而已。游曰:「博厚而不久,则载物之德隳矣;高明而不久,则覆物之道缺矣。是则悠久者,天地所以成终始也,故所以成物。」右第二十六章。
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而后行。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倍。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谓与?
程子曰:「自大哉圣人之道至至道不凝焉,皆是一贯。」明道又曰:「中庸言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方是说优优大哉,又却非如异教之说,须得如枯木死灰以为得也。」又曰:「德性者,言性之可贵,与言性善,其实一也。」明道又曰:「极高明而道中庸,非二事。中庸,天理也。天理固高明,不极乎高明,不足以道中庸。中庸乃高明之极也。」又曰:「理则极高明,行之只是中庸也。」明道张子曰:「天体物而不遗,犹仁体事而无不在也。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无一物之非仁也。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无一物之不体也。」又曰:「致广大,极高明,此则尽远大,所处则直是精约。」吕曰:「道之在我者,德性而已。不先贵乎此,则所谓问学者,不免乎口耳为人之事而已。道之全体者,广大而已,不先充乎此,则所谓精微者,或偏或隘矣。」道之上达者,高明而已,不先止乎此,则所谓中庸者,同污合俗矣。温故知新,将以进吾知也;敦厚崇礼,将以实吾行也。知崇礼卑,至于成性,则道义皆从此出矣。居上而骄,知上而不知下者也;为下而倍,知下而不知上者也;国有道,不知言之足兴,知藏而不知行者也;国无道,不知默之足容,知行而不知藏者也。是皆一偏之行,不蹈乎时中。惟明哲之人,知上知下,知行知藏,此所以卒保其身者也。游曰:「发育万物,峻极于天」,至道之功也。「礼仪三百,威仪三千」,至道之具也。「洋洋乎」,言上际于天,下蟠于地也;「优优大哉」,言勤容周旋中礼也。夫以三百三千之多仪,非天下至诚,孰能从容而尽中哉?故曰「待其人而后行」,盖甚德之至者人也,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至德非他,至诚而已矣。又曰「惩忿窒欲,闲邪存诚」,此尊德性也。非学以聚
之,问以辨之,则择善不明矣,故继之以道问学。尊德性而道问学,然后能致广大。尊其所闻,行其所知,充其德性之体,使无不该徧,此致广大也。非尽精微则无以极深而研几也,故继之以尽精微。致广大而尽精微,然后能极高明。始也未离乎方,今则无方矣,始也未离乎体,今则无体矣,离形去智,廓然大通,此极高明也。非道中庸,则无践履可据之地,不几于荡而无执乎?故继之以道中庸。高明者,中庸之妙理,而中庸者,高明之实德也,其实非两体也。杨曰:道之峻极于天,道之至也。无礼以范围之,则荡而无止,而天地之化或过矣。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所以体道而范围之也。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所谓至德者,礼其是乎?夫礼,天所秩也,后世或以为忠信之薄,或以为伪,皆不知天者也。故曰「待其人然后行」。盖道非礼不止,礼非道不行,二者常相资也。苟非其人,而梏于仪章器数之末,则愚不肖者之不及也,尚何至道之凝哉!又曰,道止于中而已矣,出乎中则过,未至则不及,故惟中为至。夫中也者,道之至极,故中又谓之极,屋极亦谓之极,盖中而高故也。极高明而不道乎中庸,则贤智者过之也;道中庸而不极乎高明,则愚不肖者之不及也。世儒以高明中庸析为二致,非知中庸也,以谓圣人以高明处己,中庸待人,则圣人处己常过之,待人常不及,道终不明不行,与愚不肖者无以异矣。右第二十七章。
子曰:「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灾及其身者也。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子曰:「吾说夏礼,把不足征也;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
吕曰:通下章「寡过矣乎」以上。无德为愚,无位为贱。有位无德而作礼乐,所谓愚而好自用;有德无位而作礼乐,所谓贱而好自专;生周之世而从夏殷之礼,所谓居今之世,反古之道。三者有一焉,取灾之道也。故王天下有三重焉:议礼所以制行,故行必同伦;制度所以为法,故车必同轨;考文所以合俗,故书必同文。惟王天下者行之,诸侯有所不与也。故国无异政,家不殊俗,盖有以一之也。如此则寡过矣。杨曰:愚无德也,而好自用;贱无位也,而好自专。居今之世,无德无位而反古以有为,皆取灾之道,明哲不为也。故继之曰:「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盖礼乐制度书文必自天子出,所以定民志,一天下之习也。变礼易乐,则有诛焉,况敢妄作乎?有其位可以作矣,然不知礼乐之情,则虽作而不足为法于天下矣。故有其位无其德,亦不敢作也,况无其位乎?侯曰:「吾学夏礼,把不足征也;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明三代之礼皆可沿革也。宋把不足征,吾言则不言。周礼今用之,则吾从周。此孔子之时中也。颜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此沿革之大旨也,通天下、等万世不弊之法也。使孔子而有位焉,其独守周之文而不损益乎?右第二十八章。
