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黄仲元 撰
诗二南
《诗》与他经不类,皆隶于声。南,古乐名。季札观乐,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及见舞象箾、南籥者,南籥与武、濩、夏、韶等。《周南》《召南》皆依其本国歌所常用声,南籥自是文王乐,《周南》《召南》自是《周南》《召南》之声。《鼓钟》诗以雅以南,刘氏释曰:“南如《周南》之南,则南与雅对,正合诗中乐诗之名。”
曷谓《周南》《召南》?周、召,古地名。郑氏谱:周、召,禹贡雍州岐山之阳地名是也。岐地,江汉、汝水皆在其南。自周以南,近于东,故江汉为《周南》诸国之地;召南近西,有江、沱,无汉、汝,故江、沱为召南之地。二《南》之诗,非出于一国,或得于《周南》诸国,则总曰《周南》;或得于《召南》诸国,则总曰《召南》。而其诗各从二《南》之声,故乐章以南名之,非徒诗也。《乐记》曰:“武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国是疆,五成而周公左、召公右。” 则周、召之地为二公采邑,而非因二公名也。牵于二公之说者,误矣。
仪礼乡饮酒、乡射、燕礼,工歌、间歌、笙终皆合乐,《周南》《关雎》《葛覃》《卷耳》,《召南》《鹊巢》《采蘩》《采苹》。燕礼又有房中乐,郑氏注曰:“弦歌《周南》《召南》。”《周礼・乐师》:“凡射,王以《驺虞》为节,大夫以《采苹》为节,士以《采蘩》为节,皆视乐奏而为作止。” 泥于风雅颂之名者,亦误矣。
大抵二《南》、雅、颂三者,皆声。古人歌诗以声为本,以声歌诗,则亦以声类诗。二《南》之诗,作者固不止一人,而累累乎贯珠,若出一手。自《麟趾》以上,应于《关雎》,凡十一诗,皆《周南》声;自《驺虞》以上,应于《鹊巢》,凡十四诗,皆《召南》声。子谓伯鱼曰:“女为《周南》《召南》矣乎?为与不图,为乐之至于斯。” 之为字同有作之义,则翕纯皦绎,有器与声,非但歌咏而已。曰:“《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 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盖言乐之声,未尝言诗之文义。古乐不存,讽诗者少,诗非章句胶之也,有汲新之法焉。其声一,吾以正通之,《周南》自《周南》,《召南》自《召南》;其声别,吾以曲通之。二《南》又就合乐看,二《南》诸诗,概出于小夫贱隶、妇人之言,明白易见。大率三章、四章、一章,大率四句,辞俱重复相类,流之、采之、芼之,与居之、方之、盈之,此直换韵耳。琴瑟友之、钟鼓乐之,与百两御之、将之、成之,诗人所言止此,必有言外之意。《麟趾》三言 “于嗟”,《驺虞》两言 “于嗟”,“于嗟乎驺虞” 与 “于嗟麟兮”,句法微别。《麟趾》三章,首尾皆以麟形容之,意味又最深远,其音韵尚可求也。
每谓读《周南・关雎》诗,未作后妃看,且按诗文作窈窕淑女看,看到《麟趾》诗说公子,却作公子看,又未作王者之瑞看。读《召南・鹊巢》诗,未作夫人看,且按诗文作之子于归看,看到《驺虞》诗,却就 “于嗟乎驺虞” 一句看,又未作文王之囿看。盖二《南》之诗,必古诸国之诗,非特出于文王之世,又不可以后妃、夫人为拘,尽撤诸序,专读本文,到自家不知手舞足蹈处,方为有得。若泥于文王,何彼秾矣一诗当作何解?若拘于后妃,《卷耳》怀人、《樛木》君子又作何训?细把二《南》篇篇看过,又看《关雎》《鹊巢》夫妇人伦之始,二诗夫妇之始,《关雎》不言后妃而为后妃之德宜如《关雎》,《鹊巢》不言夫人而为夫人之德宜如《鹊巢》,斯兴于诗者也。看了二诗,只看《关雎》,衽席至微也,亦至显也。毋谓言不足忌,有耳属于垣者;毋谓屋漏不足愧,有相在尔室者。此诗又为国风之始,二雅之始,颂之始。然观诗不必拘泥,《大学》《中庸》引诗,触类借用,岂必与诗意尽合?苟有会心之意,自然感发。读《关雎》,只作《关雎》解诗,岂善读诗者?仆每谓至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掩卷再四,深省我辈领此意否。
《淇奥》 《宾之初筵》 《抑》
学欲切,思欲近,六经皆然,《诗》较切近。父子之亲,君臣之义,夫妇之别,长幼之序,朋友之信,《诗》皆道其常而伤其变。学者不于此感发良心善性,而思以尽天伦之重,所谓切近,果何等事?虽然,切莫切于身,近亦莫近于身。君子所贵乎道者,动容貌也,正颜色也,出辞气也,三者不谨,其何以行此五者哉?
