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充耘撰周书召诰:

王来绍上帝,自服于土中。旦曰:「其作大邑,其自时配皇天,毖祀于上下,其自时中。」又:「王厥有成命,治民,今休。」大臣勉言以宅中图治,无非所以为天人计也。盖王者天人之主,所以继天而出治者也。故召公告成王以绍上帝服土中为居洛之先务也,而中举周公之言以实之,末以其效期之,其丁宁反复之意,至深切矣。夫绍上帝,所以承乎天,服土中,所以治乎人。洛邑、初政,二者而已。周公营洛之初,尝谓作此大邑,自是可以配天毖祀,自是可以宅中治民。其素定之谋,固已如此。王能如是,则岂惟无负周公之所属望,亦且上可以保天命,而下可以福斯民,其效有不期然而然者矣。召告之书云云。天生民而不能自治,立之君以治之。君也者,所以继天立极,而代天理物者也。故建邦设都以乱民者,所以奉天道;克相上帝者,在于绥四方。不如是,则俯有愧于民,而仰有负于天矣,其何以居天人之间哉?洛邑告成,成王始武于天下,元子于四方为新辟。天秩天叙,自我而惇庸,天命天讨,自我而刑赏,任大责重,有不可诿之于他人者。是意也,岂惟召公言之于宅洛之日,在周公已言之于作洛之先矣。盖作洛者,武王之志,周公、成王成之,召公实先经理之。君臣之间,其所以深谋远虑者,果何如也?盖洛者,天地之中,风雨所会,阴阳所和,四方朝聘贡赋之道均,而远近劳逸之费等。今王远在镐京而即宗周,去西土而即宅东土,南望三途,北望岳鄙,顾瞻两河,粤瞻洛伊,岂徒曰据要会以观方来,都形势以制六合?所以定鼎郏鄏而卜世卜年者,正惟畏天命而悲人穷,殆将以是惟称秩元祀,发政施仁之本也。故自是而「对越上帝,享答神祗」,则齐明盛服,以承祭祀,可以达此精诚之德而无愧。自是而宅中图治,则惇典庸礼,命德讨罪,而惟新之政,可以放诸四海而无不准。盖其「配天毖祀」,即所谓「绍上帝」;「自时中乂」,即所谓「服土中」。召公今日之所言,即周公前日之所告者也。虽然,此特言其事之当然者耳,未及其效也。夫能「绍上帝」,则天命之在我者,一成而不变,而上可以得乎天,是即配天毖祀之效也。能自服土中,则能咸和小民,以为今日之休,而下可以安乎民,是即「自时中乂」之效也。克绥先王之禄,而永底烝民之生,其皆在于此乎?周公之诰曰:「王肇称殷礼,祀于新邑,咸秩无文。」又曰:「其自时中乂,万邦咸休,惟王有成绩。」其言非不深切著明,而召公之诰,又且反复而恳至,惧其信之不笃,又且申以同列之言,虑其行之不力,而期以必然之效。一篇之中,于天命民心,屡致意焉。而究其终,以𫍯小民为祈天命之本,以疾敬德为𫍯小民之本。大臣之于国家,长谋远虑盖如此。以成王之贤,而又有周、召为之左右,此其所以能为成周建无穷之基也欤!

「王先服殷御事,比介于我有周御事,节性,惟日其迈。王敬作所,不可不敬德。」

相观而善者,君之所以善其臣;修己以敬者,君之所以敬其身。盖君者臣之主,始而以臣率臣者,君也;终而敬身以率臣者,亦君也。岂有敬身之不至,而足以善其臣者哉?是故召公告成王以服御士,不徒曰周御士节性而已,而首曰「王」者,盖欲成王以善臣为己责也。不徒曰「敬作所以敬德」而已,而复曰「王敬作所」,盖欲成王以为己任也。无他,「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其是之谓乎!洛诰:

「伻来毖殷,乃命宁予以秬鬯二卣,曰明禋,拜手稽首,休享。予不敢宿,则禋于文王、武王。」贤君因顽民之戒,而尽其敬于大臣;大臣举明禋之赐,而伸其敬于前圣。不以常人之礼,而待夫圣臣,贤王之敬其臣者然也。不敢受非常之礼,而必以致之前圣,圣臣之敬其君者然也。使圣人而遽以神明之礼自居,则非所以为圣人矣。周公治洛功成,成王使人至洛,教戒庶殷,就致绥宁之命。而其为礼也,有秬鬯二卣焉,曰「明禋」,曰「拜手稽首休享」,则其所以待周公者,不以君臣之分,而以神明之礼矣。而周公不敢偃然受其礼也,则禋于文王,则禋于武王,举成王之赐,而伸其敬于前圣,则君臣两尽其道矣。吁!此其所以为周公也欤!云云。尝谓君之所以待臣,臣之所以事君,各尽其敬而已。不以非常之礼,待非常之功,非所以敬大臣也。自居以非常之功,而安受非常之礼,非所以敬其君也。成王之于周公,不敢轻其礼,而待之以神明;周公之于成王,不敢受其礼,而致之于文、武,其此之谓乎!周公之意若曰:甚哉!王之待我其敬也。惟彼殷民,密迩王室,而恐其犹未式厥训者焉;席宠惟旧,而虑其无不骄淫矜夸者焉。因使者之来,致戒饬之命,因以绥宁于我,而有秬鬯二卣之赐。秬者何?一稃二米,和气之所生也。鬯者何?郁金香草,合秬黍以为酒也。盛之以二中尊焉。岂非宗庙之祭,而用之以祼者乎?礼莫重于祼,而其致之之辞则曰:「此明洁而禋祭之酒。」今王拜手稽首,致其休美以享公,则其待我也,盖待以神明之礼,而不复拘拘以君臣之分矣。虽然,待我以非常之礼者,人君之道也,而非我之所敢当也。虽曰朝廷之制,有大宾客以享之之礼,而莫异于祭,然我之自视犹常人也。秬鬯二卣以致其明禋,拜手稽首以言其休享,果何为而施于我耶?祭有三宿之礼,谓进爵于神也,而在我则有所不敢当者矣。却人君之赐,则为不恭,受神明之礼,则为有歉,于此无以处之。思昔穆考文王,于昭于天,固洋洋乎其如在也。越乃昭考武王,以孝以享,在我后人之所不敢忘也。以王之禋我者,而禋于文王、武王,则于义安而于理当矣。非惟无愧于今王,亦庶几其无愧于前圣矣。非周公其能处之得宜如是耶?尝观周公之宅洛也,以天事言,则洛者天地之中,阴阳之所会,风雨之所交;以人事言,则四方朝聘贡赋,道理均焉,欲其君绍上帝而服土中也。又不但如是而已,以距妹邦为近,惩三监之难,迁殷顽民,于是作王都以镇服奸雄之心,则周公之功,宗庙万世之功也。有非常之功,则宜有非常之礼。今而因有毖殷之使,则其受明禋休享非过也。有大美而不居,周公之圣,何可及耶?抑周公之禋于文王、武王,非有他也,期成王以惠,笃叙万年,厌于乃德而已。公之心果有顷刻而忘其忠爱者乎?

其大惇典殷献民,乱为四方新辟,作周恭先。曰「其自时中乂,万邦咸休,惟王有成绩」。

厚文献以为化今传后之本,则可宅中土,而致治定功成之效矣。此周公之告成王,不惟勉之以为治之要,而且期之以致治之效也。昔者成王迁洛邑,周公欲其大厚于典章及殷之贤者,使治为新辟,足以观视于四方,作周恭先,足以垂宪于后世,则欲为化今传后之计者,将不在于大厚其文献乎?且凡若此者,非有他也,亦曰其自是宅中以图治,使万邦咸底于休美,而王遂有其成功,则功成治定之效,岂不在于宅中图治之初乎?勉之期之,周公之忠爱至矣。夫人君之为治,要不可以自用也。所以出治,必有其德;所以辅治,必有其人。废而自用,则其治为无足劝;弃贤人而不亲,则其恭为无足法。夫如是,则一乡且不治,况能有以及天下乎?「率由旧章」,固致治之所先,而以贵下贱,亦为治之所急。且成王之治洛,非独以化殷民也,将以化天下也。然殷民叛服,乃天下治乱之所关,而治定功成之所由系。使治不有其道,则万邦安得以蒙其休,而王亦安能以有其绩?宅中图治之功,不谨之于初,不可也。且圣谟洋洋,嘉言孔彰,凡典籍所纪,何莫非王道也。殷士肤敏,侯服于周,凡献臣百宗工,何莫非贤?况三代以来,礼乐文物,至周大备,不愆不忘,率由旧章,成王其可不大厚其典章乎?殷之贤者,殷民素所取信,而视为趋向者也。迪简在庭,有服在大僚,则殷治而天下亦治矣,成王其可不大厚殷之贤人乎?诚如是也,则发号施令,罔有不臧,有以耸动四方之观听,而为新辟;尊贤使能,用上敬下,有以为后世之所取法,而作恭先焉。夫治为新辟,而必使天下无可议;作周恭先,而必使后世莫能加。周公岂过望于成王哉?盖知其任大责重,而将以无穷期之也。夫岂定鼎于洛,岂独以承天地冲和之气,盖将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苟知文献二者为致治之大要,有以为新辟而作恭先,则自是以宅中图。万民虽广,必使化行俗美,无一夫不被其泽而后已焉。成功虽难,必思长治久安,无一事不底其成效而后止焉。然而博施济众,圣人所病,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巍巍其有成功,非一朝一夕之故也。自非渐仁摩义,使德教沦肌而浃髓,夙兴夜寐,使政治纲举而目张,又奚足以及此哉?老臣之辅幼主,所以不徒勉其作兴于一时,必要其成功于悠久也。抑周公固能辅其君矣,而成王实能懋昭周公之训也。周官一篇,一则曰「学古入官」,二则曰「其尔典常作之师」,则厚于典章可以知。微子象贤,而封之于宋,则厚于贤者可见矣。卒至六服群辟,罔不承德,则万邦之咸休可知。凫鹥、既醉之盛,刑措不用之风,见颂于当时,垂辉于后世,其有成绩也又可见。成王可谓能无负周公之训矣。周公贤臣,成王贤君,盖两得之。多士

