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黄仲元 撰
《学记》尝言大学之道、大学之教,而不言其所以为道、所以为教。盖大学者,所以教为大人之学,又以自别于小学者也。小学是已做一个大学底坯璞,大学只是就小学上琢磨出治将出。小学是涵养此性,大学则所以推明此性之理;小学者习其事之所当然,大学则穷其理之所以然。但这是把大学对小学说,且说如何是学,又如何是大学。大学虽一字,说实有二字之义,如《中庸》二字,中便是中,庸便是庸字,各有训。要説大学,把这大字轻说不得,把这学字轻说又不得。读书最怕随人脚跟,接人声响。今人才说大学,但拈出《白虎通》曰:“十五入大学”,《尚书大传》曰:“十八入大学”,又曰:“二十入大学”,《大戴礼》曰:“束发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便谓晓得大学来处,不思此只论大学年数之不同,而实未尝知大学之名。
大抵读书,学之一事耳,学者所以学尽人之道而已,不只是空有一个躯壳在天地间便唤做人。以存于中者有仁义礼智之性,感于物者有恻隐、羞恶、辞逊、是非之情,具于身者有视听言貌之则,接于我者有君臣、父子、兄弟、朋友之伦,人之所以为人者,一一全得这个道理,方是学得于我者既全得,于人者奚异?果无异乎尔,不推己而及人可乎哉?吾而仁邪,使人人而皆仁;吾而孝邪,使人人而皆孝,方见立必俱立,达必俱达底意思,方见彼此求一个准则恰好处。到这地位,然后谓之所学者大。大者何?包人己,贯内外,该体用,说明德、新民、止至善,这是大纲领;止、定、静、安、虑、得,这是大次第;本末、始终、先后,这是大联属处。欲明先治,欲治先齐,欲齐先修,欲修先正,欲正先诚,欲诚先致,致又在格,这是说其所以极效验之大;格而后至,至而后诚,诚而后正,正而后修,修而后齐,齐而后治,治而后平,这是着其必然致功用之大。自天子至于庶人,又包得多少大本乱而末治者,否;所厚者薄而所薄者厚,未之有。又推得多少大。合而言之,止至善为明德新民之大,明明德又为三语之大致,知格物又为明德之大。如是方晓得学字义理,又晓然大学意味,方是善读大学。孟子曰:“养其大体为大人”,此明明德之事;又曰:“大人者,己正而物正”,此新民之事;《易》曰:“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此止于至善之事。玩此三言,则知大人之所以大者如此,大学之所谓大又正在此。说到精微,又未说得三在字,只此一大学,便是学。虽然,大看了更小看,大看是有以极其规模之大小看是有以尽其节目之详,不就许多条件下工夫,如何全得许多性分之所固有,尽得许多职分之所当为?故曰:“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
“所谓诚其意者【止】故君子必诚其意”
大学用工处在格物上,正得力处在诚意上。此章最为枢要,上关格物致知工夫,赖此而续;下关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功用,由此而推。故传中教人言语极精细,而用力吃紧在两自字上,自欺、自慊又是君子小人分路处,谨独二字又自欺之堤防,自慊之本领。小人闲居为不善一叚,是推原自欺之所以失;视指广胖一段,是申言自欺自慊之效验。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诚意便是要毋自欺,非诚意了方能不自欺。诚者,实也,实如五谷之实,必十分充足以至于成,乃谓之诚,若七八分实,便有二三分不实,亦不成乎物。