尝诵其诗,尚友古之人,于卫武公三诗而有得焉。看三诗当作三节看,《宾之初筵》是武公悔过时节,《抑》诗是武公修德时节,《淇奥》是武公成德时节。《宾筵》是武公自悔之诗,《抑》是武公自戒之诗,克治之功愈精而愈深,存养之学愈敬而愈严。其所以克治者,只在威仪言语上;其所以存养者,只在谨独上。《淇奥》是卫人美武公之诗,所以形容其威仪之可则,言语之可法,而深叹其盛德之至,自克己存养中来也。
细看《宾筵》五章,即是两节,上两章言古者饮酒惟射与祭祀始如此,终亦如此;下三章言饮而失德,威仪于是乎愆,言语于是乎妄。《抑》诗十二章,初言修身谨言之方,中言谨独修德之事,末言听谏之切,一节紧似一节。盖人有循规蹈矩而或至于失色失足者,酒困之也;人有讷若不能言而或至于失口者,酒乱之也。发彼有的,以祈尔爵,此射时饮酌;彼康爵,以奏尔时,此祭时饮,使专若斯时也,何害于饮?今未醉止,反反抑抑,迨既醉止,幡幡怭怭,盖已失其常度矣。弁俄而侧,舞僛而傞,载号载呶,匪言而言,谓之何哉?此《宾筵》所以因饮酒而悔也。饮酒孔嘉,维其令仪,将之以其德,庶乎非礼勿动,由醉之言,俾出童羖,恐之以必无,庶乎非礼勿言,此诗醉者之状形容尽矣。武公饮酒宁至斯极,自悔之辞乃至于此,亦谓人之为人,以言有物而行有常也,少或颠倒谬误,不狂则妄,尚得谓之人与?想武公是一个朴讷底人,亦是一个明决底人,未至齐圣温克地位,饮酒不无小愆,才觉便改观,三爵不识,矧敢多?又两句,则知武公非湎于酒而能刚制乎酒矣。武公之不敢过于酒者,正欲其修德也,德内也,威仪言语外也,制乎外所以养其中,《抑》之戒又严矣。一章曰:“敬慎威仪,维民之则。” 盖诚足以感人者,言动之毋自欺也。三章曰:“颠覆厥德,荒湛于酒。” 盖荒湛于酒,则屡舞矣,醉言矣,于德乎何有?四章曰:“洒扫庭内,维民之章,衽席之上,苟有惭德,闺门之邃,苟有戏言,皆非洒扫庭内者也,用戒戎作,则又干戈省厥躬也。至五章曰:“斯言之玷,不可为也。” 六章曰:“无易由言,无曰苟矣,言之不可不谨又如此。虽然,威仪如之何而敬,出话如之何而谨?其道自谨独始,视尔友君子,辑柔尔颜,不遐有愆,此犹畏谨于手目指视之时也;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无曰不显,莫予云觏,读至此章,此《大学》正心诚意之极功,《中庸》戒惧不睹闻之地,而武公能之,则亦圣贤之徒矣。言之不足,又屡言之,辟尔为德,俾臧俾嘉,淑慎尔止,不愆于仪,臧也,嘉也,皆善也,止止其所也,不愆不逾则也,《大学》所谓止至善者也,德之所以止至善者,温恭其本也,故曰:“温温恭人,维德之基。” 武公之德有自来矣,末三章犹拳拳纳诲,不以老耄而已,于学何哉?盖德之不修,武公之忧,过之不闻,亦武公之忧,靡哲不愚,圣狂之分甚可畏也。反覆一诗曰:“昊天孔昭,公之心与天,出王衍也;” 曰:“神之格思,公之心与神,洋洋左右也;” 曰:“敷求先王;” 曰:“质尔人民;” 曰:“谨尔侯度。” 公之心又惟恐不合乎古人而无以为四方训也。一边作克治工夫,一边作存养工夫,俛焉孳孳,不知老之将至,公之德所以月异而岁不同,进进而至于《淇奥》之盛也。
《淇奥》緑竹,此只是兴起,不必把《淇奥》作涵养浸润形容美武公之德,亦不必把緑竹形容武公文章之焕于外,亦不必以竹始生而兴学问自修之益,以竹坚茂而兴服饰之盛与其德之称,以竹至盛而兴其德之成。有斐君子,一句止是说和顺积中英华发外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就武公说,《宾筵》诗全是克治工夫,《抑》诗全是内外交养工夫,切之而复磋之,琢之而复磨之,愈精愈密,直到至善地位,切磋是始事,琢磨是终事,一生受用皆学问自修之功,工夫如此其至,故矜庄严毅,恂栗之有诸中,光明宣着,威仪之形诸外,瑟僴谓戒谨其所不睹,恐惧其所不闻,赫咺谓睟面盎背而施于四体,终不可喧兮,谓德极其盛,善极其至,故孚诚所感,辉光所被,其洽民也深,人自爱之而不能忘也,便是《抑》诗所谓 “敬慎威仪,维民之则”。二章言其威仪服饰之盛,则以充耳琇莹,弁如星美之;三章言其德器之成,则以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美之,琢磨犹有待于用力,金锡圭璧则混成矣,瑟僴犹有待于矜持,今则宽绰而有敛束不迫之意,戏谑而有庄厉难犯之色,非盛德之至乎?