自成汤至于帝乙,罔不明德恤祀。亦惟天丕建,保乂有殷。殷王亦罔敢失帝,罔不配天其泽。

前代圣贤之相继也,既修已以敬乎神,尤体天而恤乎民。盖君臣者,天之所命,以为神民之主者也。在昔有殷,自成汤以至于帝乙,莫不明其德而无所昧,敬乎神而不敢慢,修己事神,亦既至矣。故天大建殷国而保乂之。殷之先王,亦体上天建立之心,罔敢失帝之则,无不配天以泽民焉。然则有商之盛,非圣贤之相继者能之乎?云云。尝读伊尹书,而至于「天位艰哉」之语,而后知君之所以为君也。幽则有神也,明则有人也,上则有天也。自非至诚之感神,代天而理物者,其何能膺天眷之隆,而安天位之尊哉?是故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使之主事,而百姓安之,此天之所以与舜也。弗克奋德,慢神虐民,皇天弗保,此天之所以弃桀也。夫天命之无常如此,则人君受天之命,而为神民之主,宜若之何哉?亦曰明吾之德焉而已耳。商之兴也,岂偶然之故哉?其自成汤至于太戊,世虽不同也,而所以明其德者,则不以先后而有殊。由祖乙至于帝乙,时虽有异也,而所以恤祀者,则不以圣贤而有间。德而谓之明,则必能去其人欲之私,而全其天理之正也。祀而谓之恤,则必能「有孚颙若」,而必不敢度思,而矧敢射思也。殷王之明德恤士也如此,亦惟上天仁爱有殷之君,扶持而全安之,不容释于殷焉。殷之先王所以受天命也如此,其何不以上天之心为心,而负其所托哉?是故惇五典,庸五礼,则一本于天理之公;章五服,用五刑,则一循乎天理之正。惟知顺天之心而已,宁复有倒行逆施之事乎?惟知顺帝之则而已,宁复有反道背德之事乎?是宜膏泽之下于民庶者,不啻若雨露之沾濡,而疲癃残疾者皆得以安其生也;恩爱之加乎四海者,不啻若日月之照临,而鳏寡孤独者各得以遂其养也。然则有殷之所以长治久安者,非贤圣之君六七作,其能如是乎?尝因是而论之。武王之告康叔也,既曰「自成汤咸至于帝乙,成王畏相」矣。周公之告多士也,亦曰

「自成汤至于帝乙,罔不明德慎罚」矣。公之告多士也,又曰

「自成汤至于帝乙,罔不明德恤祀」焉。则夫有商盛时,其德业之盛,而明君之多也,固可知;其固天命而结民心也,又可见。奈何后王不明于德,弗敬上天,以至遗厥先宗庙弗祀,而商业遂以不继。呜呼!以六七圣贤之君维持之而不足,以一独夫之嗣覆亡之而有余。人有常言,创业难,守成亦不易。诚哉是言也。君奭:

我闻在昔成汤既受命,时则有若伊尹,格于皇天。在太甲,时则有若保衡。在太戊,时则有若伊陟、臣扈,格于上帝。

圣贤之辅君,各因其德而极其功也。盖治功之成,不惟人臣之德有浅深之不同,亦不惟人君之德有圣贤之或异也。昔者伊尹之辅成汤,以圣辅圣也;其辅太甲,以圣辅贤也。伊陟、臣扈之佐太戊,以贤辅贤。以圣臣而辅圣君,则其治化与天无间,故曰「格于皇天」。以贤臣而辅贤君,则其治化克厌天心,故曰「格于上帝」。于汤言受命者,创业之主也;于太甲言保衡者,所以慰安天下于治平也。云云,见于君奭之书。自其徧覆者而言谓之天;自其主宰而言者,谓之帝。然天不可以形体求也,君德而能徧覆四海,则可以格于天矣。帝不可以影响求也,君心而能主宰万物,则可以格于帝矣。天之所以为天,帝之所以为帝,其参赞之者在乎君;广大足以配天,威福足以叶帝,其辅相之者在乎臣。以圣君而遇圣臣,其治化固不可及矣;以贤君而遇圣贤之臣,则亦可以无愧也。此申命用休所以必本于辅弼之直,而𠡠天时几者,必需于股肱之善。以是知天也、帝也,举不外乎君;圣也、贤也,举不外乎臣。人君之任固重,而人臣之职亦不可以易视也。夫受天命命,成汤所以圣也,而当是时,则有伊尹以相之。允德叶于下,太甲所以贤也,而当是时,则有阿衡以佐之。循政明理,太戊所以为贤君也,而当是时,则有伊陟、臣扈以辅之。君之与臣,咸有一德,则包含编覆,无不周遍,所以能格于皇天也。臣之与君,或桐宫而终德,或桑榖而弭祥,则阳舒阴惨,无不适定,所以能格于上帝也。格于皇天,所以配天德而无间;格于上帝,所以合天心而弗违。谓之「无间」,则以己之德契天之德,而体用一原,显微一致,凡日月星辰、风霆霜露,皆至教之攸寓。谓之「弗违」,则以己之心奉天之心,而动静无违,表里交正,凡寒暑晦明、生杀荣悴,皆至化之所行。此君之格于天帝之道,不能无浅深之异,而臣之辅其贤圣之君,不能无轻重之分也。是故天之感通而有浅深之异者,非天有私于汤也,伊陟、臣扈固不若伊尹也。伊尹辅君而有轻重之分者,非伊尹之治化不若前也,太甲固不若汤之圣故也。论至于此,则天之所以昭格,臣之所以辅相,一视其君之圣贤而已。抑尝论之,伊尹、保衡一人而异称者,称名于成汤之时者,理之本然也。举官于太甲之时,固以先代之遗臣,亦以互文而并见,且深欲见保天下于长治久安也。伊陟之贤虽无可考,然既为伊尹之子,则其德之出于家学者可知矣。臣扈之贤,虽不可闻,然观其与伊陟而并称,则其德之同于伊陟者可知矣。古之人臣,其辅君之绩如此。周公之告召公,而以「我闻在昔」发之,其所以责任之者,岂不明以征乎?昔武王之命康叔,亦曰:「汝丕远惟商耇成人。」而文王之诗亦曰「仪监于殷」,皆此意也。

百姓王人,罔不秉德明恤。小臣屏侯甸,矧咸奔走。惟兹惟德称,用乂厥辟。故一人有事于四方,若卜筮,罔不是孚。

职列于内外,而德之同者无所间;诚叶于上下,而事之举者无所疑。夫内外大小之臣,交相用德,以维持天下,则贯通浃洽之既久,而民罔不信,宜也。是以内之百姓,与夫王臣之微者,莫不秉持而用乂其君焉。曰「罔不」,曰「咸」,则人臣莫不用德,固已洋溢浃洽于天下矣。一人有事于四方,又岂不如龟蓍之卜筮,而相与敬信之乎?无他,有翕然用德之效,则有隐然孚契之心,殷之盛时然也。云云。尝谓天下之所以敬信其上者,固在于有事之时,而实在于无事之日。于有事之时,惟有以验其诚敬之心;于无事之时,必有以尽其维持固然之道。惟夫内外无间,大小如一,浑浑乎相与于道德之中,而后维持固然有可言者。然分职受任,不为不多,建侯树屏,亦为不少。苟有一人之非德焉,则其所施于天下者,必不能纯全而无间矣。一旦有事之际,天安有潜孚默契之妙哉?夫百官之著姓,王臣之卑微,此皆在内之官,而职有大小之异者也。秉持其德而操守不失,虑恤以德而谋虑之不遗,合大小罔不然也。小臣之布列,侯甸之分职任,此皆在外之官,而职有大小之要者也。奔走服役,莫敢不遑,惟德是称,治其君事,谓咸莫不然也。内之用德者既如此,外之用德者又如彼,自大及小,罔不如此而相承,以此而相应,道德之泽,薰蒸融溢,其渐涵浸渍之久,非一日矣。惟动丕应徯志,理势之必然

也。故若征伐,若会同,凡有事于四方,而四方

之民,如龟之卜,如蓍之筮,敬之而无忽,信之

而不疑矣。孚者,诚之在中者也。天下之敬信,

非其事,信其德耳。抑尝考之,周公此言,盖承

上章言殷之大臣,能辅道其君,有格天致治

之效,遂言内外贤人之多,皆伊尹以下诸大

臣号召而倡率之也。有周之兴,既有虢叔、闳夭之徒,而文王之德,降于国人。四方尚迪有德,而武王之德冒天下。凡内虎贲、缀衣、趣马、小尹、左右携仆,外内大都小伯,以至百司、太史、尹伯,凡官使于文、武之世者,无非常德之吉士,亦岂非倡于上者有其人乎?今日之「明我俊民」,周公、召公之责也,恳切而累言之矣。为召公者,亦宜有动于斯言矣。

