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蒋赫德恭纂
开宗明义章第一。开一经之宗本,明五孝之义理。
仲尼居,曾子侍。仲尼,孔子字。居,谓闲居。曾子,孔子弟子。侍,谓侍坐。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汝知之乎?」古者称师为子。先王,谓先代圣王也。德者,人生所得于天之性。至德,谓尽性之美,造其极而无加也。道者,人所共由事物当然之理。要道,谓穷理之至,举其一而该众也。顺天下,谓顺天下之人心,因其固有而无所强也。上下,谓自天子至于庶人也。孔子言古先圣王有至极之德,切要之道,以顺天下,而天下之民亦皆各得其心,相亲相睦,上下尊卑无所怨尤,此极隆之治也。汝知之乎,盖孔子欲明孝道之大,而先发端以问之也。曾子避席曰:「参不敏,何足以知之?」参,曾子名。礼师有问,则避席起答。曾子闻孔子之言甚大且深,故瞿然起敬,避席立对。言参不通敏,何足以知此义乎?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孔子因曾子之对,遂告之以至德要道,非他,即孝是也。孝乃仁之本原,仁乃心之全德,仁主于爱,而爱莫切于爱亲,故曰德之本。本立则道生,自然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举天下之大,无一物不在吾仁之中,无一事不自吾孝中出,故曰教之所由生。可见行仁必自孝始,而教化由此生焉,所以为至德要道也。复坐,吾语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曾子起对,故使复坐,以孝道甚大,将详以告之也。始,谓孝之根基也。人子爱亲,必自爱身始。盖一身之四肢发肤,皆父母之与我,父母全而生之,子当全而归之,朝乾夕惕,不敢毁伤,是为孝之根基,故曰始也。立身行道,掦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终,谓孝之完备也。言不敢毁伤,祗是不亏其体,必湏成立此身,力行此道,使善名掦于后代。后之人称其善,而推本其父母之贤,是光显其父母也,而后孝乃完备,故曰终。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孝本爱亲,故以事亲为始。移孝可以作忠,故以事君为中。忠孝道立,方谓之掦名显亲,故以立身为终。大雅曰:无念尔祖,聿修厥德。大雅,诗文王之篇,周公追述文王之德,以告成王者。夫子引此,以见为人子孙,当念其袒宗而聿修其德,则孝之道始可尽也。天子章第二
此章言天子之孝。天子至尊,故居五孝之首。
子曰:「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爱者,仁之端。敬者,礼之端。恶者,爱之反。慢者,敬之反。孔子首言天子之孝,以为天子以天下事亲,全在以兢业之心,尽爱敬之道。爱亲者,必能博爱,不敢恶于人;敬亲者,必能广敬,不敢慢于人。推是以行,则我所以爱人、敬人者,各得其宜,而人之爱我、敬我者,亦无所不至矣。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盖天子之孝也。爱亲以及人之亲,则天下之人爱我,而皆爱吾亲矣;敬亲以及人之亲,则天下之人敬我,而皆敬吾亲矣。爱以天下,爱之至也;敬以天下,敬之至也。岂非爱敬尽于事亲乎?天子者,天下之表也。上行则下傚,君好则民从。我之爱既尽,则人亦兴于仁,而各爱其亲;我之敬既尽,则人亦兴于礼,而各敬其亲矣。如是,则百姓之众,四海之大,同归于孝矣。此天子之孝所以为大也。甫刑云:「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甫刑,即书经吕刑篇。「一人」,谓天子。「兆民」,谓百姓四海。孔子引吕刑之言,谓一人有爱敬之善,则兆民皆仰赖之,以见天子念天下之孝以为孝也。
诸侯章第三此章言诸侯之孝,兼公、侯、伯、子、男。