夫声色之化民,末也,今一言一动之微,而能使人敬慕如此,武公何以能若是哉?不有《宾筵》诗,何以善谑不为虐?不有《抑》诗,何以赫咺而有斐?故观诗人之美《淇奥》,当先自二诗观之,看《淇奥》与看《抑》诗别,看《抑》诗与看《宾筵》诗别,武公一人也。初看《宾筵》诗,如小儿学步,动足未免蹶踬;及看《抑》诗,如三日新妇学作举止;到看《淇奥》诗,如端人正士应规入矩。但看《宾筵》说醉乱气象为何如,《抑》诗说敬谨气象为何如,到《淇奥》诗便说君子气象又何如?甚矣,威仪之不可忽也,言语之不可易也。天生蒸民,有物有则,貌言物也,有则存焉。赵孟语偷,穆叔知其必亡;晋侯受玉惰,内史过知其无后。春秋时每每以此观人,成子受脤不敬,刘康公曰:“吾闻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是以有礼义动作威仪之则以定命也。” 春秋时犹有识此等道理,白圭之玷,南容三复之,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子贡言之,曾子又言之,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子思言之,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子思又言之,学诗如容如赐如参如伋,可也,否则,诗有美刺,古人之臧否也,于我何预,奚其切,奚其近?虽然,学未至于《淇奥》,毋戏戏,害德之端;饮遇乎《宾筵》,毋醉醉,伐德之贼。《抑》之作,武公逾九望百之年也,以武公进德之心,严于既髦,学者年少气锐,修身谨行,迁善改过,当若何而可?慎尔出话,敬尔威仪,若易也,实难也,而谨独之学尤难,独行不愧影,独寝不愧衾,此大小人事,当于至切至近处求之。若夫诲谆谆,听藐藐,武公之所惧,亦吾党之所惧,敢与同志勉之。
《书发题》
《书》有古今,不胜其多变矣,中更残缺,诸儒勤而缉之。有上古帝王之书,则典谟训诰誓命之外,有三坟等书及刘向所录周书七十一篇是也;有夫子笔定之书,则昔之百篇为科斗文是也。自百篇已定之余,旋经秦火,复出汉壁,而百篇又非夫子之旧矣。故有伏生口授之书,而晁错以意属读之者是其一也;有孔壁复出之书,而孔安国变科斗为隶,古谓之隶存古,是其二也。二者所传,或三十三篇,或五十八篇,则百篇既损而又损矣。
然伏生齐人也,齐人语异,口相传授,必有遗失,自晁错己病其不可尽知矣。幸而继出于屋壁之藏,而汉人已无识科斗书者,孔安国始以所闻伏生之书,因义考文,定其可知者,更以竹简写之。方伏生口授之书已失其本经,所闻者既非真,而古文又非后人之所易晓,则更定之间,岂无有差失者乎?伏生之授如彼,科斗之传又如此,沿流求源,得一书而读之,亦云勤矣。奈何巫蛊之祸方兴,是书之传,天其秘诸天下后世,又安知有张霸伪书乘漏抵欺,而得以惑世乎?
大抵汉晋儒者,犹未见古文。若《大禹谟》,孔壁续书之首篇也,地平天成,而杜预谓其逸;载见瞽瞍,而赵歧谓其逸;关石和钧,载于《五子之歌》,而韦昭谓其逸;惟尹躬暨汤咸有一德,见于商书,而郑康成谓其逸。若是者,皆未见孔壁续出之书也。
《费誓》三篇,虽非伏生所传之旧,而古文犹有存者,“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苌弘能道之,杜预以为今《费誓》无此语;“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单襄公能记之,韦昭以为今《费誓》无此语。若是者,皆未尝见古文《费誓》也。
贾逵《尚书》之疏,以火流为乌,为周之瑞,服虔释《左传》之文,以乱其纪纲,为桀时,其伪妄有如此者。刘歆作《三统历》,引《武成》而有 “五日甲子,咸刘商王受” 之语;郑康成注《禹贡》,引《胤征》而有 “厥篚玄黄,昭我周王” 之词,其乖牾有如此者。若是者,皆未尝见孔传也。是则两汉以来,能及见古文者,什一以伪传伪者是也。
至晋齐之间,是书渐出,而《舜典》犹失,至开皇始大备。自汉巫蛊事起,至隋开皇二年,凡六百七十余年,向之五十八篇,乃始克传于世。至天宝,复废古文,以今文代之,而颇改其词【如王道无颇,改为无陂】,古文由此遂绝,则今之所传者,又复非安国之全书矣。嗟夫!安国定古文,已非孔壁之全;天宝易今文,又非安国之全。使千载而下,博观载籍,引经考古,孰从而定之哉?
