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露篇》

臣闻莫难于听讼。嚚讼之人,颠倒是非,变乱黑白,其情伪万状。若之何听之?然天下万事不逃乎理。善听讼者,以理裁之,而孰能肆其欺乎?厌浥者,露浓之貌。所以不敢夜行者,畏露之濡其身也。女以贞信自守,惟恐少有点污,冰清玉洁,克保其身,岂容强暴之男得以侵陵哉?明于听讼者,视其貌,察其言,观其理之然否,固知其大节之无亏矣。雀虽能穿屋,而雀实未尝有角;鼠虽能穿墉,而鼠实未尝有牙。牙,牡齿也。鼠之所无,故借以為喻。此言女虽速于狱讼,而女实未尝有室家之情也。不明者惑于形似,遂以为真;而明者观之,知女之无邪,犹雀之无角,鼠之无牙也。岂可以穿墉之故而遂谓其真有角牙哉?曰 “室家不足”,曰 “亦不女从”,女子洁白之操于是乎著见矣。《大学传》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夫惟是心清明无隐,不烛能使巧伪无实者不肆其浮辞,此使民无讼之道也。召伯躬行此道,心无毫髪之私,临民决讼,洞见肺肝,此所谓明于南国也。君天下者,得如斯人者而委任之,天下无冤民矣。呜呼!伟哉!

《羔羊篇》

臣闻人臣委质以事君,所食者君之禄也。然得之而由其道,居之而称其职,无愧于此心,则虽官尊禄厚,食之安焉;反是,则不安矣。何者?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苟非其道,无其功,而徒食其食,则其违仁也甚矣。嗟来之食,虽死不受,义重于死故也。此诗三章皆以 “退食自公” 为言。进而入于公朝,有补于国;退而食于私家,无愧于心。委蛇委蛇者,此心无愧,所以舒泰而有余裕也。羔,小羊也。素丝所以英裘,紽,数;緎,缝也;总,亦数也。曷为有取于羔羊?曰:禽兽之食不择美恶,苟可以饱而已。不苟于食者,其为羊乎?人或践之,则不食;稍有涂汚,则不食。宁终日饥饿,而所不欲者终不可强。表里莫不精洁,古人贵之,故取以为裘,而又英之以素丝。大夫服之以居,服其服而无愧心,则可以称其服矣。食其食而不能如羔羊之精洁,将何以称斯服乎?序诗者曰:“鹊巢之功,至圣人之化,始于闺门而达于朝廷。故在位者皆节俭而正直也。” 后之为人臣者,诵此一诗,岂可不励其精洁之操,而深以贪浊为戒?君天下者,观此一诗,岂可不崇奬夫精洁之臣,而屏去夫贪浊之吏哉?

《殷其靁篇》

臣闻人与群物并生于天地之间,而人所以独贵者,义在焉尔。义者,理之所当然也。人不知义,则无以异于群物。是以古人甚重之,一举一动不敢违也。上以是化其下,下以是从其上,如好色恶臭之不可相乱,如东西南北之不可易位,始可谓知义矣。观《殷其靁》之诗,何其明于君臣之义欤?殷,靁声也。山南曰阳。何斯者,何人至于斯也。违斯者,离其所而行也。振振,信厚也。夫远役于外,而其妇思之。闻靁之发声,而知天之必雨。冒雨而行,不遑自恤,惟知君命之重,而忘其为一己之劳。此所以为信厚君子也。非笃于君臣之义,其能若是乎?召南之大夫,贤于常人也远矣。至于妇人女子,世所难化者,亦明于斯义,岂不甚可贵欤?独居于家,曾无怨辞,方且美其夫之信厚,而有 “归哉归哉” 之语。世俗之所谓归者,夫妇共处足以相欢也;而此诗所云,非是之谓。奉命而行,事竟而返,有以复命,斯其为归也。美矣!此人臣事君之义也,可不勉乎?好逸恶劳,人之常情也;男女相悦,亦人之情也。今其为夫者,知君之为尊,而不知为劳;为妇者,能勉夫以义,而忘其为悦。君君臣臣,夫夫妇妇,一诗之中,灿然著见焉。此所以为治古之盛也。呜呼!休哉!

