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立武撰。

中庸之书,浩博深逺,若不可涯,其寔防聨而珠贯也。诸家虽字论句析,然于大防未明,读之使人茫然分章,所以原作者之意。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中庸之徳至矣,而其义微矣。首章以命性道教明中庸之义,以戒惧谨独明执中之道,以中和明体用之一贯,以位育明仁诚之极功。何谓天命之谓性?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盖自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而人生焉。无极之真,乃先天大易生生之理,为天地之中,人得之以成性。二五之精,乃后天形气变合化生,钟秀于人,人得之以成质。性,形而上也;质,形而下也。命也者,其理气合凝之初,天人赋受之际乎。然气有清浊厚薄,故质有髙下美恶。惟性初一真,灵明静虚,人人之所同得,万理根于斯,万善萌于斯。盖维天之命,于穆不已者也。何谓率性之谓道?性者,道之体也。其本体曰仁而已,其变体曰五常。道存乎五常,达道存乎五典。五常备诸己,五典施诸人。尽己尽人,惟至诚合内外之道。仁始于父子,而胞与推焉;义始于君臣,而絜矩推焉;礼始于夫妇,三千三百推焉;知始于长幼,而亲疎隆杀推焉;信始于朋友,而与国人交推焉。未发存诸己,发则施诸人。存诸己者,性初固有之真;施诸人者,性分当然之则。此大本所以为达道,率性所以谓之道也。何谓修道之谓教?人同此性则同此道,然或气禀不齐,不能知其固有,不能全其本然,所贵乎为圣为贤为君为师,尽己之性以尽人之性,言行以为法则,礼制以为品节,政令以为范防,使斯民节其情,复其性,而由其道,是之谓教。夫天命谓性者,太极所以行也;率性谓道者,人极所以立也;修道谓教者,皇极所以建也。此中庸之义也。所谓道不可须臾离,何也?循性道也,违性非道也。天下岂有性外之道哉?章首言命性道教,此以下专以道言,举一以该三也。所谓戒慎不睹,恐惧不闻,见乎隠,显乎微,必慎其独,何也?常人有睹而动于中则戒,有闻而动于中则恐,君子存诚,岂在乎耳目闻见间哉?渊乎収视返听之宻,凛乎十指十视之严,勿谓隠也,曰费而隠,见莫甚焉;勿谓微也,曰微而显,显莫甚焉。隠微者,人所难知,亦人所易忽,故以独名之。独者,非止闇室屋漏之谓,静养扵未发之中,黙存乎将动之几,当是之时,在我而已,可不慎乎?此率性之方而执中之道也。【慎独,大学诚意之道也。中庸以诚为本,故首发此义。】其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中者天下之大本,子思以此释中之名。喜怒哀乐情也,其未发则性也。寂然不动,混然在中,此正位居体之谓。其曰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和者天下之达道,子思以此释庸之义。惟和则庸,不和非庸也。发而中节,事事合宜,此日用常道之谓。所以明体用之一贯也。【未发为中,发而中节为和,自言中伦行中虑以至从容中道,则诚者之事也。】致中和者,即所谓至诚尽性。天地位万物育者,即所谓赞化育与天地参。此由干九二之君徳而位乎九五之天徳也。天位乎上,地位乎下,圣人至诚尽性而成位乎其中。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圣人至诚尽性而能尽人物之性,然则致中和者非诚之至乎?参天地赞化育者非仁之至乎?所以明仁诚之极功也。中庸一篇大防皆备于此,次章述夫子平日中庸之教,三章而下节节相生,首尾相应,推明首章之义至矣,通为十有五章。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子曰:道其不行矣夫。○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隠恶而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子曰:人皆曰子知,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避也。人皆曰子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子曰:囘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子路问强。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寛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子曰: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涂而废,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遯世不见知而不悔,惟圣者能之。