《武成》 《洪范》
六经俱非全书,《尚书》一经,越自难看,难看中却有好看处,好看处须从大关涉处说来。且把《武成》《洪范》二篇看,武才告成,便访《洪范》,这处书之次序尽好。
《武成》篇简册,或有错乱,经文或有缺逸,或从本经次序,或从刘氏、王氏、程子、蔡氏改正,皆可以通,但须晓得《武成》大意的在何处。
《洪范》篇九畴之文,龟背所负,自洛而出,或以为六十五字,或以为三十八字,或以为二十七字,俱不必泥,但须晓得《洪范》大纲的在何句。
盖《武成》是武功之已成也,此书是定天下大大底规模。武王伐商才了,便偃武修文,此一着是武王智识高远,盖以示天下不得已而用之之意。次祀庙,次柴望,次百工受命,次反商政,次释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闾,次散财发粟,次封建诸侯,位序官联,次具民教,次尊用贤德,详悉周密,甚么次第,有大经略,有大智虑,方能如此立经陈纪,洪大也;范法也,此书是治天下大大底典法。武王整顿人事才定,便访问彝伦,此一着武王的知道统在己而不在人,在天而又不在己,极之不建,则彝伦斁;极之建,则彝伦叙。禹传之汤,汤传六百余年,亦惟箕子得之。故道不可以不任,范不可以不访,天下亦不可舍此以为治。箕子亦谓道不可以不传,畴不可以不演,天之理,人之用,今不可以不明天之所畀者,数也,而理也在其间。禹之所叙者,彝伦也;箕子之为武王陈范者,又彝伦之义疏也,句句是用,亦句句是理。
自初一曰以下至六极,九畴之纲;自一五行以下至终篇,九畴之目。在天惟五行,在人惟五事,以五行参五事,而后天人合。八政,则人之所以因乎天;五纪,则天之所以示乎人;皇极者,君之所以建极;三德者,治之所以应变;稽疑又以人而听于天;庶征又推天而征于人;福极又人感而天应。五事曰敬,所以诚身;八政曰农,所以厚生;五纪曰协,所以合天;皇极曰建,所以立极;三德曰乂,所以治民;稽疑曰明,所以辨惑;庶征曰念,所以省验;五福曰向,所以劝;六极曰威,所以惩。五行不言用,无适而非用;皇极不言数,非可以数明。本之以五行,敬之以五事,厚之以八政,协之以五纪,皇极之所以建;乂之以三德,明之以稽疑,验之以庶征,劝惩之以福极,皇极之所以行也。
天地开辟,帝兴王起,孰能加此?故武王之问,为道也,为天下也,为后世也;箕子之陈,亦为道也,为天下也,为后世也。甚矣,天之未丧斯文也!修文二字,岂但如孔传所谓行礼射设庠序而止,《洪范》彝伦,正斯文之所在,重民五教,又彝伦之所在,此《武成》之后所以继之《洪范》,而《洪范》所以为道统之书,武王所以为皇极之主也。
夫图之出河,书之呈洛,当时必粗有八卦、九畴之象数,以发伏羲、神禹之智,故羲因之而画八卦,禹因之而作九畴。千余年后,有文王而得伏羲之妙,有箕子而得大禹之深意。文王事商为三公之日,与箕子为僚友,议论尝及此矣。文武父子之间,又安得不以此为言哉?故《武成》克商,未及一事,首释箕子囚,武王正□访范地也。箕子遇武王而不传,又谁传哉?此《武成》之后所以继之《洪范》,而《洪范》所以为道统之书,武王所以为皇极之主也。
吁!世有古今,道无绝续。殷之末,周之兴,文王传易,武王传范,一圣人各了一件大大事,固天意也。然必武王访箕子而后九畴之书出,设箕子后世亦无以见洛书之遗文,则箕子亦道统中之嫡传也。孟子《尽心》篇末,历叙群圣与见知闻知之妙,乃上及太公望、散宜生,而不及箕子,何哉?岂《洪范》一篇,王访于箕子,箕子乃言曰:“夫子已叙于《武成》之后,照耀方册,千古不刊,正不待孟子之言而后传邪?” 道在箕子,箕子得传于武王,而为万世之治法;道在夫子,夫子不及行于当时,而仅托万世之空言。虽然,夫子之经不传,箕子之范乌乎传?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吾夫子之功大矣,猗欤盛哉!