《江有汜篇》

臣观《小星》《江有汜》二诗,虽所遇不齐,然其以心感心则一也。《小星》之夫人无妒忌之行,加惠于妾媵,故为妾者感之,安于定分,而夫人之善益彰。《江有汜》之媵事忌克之嫡,虽劳而不怨,故为嫡者感之,悔其前非,而媵之美益显。然则人心未有不可感发者。曰 “汜”,曰 “渚”,曰 “沱”,皆江之支流也。决而复入者为汜,岐而成者为渚,郑氏笺云尔。而《尔雅》水自江出者为沱。江以喻嫡也,汜、渚与沱以喻媵也。之子,指嫡而言。归,以言其嫁也。“不我以”,不见用也;“不我与”,不见取也;“不我过”,不见顾也。媵足以备数,而嫡实梗之,不得进御于君,人情至此,扞格也甚矣。既而嫡翻然感悟,媵于是得其所处,而至于相与啸歌。前日妒忌之心皆冰释矣。三复此诗,独言其始之乖戾,终之和同,而不言其所以至是者,此诗人言外之意。虽不盡发越,而黙存于中也。故序诗者归其美于媵,而明著其劳而无怨,可謂察见其心矣。孟子曰:“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人不见知,不以為彼之失,而以为我之罪,恐惧修省,若无所容,而又敢怨乎?” 昔者大舜处人子之不幸,不见其为父母之顽嚚,而负罪引慝,斋慄于载见之时,此瞽瞍之所以底豫也。其劳而不怨之明验歟?区区媵女之微,惟能反求诸己,而感格之效立见。此亦圣人在上,道化流行,而当时风俗如此之美也。君天下者,可不原其所自哉?

《何彼穠矣篇》

臣闻之记曰:“肃肃,敬也;雝雝,和也。” 夫敬以和,何事不行?以是知古人之论德,甚贵夫肃雝也。凡人之情,不失之纵弛,则失之乖戾。纵弛则不敬,乖戾则不和,岂其本心然哉?降衷秉彝,无有不善,肃雝之德,人人具足。然常人既贵而骄,骄而侈然自大,而失其常度,故有纵弛者焉,有乖戾者焉。贤者秉德有常,其身虽贵,其心自若,此所以天禀之良未尝少亏也。今以王姬而嫁诸侯,车服之美,止下于王后一等,可可谓贵矣。而肃肃雝雝,犹执妇道,其不失夫本心者歟?“何彼曷不”,皆设问之辞。何其华之穠乎?岂不亦肃且雝乎?比之唐棣,比之桃李,既言其容色之盛矣,而又美其车。车非能肃雝也,人有肃雝之德,故见其车者如见其人也。平王以徳而言,以平王之孙而适齐侯之子,以齐侯之子而娶平王之孙,等而言之,不敢自大也。此亦肃雝之义。昏姻之以义合,犹钓者之以丝緡也。味肃雝之言,有无穷之义。妇人而有是德,岂不能相其夫子乎?岂不能正其家人乎?诗之称周王曰 “雝雝在宫,肃肃在庙”,君子以是知王姬之肃雝,王者躬行之化使之然也。为人君者,岂可不正其本哉?

《騶虞篇》

臣闻有道之时,至和之气熏蒸于天壤之间,必有嘉祥为时而出。故《关雎》之化行,则麟趾应之;《鹊巢》之化行,则騶虞应之。此所谓和气致祥也。《鹊巢》之诗,国君积行累功以致爵位,夫人起家而居有之。夫得其为夫,妇得其为妇,刚柔健顺,各适其宜,此人伦之所以正也。人伦正,则朝廷正矣。天下纯被圣人之化,而庶类莫不蕃殖,和气之所感也。春蒐之時,葭与蓬茁然而生,豝与豵其数以五。而人心爱物之深,于五豝五豵之中各取其一焉,不忍尽杀以逞其欲也。诗人言之不足,故嗟叹以美之,而比之騶虞。于生物则不食,于生草则不踐,非有所敎戒也,非有所禁防也,是孰使之然哉?天禀如是,无俟乎勉强也。凡有意为之与夫根于自然者,等伦相绝,善利之所以分,王霸之所以异,皆由此也。意之為累大矣。诗人之有取于騶虞,惟其非出于有意也。人之仁愛亦如騶虞之自然,则王道純全而无亏矣。故谓之成。当和气充塞之时,騶虞应感而至,而诗人因以比德。大旨与《关雎》《麟趾》同符,此正始之明验也。人君可不推原其故歟?