次章集夫子平日论中庸者,推原作中庸之意,凡六节。第一节谓中庸之道,不以君子而有,不以小人而无。君子之有此中庸也,循性而行,须臾不离于道,故曰时中。小人之有此中庸也,违性而行,无所不至,故曰无忌惮。大哉时中之义乎!易曰防亨,以亨行时中也。蒙昧而求通,纯一而无伪,赤子之心也。惟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方其未发,浑然在中,是为大本之中。迨其将发,动必由中,是为时中之中。所谓戒惧谨独,所谓执端用中,所谓择乎中庸,莫不致察乎危微之几,权宜乎发未发之际,是谓不失赤子之心,是谓允执其中也。圣贤心法惟在乎此,故此章首掲时中之义。第二节叹至道至徳,人皆可能,世衰道微久矣,斯民之鲜也。又叹知者愚者不知择中庸,知不真则行不笃,故道不行。贤不肖者不能守中庸,守不固则行不着,故道不明。人莫不饮食,鲜能知味,谓中人之性,何莫由斯,而不知其道者众也。虽或甘食甘饮,未得其正者,饥渇害之,然饥食渇饮,人之至性存焉,不可一日废。中庸之道,固原扵性也,其终不行矣夫!盖三叹焉。第三节求之古人,宜莫如舜,所以受之尧,授之禹,即此中也,虞书备之矣。端者发端之始,孟子以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为四端,此所谓两端者,即人心道心之发,危微之几也。几动之初,知所持守,则发皆中节,以之建用皇极于天下,此舜所以为大知欤。好问察言,即听言询谋之防也。第四节以干之象推之,干之九二,体为中,用为庸,惟明则知所择,惟诚则知所守。二爻之变为离,坎得之则为离之明,坎之诚,失之则为离之罟,坎之陷,存乎知与不知而已。知莫大于舜,执两端而用中,其次莫如顔渊,择中庸而能守。舜达而在上,干九五事也。顔子穷而在下,干初九事也。故中庸兼举以明之。第五节子路尝因夫子以蹈白刄为能事,安于中庸不可能也,而自负其勇,遂以强问。夫子之诲之也,卒归之中和之教,外和而内不流,内有所立则外无所倚,处平世不以安荣易其充实之美,居乱邦不以患难易其死生之节,此四强者,不动心之勇也。第六节素隐行怪,是违性而行,不能择中庸,圣人弗为也。半途而废,是中道而画,不能守中庸,圣人弗已也。遯世不见知而不悔,依乎九二之中庸,初九潜龙勿用之事也。故曰圣者能之。通六节而观,则中庸之至徳,中庸之难能,与夫圣贤之所以执中用中者,浅深次第,歴歴可见。

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诗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三章以下,皆发首章之意。此章明率性之谓道也。费,道之用也,庸也,显见也,发而中节也。隐,道之体也,中也,隐也,未发也。道者,性而已。然而有率性焉,有尽性焉。夫妇之愚不肖而能知能行者,率性而已。率性者,夫人而可能。由愚不肖推之,则鸢飞戾天,鱼跃于渊,万物亦循其性之自然耳。圣人之不能知不能行者,尽性之事也。尽性者,圣人而犹病。由圣人而推之,则天地之大,人犹有憾,是天地亦有不能尽者。道之全体,本乎一性而塞乎两间,大无外,小无内也。故因愚不肖而论圣人之知能,因鸢鱼而致天地之明察,可谓费而隐矣。防微哉!

子曰:道不逺人,人之为道而逺人,不可以为道。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逺。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逺。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违道不逺,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徳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