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过矣乎。上焉者虽善无征,无征不信,不信民弗从;下焉者虽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从。故君子之道本诸身,征诸庶民,孝诸三王而不谬,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诗曰:「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庶几夙夜,以永终誉。」君子
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誉于天下者也。
程子曰:「理则天下只是一个理,故推至四海而准,须是质诸天地,考诸三王不易之理。」故敬则只是敬此者也,悦是悦此者也,信是信此者也。伊川吕曰:君子之道,必无所不合而后已,有所不合,伪也,非诚也。故于身、于民、于古、于天地、于鬼神、于后世无不合,是所谓诚也,非伪也,物我、古今、天人之所同者也。杨曰:动,凡动容周旋皆是也,行则见于行事矣。侯曰:「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天之心即吾之心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前圣之道、后圣之道是也。天也,人也,无异理也。是理也,惟圣人能尽之,故「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道也,法也,则也,非吾一己之私。天下之道、天下之行、天下之言,吾由之而不悖尔。所以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也。右第二十九章。
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复帱,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
程子曰:「孔子既知宋桓魋不能害己,又却微服过宋。舜既知象之将杀也,而又象忧亦忧,象喜亦喜。国祚长短,自有命数,人君何用汲汲求治?」禹、稷救饥溺者,过门不入,非不知饥溺而死者自有命,又却救之如此其急。数者之事,何故如此?须思量到「道并行而不悖」处可也。伊川又曰:「小德川流,大德敦化」,只是言孔子川流是日用处,大德是存主处,如俗言敦本之意。伊川又曰:「大德敦化」,于化育处敦本也。「小德川流」,日用
处也。此言仲尼与天地合德。伊川张子曰:接物皆是小德,统会处便是大德,更须大体上求寻也。吕曰:此言仲尼譬天地之大也。其博厚足以任天下,其高明足以冒天下。其化循环而无穷,达消息之理也;其用照鉴而不已,达昼夜之道也;尊贤容众,嘉善而矜不能,并育而不相害之理也;贵贵尊贤,赏功罚罪,各当其理,并行不相悖之义也。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此小德所以川流;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此大德所以敦化也。一本云:「祖述者,推本其意;宪章者,循守其法;川流者,如百川派别;敦化者,如天地一气。」游曰:中庸之道,至仲尼而集大成,故此书之末以仲尼明之。道著于尧舜,故祖述焉;法详于文武,故宪章焉。体元而亨,利物而贞,一喜一怒,通于四时,夫是之谓「律天时」;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使五方之民各安其常,各成其性,夫是之谓「袭水土」。上律天时则天道之至教修,下袭水土则地理之异宜全矣。故博厚配地,无不持载,高明配天,无不复帱,变通如四时之错行,照临如日月之代明。小以成小,大以成大,动者植者皆裕如也,是谓并育而不相害。或进或止,或久或速,无可无不可,是谓并行而不相悖。动以利物者智也,故曰「小德川流」;静以裕物者仁也,故曰「大德敦化」。言川流则知敦化者仁之体,言敦化则知川流者智之用。侯曰:「譬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复帱,万物所以并育而不相害也。譬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道所以并行而不相悖也。」右第三十章。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溥博渊泉,而时出之。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貊。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队,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