《周礼》
礼书残缺,所存者三礼皆非全书也,而《周礼》之可疑者尤多。汉艺文志《周官经》六篇,未尝名曰《周礼》。河间献王传所得书皆古文先秦旧书,《周官》《尚书》《礼记》,儒林传平帝时又立《左氏春秋》《毛诗》《逸礼》《古文尚书》,亦未尝言及《周礼》,不知《周礼》之名何始乎?《礼记》“经礼三百” 注谓《周礼》也,《周礼》六篇,其官有三百六十,则康成名之也。古无《周礼》书,谁谓周公所作?三礼正义谓《周礼仪礼》并周公所记,又谓刘歆独识其书为周公致太平之迹,考之歆传,无斯语也。疏家序《周礼》废兴,谓郑玄知《周礼》乃周公致太平之迹,故能答临硕问难,则谓周公所定,亦始于康成也。
然是书之出始于何时?三礼正义谓汉武时有李氏获之上河间献王,独缺冬官,今传乃不载补考工记一事,岂所谓《周官》者是耶?艺文志谓孝文时乐人窦公献其书,乃《周官大宗伯》《大司乐章》,则文帝时是书已有传之者矣。真古书欤?否也。歆传哀帝初,王莽举歆复领五经,歆乃集六艺群书,种别为七略,又言歆欲立《左氏春秋》及《逸礼》皆列于学官,帝令歆与五经博士讲论,或不肯置对,歆移书太常曰:“鲁共王坏孔子宅,得古文逸礼有三十九,藏于秘府,伏而未发,成帝发秘藏,校旧文,得此,或脱简,或间编,礼失求于野,古文不犹愈于野乎?” 歆所谓逸礼,其《周官》乎?则又未立于学官也。王莽传莽奏立乐经,益博士员,征天下通一艺以上及有《逸礼》《周官》等文字,通知其意者皆诣公车,记说庭中将正乖谬,以一异说,则《周官》博士之置必始于莽时矣。疏家谓始于刘歆,成于初元,盖前此贾逵作《周官解》,故马融补《周官传》,不如康成之学行于世,则周、孔之学又盛于康成也。
读《周官》而不读郑注,非善读经者也。然郑之说经亦有五失:一引纬书,二引《司马法》,三引《春秋传》,四引《左氏国语》,五引汉儒《礼记》,贾公彦一疏又惟郑注是解,胥失之矣。姑舍是,读《周官》者多矣。是此书者,谓纲领尽见于序官之目,其所不可闻者,虽见于联事合治之间,其所不可紊者,亦定于分职率属之际,谓学者当以意会,毋徒从事于物仪事数之末,庶足以见成王、周公之心,谓有向上一截,然其中无所不有,方见古人开阔。非是书者,谓周制最大者莫若建都、封国、设官,今与《书洛诰》《召诰》《武成》《周官》皆不合,谓成王言六卿,何尝配天地四时,兵谓之夏,司空谓之冬,最为无理,谓男巫、女巫、方相氏,此何为者,谓天官却管甚宫壶,谓八法、九赋等事,无非以法、以利而已,又其甚者,谓莽之事、歆之文,以衰世之制为盛时之典,悖理伤教甚矣。
吁!礼非全书,出又最后,传者又最寡,此《周礼》之所以可疑。是之者或失之过,非之者尤失之过,此《周礼》之所以难讲。大抵此书不可不信,亦不可尽信,此书法令、政事所聚,如后来《百官志》相似,或出于政典,或出于九刑,或出于《司马法》,或出于《考工记》,有周公旧章者,有后来添续者,有春秋战国以来伪妄驳杂之书,与秦火之后掇拾于灰烬之余者,有出于汉儒私意欲用其师说者,有或利其购金而妄言者,后之作者纂其典章法度而成一代之书,故通谓之《周礼》。信者以为周公,非也;不信者以为歆,亦非也。读是书者,考其合于圣人者取之,不合于圣人者勿强为之说,而不可尽以为谬。此书今以进士举,列于学官,学者序为六籍,莫之少贬,随声窃响,一例诋訾,岂为尊经?开卷第一,“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 五句,便费解。说唐太宗与魏征问对,太宗如何断曰:“诚哉深乎!” 如何又语魏征:“不井田,不封建,而欲行周公之道,不可得也。”
此五句上三句是一截,下二句是一截。建国二字,合天子与诸侯说,自王畿以至畿外大小之国,皆王者所建也。王者自治其千里,乃参日景而考极星,求地之中而辨方焉,乃右社稷而左宗庙,求朝之中而正位焉,于是有城郭、宫室之制,四面拱卫,莫不有体,谓之体国;于是有井牧、沟洫之制,纵横曲直,莫不有经,谓之经野。这是建国井地一时都了。王者不能以独治其国也,必有贤智为之臣,久于其官而不去,于是设六官而分之以职,爵秩之崇卑,以事之缓急,职掌之详略,因事之轻重,其体统正,其名分严,凡若是者,为民故也,故结之曰:“以为民极”。