四章引夫子之言,明修道之教与道不可离之意。道者率性而已,岂逺于人哉。为道行道也,行道而逺于人,是违性非道也。已之性即人之性,尽已斯尽人矣。以人治人,谓修道之教不假外求,非如伐柯之取,则犹逺也。达道存乎君臣父子昆弟夫妇朋友之伦,为道存乎事父事君事兄施友之际。仁义礼智之端,喜怒哀乐之发,非言无以宣,非行无以着,故曰庸徳之行,庸言之谨。曰言顾行,行顾言,言行之发,可不谨乎。庸徳庸言,亦干九二之言也。引此释庸之名,以明中节之和,修道之教也。以人治人,忠恕之道也。忠恕者,中庸之异名,尽己忠也,推己恕也。其本体曰仁,其大本曰诚。仁者已立立人,已达达人。诚者尽性,以尽人物之性是也。然论语言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此言忠恕违道不逺,何也。曽子教人明道者也,以全体大用之名言之,是指出忠恕之义。子思教人为道者也,以尽已推已之事言之,是为行忠恕者言。施己施人,盖为道而行忠恕者也。由忠恕行,虽或违于道,亦不中不逺矣。孟子曰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前章言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此言君子之道四而五伦备矣。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已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

第五章以下,皆教之序也。立教以身为本,九经以修身为先。行有不得,则反诸己。犹之射焉,发而不中,亦必反诸其身。所谓素位而行,不陵不援,不怨不尤,居易俟命,皆正己之事也。

君子之道,辟如行逺必自迩,辟如登髙必自卑。诗曰:娄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帑。子曰:父母其顺矣乎。

第六章于九经为亲亲之教,行逺自迩,登髙自卑,自家而国也。惟顺于父母,宜于妻子,和于兄弟,是所谓不出家而成教于国矣。

子曰:鬼神之为徳,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揜如此夫。○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徳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故大徳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夀。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诗曰:嘉乐君子,宪宪令徳。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徳者必受命。○子曰:无忧者,其惟文王乎。以王季为父,以武王为子。父作之,子述之。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显名。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徳,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斯礼也,达乎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为大夫子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为士子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丧。达乎大夫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子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春秋修其祖庙陈其宗器设其裳衣荐。其时食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贵贱也。序事所以辨贤也旅酬下为上所以逮贱也燕毛所以。序齿也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第七章亦亲亲之教也亲。亲之道尤严于宗庙先王所以教孝者莫尚乎此此章。详于宗庙之事而先之以交神明之道焉书曰鬼神无。常飨飨于克诚此六经言诚之始也中庸一书以诚为。本亦首于事鬼神明之首章戒不睹惧不闻盖言君子。存诚无时不然非有所为也乃若常人之情,其于祀鬼神也,则亦视无所见,聼无所闻,然陈器设衣,体物而不遗,齐明盛服,承祭而如在,莫敢不尽其诚,是虽有为而然,然隐而见,微而显,道一而已,岂非诚之至欤。舜尽孝于瞽瞍,移孝于承尧,推其行于家者,行于国天下,故称大孝。武王缵绪兴周,周公追王周之先祖,以尽孝思,且锡类于臣庶,三者之达,俾各伸其追逺之情,故称达孝。自夫孝者以下,总论孝之善且至者。夫所以事宗庙者有二,惟先徳是飨焉,惟先绪是缵焉,此继述志事之孝也。事以天子之礼,达乎三年之丧,与夫春秋之礼乐,亲尊之爱敬,此事亡如存之孝也。亲亲以孝,尽孝以诚,推此诚以徃,可以事帝,推此诚以徃,可以治天下国家,故曰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此即论语问禘之防,礼运已极论之。鲁之郊禘非礼,圣门所深病,病其越常黩典,非诚也。后章礼乐等论,皆此意也。夫宗庙飨鬼也,郊社事神也,故章首并论鬼神,章末兼明郊禘。

哀公问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防。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蒲卢也。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徳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羣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逺人也,怀诸侯也。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体羣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逺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去谗逺色,贱货而贵徳,所以劝贤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日省月试,旣禀称事,所以劝百工也。送徃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逺人也。继絶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徃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获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不信乎朋友矣。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