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在上,在一国臣民之上也。费用约俭谓之制节,慎行礼法谓之谨度。诸侯,谓一国之君。其位高矣,高者易危。若能不以尊自骄,位虽高不至于危。享一国之赋,其财满矣。满则易溢。若能制节以谨守侯度,财虽满不至于溢。是知贵不与骄期而骄自至,富不与侈期而侈自生。诸侯固当戒之也。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居高位而不危,则不以陵傲召祸而致卑替,其位可长居矣。财充满而不溢,则不以僭侈费财而致虚耗,其富可长有矣。盖言不危不溢,其道行之可久也。富贵不离其身,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盖诸侯之孝也。社,土神。稷,榖神。列国皆有社稷,其君主而祭之。诸侯之社稷民人,皆祖宗受之于天子,而传之子孙者。故上承天子,下抚国人,必小心虑患,长守富贵,不离其身,然后能保守社稷,而民人和悦。此诸侯之孝也。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诗小雅小旻之篇。引此以见为诸侯者,常湏戒惧,如临渊恐坠,履水恐陷,方能不危不溢,以尽其孝道也。
卿大夫章第四此章言卿大夫之孝。卿与大夫不同,而合言之者,其行同也。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
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法服」,谓先王所制章服,各有品秩也。「法言」,谓礼法之言。「德行」,谓道德之行。卿大夫事君从政,承上接下,服饰言行,须遵礼典。非法服而服之,是僭服;非法言而道之,是妄言;非德行而行之,是伪行。三者皆于孝道有亏,故敬慎守之而不敢违也。是故非法不言,非道不行。口无择言,身无择行。言满天下无口过,行满天下无怨恶。是故其不敢之心,不言则已,言必守法;不行则已,行必遵道。口之所言,身之所行,皆遵道法,故无可择。言之多,虽满天下,既有礼法,自无有率口之过失;行之多,虽满天下,既有道德,自不招人之怨恶矣。盖三者之中,言行犹为切要,故重言以明之也。三者备矣,然后能守其宗庙,盖卿大夫之孝也。三者,即服、言、行是也。礼:卿大夫立三庙以祀先祖。必三者无亏,然后能保守宗祀。卿大夫之孝,当如是也。诗云:「夙夜匪懈,以事一人。」
诗大雅蒸民之篇。一人,谓君也。引此以明为卿大夫者,能早夜不惰,敬事其君,则戒惧之心常存,自无三者之失也。
士章第五此章言士之孝,
资于事父以事母而爱同,
资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士始升公朝,离亲入仕,家修而廷献之,故言取于事父之行以事母,则爱母与爱父同;取于事父之行以事君,则敬君与敬父同。子未尝不敬母也,而爱先之母以鞠育而爱厚也,然充其爱母之心,承欢色养,不敢少违母意,非敬乎?臣未尝不爱君也,而敬先之君以尊高而敬生也,然揆其敬君之心,奔走服勤,不忍少负君恩,非爱乎?总之,爱敬皆出于诚心,其自然之性情有如此者也。故分言以明其真摰之极,而其理未尝不兼具。故母取其爱,而君取其敬,兼之者父也。此言事父之道兼爱敬也。为臣子者,于君于父母,其爱敬之心原无分别。惟亲至则敬不极,盖言情亲而礼节仪文之恭自少,非谓不敬也。尊至则爱不极,盖言心敬而左右依恋之时不多,非谓不爱也。惟父则得朝夕奉养与母同,奉教秉命与君同。故云事父之道兼爱敬者,正以明爱敬之真心俱有其极,无少虚伪之义。故以孝事君则忠,以敬事长则顺。士初离膝下,方登仕籍,或未尽知事君、事长之道,然而爱敬父母者,所谓孝也。以此孝道事吾君,则不忍欺君之心,即爱亲之孝也;不敢慢君之心,即敬亲之孝也。为人臣而至于不忍欺、不敢慢者,不谓之忠也,可乎?「长」,谓卿大夫也。以事父兄之敬,用之事长,则此心常存谨畏,自不至有骄陵之心、悖慢之行,而同寅恊恭以为师法,可谓顺矣。究之忠顺,皆本于事亲之孝也。忠顺不失,以事其上,然后能保其禄位,而守其祭祀,盖士之孝也。上兼君长而言,士亦得立宗庙,祀其先祖。言能合忠与顺,而不失其道,以事君与长,则君谅其忠,卿相乐其顺,然后能保其俸廪之禄、官爵之位,而永守祖先之祭祀。盖士无田则不祭,故禄位与祭祀相关,而士之孝当如是也。诗云:「夙兴夜寐,无忝尔所生。」
诗小雅小宛之篇。「所生」,谓父母。引此以见为士者,当小心勉力,早起夜眠,求无辱其父母。而无辱之道,则在于忠顺不失也。
庶人章第六此章言庶人之孝,