程子曰:「溥博渊泉,而时出之,须是先有溥博渊泉,方始能时出。自无溥博渊泉,岂能以时出之?」伊川吕曰:「此章言圣人成德之用,其效如此。圣人成德,固万物皆备,应于物而无穷矣。然其所以为圣,则停蓄充盛,与天地同流而无间者也。至大如天,至深如渊,时而出之,如四时之运行,万物之生育。所见于外者,人莫不敬信而说服。至于血气之类,莫不尊亲,非有天德,孰能配之?」右第三十一章。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程子曰:「肫肫其仁,盖言厚也。」明道游曰:「自惟天下至圣以下,聪明睿智,圣德也;宽裕温柔,仁德也;发强刚毅,义德也;齐庄中正,礼德也;文理密察,智德也。溥博者,其大无外;渊泉者,其深不测。或容以为仁,或孰以为义,或敬以为礼,或别以为智,惟其时而已。此所谓时出之也。夫然,故外以正天下之观,内有以通天下之志。是以见而民敬,言而民信,行而民悦,自西自东,自南自北,莫不心悦而诚服,此至圣之德也。天下之大经,五品之民彝也。凡为天下之常道,皆可名为经,而民彝为大经。经纶者,因性循理而治之,无汨其序之谓也。立天下之大本者,建中于民也。渊渊其渊,非特如渊而已;浩浩其天,非特如天而已。此至诚之道也。德者,其用也,有目者所共见,有心者所共知,故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道者,其本也,非道同志一,莫窥其奥。故曰:苟不固聪明圣智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盖至诚之道非至圣不能知,至圣之德非至诚不能为,故其言之序相因如此。杨曰:「上言至圣,此言至诚,何也?」曰:「圣人,人伦之至也,以人言之,则与天地相似而已,故如天如渊以至圣言之;诚者天之道,诚即天也,故其天其渊以至诚言之,此其异也。」右第三十二章。诗曰「衣锦尚䌹」,恶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以入德矣。诗云:「潜虽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内省不疚,无恶于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见乎?诗云「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故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诗曰:「奏假无言,时靡有争。」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于𫓧钺。诗曰:「不显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诗云:「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子曰:「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诗曰:「德𬨎如毛,毛犹有伦。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
程子曰:「学始于不欺暗室。」又曰:「不愧屋漏,则心安而体舒。」伊川又曰:「所谓敬者,主一之谓敬;所谓一者,无适之谓一。且欲涵泳主一之义,一则无二三矣。」言敬无如易敬以直内,义以方外,须是直内,乃是主一之义。至于不敢欺,不敢慢,尚不愧于屋漏,皆是敬之事也。伊川又曰:「道一本也,知不二本,便是笃恭而天下平之道。」明道又曰:「君子之遇事,无巨细,一于敬而已矣。简细故以自崇,非敬也;饰私智以为奇,非敬也。要之,无敢慢而已。语曰:居处恭,执事敬,虽之夷狄,不可弃也。然则执事敬者,固为仁之端也。推是心而成之,则笃恭而天下平矣。」伊川又曰:「圣人之言依本分,至大至妙事,语之若寻常,此所以味长。」释氏之说,才见得些,便惊天动地,言语走作,却是味短,只为乍见。如中庸言道,只消道无声无臭四字,总括了多少释氏非黄非白、非甘非苦言语。伊川又曰:中庸之说,其本至于无声无臭,其用至于礼仪三百、威仪三千。自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复归于无声无臭。此言圣人心要处,与佛家之言相反,尽教说无形迹,无声色,其实不过无声无臭,必竟有甚见处?大抵语论间不难见。如人伦金曰黄色,此人必是不识金。若是识金者,更不言,设或言时,别自有道理。张子厚尝谓佛如大富贫子。横渠论此一事甚当。伊川张子曰:暗然,修于隐也;的然,著于外也。游曰:「君子内省不疚,无恶于志。君子所不可及者,其惟人所不见乎!」言慎独也。杨曰:君子之道,充诸内而已,故「暗然而日章」;小人鹜外而不孚其实,故的然而日亡。此衣锦所以尚䌹,而恶其文之著也。淡疑于可厌,简疑于不文,温疑于不理。淡、简、温,所谓暗然也。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则暗然而章矣。此充养尚䌹之至也。又曰:道不可须臾离也,以其无适而非道也,故于不闻不睹必恐惧戒慎焉。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其充此之谓乎?又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盖道本乎天,而其卒也反乎天,兹其所以为至也欤?又曰:孟子言大人正己而物正,物正,物自正也。大人只知正己而已,惟能正己,物自然正。此乃笃恭而天下平之意。侯曰:不愧屋漏与慎独不同。又曰:自「衣锦尚䌹」至「无声无臭」,至矣。子思再叙入德、成德之序也。又曰:子思之书中庸也,始于寂然不动,中则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及其至也,退藏于密,以神明其德,复于天命,反其本而已。其意义无穷,非玩味力索,莫能得之。
右第三十三章子思因前章极致之言,反求其本,复自下学为己谨独之事推而言之,以驯致乎笃恭而天下平之盛,又赞其妙至于无声无臭而后已焉。盖举一篇之要而约言之,其反复丁宁示人之意至深切矣,学者其可不尽心乎!
中庸辑略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