八章合九经论之,盖由五者达道,以明修道谓教而施于政者也。章首凡八言人,互发以人治人之意。中庸始言率性修道,此言修道以仁,则性者仁而已矣。嗟夫,微言绪絶而复传者,頼有此书存焉。修道谓教,仁之用也,故曰修道以仁。天命谓性,仁之体也,故曰仁者人也。中庸之道,一言以蔽之,曰仁而已。天下之达道五,人之大伦也。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教之大经也。前章既明修身亲亲之教矣,然必尊贤信友,相与学问思辨而行之,故章首以修身亲亲尊贤为要,末以信友顺亲诚身为归,斯三者反覆致意焉。九经之教,此其枢也。夫仁以亲亲为大,义以尊贤为大。亲亲者,父子夫妇昆弟之道也,杀之则亲疎有间,而礼生焉。尊贤者,君臣朋友之道也,等之则师友异待,而礼生焉。敬大臣者,尊贤之义所推也。体羣臣,子庶民,来百工,柔逺人,懐诸侯者,亲亲之仁所推也。其或上也而弗获,民也而弗治,友也而弗信,亲也而弗顺,亦惟曰反求诸其身而已。天下之达道五,即和者。天下之达道,即率性之道。盖人道不外乎五者,五者实根于一性。本然之性,即本体之仁。凡相生相养,相亲相爱,相湏相成,痛痒而切身,颠连而同气,自孩提亲爱以至仁民爱物,自事亲之孝以达之为天下国家,无非顺天性、尽人道而已。道出于性,不知人不能率性以修道,若何而治人?性出于命,不知天不能尽性以至命,若何而配天?曰生知、学知、困知,知之事也;曰安行、利行、勉行,勇之事也。夫五达道、九经本乎一性之仁,知者知乎此,勇者行乎此,故皆曰行之者一,曰豫焉,曰定焉。言也,事也,行也,何莫由斯道?道者,率性之谓,而不可湏臾离,即造次颠沛之不违仁。是故应万变而不穷,周万事而不匮,视世之事逐物迁,矫揉于旦暮,颠防扵酬应者,大有迳庭焉,所谓一以贯之也。一者,诚也,然而曰不明乎善,不诚乎身。大学之修齐治平,在先诚意,存乎止善,而知止七篇道性善曰:道一而已。推极乎诚与思诚之道,亦曰不明乎善,不诚乎身。性,仁也,仁无有不善,行着习察,一有觉焉,知性无疑,信道自笃。或疑扵善,或疑于恶,则是不诚于中,于形着明动变化何有?此章首之以仁,终之以诚,仁以性善言,诚以尽性言,忠恕之道扵是乎在,中庸之教扵是乎备矣。

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已百之;人十能之,已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

九章承上诚身之説,极论诚之道。人有圣愚,诚则无二,而造诚之阃域,有天之道焉,人之道焉。不勉不思,从容中道,生知安行者也。诚者,事也。学问思辨,择善固执,学知利行者也。人一已百,人十已千,困知勉行者也。诚之者,事也。由诚者言之,则自诚。明者,性之也。诚则形,形则着也。谓之性者,圣贤尽性之事也。由诚之者言之,则自明。诚者,反之也。明善,诚身也。谓之教者,圣贤九经之教,以修身为本,使学者由明而达于诚也。窃尝反覆是书,以为中庸之道,人所同得,然而曰鲜能,曰不行不明,曰不能守,曰不可能。及其至,则圣人有所不能知,不能行。若甚髙而难行者,何也?要知道体微妙,古人难言之,故曰见乎隐,显乎微,曰费而隐,曰于穆不已,曰不显,曰无声无臭。惟圣人生知安行,以至悠久不息。下此者,必资学问思辨笃行之功。圣贤引而不发,欲学者深造而自得之也。然得有难易,存乎资质之高下,功力之浅深。惟知之明,则择之审;守之固,则行之力。此干九二学聚问辨,而进乎九三进徳修业,知至知终之事也。中庸之教,至诚身而备矣。教之至,则化矣。此以下皆诚而化之事。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着,着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唯天下至诚为能化,乃尽性之事,中庸之极功。十章以下皆发此意,以明首章致中和,天地位,万物育,盖干九五大人位天德之事也。率性,诚也,惟尽性为至诚。修道,教也,唯至诚为能化。至诚,天之道也。致曲,人之道也。其于参赞化育之功,形着明动变化之妙,其至一也。赞化育则与天地合其徳,前知如神则与鬼神合其吉凶,皆尽性之效。