「予惟曰:襄我二人,汝有合哉。言曰:在时二人,天休滋至,惟时二人弗戡。其汝克敬德,明我俊民,在让后人于丕时。」

大臣之勉同列,不以一身之谋,而易其天下国家之计,此所以深有期于同列也。盖满盈之戒,虽大臣之所当知,而王业之重,尤大臣之所当虑也。昔者周公之留,召公谓予惟曰:「襄我二人,汝有合哉。」亦曰:「在是二人,是王业之重,在予二人也。」虽天休之滋至为可畏,而二人岂可以弗戡而求去哉?惟当敬德而益加谨也,明扬俊民,而使之在位也。夫如是,则可以尽大臣之美,可以答上天之休,而在让后人于丕大之时,则始可超然而退矣。大臣知其所当戒,而尤虑其所

当重,终阙而易其天下国家无穷之计也。呜呼,仁哉!周公阙,公能从之。昔者洛邑之成,周公尝阙去矣,公以阙而不终去。今日召

公之去,亦周公前日之心,阙之留而亦不至于决然焉。盖权势之隆,虽中人犹知为退避之计,况于圣贤能识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乎?然而召公今日求去之决,而他日至辅成王之初政,其故何哉?大抵天下惟不溺于权势者,然后可以任重而致远。是以功加四海,而天下不以为多;威震九重,而人主不以为疑;弼亮四世,而天下不以为固。权一朝释位而去,而惠泽流于子孙而无穷。此非深明大臣出处之道,而无一毫系累之私者,能之乎?盖于是可以明召公之本心也。且文、武受命,而周公尝与其创业之政;成王继统,而周、召又与其守成之托。是王业之成,在我二人也,非予惟之言也。汝闻而有合哉?亦曰在时二人也。然上天之休命,益滋至而无穷,威福之浸明浸昌也,权势之愈隆愈盛也。天其以是而佑我乎?亦将有以儆我乎?此吾二人之所以弗戡也,而召公不得不决于去之时也。然圣贤以至公无我之心,而从容乎出处之际,夫岂无其道乎?是不可专为一身之谋矣。圣贤之心,固无不敬也,然又当敬德焉,益加寅敬而不敢怠也。圣人之心,固未尝蔽贤也,然又当明扬俊民焉,布列庶位而无旷职也。如是而后俯尽大臣之职业而无愧焉,仰答滋至之天休而无惧焉,贤才足以寄付托之重,而治道日臻夫盛大之时,而后可以言让矣。让固大臣之美德,然在今日则未可让,在他日则不敢不让也。超然远引于当让之时,而不使吾进退有毫发之遗憾,则所以为天下国家之计,岂不甚远乎?盖惟圣贤然后能权去就之义,而不失其轻重之宜,故不以一身之利害,而易其天下国家之计也。此所谓尽大臣之道,而天下后世无得而议焉者乎?尝反复君奭一书,远述有殷之六臣,近详文王之五臣,曰「若游大川,而暨汝奭其济」,曰「汝明勖偶王在袒乘兹大命,至襄我二人,笃榧二人」,拳拳言之,而不自知其辞之复也。周公广大公平之心,而为宗社无穷之计者,其虑深远矣。夫岂世之专权固位,而惟恐同列有简之者乎?嗟夫!惟大臣有至公之心,而后能尽待同列之道,然后能不止为一身之谋。彼世之所谓权势者,视之若浮云之无有,岂足一动其心哉?今之所以决于去,他日之所以果于留,曾有一毫系累之私乎?呜呼!此周、召所以为一代之宗臣欤?后之为大臣者,可以为鉴矣。