用天之道,分地之利。庶人服田力穑,举农亩之事,顺四时之气。春气发生,则当耕种;夏气长养,则当芸苗;秋气收敛,则当割获;冬气闭塞,则当盖藏。推之凡事而必顺时,此用天道也。分别山林、川泽、邱陵、坟衍、原隰,五土之高下,随其地之宜产者而播种之,此分地利也。不顺天道,则先时后时,而物无以生;不辨地利,则终日勤动,而物终不成。二者皆得,则生植成遂,衣食自然充裕矣。谨身节用,以养父母,此庶人之孝也。衣食既足,仰足以事父母,而父母安之;即俯足以育妻子,而乐我妻孥,父母之心亦用慰也。然凡人之情,稍充裕则多生事,尤必谨身守法,不敢放纵,以远耻辱罪戾,而不遗父母之忧。且财有余则易耗费,又当省俭用度,不敢奢侈,公赋既完,私用不窘,以无阙二亲之奉。如此养其父母,不徒口体之养,即谓之养志亦可。庶人之孝,诚当如是也。故自天子至于庶人,孝无终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也。
上自天子,下至于庶人,虽有尊卑之分,其根于一本之天性,则一也。孝虽有五等之别,其所以各尽其道,以抒其不能自已之情,则一也。若心欲行孝,则随所处而皆可以自尽。盖自有身以后,无日非为人子之日,则无日非常尽此孝道之时,岂有久暂之殊?姑待之日,而以力不及为患者,此必无之理也。为人子者,贵贱贫富,皆当自勉,不可以所遇不同,而生怠缓之心也。
三才章第七此章言孝道之大,及本孝立教之义。天、地、人,谓之三才。
曾子曰:「甚哉,孝之大也!」子曰:「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曾子平日以保身为孝,不知孝之通于天下,无限尊卑,故闻夫子之言,始知孝道之大,遂叹美之。而夫子遂言民性之孝原于天地。天之三光有度,而以生物复帱为常,故曰经;地之五土有性,而以承顺利物为宜,故曰义。得天之性为慈爱,得地之性为恭顺,是即孝也。孝为百行之首,人所当常行者,故曰民行。由是观之,孝合三才以为大,在天为经,在地为义,在民为行,其实一理也。天地之经而民是则之,则天之明,因地之利,以顺天下,是以其教不肃而成,其政不严而治。凡民生于天地之间,禀天地之性,天地既具此经常之理,人法天地,亦当以此为常行也。夫民自初生以来,皆知爱亲,爱亲之心即孝也。然此爱亲之心,有不知其然而然者,穷之而无原,执之而无体,用之而无尽,广大而无际,岂非天地之经乎?但民不能自法天地,全赖圣人倡之。圣人则天之明,承三光,纪四时,而民皆出作入息,始知「夙兴夜寐,无忝尔所生」。因地之利,辨五土,播百谷,而民皆耕田凿井,始得晨羞夕膳,敬养无违。是统因夫天地自然之道,以顺天下人民孝养爱敬之心,而立之政教,实圣人之事也。惟其政教既顺于人心,是以人皆乐从,教则不待肃戒而自成,政则不待威严而自治,其化之神有如此者。是益知孝者天性之自然,人心所固有,圣人之政教所以云顺天下也。先王见教之可以化民也,是故先之以博爱,而民莫遗其亲;陈之以德义,而民兴行;先之以敬让,而民不争;道之以礼乐,而民和睦;示之以好恶,而民知禁。政教皆可以化民,而本孝之教,其化尤神。先王知此教本于天地,易于化民也,是故以身先之。人君爱其亲,而推此爱亲之心以博爱其民,民皆法则之,施由亲始,无有遗弃其亲者矣。陈说德义之美,以感动民心,民皆兴起于躬行,而无有甘于自弃者矣。又身行敬让,以率先天下,而民皆让路、让畔,无有陵竞之行矣。复导民以礼,正其身而节其行;导民以乐,平其心而怡其情。礼乐兼备,内外交养,民皆和顺亲睦,而无乖戾之心矣。又示之以善之当好,恶之当恶,好则有庆赏,恶则有刑威,民遂知有禁令而不敢犯矣。凡此者,皆因天地以顺天下之事,而教化之捷应如此,又何疑于孝治之大也?诗云:「赫赫师尹,民具尔瞻。」
诗小雅节南山之篇。师尹,周太师尹氏也。引此谓师尹不过大臣,尚且为民瞻望,况有天下者以身行教化,又何难于化民成俗乎?由是而知教明于上,化行于下,观感兴起之益,良匪浅也。
孝治章第八此章言由孝而治之义。
子曰:「昔者明王之以孝治天下也,不敢遗小国之臣,而况于公、侯、伯、子、男乎?故得万国之欢心,以事其先王。」此言天子之孝治也。昔者明哲之王,以孝道而治理天下也,推其爱敬之心,至于附庸小国之臣,尚不敢遗忘,以阙其礼,况于公、侯、伯、子、男五等之君乎?以此之故,举天下万国之众,而皆得其欢悦之心,尊君亲上,同然无问,人心和而王业盛,社稷灵长而宗庙奠安,以此奉事其先王,则孝道至矣。夫子所以首称明王,而言其不敢者,盖即不敢恶慢于人之心也。明王联天下为一身,大国小国之君臣,是吾四肢百体也;亿兆之民,是吾发肤也;鳏寡茕独颠连无告者,是吾肤理之恫瘝而不宁者也。明王不敢遗小国之臣,即不敢忽邱民,侮鳏寡,虐无告,何也?所以敬吾身也。敬吾身,所以敬吾亲矣。故天下之人莫不尊亲,所谓以天下尊养者也。夫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然以钦明温恭,开万国治道之源,可见孝道即治道,统不外此一敬尔。