极如 “商邑翼翼,四方之极”,千里之畿,地狭民寡,治之者众,上而卿,次而大夫、士,下而庶人之在官者,自百而归之六,自六而归之一,所操者至简,大者与之为大,小者与之为小,所行者至易,习之于尊卑等级之中,而消其亡等冒上之心,使之趋向定而分守安,民极于是乎立矣。合看,建国是总说,辨方正位、体国经野是说王畿,不辨方正位,不体国经野,如何能设官分职?中国之体既正,居官有舍,食禄有田,然后可以居百官而临万民,所以设官分职以为民极,分下截说。此所以不封建,不井田,而欲行周公之道不可得也。未论《周礼》是周公作,假使出于汉儒解说及此,亦是晓得古人井田、封建意思,此五句与书中 “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设都,树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师长,不惟逸豫,惟以乱民” 相似,古人作书皆有纲领,看此五句,《周官》备矣。故善读《周礼》者,是者是之,非者非之,非者吾未敢议,吾辈相与求其是可矣。
《小戴礼乐记》
《周官大司乐》【至】《司干》二十官
乐,六经之一,其书今亡【无字】,求之《礼记》仅有《乐记》一篇。马融以此足小戴礼,有河间献王之记,有刘向校雠之记录,博士诸生共采《周官》及诸子言乐事者二十四卷,此河间记也;天禄校书得二十三篇,此刘向记也。今此记所传合十一篇【自 “凡音之起” 以下为《乐本》,自 “乐者为目” 以下为《乐论》,自 “王者功成作乐” 以下为《乐礼》,自 “昔者舜作五弦之琴” 以下为《乐施》,自 “夫民有血气心知” 以下为《乐言》,自 “凡奸声感人” 以下为《《乐象》,自 “乐者情不可变” 以下为《乐情》,自 “魏文侯问于子夏” 以下为《魏文侯》,自 “宾牟贾侍坐于孔子” 以下为《宾牟贾》,自 “君子曰:礼乐不可斯须” 以下为《乐化》,自 “子贡见师乙而问” 以下为《乐师》。司马史记《乐书》共十一篇,皆为褚先生升降乱之,不似记文次叙】,则向所校自奏乐以至窦公不入记矣。窦魏文侯时人,至汉文时年已百八十余,其乐章即今之《周官大司乐》也。
然《乐记》与《大司乐》俱不可谓乐之经。史记正义谓《乐记》公孙尼子次撰,胡明仲谓是子贡作,或又谓非孟子以下不能作。大抵此记有出于《家语》,出于《荀子》,出于《易大传》与《文言》,河间集博士诸生所作,王定传之【定一作度,当考】,王禹又传之,至向之所校,亦不外于河间所记。又有所谓 “圣人曰”“君子曰”“故曰” 者,岂多采前言以备著作与?中间格言极多,意思极好,前辈亦谓当为《大学》《中庸》之次,注疏尽自可观,在人辨别得出。
若《周官大司乐》以至《司干》凡二十官,皆属宗伯,礼乐非二事也。司乐谓乐之大者,乐师谓乐之小者,大则律同声音、六舞之合,足以默交隐显之间,非探索乐理之至者不能也;小则步武疾徐之微,皆足以致养和平之德,非研穷乐理之微者不能也。故以下大夫主之。彼大胥、小胥者,随事大小而致察焉,无复用力于广大精微之妙,然上下相承,有不容缺。自司乐至小胥所掌者既乐之事,则乐事或奏或歌,必有所属,故奏歌其乐者瞽蒙也,相蒙而奏歌者眡蒙也,以奏歌而教蒙者小师也,使蒙有所取正者大师也。彼四命之大夫爵已重矣,而蒙之众凡三百人,列以三等,其上者才四十人耳。夫以懵懵无见之人,倾耳奏歌之节,心志之专,念虑之壹,妙足以得天地之中声,次足以辨声之上下,又次足以致讽诵之谏,古之神瞽,繇此其选,则太师之职岂为卑哉?
自太师至眡了既掌奏歌之节,则因其声之所合,达其声之所寓,度数齐量,要必有托,故乐器之制系于六律,典同又掌律同之和,律同不可偏废,而官独曰典同者,乐以统同为贵,十有二律之相配,必分其六以为同,然后取阴阳之合,阴阳合则生生之理为不息,故典同掌其来。
自司乐至小胥所掌者既乐之事,则乐事或奏或歌,必有所属,故奏歌其乐者瞽蒙也,相蒙而奏歌者眡蒙也,以奏歌而教蒙者小师也,使蒙有所取正者大师也。彼四命之大夫爵已重矣,而蒙之众凡三百人,列以三等,其上者才四十人耳。夫以懵懵无见之人,倾耳奏歌之节,心志之专,念虑之壹,妙足以得天地之中声,次足以辨声之上下,又次足以致讽诵之谏,古之神瞽,繇此其选,则太师之职岂为卑哉?
