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月川
无极而太极。
“无极而太极”,只是说无形而有理。所谓太极者,只二气五行之理,非别有物为太极也。“无”谓无形象、无声气、无方所。“极”谓至极,理之别名也。“太”者,大无以加之称。天地间凡有形象、声气、方所者,皆不甚大。如此极者,虽无声气,而有形象、方所焉。惟理,则无形象之可见,无声气之可闻,无方所之可指,而实充塞天地,贯彻古今,大孰加焉?自孟子而后,真知灼见,唯一周子耳。故其言曰:“无极而太极。”而朱子释之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载”字,《诗》本以事言,《中庸》引之而断章取义,则以理言。此则本《中庸》之义,而言理无声气。而实造化之枢纽,品汇之根底也。故曰:‘无极而太极。’非太极之外,复有无极也。太极者,本然之妙,而有动静焉。动静者,所乘之机也,而无止息焉。且太极之有动静,是天命之流行也,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诚者,圣人之本,物之终始,而命之道也。”
太极动而生阳,
其动也,诚之通也,是继之者善,属阳,故曰生阳,而万物之所资以始也。
动极而静;
极者,终也。动不常动,故动之终则有静焉。
静而生阴,
其静也,诚之复也,是成之者性,属阴,故曰生阴,而万物各正其性命也。
静极复动。
静不常静,故静之终则又动焉。
一动一静,互为其根;
太极之动,不生于动而生于静,是静为动之根。太极之静,不生于静而生于动,是动为静之根。
分阴分阳,两仪立焉。
静,则太极之体立而阴以分;动,则太极之用行而阳以分。于是天地定位而两仪立矣。其曰“动极而静”,“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是命之所以流行而不已也;其曰“动而生阳”,“静而生阴”,“分阴分阳,两仪立焉”,是分之所以一定而不移也。盖太极,形而上之道也;阴阳,形而下之器也。是以自其著者而观之,则动静不同时,阴阳不同位,而太极无不在焉;自其微者而观之,则冲漠无朕,而动静、阴阳之理,已悉具于其中矣。虽然,推之于前,而不见其始之合;引之于后,而不见其终之离也。故程子曰:“动静无端,阴阳无始。”非知道者,孰能识之。
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
阳变而阴,而生水与金。阴合而阳,而生火与木。土则生于变合之中,而阴阳具。
五气顺布,四时行焉。
自是以来,木气布而为春,万物以生;火气布而为夏,万物以长;金气布而为秋,万物以敛;水气布而为冬,万物以藏;土气则寄于四序之间,而四时行矣。大抵有太极,则一动一静而两仪分;有阴阳,则一变一合而五行具。然五行者,质具于地,而气行于天者也。以质而语其生之序,则曰水、火、木、金、土,而水、木,阳也,以其通出乎阳动之变也,火、金,阴也;以其通出乎阴静之合也。以气而语其行之序,则曰木、火、土、金、水,而木、火,阳也,以其同居乎阳位也。金、水,阴也。以其同居乎阴位也。又统而言之,则气阳而质阴也;五行之成气而行于天者,皆曰阳。五行之成形而行于地者,皆曰阴。又错而言之,则动阳而静阴也。水、火,动而阳者也。木、金,静而阴者也。盖五行之变,至于不可穷,然无适而非阴阳之道。至其所以为阴阳者,则又无适而非太极之本然也,夫岂有所亏欠间隔哉!
五行,一阴阳也;
五行异质,四时异气,而皆不能外乎阴阳,是五行只一阴阳而已。
阴阳,一太极也;
阴阳异位,动静异时,而皆不能离乎太极,是阴阳只一太极而已。
太极,本无极也。
至于所以为太极者,又初无声气之可言,无形象之可见,无方所之可指,是性之本体然也。天下岂有性外之物哉!