治国者不敢侮于鳏寡,而况于士民乎?故得百姓之欢心,以事其先君。此言诸侯之孝治也。诸侯法天子,而以爱敬治其国,尚不敢慢于无妻之鳏,无夫之寡,况知礼义之士,与效力之民乎?以此之故,所以得百姓之欢心,而和其民人,保其社稷矣。以此而事其先君,岂非孝道之大者乎?盖不敢侮鳏寡,即不骄不溢之极;得百姓之欢心,即长守富贵之本也。治家者不敢失于臣妾,而况于妻子乎?故得人之欢心,以事其亲。此言卿大夫之孝治,士庶亦可推而知也。卿大夫以孝治其家者,推其爱敬之心,下及于臣妾之疏贱者,尚不敢少失其心,而况于妻子之亲且贵乎?以此之故,无贵无几,无亲无疏,皆得其欢心,而可以事其父母矣。盖君子之道,莫大乎孝,孝之本,莫大乎顺亲。故仁人孝子欲顺乎亲,必先于妻子不失其好,兄弟不失其和,以至一门之内,上下尊卑秩然雍睦,然后可养父母之志而无违也。治家者可不慎乎?夫然,故生则亲安之,祭则鬼享之,是以天下和平,灾害不生,祸乱不作。故明王之以孝治天下也如此。天子、诸侯、卿大夫以孝治天下国家,而皆得其欢心以事其亲,诚如是也。亲生而存,则安其养,而心志康泰,非徒甘旨之具也。亲归而鬼则享其祭,而神明咸格,自觉神气之易感也。总由于心志之素安,所以神气之易感也。是以普天之下,和气洋溢,荡荡平平,无乖戾之气,则水旱疾疫之灾害自然不生;无陵悖之行,则盗贼干戈之祸乱自然不作。盖以天子身率于上,诸侯以下化而行之,人人尽孝,则心和气和,而天地之和应之也。明王之躬行爱敬,而神人上下靡不咸悦,神效如此,岂非孝治之极隆者乎?诗云:「有觉德行,四国顺之。」
诗大雅抑之篇引。此言天子有明大之德行,则四方之国皆顺从之。盖天子以至德要道顺天下,四方皆感之而无不顺,乃理势之必然,孝治之所以易于化民也。
圣治章第九此章言圣人治世之要道。曾子曰:「敢问圣人之德,无以加于孝乎?」子曰:「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曾子既闻孝治之大,极至之效,以为政教之隆,皆本于德,故问圣人之德,果无以加于孝乎?夫子以为天以阳生万物,地以阴成万物。天地之生成万物者,虽以阴阳之气,然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人与物均得天地之气以成形,禀天地之理以成性。物得气之偏,其质蠢;人得气之全,其质灵。是以人能全其性,则以天地参为三才,而物不能也。故天地之性,惟人为贵。而以人之行言之,则莫大于孝,何也?人之所以贵者,以此性也。性之德为仁,仁为人心之全德主于爱,而爱莫切于爱亲,故人之百行,以孝为先。能孝即仁人,仁者必孝,此所以行莫大于孝也。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则周公其人也。孝之大无所不至,而莫大于尊敬其父。尊敬之礼无所不至,而莫大于以父配享上天。惟天为大,至尊无对,而以己之父配之,则尊敬之者至矣。仁人孝子爱亲之心虽则无穷,而立经陈纪制礼之节,原自有限。谓父为天,古今所同,求其尽孝之大,而得自遂其心,行以父配天之礼者,则始自周公,故曰其人也。盖自武王有天下之后,周公始制此礼,以尊其父文王也。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是以四海之内,各以其职来祭。夫圣人之德,又何以加于孝乎?郊,园丘,祭天也。后稷,周之始祖也。宗祀,谓别立一庙,为百世不祧之宗也。明堂,天子布政之宫也。其制后为室,前为堂,室幽暗,堂显明。享人鬼尚幽,故于室。祀天神尚明,故于堂。上帝即天也。郊则尊之,而曰天,以形体言也。堂则亲之,而曰上帝,以主宰言也。配天,谓冬至祀天于圜丘,以始祖后稷配享也。配上帝,谓季秋于明堂祀上帝,以文王配享也。周公辅成王,制礼作乐,以万物本乎天,文武之功本乎后稷,因祭天于郊,乃尊始祖后稷以配天。万物成形于帝,人成形于父,因祭上帝于明堂,乃尊父文王以配上帝。此报本反始之礼,所以为治天下之大经也。周公之尊其祖父者如此,是以德教刑于四海之内,为诸侯者,各以职分所当然,咸来助祭,敬供郊庙之事矣。孝德之感人,至此之极。由是观之,圣人之德,诚无以加于孝也。故亲生之膝下,以养父母日严。圣人因严以教敬,因亲以教爱。圣人之教不肃而成,其政不严而治,其所因者本也。此承上言圣人之德,无加于孝,而圣人之教人以孝,亦非有所强拂也。凡人亲爱之心,生于童幼,当嬉戏于父母膝下之时,便知亲爱父母。比及稍长,渐知礼义,则其奉养父母也,日加尊严于一日,此人之本性,良知良能也。