「笃榧时二人,我式克至于今日休。我咸成文王功于不怠,丕冒,海隅出日,罔不率俾。」

大臣协力以事人君,而致其已然之效,尤当勉力以绍前王,而成其未至之功。盖辅君以广前人之业者,非大臣一人之所能致也。苟不与同列而叶力,则不足以成其功。是以一人去之,而一人留之,其拳拳之情,自有不能已者。昔召公之告老而去也,而周公留之,谓能笃于辅君者,惟我与召公二人而已。今日之治,至于休盛,亦惟我二人用能有以致之也。然已然之效,既出于二人之协力,则其未至之功,又岂可不相与勉力以共成之哉!周公之业,始于文王,我与召公共成文王之功业,当相与勉力而不怠,必使天下之民,莫不归于覆冒,海隅日出之地,无不为之臣服,庶乎其可也。吁!叙其所以然,而勉其所未至,召公其不悦而从之乎云云。盖尝求周公、召公之所以为人臣者矣。成王以幼冲之资,嗣天子之位,而周公、召公同受武王顾命以佐右之,故周公为师,而召公为保,其任大责重,非若平时之为大臣者也。当成王未亲政之时,固不敢以乞身,一旦政柄有归,浩然去志,亦人情之常耳。然思前王功业之未成,念今嗣述之无助,则召公义未可去。况周公与召公乃同功一体之人,于其去也,得不反复告谕以留之邪?且周公未尝有其功,今乃以笃榧而自任,以今日休而自誉,诚以其留召公而言,不得不叙其已然之效。盖笃榧云者,同心协力以佐天子之谓。自今日而观之,流言之祸已息,而无复震撼之势;成王之年已长,而足任守成之责。灿然而纪纲布,焕然而礼乐兴,其治功之休盛如此,孰非我二人笃榧之力,用能有以致之哉?召公之去也,岂不曰盛满之势,不可以久居,权要之位,不可以不避?而周公之意则不然。普天之下,有一民之不安,不足以成文王之功;率土之滨,有一国之不服,亦不足以成文王之功。今日之休盛,既以我二人笃榧,则其未至之功,亦当并力一心,相与尽赞辅之道,竭忠效职,不可有自怠之意。观其一则曰「我」,二则曰「我」,则其以天下为己任者为何如?诚以文王之时,大勋未集,今欲成其功,必也大覆冒斯民,使海隅出日之地,无不臣服,而后可以无愧于文王。日出云者,周都西土,去东为远,故以日出言。以日出之地而臣服,则治功之成也可知已。始之以笃榧,既有以致其已然之效,终之以不怠,又岂不足以成其未至之功?周公之言,恳切委曲如此,召公其可以去哉?厥后召公既相成王,又相康王,再世犹未释其政,此盖有味于周公之言也夫。虽然,洛邑告成,周公亦尝有归老之志矣。而成王留之,有曰「四方迪乱」,此即叙其已然者也。又曰「迪将其后」,此即勉其所未至者也。然则周公之所以留召公者,其亦述成王之所以留已者而留之与?呜呼!君臣同列,更相举留,互相推美,周家太平气象,犹可慨想于千百载之下。多方

慎厥丽,乃劝。厥民刑,用劝。以至于帝乙,罔不明德慎罚,亦克用劝。要囚,殄戮多罪,亦克用劝。开释无辜,亦克用劝。

先王本于仁而谨诸身,既深足以勉其民;后王推是心而施于政,亦皆能以勉其民。盖仁者,人心之同好,而王者之所依也。为人君者,诚能即己之所依,以勉人之同好,而人焉有不从者哉?昔者成汤之化天下也,惟深谨于仁以劝勉之而已。于是天下之人,亦仪于汤而用以劝勉,是其仁民之心,能谨诸身,而深足以勉其民也。自汤而下,至于帝乙,虽世不同,然或明其德,或慎其罚,尚亦能用以劝勉也。于慎罚之际,或辟之以当其罪,或宥之以赦其过,尚亦能用以劝勉也。盖明德者,仁之本;慎罚者,仁之政。辟而当罪,仁者之能恶人也;宥而赦过,仁者之能好人也。其为事虽殊,而其为仁则一,故亦皆能用以劝勉也。然则人君所以勉天下者何必同?亦惟曰仁而已矣。尝谓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所得以生之理也。君之与民,同有是心,同具是理,则亦同有是仁。但众人不无物欲之蔽,故虽有是仁,而不能勉之于己;圣贤则无物欲之累,故能推是仁以勉之于人。彼惟同有是仁,而吾所以劝勉之者,又无一事之非仁,则其翕然而从,同体而化,固有不期然而然者。当商之时,成汤所以劝勉其民者,岂有他哉?亦惟深谨于仁而已。汤之心岂不曰:「君之依于仁,犹木之依于土,鱼之依于水,不可须臾离也。」而岂容其不慎哉?是故昧爽丕显,戒谨于不睹不闻之时,无一念而违于仁;日新又新,持守于终食造次之顷,无一事而违于仁。汤之谨于仁者如此,岂所以独善其身哉?政欲率天下以归于仁,而勉天下以复其性也。于是在商邑而用「协于厥邑」,是商邑之民皆仪刑于汤而自劝也;在四方而用「丕式见德」,是四方之民皆效法乎汤而自劝也。汤之仁深足勉其民者既如此,然而不止乎汤。自汤而至于帝乙,凡能劝勉其民者,非止乎一君,凡其劝勉非一事,而斯民亦皆从之者,以其同出于仁故也。是故或恐惧修省以明其德,而仁之本以立;或哀矜恻怛以慎其罚,而仁之用以行。于是德无不明,而民爱慕之;罚无不慎,而民畏服之。爱慕则有畏起之心,畏服则有惩创之志。是我之明德慎罚,亦能用以劝勉之也。然德则明之而已,罚则有辟焉,有宥焉,焉往而不出于仁哉?何以言之?彼要囚者,罪之明,恶之著,情之所不矜,法之所不疑,苟惟宥之,是长恶而害于仁矣。于是殄之戮之,而天下之人皆知恶之不可为,而勉于不为,是辟之当罪者,尤足以劝勉之也。彼无辜者,或出于过误,或出于不幸,情之所可矜,法之所可疑,苟为戮之,是苛虐而伤于仁矣。于是开之、释之,而天下之人皆知善之可为,而勉于自为,是宥而赦过者,又足以劝勉之也。有商后王之仁,皆能以勉其民者又如此。盖尝论之,「慎厥丽乃劝」者,心与仁为一,而「厥民刑用劝」者,其功深;「明德慎罚」而或辟或宥者,事与仁为一,而「亦克用劝」者,其化浅。虽其功化有浅深之殊,然自勉而言,则未有劝之以仁而民不从之者也。当成周之时,商奄之民,屡臣屡叛,而反侧不安,原其所以,盖不知天命之归于有仁,而欲以不仁妄干天命也。周公于是以成王之命,作多方之书,推言成汤至于帝乙,能受天命而有天下者,以其勉天下以仁,而民从之也。至于商纣,弗克用尔多方享天之命者,以其率天下以不仁,而民亦从之也。虽然,斯言也,岂但足以释商民之心哉?凡惟斯民之君师,而欲勉斯民之为仁者,皆当以是为龟鉴。