自太师至眡了既掌奏歌之节,则因其声之所合,达其声之所寓,度数齐量,要必有托,故乐器之制系于六律,典同又掌律同之和,律同不可偏废,而官独曰典同者,乐以统同为贵,十有二律之相配,必分其六以为同,然后取阴阳之合,阴阳合的生生之理为不息,故典同掌其和以为乐器度数齐量定于此而后他器从之。笙磬递发于乐作之时,钟镈交鸣于乐作之后,所以为乐之成。
然乐不至于说远人,则不止,则纳蛮夷之乐于祭祀、燕享,其极功与。然韎师、旄人、鞮鞻氏皆教夷乐也,而旄人继以籥师、籥章,鞮鞻氏继以典庸器、司干者,盖远人之服由文德以来之,彼慕德而来者,莫不目见声歌舞蹈之节,籥执羽而吹,则文舞于是乎寓,击土鼓而和,则诗章于是乎诵,皆以象文德也。至鞮鞻氏合四夷之乐以歌,则德化益远矣,典庸器所以宝其功也。先王长虑却顾,安不忘危,文事必有武备,司干又教之以武舞与。然事其事者又无非知理道、审物情者为之,如诗所谓 “俣俣执籥者皆硕人,阳阳执簧者皆君子也”。
虽然,有有声之乐,有无声之乐,《乐记》多说无声之乐,《大司乐》以下多掌有声之乐。缘古人于乐器数一一洞晓,而或简其义,故《乐记》推原乐之所自生,就心性情上说来,《周官》又恐人忽器数之末而不知一物各寓一理,故多教之同律、歌舞。
《乐记》第一章说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人生而静” 章说性、说好恶、说天理人欲,“乐着大始” 章说阴阳、鬼神、说天地之间动静,“乐不可为伪” 章说和顺积中英华发外,“乐以治心” 章说久则天,天则神,多少微妙,岂但如魏文、宾牟贾、师乙之论乐云乎哉?
乐以律为本,故《大司乐》以律同声音、六舞大合乐,太师亦掌律同合阴阳之声,掌鼗鼓、柷敔、埙箎、萧管、弦歌者有人,掌击颂磬、笙磬、编钟者有人,掌教吹竽笙、篴管、春牍、应雅者又有人,掌庸器、笋簴者又有人,清浊、高下、大小、进退,无非求合阴阳之自然。诗存则乐存,故太师教六诗,钟师奏九夏,籥章吹豳雅、颂,大射节以驺虞、狸首、车行合于肆夏、采齐,皆诗也。乐不舞则不成,故以乐舞教国子,以弓矢舞诏诸侯,又教小舞,又诏皋舞,又有帗舞、羽舞、皇舞、人舞,皆所以均调其血气,条畅其精神,涵养其心术也。
乐于祭为大,故天地、神祇、四望、先祖之祭,或荐或降,各有其序,一祭而奏一律,歌一同而舞一乐,而阴阳之声有分有合,相继者天之道,故于天神用之;相生者地之功,故于地祇用之;相合者人之情,故于人鬼用之。其六变、八变、九变各以数起,而非有难易之别,其一变至六变所致,盖乐奏之有条理,特想其所致之神必有先后也。
乐之器以精而寓于粗,乐之工由窍而入于妙,度之长短,数之多少,齐之轻重量之广狭,又皆起于黄钟之累黍,未可以形器视之也。然中和者,礼乐之原,《乐记》以礼乐为中和之纪,《周官》亦何尝舍中和言礼乐哉?乐导和也,而兼中言之,所谓阴阳刚柔、仁义靡不相备,然后可谓之乐,如 “八音克谐,无相夺伦”,岂不是和即中之用,中即和之体,何尝分作两项?大司徒曰:“防伪而教之中,防情而教之和。” 大宗伯曰:“阴德以中礼防之,阳德以和乐防之。” 即是此理。郑注以中为忠信之忠,便是不识中字体段。但《乐记》于礼乐多对说,开了,如《大司乐》说 “教” 字、“道” 字、“德” 字,而乐德以中和为六德之先,便晓得体用一贯处。
吁!乐经虽亡,幸有此尔。他经如《孝经》《语孟》《诗书》言乐处尚皆可考,唯吾夫子自卫反鲁,然后乐正,而所正者亦无传矣。惜夫惜夫!况夫子时,乐一僭于诸侯,再僭于大夫,三僭于陪臣,春秋安得而不修?春秋书乐只三事耳:一初献六羽,二壬午犹绎,三去乐卒事。圣人斟酌轻重如权衡然,讥之不可胜讥,因其失礼之甚者而讥之,有制作之意,无制作之时,岂不又为吾夫子惜哉惜哉!虽然,乐之原立乎易,他日更仆言之。
《投壶记 射义记》
投壶与射属宾礼,亦属嘉礼。射者,男子之事,故古者祈子带弓韣,生子县桑弧。其成童也,教以射;其贡之也,试以射,则射非君子所可忽也。然射有大射、有宾射、有燕射,士无大射而有燕射、宾射,庶人无宾射、燕射,特有主皮之射而已,此谓礼射。大射之侯栖鹄,宾射之侯设正,燕射之侯画兽以象正鹄。鹄取名于鳱鹊,正取名于题肩,皆禽之捷黠难中者,故以中为隽。其义则鹄者,直也;正者,正也。直已正志,然后能中。主皮者,无侯张兽皮而射之,主于获也。