而圣人之敬,因其日严之心,而教之以敬,恐其狎恩恃爱,而易失于不敬也。因其亲之心,而教之以爱,恐其尊敬过恭,而至于疏也。夫爱敬无所待教,而此言教爱敬者,乐记曰:「礼者为异,乐者为同。同则相亲,异则相敬。」乐胜则流,是爱深而敬薄也;礼胜则离,是严多而爱少也。不教敬则不严,不和亲则忘爱。爱敬虽人性所同具,圣人恐其溺欲而忘本,故教之也。然亦不过启其良心,因其本性,非有所待于外也。故其教则不待肃而自成,其政不待严而自治,以其所因者,爱敬之本心,天性之因有也。父子之道,天性也,君臣之义也。父母生之,续莫大焉;君亲临之,厚莫重焉。父子之道,其亲也,天性然也。虽有强暴之人,见子则怜;至于襁褓之儿,见父则笑,果何为而然哉?此父子之道所以为天性,而不可解也。父慈子孝,乃天性之本然,加以日严,又有君臣之义,然亦天分之自然也。夫人子之身,气始于父,形成于母,其体本相连续,从此一气而世世接续,为亲之枝,上以承祖考,下以传子孙。人伦之道,至亲之续,孰大于此?惟其至亲也,所以至尊。易曰:「家人有严君焉。」父母之谓也。父母既为我之亲,又为我之君,而临乎其上,则恩义之厚,孰重于此?此爱敬之心所以不能自已也。故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谓之悖礼。以顺则逆,民无则焉。不在于善,而皆在于㓙德,虽得之,君子不贵也。德主爱,礼主敬,爱敬之心原于一本。故必爱敬其亲,而后推以爱敬他人者,则于德礼不悖,而谓之顺。若不爱敬其亲而先爱敬他人,则于德礼也悖矣,悖则谓之逆。立教者将以顺示则,而先以应顺者,而逆行之,民又何所取法乎?夫顺则为善而吉,逆则为不居于善,而皆居于㓙德,舍爱敬之善行,就悖逆之㓙德,虽或得志而为民上,君子不贵也。君子则不然,言思可道,行思可乐,德义可尊,作事可法,容止可观,进退可度,以临其民,是以其民畏而爱之,则而象之,故能成其德教而行其政令。君子则顺而不逆,所贵者,推爱敬其亲之心以及他人,则本原之地先正。故其爱敬之心发之而为言,必「思可道」而后言,言无不信矣;爱敬之心措之而为行,必「思可乐」而后行,行无不悦矣。由此而立德行义,不违正道,故可尊;由此而制作事业,动得物宜,故可法。推之于容止,则威仪必合规矩而可观;推之于进退,则动静不违礼法而可度。如是,则立身行道、处世接物之间,无非爱敬,即无非德礼。以此临御其民,民皆视其威如神明,俨然人望而畏之;亲其德如父母,蔼然咸慕而爱之。法其端范,而日思仿象之。上顺以率下,下顺以效上,故德教成而政令行,又何待于严肃哉?是章前言人人皆有此爱敬之心,而圣人独能自尽;后言圣人因皆有此爱敬之心,而教之使各随分自尽。由是观之,圣人之德无加于孝,益明矣。诗云:「淑人君子,其仪不忒。」
诗曹风鸤鸠篇。引此以见淑人君子,威仪不差,为人法则者,皆本于孝也。
纪孝行章第十此章纪孝子事亲之行,有当尽者五,当戒者三。
子曰:「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五者备矣,然后能事亲。」人子能事其亲而称孝者,于平居之时,当致其恭敬,起居饮食,必加虔谨,如昏定晨省,出告反面,夔夔斋栗者是也。奉养之时,当尽其欢乐,承颜顺志,无所拂逆,所谓有深爱者,必有和气婉容是也。父母有疾,则当尽其忧,岂惟医祷必备,汤药必亲,如行不翔,言不惰,色容不胜衣不解带者是也。若亲丧亡,则尽诚尽礼,擗踊哭泣,终其哀情。若春秋祭祀,则诚敬齐戒,防其嗜欲,讫其邪物,致其严肃。备此五者,则生事丧祭无一不尽其爱敬之心,然后能尽事亲之道也。夫人之一身,心为之主。士有百行,孝为之原。为人子者,诚以爱亲为心,而不忘事亲之孝,常有以致其敬,则敬存而心存,遇养则乐,遇病则忧,遇丧则哀,遇祭则严。然则五者尤当以致敬为要也。事亲者,居上不骄,为下不乱,在丑不争。居上而骄则亡,为下而乱则刑,在丑而争则兵。三者不除,虽日用三牲之养,犹为不孝也。
事亲者,既有五要,又有三戒。居人上,则当庄敬以临下,而不可骄;为人下,则当恭敬以事上,而不可悖乱;在丑类,则当和顺处众,而不可争忿。盖善事亲者,常以父母为心,谨慎持躬,不敢有一毫之失,则骄、乱、争三者,其所必无也。非然者,居上而骄矜自持,则危亡之祸随之;为下而恃乱不驯,则刑辟之罪及之;在丑而争忿不平,则兵创之害加之矣。以上三者,皆危身取祸、忧及其亲之事,于守身安亲之道,未有当也。若不能除,虽日用三牲之养,不可谓不厚矣。然终必毁伤身体,遗父母忧,污累名行,为父母辱,不可谓之孝也。可见孝不徒在口腹之养,而贵在守身。为人子者,可不戒哉!