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
性即太极也。然五行之生,随其气质而所禀不同,如“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所谓“各一其性”也。各一其性,则浑然太极之全体,无不各具於一物之中,而性之无所不在,又可见矣。盖五行具,则造化发育之具无不备矣,故又即此而推本之,以明其浑然一体,莫非无极之妙,亦未尝不各具於一物之中也。
无极之真,
“真”以理言,无妄之谓也。
二五之精,
二,阴阳也。五,五行也。“精”以气言,不二之名也。
妙合而凝。
妙合者,理气浑融而无闲也。“凝”者,聚也,气聚而成形也。盖性为之主,而阴阳五行为之经纬错综,一直一横曰经纬,往来上下曰错综。又各以类凝聚而成形焉。则天下无性外之物,而性无不在焉。
“乾道成男,
乾者,阳之气而性之健也。阳而健者成男,则父之道也。
坤道成女”,
坤者,阴之气而性之顺也。阴而顺者成女,则母之道也。
二气交感,化生万物。
于是阴阳二气,自相交感,则阳施阴受,而化生万类之物,是人物之始,以气化而生者也。
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
二五之气,聚而成形,则人有男女,物有牝牡;合而成偶,则形交气感,遂以形化,而人物生生,变化无穷矣。自男女而观之,则男女各一其性,是分而言之,而男女一太极也;是合而言之。自万物而观之,则万物各一其性,是分而言之,而万物一太极也。是合而言之。盖合而言之,万物统体一太极也;分而言之,一物各具一太极也。所谓天下无性外之物,而性无不在者,於此尤可以见其全矣。子思子曰:“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是言其大无外。语小,天下莫能破焉。是言其小无内。”此之谓也。
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
虽曰人物之生,莫不有太极之道焉。然阴阳五行,气质交运,而人之所禀独得其秀,故其心为最灵,而有以不失其性之全,所谓天地之心,而人之极也。
形既生矣,
然人之形质,既生于阴静,
神发知矣,
则人之精神,必发于阳动。
五性感动,而善恶分,
于是五常之性,感物而动,而阳善、阴恶,又以类分。
万事出矣。
而五性之殊,散为万事。盖二气五行,化生万物,其在众人,虽曰具动静之理,而常失之於动者又如此。自非圣人全体太极有以定之,则欲动情胜,利害相攻,人极不立,而违禽兽不远矣。
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圣人之道,仁义中正而已矣)而主静(无欲故静),立人极焉。
此言圣人全动静之德,而常本之於静也。盖人禀阴阳五行之秀气以生,而圣人之生,又得其秀之秀者。是以其行之也中,其处之也正,其发之也仁,其裁之也义。盖一动一静,莫不有以全夫太极之道,而无所亏焉,则所谓欲动情胜、利害相攻者,於此乎定矣。然静者诚之复,而性之真。苟非此心寂然无欲而静,则又何以酬酢事物之变,而一天下之动哉!故圣人中正仁义,动静周流,而其动也必主乎静。是主正义,以行中仁,而立人极焉。
故“圣人与天地合其德,
此圣人所以成位乎天地之中,以言其德,则合乎天地之德焉。
日月合其明,
以言其明,则合乎日月之明焉。
四时合其序,
以言其序,则合乎四时之序焉。
鬼神合其吉凶。”
以言其吉凶,则合乎鬼神之吉凶焉。是圣人所为,一于理,而天地、日月、四时、鬼神有所不能违也。盖必体立、而後用有以行,若程子论乾坤动静,而曰:“不专一则不能直遂,不翕聚则不能发散”,亦此意尔。圣人,太极之全体,一动一静,无适而非中正、仁义之极,盖不假修为而自然也。
君子修之吉,
未至中正仁义之极而修之,则君子之所以吉也。
小人悖之凶。
不知中正仁义之极而悖之,则小人之所以凶也。修之悖之,亦在乎敬肆之闲而已矣。敬则欲寡而理明,寡之又寡,以至於无,则静虚动直,而圣可学矣。
故曰:
《系易》圣人有言。
“立天之道,曰阴与阳;
阴阳成象,天道之所以立也。
立地之道,曰柔与刚;
刚柔成质,地道之所以立也。
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仁义成德,人道之所以立也。夫道一而已,随事著见,故有三才之别,而於其中又各有体用之分焉,以天道言,则阴体而阳用。以地道言,则柔体而刚用。以人道言,则义体而仁用。其实则一太极也。
又曰:
《系易》圣人又言。
“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
阳也,立天之道的阳,刚也,立地之道的刚,仁也,立人之道的仁,物之始也;是阳动,万物之所资以为始也。阴也,是立天之道的阴,柔也,立地之道的柔,义也,立人之道的义,物之终也。是阴静,万物之所资以为终也。人而于此,能原其始而知所以生,则反其终而知所以死矣。此天地之间,纲纪造化,流行古今,不言之妙。圣人作《易》,伏羲画卦,文王系辞,周公明爻,孔子作传。其大意盖不出此,故周子引之以证其说。
大哉易也,斯其至矣!
“大哉”,叹美之辞。易,《易》书也。斯,此图也。周子《图说》之末,叹美《易》之为书,广大悉备,然语其至极,则此图尽之。其指岂不深哉!抑尝闻之,程子昆弟之学於周子也,周子手是图以授之。程子之言性与天道,多出於此。然卒未尝明以此图示人,是则必有微意焉。所谓微意,盖欲待中人以上可以语上者语之。学者亦不可以不知也。
附诗
端因《太极图说》中有气化、形化、死生之说,乃述其意而作诗以自喻。
气化
太一分兮作两仪,阴阳辨和化工施。生人生物都无种,此是乾坤气化时。
形化
乾坤气化已成形,男女雌雄牝牡名。自是生生有形化,其中气化自流行。
死生
阴阳二气聚时生,到底阴阳散时死。生死阴阳聚散为,古今造化只如此。
轮回
空家不解死生由,妄说轮回乱大猷。不有天民先觉老,孰开我后继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