意者,是心上发念思量要恁地或不要恁地底,最是粘滞牵惹,不迅速分晓底物。今欲此心发念处直是十分实,表里如一,则在乎绝自欺之心,以遂自慊之志,而必用力于谨独之地。毋者,禁止之辞;自欺者,诚之反。毋自欺三字,是诚意方法。自欺是个半知半不知底人,非是全无羞恶是非之心,盖亦知得善之当为而为之,只是心里也有些子不欲为底意思,亦知得恶不当为而不为之,只是心里也有些子欲为底意思,此便是自欺。盖虽是有许多善意,忽有一个不好意潜发于其间,此意一发,便由斜径以长,这便不是实,前面意都虚了。如救孺子入井,纯是好意,间有内交要誉底意以杂之,则便全无恻隐之实。如好好色,如恶恶臭,是就人情那分晓处譬之,好色人之所同好,好则必求得之而后快足吾意;恶臭人之所同恶,恶则必屏去不留而后快足吾意。意之所快足处,便是自慊,此是自家表里真实要恁地快足,不是要为他人。
小人不是大无状之小人,无忌惮之甚者,只是自欺底人。闲字指其处于幽独而言,所以对上文独字。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此恶恶不如恶恶臭也;见君子而后厌然,揜其不善而着其善,此好善不如好好色也。若人未尝不知善为可好,恶为可恶,又未尝不知善名为可喜,恶名为可讳,终是隐微之间,自欺病根未尽,打并遂缠绕,不能自克,以至于此。然天下事,一实不磨,胸中之正不正,必见于眸子了眊之间,辞之多寡、枝蔓亦足觇其吉躁、疑诬之实,以至容貌举止无所不见,所以人之视己,如见肺肝,不足欺人,祗以自欺也,果奚益哉?闲居为不善时,已是过失,揜其不善以着其善,又是第二番过失。厌然两字,曾子最形容得是,不诚如好善未能如好好色之切,恶恶未能如恶恶臭之切,便是自欺,胸次间便觉有欠缺处,如何能自慊?诚与不诚,在自慊与自欺而已,只争些子毫发之间。自慊所以对毋自欺而言,惟毋自欺,故自慊;惟自慊,故无自欺,只是一意说,但要毋自欺而能自慊,全在谨独上用工。萌于心之谓独,乃几之微处,不止是说人所不知而已,所独知之地。常人所以自欺者,皆是不畏乎独,君子欲窒其萌,须就那独处分外加谨,斩除为恶之根,猛进为善之地,然后有以快足其心。只看两个自字,便见独之不可不谨,又须晓得谨独所以为毋自欺工夫,非是既毋自欺又当谨独。小人惟就那独处不谨,故下文所谓闲居为不善一截,直是自欺,是托小人以戒君子也。
小人消缩馁沮底气象,如见肺肝,不特是见他皮肤上如此,和他里面骨子都看出了,盖实有是恶于中,故其恶必形见于外,诚中形外是那个厌然气色之见于外者,自别一揜一着之时,见得天理未尝泯,如见肺肝,见得为恶终不可揜,诚中形外是兼善恶而言,诚之以善固形于外,诚之以恶亦形于外,故复以君子谨其独结之。上云谨独欲其自慊也,此云谨独防其自欺也,皆是要诚其意。引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者,此言小人不谨其独,则不善之实藏于中而形于外,其不可揜也如此。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者,此言君子能谨其独,则善之实藏于中而形于外,其不可揜也如此。所视所指,盖承上文人之视己如见肺肝底意,若为不善,不可道是人不知,人人晓然共见,如此严之一字,言其昭昭可畏,而不可不致戒谨恐惧之功,其字、乎字皆疑辞,正谓人但知所视所指之为严,自谨独君子观之,则视指之时,其得为严乎?未若人所不视不指之时为尤严。富有力,则屋自滋润,有徳于身,则身自光辉,润身即见面盎背底意思,心广是说德体,胖是说润心,本是阔大底物,第恐有所愧怍,便窄隘了,身体得舒泰,无愧怍,便是有徳,既有是徳,则见于四体之间,自然安舒,孔子所谓申申夭夭是也。徳到润身是极处,不诚其能如是乎?故君子必诚其意者,是推原诚之功用,必自用功中来也。两言必谨其独,又言必诚其意者,必字是用功着力处,谨独、诚意元非二事,必能谨独,乃能诚意。