《柏舟篇》

臣闻天下之患,莫大于小人在人主之侧。盖小人之心,知有已而已,不知为国也;知有私而已,不知有公也。朝思夕念,不过于爵位之崇、禄廪之厚,以足夫一己之欲。欲心日熾,则凡可以阿媚其君者无所不为。君有过焉,不敢言也。朝纲不振,国势寖微,知公论之不可逭,君子之必见嫉也,则凡可以排擯善类者无所不至。若此类者,委以一职,任以一事,然且不可,况于常在君側乎?此君子之所以不得不忧,如舟汎然无所属,忧之至也。耿耿,明也,隐痛也。吾心明知其为害,而吾君不能远之,所以痛心也。酒所以供敖遊,吾非无之,斯心痛切,不暇饮也。鑒之照物,或妍或醜,无不受焉,故茹茹犹入也。小人非我族类,其可入吾心乎?同僚之义,亦有兄弟之亲,似可愬也,而往则见怒,其臭味亦殊也。石犹可转,而心不可转;席犹可卷,而心不可卷。其正直如此,而又发于威儀,人无得而选择之,犹口无择言,身无择行也。其与小人异趣,岂不远哉?愠于羣小,为羣小所愠也。既遇其病,又受其侮,已拊心以忧,故谓之辟。日月,明之至也。居诸,语助也。今昼夜迭运,而光景寖微,犹君徳寖昏,而小人得以蔽之也。心之有忧,如衣之有垢,垢之不去,愁沮无聊,不能奮飞,固其宜也。或曰: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今忧心如此,宁不害于正乎?曰:国家将危,忠臣义士,此心如割,幸其君之一寤,故以屈原之忠而自沈汨罗,君子与之,未害其为正也。人主观此一诗,可不自警乎?仁人不用,小人在侧,而使贤者不堪其忧,人君实为之也。书曰:“股肱喜哉。” 孟子亦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王之朝矣。” 夫使贤者皆有喜乐之心,亦人君为之。今朝廷有道,而忠良之士犹以当時为忧,此必有所以然者。惟圣主深察之。

《燕燕篇》

臣闻天下之事,不谨其始,未有能善其终者。发端之始,害犹未著,故人忽之。积日累月,其恶寖长,遂致于溃裂四出,莫之能御。且庄公之初,过于有所惑尔。妾巧于求壻,主从而悦之,此亦人之常情也。悦而不已,则溺;溺而不已,则骄;骄而不已,则僭。夫人既失其位,嫡嗣何以自存?国本一摇,庶必夺嫡,此岂小故也哉?且庄姜无子,戴媯实生桓公。庄姜以為己子,则庄公嫡嗣也。其妾有宠,是生州吁,则庄公之庶子也。州吁好兵,公弗能禁。桓公嗣立,成公贼之。戴媯失所依倚,反其宗国。此国家之大变也。故庄姜深痛之。方其上僭之始,姜固已忧之矣。然害止于一身,故《绿衣》之序曰伤己而已。今州吁敢行无道,不君其君,国势将倾,岂犹伤己而已乎?燕燕之稱,谓己及戴媯也。情義之厚,相与追隨,可謂昵矣。而其序不紊,故羽则參差不一,飞则或頡或頏,鸣则或上或下,未嘗无别也。曰 “泣涕如雨”,“佇立以泣”,曰 “實勞我心”,何其忧之深哉!仲氏任只,言其可親可信,如周官所謂睦婣任恤也。温惠淑謹,又申言之,其贤如此,而遭此大变,反于宗国,安得而不忧乎?非忧戴媯,忧衞国也。禍变如此,庄公实为之,而媯不以為怨,且勉庄姜以追思先君,辞气薫然,无一毫忿戾之心。此所謂温恵淑謹,此所謂变风止乎礼义者歟?为国家者,观此一诗,而知其终之乖离,皆其始之耽惑,盍亦兢兢業業,而毋致于極哉!