五刑章第十一此章言五刑以不孝为大,盖明刑所以弼教也。
子曰:「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五刑,墨、劓、剕、宫、大辟也。五刑之属,其条有三千之多,而罪之大者,莫过于不孝。盖刑以紏不孝之人,则民皆上德,而无不孝之子,是教典资于刑也。要君者无上,非圣人者无法,非孝者无亲,此大乱之道也。
人生莫大于君亲,道法莫尊于圣人。君者,臣下所禀命而恭敬以从之者也,乃敢要胁之,是无上也。圣人制礼作乐,传之万世而共遵者也,乃敢非毁之,是无法也。为人子者,当行孝道,以事二亲,天理人伦之极则也,而敢非毁之,是无亲也。夫人之一身,君治之,师明圣道以教之,父母生之,所谓民生于三也。若不忠于君,不则于圣,不爱于亲,三者有一于此,皆罪恶之极,大乱之道也。刑必加之,而不孝之罪,与要君非圣等,故罪莫大于不孝也。孝足以治,不孝足以乱,孝之所关,诚重矣哉!
广要道章第十二此章广言首章要道之义。
子曰:「教民亲爱,莫善于孝。教民礼顺,莫善于悌。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安上治民,莫善于礼。治平之道,莫先乎教。教民之道,必顺其心。故教民相亲相爱,无有善于事亲之孝者,以孝为亲爱之本也。教民有礼而顺,莫有善于悌者,以悌乃礼顺之首也。君德因乐而章,欲转移民风,变易民俗,莫善于乐,以其感最神而和人心也。名分因礼而辨,欲安上之位,而下以治民,莫善于礼,以其辨上下而定民志也。夫孝弟礼乐,皆教民之道。然弟者,孝之易行者也;礼者,节此者也;乐者,和此者也。四者举其要而言之,实一本也。然则圣人所以为教之道,诚约而易操也哉!礼者,敬而已矣。故敬其父,则子悦;敬其兄,则弟悦;敬其君,则臣悦;敬一人,而千万人悦。所敬者寡,而悦者众,此之谓要道也。
前言孝悌礼乐皆可教民,至此又申言礼教之功效也。礼以敬为主,礼非敬不生,则敬者礼之本,所以行孝也。父母于子,一体而生,爱易能而敬难尽,其所以有序而和者,未有不由于敬而能之也。故由其效而推言之,上自敬其父,而天下之为弟者皆悦以事父;上自敬其兄,而天下之为弟者皆悦以事兄;上自敬其君,而天下之为臣者,皆悦以事君。是敬止一人,而悦乃千万人。敬者至少,而悦者至众,所持者至约,而天下之道已该括而无遗矣。盖敬父、敬兄、敬君之心,原人心之所同具,所以君好民从,举一而包万者,其本一也。」天下国家本于身,身本于亲,事亲孝,则九族睦而四海准。故立爱自亲始,立敬自长始,达之天下,各亲其亲,各长其长,而天下平。守约而施博,迩可远在兹,故曰要道也。
广至德章第十三此章广言首章至德之义。
子曰:「君子之教以孝也,非家至而日见之也。教以孝,所以敬天下之为人父者也。教以悌,所以敬天下之为人兄者也。教以臣,所以敬天下之为人君者也。君子之教人以孝,非必家至而户到,日见而面命之也,固有本原,又在于施之得其要尔。教之以孝,使凡为人子者,皆知尽事父之道,是即所以敬天下之为人父者矣。教之以悌,使凡为人弟者,皆知尽事兄之道,是即所以敬天下之为人兄者矣。教之以臣,使凡为人臣者,皆知尽事君之道,是即所以敬天下之为人君者矣。盖致一身之敬者,终有限,而上行下效,使人各自致其敬者,斯无穷也。总以因其至性而感之,一顺立而天下大顺,又何待家至日见而后为教也?诗云:恺悌君子,民之父母。非至德,其孰能顺民如此其大者乎?」诗大雅泂酌之篇,言君子以和平乐易之道,化民成俗,故宜为天下苍生之父母也。夫子既引此诗,又言若非至德之君,孰能顺民心而行教化如此其广大者乎?极言以赞至德之无以加也。广扬名章第十四
此章广言首章掦名之义。
子曰:君子之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君子,能孝者也。以孝作忠,忠者,孝之推也。故能为孝子,必知其能为忠臣。君父一天也,忠孝一本也。人臣有一毫之不忠者,非孝也。事兄悌,故顺可移于长;孝则必悌,以弟作顺,顺者,弟之推也。故能尽弟道,必能敬事长上。盖兄与长之亲疏虽有不同,而伦与序则相等也。故待长上有凌悖之行者,必其家庭失同气之和者也。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孝悌则家事必理,家事既理,即可移于居官,而官事以治。治官者,理家之推也。故易曰:家道正而天下定矣。由是观之,何有于一官所治之事也乎?是以行成于内,而名立于后世矣。
诚如是,则行成于内,达于外,不惟光显一时,而名既立矣,必垂于后世。所谓掦名显亲者,信矣。是知欲立名者,必求其实,实则在于笃于行孝弟,而无待于外者也。