反复此章,因好善恶恶之实而有好色恶臭之譬,因小人为不善之实而有如见肺肝之说,因肺肝之发见而发明手目指视之严,因外不可揜之迹而推心广体胖之效,一节深似一节。首提起一句,则毋自欺为此章之纲领,结尾一句与后章异者,又深叹直指诚意之妙,中间两提起必谨其独,又见知至后不是意便诚,知之已至而于诚意上尤当实有谨独之功,故致知者,诚意之本,谨独者,诚意之助。彼自欺者,是知有所未至耳,闲居为不善者,是独有所不谨耳,知未至,则独不谨,独不谨,则未能毋自欺,未能毋自欺,又安能自慊,未能自慊,又安能心广体胖哉?学大学者,欲透此关,为君子,不为小人,请自谨独始。
《中庸》【凡三十三章】
《中庸》二字,先民格言,故吾夫子尝曰:“中庸之为德。”子思以名其书。是书也,语高而不遗卑,语末而不遗本,始如决万斛之泉自源而流,终如登九级之台自下而上,一而万,万而一,天而人,人而天者也。三十三章,凡三起伏。
第一章言性、道、教,原于天,备于我,乃一篇体要。下十章即夫子尝言中庸及仁、智、勇者,以尽其蕴。十二章言道费隐,以明不可离之意,下七章又杂引夫子所言,以证费隐之义。二十章举夫子言诚,结上生下,以后诸章乃推诚者、诚之之别,以终此章而应首章,首尾脉络,融会贯通,不可看后失前也。
“天命谓性”,此是第一起头处,始言一理者也。天命之性,是说浑沦大本处;率性谓道,又就浑沦大本中分别条贯脉络处。率是循其性之自然,不涉一毫人力,犹待教者,理同而气异也。圣人因其性、道之本然发见者而修饬之耳。教者如此,学当何如?万理、万事在天下而具,万理应万事在吾心,静而存主乎敬,以存天命之性于未发之前,而大本之中立;动而察谨其几,以验率性之道于所发之始,而达道之和行,极其至,则天地自我位,万物自我育,大贤希圣,其致则一。始言理之同,中言功之密,终言效之极。下十章皆明此章之义。
二、三章皆变和言庸,分之则中性而和情,总之则中庸皆德行也。时中之义,可与权者,方足语此。四章言道不明不行,以起下文知、仁、勇之说。五章言道不行,以起六章大舜之知。七章言不能守,以起颜回之仁。九章言不可能,以起子路之勇。不倚即中,不流即和。十一章又总知、仁、勇说,索隐过于知,行怪过于仁,半途而废不及于勇,依中庸则无过,不悔则无不及矣。
“君子之道费而隐”章,又是第二起头,至武王、周公达孝,凡八章,中散为万事者也,实明道不可离之意。费者,率性之道用,无适而不在;隐者,天命之性体,至微而难见。夫妇之可知、可能者费,圣人之不知、不能者亦费,天地大犹有憾者亦费,所以然者至隐存焉。故举诗极言天地上下流动充满之妙,然都从戒惧、谨独处做来,所以触处洞然,有此实见、实乐。下数章大抵推明其用之费而已。
十三章道不远人,即不可离也,下三节皆不远人以为道之事。以众人望人,则道在人;以爱己之心爱人,则道在己;以责人之心责己,则人己一道也。此章人己不同,而其道同。下章时、位不同,其道亦同。舜、禹之不与,颜子之不改,夫子之欲居九夷,周公之赤舄几几,是已。
“君子之道行远自迩,升高自卑”,又包下文妻子、鬼神及舜、文武、周公之事。妻子、兄弟,道之至迩、至卑者也;鬼神、造化之迹,历代帝王之事,道之至高、至远者也。然尽性至命,必本于孝弟;穷神知化,由通于礼乐。下学人事,即上达天理,此又演绎修道之教。虽然,费之外,岂复有所谓隐者哉?