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徳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徴,徴则悠逺,悠逺则博厚,博厚则髙明。博厚所以载物也,髙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髙明配天,悠久无疆。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髙也,明也,悠也,久也。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寳藏兴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蛟龙鱼鼈生焉,货财殖焉。诗云:维天之命,于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于乎不显,文王之徳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

维天之命,于穆不己,忠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恕也。天之忠恕,即干之中庸,即干之诚化,即乾元之仁。惟至诚尽性,参天地,赞化育,天道在圣人矣。上章言尽性能尽人物之性,盖以尽己为先。十一章言成己所以成物,实以成物为重。天地圣人之能事,有出于成物之外乎?诚者尽己之性,故曰自成。率性之谓道,故曰自道。此所以成己尽己之性矣。推之于人于物,皆所谓尽性也。率性谓道矣,修之为教为化,皆所以成物也。有天地而万物生焉,天地所以终万物始万物者,其功在艮。艮,反身之义也。君子反身而诚,有取于艮,故曰诚者物之终始。凡物之自形自色,皆在吾仁中,则孰有出吾性外?身如日之光,有色皆烛,日入光晦,色非其色矣。如鉴之明,有形皆照,鉴昏明隐,形失其形矣。故曰不诚无物。宇宙间惟已与物耳,民胞物与气均体同,苟有我之私一萌,物我异矣。何者?诚不存也。诚而不存,失其为我,何有于物?故曰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故曰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本体为仁,仁先成已;变体为知,知能及物。仁知备而性之徳全,已物兼尽而内外之道合。已内也,物外也,何合焉?物因诚而有,诚因物而形。已物一致焉,无彼此,无物我,斯合矣。若夫时措之宜,妙用固如此也。至诚无息,所谓行之者一也。天地之成物亦惟不息,不息故不贰,不贰故一无穷。一昭昭也,不一何以覆万物,系日星?广厚一撮也,不一何以载华岳,振河海?广大一卷也,不一何以生草木,居禽兽?不测一勺也,不一何以产蛟龙,殖货财?故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一者,诚也。诚者,尽性而已。由天地观圣人,髙明不论也,博厚不论也,独所谓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者,隐见显微之妙,悠久之功,曰一曰诚而已。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天此诚也。于乎不显,文徳之纯,圣人此诚也。曰于穆,曰不显,皆所谓隐微者也。曰不已,曰纯,皆所谓一者也。由至诚尽性言之,圣人天也,故曰:诚者,天之道也。呜呼,天命谓性,是为羣言之首。子思于此引诗明之,非至诚其孰能与于此?

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而后行。故曰:苟不至徳,至道不凝焉。故君子尊徳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髙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倍。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黙足以容。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谓与。子曰: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専。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烖及其身者也。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虽有其位,苟无其徳,不敢作礼乐焉。虽有其徳,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子曰:吾说夏礼,杞不足徴也。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过矣乎。上焉者,虽善无徴,无徴不信,不信民弗从。下焉者,虽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从。故君子之道,本诸身,徴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缪,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逺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诗曰: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庶几夙夜,以永终誉。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誉于天下者也。

十二章子思叹中庸之道未尝一日不在天下,可以参天地,育万物。伤时君不足与有为,圣贤之在下者又不得以行其事,于是阐道徳,明教化,以俟其人。性得诸天以成已徳,故曰徳。性尊者何谓也?居中位正而为心身之主,尊莫加焉。性即理也,理与欲对,则理为大。在周是文武周公之周,有文武周公之礼乐。在鲁而郊禘则对越也,严配也,于诚何有?圣门所以重叹其失,而病于不能有以正之。王天下有三重,即所谓本身、徴民、考古也。自上文至此凡三节明之。愚而自用,是居上而骄也。有位无徳,虽善无徴,何本身之可言?贱而自专,是居下而倍也。有徳无位,不尊不信,何徴民之可言?生今之世,反古之道,是夏殷周之礼无所徴也。无徴不信,何考古之可言?惟本诸身,徴诸民,考诸古,于此三者慎重之,无有谬乱之失,则建天地,质鬼神,百世俟圣,不悖不疑不惑矣。充是以徃,不特为法于天下而蚤有誉,抑传之后世而永终誉,斯寡过矣乎。