「惟我周王,灵承于旅,克堪用德,惟典神天。天惟式教我用休,简畀殷命,尹尔多方。」

圣德足以任两间之重,天命所以受一统之尊。夫圣人位于天人之间,下有以得民心,则上可以事天;上有以得天命,则下可以治民。然非圣人足以胜其任,则天亦未必轻授之也。昔周文、武,下则善承于众而得民心,其能胜用德之任可知矣,故可以典神天而无媿;上则「式教用休而得天命,其能膺简畀」之责可知矣,故可以「尹多方」而不惭。圣人之德,著于天民之两间,宜其奄有天下,而为一统之君也。「多方曰」云云,以此。夫天生圣人,而使之君天下者,上则以之事天,下则以之治民。圣人中立于两间,而能仰不愧、俯不怍者,以其有德也。下足以顺民,上足以配天,则天命归之矣。故传有之曰:「有大德者必受命。」夫德固得于天也,克堪其德,然后谓之有德。命固本于天也,能大其德,然后可以受命。是故谓之「灵承」,谓之「克堪」,此言人之德也;谓之「式教」,谓之「简畀」,此言在天之命也。有是德,则有是命矣。祀天而曰「典」,治民而曰「尹」,非天有私于圣人也,惟圣人之德足以当其任也。且夫天之生民,必立之君,君之治民,必有其德。然天下如彼其广也,生民如彼其众也,欲人人而被其德,非圣人则有不堪其任者矣。「惟我文考」,小民则有怀保之恩;「惟我宁王」,万姓则有悦服之意。故曰「灵承于旅」。谓之灵者,无一毫之不善也;谓之承者,无一事之不顺也;谓之旅,则溥天率土,无一夫之不获矣。昔也眷求民德,鲜克举也,故无有能顺民心者。今也勤用明德,文显于前王惟德用,武承于后,文武用德,克堪弗任。民之德君,固在此矣。神天之主,其不在兹乎?圣人之德,在兹民矣。神天之心,其不在兹民乎?圣人之德,能顺乎民,信可主乎神天矣。是故聪明齐圣,天纵之也;耿光大业,天诱之也。然天之所以教圣人者,非谆谆然命之也。其思也静与天俱,若或起之于其前;其行也动与天合,若或翼之于其后。圣德日新,左右逢原,故蕴于内也,有以极其美;畅于外也,有以极其盛。向为殷命,欲坠简阅而无以堪其任。天命有在,笃生圣人,付畀之责,有不得辞,故以之尹尔多方之众,非我有周之私也,天也。曰我曰尔,分殊而情亲。周公奉若王命,蔼然见于言意矣。嗟夫!承天之典,天非有意于圣人也,善承于兹,而民心归之。多方之尹,圣人非有心于天也,简畀殷命,而天命归之。天之于圣人,岂有一毫私意哉?因其克堪用德,故式教用休,不得不在圣人也。天命未归,圣人得以尽其灵承之心;殷命既革,圣人不得不任其尹尔之责。两间之重,圣德既有以任之;一统之尊,天命其得不授之乎?上而天命,下而人心,不惟有周而然。慢神虐民,有夏不能保天命也。眷求一德,俾作神主,不得不归之汤。多方之民,虽或不知文武之心,其不知成汤之心乎?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周公之言,恳切如此,四海之心,必有以詟服之矣。