“哀公问政”又是第三起头,至末章复合为一理者也。上结费隐之绪,下起诚道之端。一章大意,重在诚字,修身即九经之首事,亲即下文之亲亲,曰尊贤,曰取人,曰知人,即下文之尊贤,达道五,又应上文夫妇、兄弟、君子之道四,达德三,又应上文舜与颜回、子路。上言和者,达道总言事物通行之理,此又于事物中掇其大者言之。达德者,天地之性,三知、三行者,气质之性,故说天命之性,又说知愚、贤不肖之过不及,说达德,又说知行,此学问变化气质之性而复天地之性者也。
竖看,三知皆知,三行皆仁,至于成功者皆勇;横看,生而安者,知之事,学而利者,仁之事,困而勉者,勇之事。修身以下九经之目,道立以下九经之效,斋明盛服以下九经之事,事豫则立数语,又引下文在位不获乎上,达道、达德通上下说,九经说在上者获上,信友说在下者,三段极言其费,而两以行之者一结之,一以诚身结之,又以起下文言诚之义。诚包费隐,兼小大,又一总脑处,然自有圣人、君子之别,一是天,一是人,中间又各包知、仁、勇,不勉者安行之仁,不思者生知之知,从容中道者,其勇无迹,择善而学问思辨者,学知之知,固执而笃行者,利行之仁,五弗措者,困知勉行之勇。知是知底事,仁是行底事,勇只是个知行做得彻头彻尾。然必曰诚者何?天命者,诚之源;性者,诚之体;道者,诚之用;中和者,体之所以立,用之所以行,所以不偏不倚,无过不及,平常而不可易者,皆实理之异名。夫妇之知行,鬼神之体物,帝王之尽伦制者,皆实理之无不在,岂独三德、九经而已哉?
以下诸章反复诚者、诚之之义,而贯命性、道教、中和、费隐之妙。天命之性,诚明之性非二也;修道之教,明诚之教亦非二也。此一章又下诸章总脑,诚而明,故先言不勉,后言不思;明而诚,故先言择善,后言固执。能尽其性章,诚者之诚,仁之属,可以前知章,诚者之明,知之属,至诚无息章,极其功效证验之著,至于纯亦不已,亦圣人自然之勇,诚之至,明之尽矣。
赞仲尼章,乃即夫子之能尽诚明者以实之,大德者,天命之全体,不戒谨而大本自立,小德者,率性之大用,不谨独而达道自行。至圣章,致和者也;至诚章,致中者也;此一套皆天道之诚。致曲乃言诚之者之自明而入,犹知皆扩而充之之意,诚之者之知也;诚者自成章,着重在诚之为贵,正与上文诚之二字相应,成己、成物,诚之者之仁也;圣人之道章,言尊德性、道问学,与上文择善、固执是一仁一知之事,行先、知后,以入德为序也;不骄、不倍,各以所处之时位言,下二章因而详之耳。
末章又自下学立心之始言之,衣锦尚絅,此是鞭辟近里,切实为己,知远之近,三句引带谨独、戒惧二意,人所不见,谨独之事,自此致和,则溥博渊泉而时出之,可至于圣,不动、不言、不睹、不闻之事,自此致中,则立大本,赞化育,可至于诚,不赏而劝,不怒而威,此诚之者之动则变也;民莫不信,民莫不说,此诚者之动则变也;笃恭天下平,此诚之者之变则化也;渊渊其渊,浩浩其天,此诚之者之变则化也;节节与上文相应,至于不显之妙,则明诚之极功,而勇之迹泯,所谓成功则一,自人而入于天矣。下文三引诗,只用一两句轻轻接过,大意形容不显之德,必若天无声臭,方始打贴得不显气象,故以至矣二字结之。
看三大节了,又须合看,性体也,万殊所以一本,道用也,一本所以万殊,无思无为,寂然不动,故曰大本,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故曰达道。言中庸,则体用一;言费隐,则体用二;道不远人以下,则因费以明隐,即用以见体;言诚以下,则自隐而之费,由体以达用。
大哉圣道章,乃总言道之体用,发育峻极,体之极于至大而无外,三百、三千,用之入于至小而无间。仲尼一章,又言圣人该道之体、用,唯至圣用之所以行,唯至诚体之所以立,天无声臭,则用即体,体即用,吾道之极致。然首章言道之在天,由体之用,此圣人一理浑然,泛应曲当之事,末章言人之造道,由用之体,此学者于枝叶零碎处一一用工,而后合成一个大本也。
一部《中庸》只如此看,便见日用之间,无一事一物不是合做底事件,圣贤之言,无一字半句不是分明底指诀,先儒所以中夜以思,不觉足之蹈之,手之舞之也。虽然,用之不尽,理亦无尽,暇日当细论之。
《中庸》
“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辟如天地,无不持载,无不覆帱,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第三十章】
《中庸》首章原道之所以得名,自率性来,末章论化民之效,而进于无声无臭之天,中间言诚者天之道,则可以赞化育,言诚之者人之道,则积而明动变化,语天地之道悠久,而以文王纯亦不已证之,即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之事。然未有如此章言吾夫子道化之妙。
道者,天地、人物之本也,天地、人物,道之貌、形、象、着也,人梏于私,与道为二,夫子一身,表里皆道,故与天地吻合而无间也。夫圣圣之相传者,道也,道自尧舜而始明,夫子所以远宗尧舜之道,而法在其中,道之所寓者,法也,法至文武而后备,夫子所以近守文武之法,而道在其中,帝王一中庸也。天时,天运行之节,夫子后天而奉天时,所以上律乎天,律即法也;水土地生成之常,夫子安土而敦乎仁,所以下袭乎地,袭犹因也,天地亦一中庸也。夫子既法帝王,又法天地,亦循中庸而已矣,岂区区求合其迹哉?