记曰:“卿大夫士之射也,必先行乡饮酒之礼。” 乡饮酒亦燕也,燕以娱宾,故饰之以礼乐,于是有乡射之礼,且以习容,且以观艺。礼不可无义,故明长幼之义焉。
投壶又射礼之细也,壶,饮器,亦所以乐宾,类于燕礼,以所饮之壶寓所投之矢,而制礼者因为之节文也。庭之修广,或不足以张侯置鹄;宾客之众,或不足以备官比耦,然其容体比于礼,其节奏比于乐,志正体直,审固求中,所以观德者,犹在此,古人所以不废也。
投壶之筹曰矢,胜算则马,赞其礼则以司射,实其算则以射中,弦其诗则以射节之《貍首》,鼓其节则以射鼓之半,而释算、数算、胜饮不胜,皆与射礼相类。其用鹿中者,投壶轻于射,故用中之下礼耳。
吾夫子射于矍相之圃,盖先行乡饮而后射也,观者如堵墙,则尚有在门外者矣。至于将射,则以司正为司马,司正以治礼名,司马以治兵名,燕礼事也;射,兵事也。未旅,士犹可入而与射,故子路执弓延射【此为司射】,有入不入及去者,入者之词,卒射,司马反为司正,然后旅酬。古者于旅也语,将旅,使二人举觯于宾与大夫,射事毕,则众宾皆在宾位,故公罔裘、序点举觯,有去者、处者、存者之辞。宾在门外,则司马誓之,使恶者不入;宾在位,则举觯而语者不复斥恶,但使善者处耳。
贲军亡国,则不知君臣之义;与为人后,则不知父子之恩。不知君臣之义,则不足以为君臣之鹄;不知父子之恩,则不足以为父子之鹄。夫射者,各绎已之志以为之鹄者也,不能是者,固不足使之观射矣。
幼壮者,自十年至于三十也;耆耋者,六十、七十也;旄期者,八十、九十至于百年也。幼壮者孝弟,耆耋者好礼不从不流俗,修身以俟者,德有立矣;好学不倦,好礼不变,旄期称道不乱者,德有成矣。盖士之立于世,无恶者寡,无恶者有之,有立者又寡,有立者有之,成德者又寡矣。者,不疑词也,众之所辨,简别贤不肖,人之所难言也,故以疑词示之。其去者、处者、尚有存者,盖亦疑词也。射艺也,而可以分贤不肖者以此,故先王养人于无所事之时,使其习之而不惮烦,则不孙之行无自而作,而其用心也专,不之乎此,又之乎彼,久而安之,无往非礼,其不成德也乎?
投壶之礼虽杀于射,而主人奉矢三请,宾三辞而后许,拜受,拜送,般还以辟,有加于射者,不敢以礼杀而纾吾敬,此德所以修,交所以久也。投壶用射之中,中以所志为中,故亦以中为善。矢有本末,顺投为入,本末之序正矣;左右拾投,宾主之义答矣;胜饮不胜,所以养不能也;多马有庆,所以尚有艺也【执之谓算,以计多少为义;胜之谓马,以胜敌为义】。其取一胜者,不用之马,而补胜党未足之算,又所以成人之美,而无欲多上人之心,可见矣。
鲁、薛之令,为年稚者戒也。幠敖、偝立、逾言,恐怠慢而不恭,常爵与浮,皆罚爵也。饮燕之间,易狎童子之心,易流,令之所以饰其敬,不令而责之敬,则近于暴,故令之而后罚。宾党为上,主党为下【射礼亦然】,主党在所投,宾党在所敬也。主人以仁接宾,则乐人、乐宾者也;使者及童子,事人者也,故属主党;司射,作人者也;庭长,正人者也;冠士,行礼者也;立者,观礼者也,故属宾党;壶以授矢,致乐者也,故主党执之;中以盛算,取胜者也,故宾党奉之。贵贱、少长之别,使人乐而不淫,敬而不衰,谁谓投壶特末技与?合二章而观,鲁、薛之令,所以教小学也;裘、点之语,所以进大学也。鲁、薛之词,详略虽异,而皆欲其礼之谨;裘、点之誓,疏密虽异,而皆欲其德之成,又使反而求之,皆不怨胜己者,归诸仁而已矣。艺云乎哉?世下俗偷,执射者或以为笑,投壶者反以为戏,此岂善习于礼者?古人一物各有精义,习礼不首其义,未知可乎?不也。
按大戴礼有《投壶篇》,小戴掇而用之,有些异同。如哨壶,大戴作峭字,是。大戴无薛令弟子之词及鼓节,却载《貍首》诗,与《射义》所载诗八句外,更有数句。射礼,天子奏《驺虞》,诸侯奏《貍首》,卿大夫奏《采苹》,士奏《采蘩》,而投壶特奏《貍首》者,盖取其乐会时也。大戴之言投壶,则曰:“嗟尔不宁侯,为尔不朝于王所,故抗而射女,强饮强食,贻尔曾孙诸侯百福。” 其言与诸侯射礼相类,则小戴所记特大夫士之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