《日月篇》

臣闻有一言而可以尽修身齐家之道者,曰此心之明而已。人惟一心,不明则昏。明则是非可否皆天理之正,昏则好恶取舍皆人为之私。较然如黑白之异色,燕越之殊涂也。人心岂可以不明哉?且庄姜,齐侯之子也,不为不贵矣。《硕人》一诗,皆称美之辞,不为不贤矣。为庄公者,礼重而亲爱,固其宜尔。曾不见答,而妾媵是嬖。好恶取舍,颠倒如此,不明孰甚焉?此诗所谓 “乃如之人者”,盖指庄公也。比之日月,尊之至矣,而微有讥焉。日月之明,无所不照,而今也不能致察于帷簿之间,能无愧乎?逝,往也。意有所移,往而不返,溺于嬖妾而不在庄姜,失于古人处夫妇之道,故曰 “逝不古处”。天下有定理,嬖宠惑之,则其心乱矣,故曰 “胡能有定”。宁,不犹言曾不也。心在彼而曾不在我也。三章、四章亦以日月为称,而止言所以出之方何耶?日月经乎中天,则其明无所不及;初升之明,虽明而未远也。书曰:“视远惟明。” 孔子子张之问明曰:“可谓远也已矣。” 明固贵夫远也。庄姜之不见答,无乃庄公虽明而未远乎?不深言其过,而特微其辞,示敬心也。德音,天所同得,庄公固有是德音矣。以不定之故,良心转为无良,甚可惜也。然庄姜不欲常置诸胸中,要当忘之,故曰 “俾也可忘”。前三章犹有怨辞,至于卒章,惟曰父母养我不终。至此尚复何言?所謂报我者,亦不能陈述之矣。呜呼!使庄公本心常如日月之明,夫妇之间岂至此极哉?君人者观此一诗,心之不明其害如是,可以为鉴矣。

《终风篇》

臣闻处顺境者易,处逆境者难。何谓之顺境?人心翕然相应,无有龃龉者是也。何谓之逆境?人心悍然不从,未易调护者是也。于其易也而顺受之,于其逆也而思所以处之,反求诸己,积其诚意,尽其在我而已。庄姜不见答于先君,又见侮于州吁,甚难处也。常人之情,遭此逆境,无不懈怠,而庄姜安于所遇,惟自伤其无辜,而无嫉妒他人之心。故序《绿衣》《日月》《终风》三诗,皆以伤己言,可谓深探其所存矣。风终日而又甚暴,喻州吁之虐,而见庄姜之柔顺,则笑侮之,犹《无逸》言小人侮厥父母曰 “昔之人无闻知也”。浪,放荡也。谑浪笑敖,侮之甚矣。而庄姜方且哀怜之,以为良心善性人所均禀,而沦于恶习,颠冥至此,良可悼也。霾,雨土也,昏暮之状也。虽则昏暮,感其母之见弃,亦有时而惠然肯来也。然终不能胜其恶习,暂明而复昏,所以莫往莫来也。庄姜不嫉恶,又从而思之,可谓深于爱子矣。悼之思之,所以兴其善心;憎之绝之,足以遏其恶念。庄姜于此,虑之熟矣。阴而霾曀,终风且继以阴雨,不旋日而复曀,亦言昏曀也。雨虽不骤,重阴未解,故曰曀曀。雷虽不作,而相继不绝,故曰虺虺,皆言昏暮也。人之善不善,明与昏而已。寤言不寐,忧其昏也;愿言则嚏,愿言则怀,欲其明也。愿者,善端初发之谓。彼愿言,则我嚏矣。郑康成所谓犹今俗人嚏而曰人道我,此感通之理也。彼愿以为怀矣,如《周南》嗟我怀人之怀,不忘于心,非不从而已也。庄姜可谓曲尽矣,而终不能转移其暴虐之行,其下愚不移者欤?然子虽不孝,母不可以不慈,此古人人伦之要。观是诗者,触类而长之,则人伦之间,蔑有不可处者矣。