谏诤章第十五此章言臣子当谏诤以尽忠孝之义。
曾子曰:「若夫慈爱恭敬,安亲扬名,则闻命矣。敢问子从父之令,可谓孝乎?」子曰:「是何言与!是何言与!」爱出于内,慈为爱体;敬生于心,恭为敬猊。生则安亲而不遗亲之忧;殁则扬名,而不遗亲之辱。凡若此义,夫子于前章言之详矣。故曾子言既闻命也,又以事亲有隐而无犯,似乎宜从父之令而无所违逆,方谓之孝,故疑而问之。而夫子则言,苟有非而从,则理所不可,故再言以深警之,以见以从令为孝者,是陷父于非道也。昔者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诸侯有争臣五人,虽无道,不失其国;大夫有争臣三人,虽无道,不失其家。士有争友,则身不离于令名;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此言谏诤之不可阙也。臣之谏君,子之谏父,自古攸然。天子之臣多矣,凡为臣者,皆当谏诤。就中得真能谏诤者七人焉,则谠议日闻,忠言时献,即有阙失,不惮再三陈告,斯救正之益甚多,故能不失其天下也。言七人者,见天下至广,天子之事至多,一日二日万几。善则亿兆蒙其福,不善则宗社受其祸。一有所失,则关系于利害安危者不小,而七人之少,尚足以保之于不失。谏诤之功,其大如此,非以七人为定数也。至于诸侯,有一国存亡之足虑,国虽小于天下,事虽简于天子,然举动之间,一有过差,则一国之仰赖于君者何在也?故有谏诤之臣五人,则绳愆紏谬,格其非心,亦可以保守土地人民于不失也。大夫则有治家之责,家虽不可与国等,而非礼非义,驯至祸败,一家之关系于其身者,亦无异也。故有谏诤之臣三人,早夜箴规,陈说可否,则可以保守其家也。士虽无谏诤之臣,苟有忠告善道之争友,则德业相劝,遇失相规,身之所行无非美善,而令名随之矣。父有苦口几谏之争,子则爱敬所积、天性所感,有以谕亲于道,岂至惑于非道,任意行之而竟陷于不义之地乎?观此而知君臣、父子、朋友之间,纳谏受诤之益如此其大,而敬君、安亲、取友之道不外于此也。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臣不可以不争于君。故当不义则争之,从父之命,又焉得为孝乎?
此承上言。若有不义之事,则天下国家所关至大。为人子者,至情不能自已,必起敬起孝,积诚以感动之。见志不从,又敬不违,三谏不听,则号泣而随之,至于必从而后已。非谓一言即止,毫无关切之意也。为人臣者,情义有所难释,必披陈利害,明切以劝止之。倘有不从,必湏极谏,或引古以喻今,或委曲以献纳,必至于从而后已。非以一言塞责,自沽敢谏之名也。为臣子者,平居既尽其爱敬之诚心,当不义,又必尽谏诤之情分。若为子而徒知从父之令,则竟陷父于不义矣。故曰焉得为孝?甚言不可不争也。
感应章第十六此章言孝弟感通之事。
子曰:昔者明王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长幼顺,故上下治。天地明察,神明彰矣。易曰:「乾,天也,故称乎父。坤,地也,故称乎母。」父有天道,天以至健而始万物,则父之道也。母有地道,地以至顺而成万物,则母之道也。王者继天作子,父事天,母事地,父母天地,本同一体。故事父之孝,可通于天;事母之孝,可通于地。明王事父既能孝,则于事天也,能明其经常之大矣;事母既能孝,则于事地也,能析其曲折之详矣。推孝为弟,而宗族长幼皆顺于礼,则凡上下尊卑皆化而治,无一不顺其序,则人道尽善矣。夫孝而至于事天地能明察,则天时顺而休征应,地道宁而万物成,神明之佑,于是乎彰矣。明王孝德感通之神,孰大于此乎?故虽天子,必有尊也,言有父也;必有先也,言有兄也。宗庙致敬,不忘亲也。修身慎行,恐辱先也。宗庙致敬,鬼神著矣。孝弟之通于天地神明如此。故虽天子至尊,尊无二上,而必有尊于天子者,盖父也。天子至尊,固莫之敢先,而必有先于天子,则兄也。即至伯叔诸兄,亦皆祖考之遗,亦必推爱敬之心以礼遇之也。至于宗庙之祭,必致其敬,事死如生,不敢有一毫之不诚,是不忘其亲也。然必修持其身,谨慎其行,恐万一有失,辱先祖而毁盛业也。夫孝至于宗庙致敬,则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祖考来格,享于克诚,鬼神之德,于是乎著矣。明王孝德感通之神,又孰有大于此乎?孝悌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孝之大,至于天地鬼神,相为感应,则徧天地之间,孝道洋溢,神人无间,上下和悦。盖孝悌既臻其极,则至性自然通彻于神明,德教自然光显于四海,远近幽明,无所隔碍。孝德感通之大,至于如此,所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也。至矣,无以复加矣。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