辟如天地以下四句,又见夫子与天地相似,故不违底意。天之所以为天者,道之高明也,故动而升乎上,万物覆焉,夫子得是道之高明,则无不覆矣;地之所以为地者,道之博厚也,故静而镇乎下,万物载焉,夫子得是道之博厚,则无不载矣;四时错行,以成寒暑,夫子与时偕行,与时偕极,则合其序矣;日月代明,以成昼夜,夫子之心无时不明,无物不照,则合其明矣;无不覆载者,是道广大之体,错行代明者,是道变通之用,亦一中庸也。万物并育,指无不覆载者而言,道之并行,指错行代明者而言,大化流行,物与无妄,各殊其分,各适其性,而不得以相害,一阴一阳,独必有对,舒惨、明晦,似乎相反而实相成,奚悖之有?夫子成大成小,一物不弃,仕止久速,随时制宜,亦由是也。
小德川流,大德敦化,二句又是此章纲领。德岂有小、有大以分?而万则曰小,是条贯处流出那敦化底,以总而一则曰大,是浑沦处敦那化底。德者,得也,大德者,夫子得是道之体,如无不覆载、并育并行是也;小德者,夫子得是道之用,如祖述宪章、上律下袭、不害不悖是也。夫子能尽中庸之道,所以小处如此,大处亦如此。自中庸言之,则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大德也,日月星辰、华岳河海,小德也,这是天地底大哉圣人之道,洋洋发育万物,大德也,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小德也,这是圣人底溥博渊泉而时出之,小德也,唯天下至诚,经大经,立大本,大德也,这是吾夫子底。奚独此章哉?子思子可谓善形容夫子矣。
大抵夫子之道,本末先后,自有次第,始焉若有所用其力,终焉则无所用其力,其造端虽不外乎人心之固有,及其至,则达天德于无间。曰祖述,曰宪章,曰上律,下袭,是犹未离乎拟议也,如覆帱如持载,如错行代明,固与天地相似,然犹与造化为两也,至于并育不害,并行不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则上下同流,与我为一矣。不言夫子之大,止言天地之所以大,天地之所以为大,非天地之大道大也,道又即中庸之道也,观天地则知夫子矣。
虽然,天虽大,不能载地虽大,不能覆,而夫子兼天地覆载于一身,春不能为夏秋,不能为冬,月之行迟,又不如日之行速,而夫子备四时、日月于一身,至于天地之育万物,有荣有悴,有生有灭,而夫子道内之生意常自如,日月之与四时,有盈有昃,有愆有伏,而夫子之道历万世而不朽,是天地之大犹有憾,而夫子为大,天地为小矣。又极言之,文王不得以游乎尧舜之天,武王不得以游乎文王之天,夫子一身可以尧舜,可以文武,则其圣于尧舜、文武至矣。
夫子之道如此其大,夫子之化如此其久,天地不违,况圣人乎?秦以灭孔氏典籍而亡,汉以过鲁祠孔而兴,鲁共之衰,以坏孔宅,唐室之盛,以立孔庙,有天下者,受夫子殊极之恩多矣,以儒自命者,沐天朝道化之泽,其可不知吾夫子之恩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