《击鼓篇》

臣闻兴师动众,争地争城,兵锋一交,肝脑涂地,甚可畏也。其可轻用也哉?然有国有家者,非兵无以宣威灵,制强暴,故亦不得已而用之。外御其侮者,为固圉而举;以仁伐不仁者,为救民而举。兵出有名,故罔不吉。何者?人心固以为当然。操不祥之具,强民于战斗之间,而不与众同欲,其为从之也难矣。今州吁以庶夺嫡,亲贼其兄,罪固不容诛矣。乃欲以兵力自强,为平陈与宋之役。平,成也。欲伐郑而力不能独办,故结二国之成而共伐之。漕邑之城,国之土功也,可谓劳役矣。今伐郑之师,怨苦无聊,欲为版筑者而不可得,故有我独南行之叹。盖筑者犹可以生还,而我则必死,所以忡忡然其忧也。将行之时,与其室家诀别,故其言惨戚如此。爰,于也。于何而居?于何而处?言无定也。于何而丧其马?则其兵败而人亦殆矣。求诸林下,若所谓收尔骨者,何其言之悲欤?契阔,勤苦之状也。夫妇之义,生死同之,勤苦共之,此一定之论也。故曰成说。今而不我活矣,说可成乎?洵,亦信也。诗人所谓洵美且直,皆信然之辞。向也约言与子偕老,今我先子而死,则变而为不信也,故曰不我信者。此皆夫妇诀别之语,州吁亦闻之乎?昔孟子论得民心之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安居者,人所欲,而州吁故劳之;用兵者,人所畏,而州吁强施之。欲恶皆违乎民,自古及今,未有能济者。由是观之,兵其可轻用哉?虽然,人有疾病,以药攻之;时有奸宄,以兵伐之。虽汤武之得天下,何尝不用兵乎?而汤武之举,顺乎人心,故人无不服。此诗所刺,咈乎人心,故人皆怨之。成败之所以殊也。说以使民,民忘其劳;说以犯难,民忘其死。如是而用兵,人亦何怨之有?君人者,盍亦深思熟讲,求所以顺乎人心者哉?

《凯风篇》

臣闻《中庸》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 孟子亦曰:“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 此言得失之殊途,未有不自已出者。责人而不责己,则本原之地用志不笃,见善不迁,有过不改,而感格之至邈不可冀;修己而不责人,则朝夕思念,求所以龃龉不合者谁实为之,积其诚意,自足以感人动物。此得失之所以殊也。昔者舜之事亲,难莫甚焉。舜不见其顽嚚,而惟极其敬。舜号泣于旻天,负罪引慝,夔夔齐栗,形于载见。故虽瞽瞍之不慈,亦为之底豫。此感格之效也。《凯风》之诗,其渊源于此欤?凯风云者,南方长育万物之风。舜之作歌,所谓南风之薰,阜民财者是也。棘,难长之木。心发生之初,自凯风之吹拂,其心始长,至于夭夭,其盛可以为薪,非一朝一夕之故。以喻母氏养我七子,自襁褓而至于成人,其劬劳也久矣。而吾母寡居之后,不安其室。人子于此,将何以自处哉?男女人之大欲,当淫风流行之时,渐染恶习,与之俱靡,此人情之所不能免也。母子之际,人所难言。顺从则害义,谏止则伤思。惟有反躬自责,不以为母之过,而以为己之咎,则庶乎其足以感动矣。故曰母氏圣善,我无令人。泉之清寒者,能使人甘之;鸟之好音者,能使人乐之。而我独不能慰其母,是岂母之罪哉?比之凯风,其称甚美,而寒泉、黄鸟之不若,其自责也深矣。负罪引慝,此舜所以为大孝。而今也七子之心,契合无间。古今虽殊,人心不异,所谓人皆可以为尧舜也。虽然,子之自责,可谓有子矣,而母之能从,略不见于是诗,何哉?曰:诚可以贯金石,而况于人乎?未有不可感动者。以瞽瞍底豫推之,母之能从,不言而可知矣。观此诗者,处人伦扞格,皆能反求诸身,始虽未合,终必相应矣。以之处兄弟,则兄友而弟恭;以之处夫妇,则夫和而妻柔。《易》之系辞曰:“触类而长之。” 岂不信然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