诗大雅文王有声之篇。引此以见天下四方虽至广大,此心此理,无不同者,则无所不通之意明矣。
事君章第十七此章广言中于事君之义。
子曰:君子之事上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也。内则父子,外则君臣,人之大伦也。父子主恩,君臣主敬。君子之事君上也,进见于君,必思竭其忠爱之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嘉谟嘉猷,入告我后。以至尽其职守,直其操行,致身受命,无一非尽忠之道也。既见而退,则思己之职业或有未尽,身之阙失或有不修,必思补之,计无过差而后能自安,恐己身之不正,无以感动于君也。至于君有美意善事,则将顺而成之,惟恐不及。君有未善之处,则匡救而正之,惟恐彰著。盖忠臣之事君,如孝子之事亲。先意承志,迎机致力。一念之善则助成之,无使优游不决,阻遏而中止也。一念之恶则谏止之,无使昏蔽不明,遂成而莫救也。陈善闭邪,虑之于早,防之于豫,戒于未然,止于无迹。若必以犯颜几谏、尽命守死而后为忠,未若防微杜渐,为忠之益也。若非君子进则而从,退有后言,激君之怒以取高名,谤君之非,以明己洁,故臣心伪巧,而君愈疑且厌之,上下相疾,何得为忠乎?惟君子忠爱出于至诚,则上心洞鉴,下以忠事上,上以义接下,君臣同德,如父子之一气,元首股肱之一体,君享其安,臣获其荣,是以君臣上下,自然相亲也。诗云:「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诗小雅隰桑之篇引。此言臣心爱君,身虽在远,而不自谓远。盖爱君一念,出于至诚,恒藏于中心,无日暂忘也。使非本于孝者,何以能忠于君若是也?为人臣者,必如此事君,始可为忠臣,始能尽为子之孝,故曰中于事君也。
丧亲章第十八此章言孝子慎终追远之事。
子曰:「孝子之丧亲也,哭不偯,礼无容,言不文,服美不安,闻乐不乐,食旨不甘,此哀戚之情也。」孝子于父母生成之恩,昊天罔极,一旦不幸而居亲之丧,思吾之一身,父母生之本同体也,存殁顿异,恩育暌离,哀痛之极,不能自已。发于声为哭,其哭也气竭而息,声不委曲;动于貌为礼,其礼也稽颡触地,不修容仪;出于口为言,其言也直无余词,不为文饰。至于衣服之美,有所不安,故服缞麻;悲哀在心,故闻乐之和,有所不乐;食味之旨,不知其甘,故疏食饮水。总以孝子之心,惟痛念亲之舍我而去,言动之间,耳目之娱,口体之奉,自无斟酌之心也。然此六者,皆孝子哀痛之真情,出于自然,非勉强而为之也。三日而食,教民无以死伤生,毁不灭性,此圣人之政也。丧不过三年,示民有终也。礼:「三年之丧,水浆不入口者三日。三日之后,不妨饮食,教民无以哀死而伤己之生,则爱亲出于天性。若哀毁而至于伤生,则反至于灭性。礼所谓不胜丧,比于不慈不孝是也。故虽毁瘠而不使至于灭性,此圣人之政,所以全天下之孝也。至于三年之丧,天下达礼,不得过,亦不得不及也。孝子之情无尽,圣人立制,止于三年,使人知有终竟之时也。此皆圣人因人情而节文之,无贤愚贵贱一也。为之棺、椁衣衾而举之,陈其簠簋而哀戚之,擗踊哭泣,哀以送之,卜其宅兆而安厝之,为之宗庙以鬼享之,春秋祭祀,以时思之。亲之始亡也,为之棺以藏体,椁以附棺,衣衾以周身,然后举而敛之,必尽其心也。其朝夕奠也,陈列簠簋而不见亲之存,则哀伤痛戚之,必致其诚也。其将葬而祖饯也,不忍其亲之去,女擗男踊,相与号哭涕泣而尽哀以往送之。至于为墓于郊,不可苟也,则必卜其墓穴茔域,得吉而葬之,务求其安固也。以上四者,皆慎终之礼也。为庙于家,必有制也,则依制立庙,三年丧毕,迁主于庙,始以鬼礼而享之,使神有所依也。寒暑变更,益用增感,必有怵惕凄怆之心。春秋祭祀,因时而展孝思,不忘亲也。以上二者,皆追远之礼也。生事爱敬,死事哀戚,生民之本尽矣,死生之义备矣,孝子之事亲终矣。孝子之事亲,于其生也,尽爱敬之道;于其死也,尽哀戚之情。生民之本,孝为之先,于是而尽矣。养生送死,其义最大,于是而备矣。孝子事亲之道,亦于是而终矣。夫孝之大,至于生死始终,无所不尽其极。于膝下亲严之性,始为完足;于天经地义之理,始相贯通;于德教政令之化,始能畅遂。谓之德之本,而教所由生,又何疑乎?为人子者,不可以不知也。」
御定孝经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