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徳川流,大徳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

上章有徳无位,伤夫子之不遇也。十三章谓仲尼虽不得位,然上传尧舜文武之心,述诗书,正礼乐,系周易,作春秋,明中庸之道,以垂教万世,成小成大,其化宻【阙】,其功莫名。天覆地载,日月照,四时行,所以喻其道。万物之理并育而不相害者,以天无不覆,地无不载也。一阴一阳之道并行而不相悖者,以日月不过,四时不忒也。此干九五大人合徳合明合序之事。小徳渊泉,故曰川流。大徳溥博,故曰敦化。兹天地所以为大欤。观天地则见夫子。

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寛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溥博渊泉,而时出之。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貊,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队,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徳者,其孰能知之。

十四章子思感时王之莫为,伤圣人之不遇。思昔帝王徳为圣人,尊为天子。其知也有临,其仁也有容,其勇也有执。敬以持身,明以察物。具此全徳,周徧静深,发当其可,民敬信而说之。以至中国之外,蛮貊之间,覆载照临之表,凡有血气涵濡至化,莫不尊之如天,亲之如父母,惟见圣与天一耳。抑由运乎中者,有至诚焉。大经者,庸也,非诚无以经。大本者,中也,非诚无以立。天地化育,即中和位育之功也,非诚无以知。三者何也?仁也。曰中庸,曰命性道教,曰忠恕,皆合仁之全体大用名之。八章论明善诚身之始,曰仁者人也,以天命谓性言之,所以名仁之本体。十四章论至诚尽性之功,曰肫肫其仁,以圣人与天地万物为一体言之,所以明仁之全体。仁之本体犹可名也,仁之全体不可名也。道莫大于仁,莫极于诚,此一书之大防也。惟圣则溥博如天,诚则浩浩其天,不可涯矣。惟圣则渊泉如渊,诚则渊渊其渊,不可测矣。诚化之功如此,夫固聪明圣知者。举上文至圣全德而言天徳,即所谓溥博渊泉,渊渊浩浩,曰诚而已。苟非固有至圣之资,达乎至诚之天徳,孰能知此哉?此圣诚互融之妙也。夫至圣者,天禀之高。至诚者,人道之极。濂溪周子有言:诚者,圣人之本。是之谓乎?

诗曰:衣锦尚防,恶其文之着也。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逺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徳矣。诗云:潜虽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内省不疚,无恶于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见乎。诗云: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故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诗曰:奏假无言,时靡有争。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于鈇钺。诗曰:不显惟徳,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诗曰:予怀明徳,不大声以色。子曰: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诗曰:徳輶如毛,毛犹有伦。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

天命谓性一语,十一章已深明其妙,末章复防而归之知人,知天之学备矣。人以七尺之躯,而欲参赞天地,发育万物,散之弥满六合,敛之退藏于宻,庸非一中之妙,非尽性至命,索隐知微,何足以知此?中庸一书,隐见显微之论悉矣。自费而隐,达之髙明博厚,进之于穆不已之天。自微而显,达之明动变化,进之于乎不显之域。隐而见,见而隐,微而显,显而微,全体妙用,盖有不可名言者。末凡八引诗以明之,曰不愧屋漏者,谨独之功也。曰奏假无言者,戒不睹惧不闻之验也。曰不显惟徳,则犹显也。不大声色,则微矣。徳輶如毛,则愈微矣。曰衣锦尚防,则犹见也。潜之伏,则隐矣。无声无臭,则愈隐矣。呜呼,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至矣云者,其于中庸之徳,固有不容言者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