「尔乃自时洛邑,尚永力畋尔田。夫惟畀矜尔,我有周惟其大介赉尔,迪简在王庭,尚尔事,有服在大僚。」

王者之喻其民,既历举其获利之端,而后勉其得禄之本。盖禄者,人之所欲也。以其所欲者而开导之,其不归于美者鲜矣。在昔周之明王,因民之不服而训喻之,尔民之苟向于善也,则自时洛邑可以保其业而力畋尔田矣。不惟是也,天亦将矜怜于我矣,我有周亦将介赉于汝,启迪简拔而置之王朝矣。所以利益于汝者,既如此其至,在汝庶几勉尔之事,惟有服在大僚,盖益不难而至也。噫!诱掖于其前,而勉励于其后,化民之道,其至矣哉!尝谓化民之道,以逆心之言而训之,则民不服;以逊志之言而喻之,则民易从。在凡民且然,况于梗化者乎?观诸有殷可见矣。祖乙圮于耿,盘庚迁于殷,民之不服者,盖不胜其众也。盘庚喻以迁之为利,不迁之为害,慈祥恻怛,以口舌而代斧钺,然后当时之民,翕然而顺从,是逊志之言,固足以得民心之服也。继盘庚而后,吾于成王见之。夫成王当重熙累洽之运,而为持盈守成之君,蕞尔殷民,梗化不服,成王思其迫之以势力,则有所未宜;加之以刑罚,则有所不忍,则有丁宁反复而告谕之,可谓善于训民者矣。观其告谕之辞,若曰:「咨尔多士,如其释然而悟焉,则庶其子子孙孙安居乐业于此洛者,固必然之理也。如其幡然而悟焉,则庶几继继承承,而服田力穑于此洛者,必然之势也。所以利益于汝者,既如是矣,将见彼苍者天,亦将仁爱于汝,而坐享其安宁之福;皇皇上帝,亦将矜怜于汝,而无复有短折之患。天之所以与汝者,又如此其至,惟有我周,又可以背逆于天,而降割于汝哉?必也助汝以衣食,而使汝得以安其生;锡汝以土田,而使汝得以享其利。」旁求俊彦,以布于朝廷;敷求哲人,而列于左右。利益之端,如是其众,则尔之殷民,可不勉尔之事,而为受爵之地乎?必也克勤乃事,而无进锐退速之心;恪恭乃职,而无始勤终怠之志。其如是,则夏迪简在王庭,有服在百僚,尔民尝以是而责周。今也非独有夏为然,我有周亦复然矣;非特百僚,虽大僚亦不难至矣。由是以穷之所养,为达之所施,无所往而不可也。苟为不然,迪屡不静,予亦致天之罚于尔躬矣,尚何利禄之有哉?或者则曰:殷之顽民,渐摩于文王、武王之泽者,不为不深,涵育于周公、成王之化者,不为不久,而回心向慕之意,曾不少见,必待多士之书诰于前,多方之书继于后,然后服焉。其故何哉?盖不服周者,非有所恃而然也,以殷先王德泽之深也。其卒然服于周者,非有所畏而然也,慕周家忠厚之至也。论者曰:「三代有道之长,吾于此而尤信。」立政:

文王惟克厥宅心,乃克立兹常事,司牧人,以克俊有德。文王罔攸兼于庶言、庶狱、庶慎,惟有司之牧夫,是训用违。

圣人有知人之明,乃能得贤才之实。故圣人尽信任之道,惟谨其劝戒之心。盖惟其知之也深,故其信之也笃矣。昔者文王惟能其三宅之心,乃能立此常事司牧人,而所用皆能俊有德之士矣。是以其于庶言庶狱、庶慎,惟贤才之是任。而文王无所兼焉,惟于有司牧夫,训𠡠用命及违命者而已。岂非圣人之心,能明于求贤之先,此其信任之心,自能逸于得贤之后,其知人而能官人也欤?尝谓知人难事也,而能官人者,尤难也。人君知之不明,则无以见贤才之心,而所举或非其人者有矣。信任之道不专,则下侵众职,而贤才不得以施其志者有矣。是以知人则哲,禹之所以为难也;任贤勿贰,益之所以为戒也。苟非尽知人之明,而欲求信任之逸,吾未之闻也。继禹、益而后,能两尽其道者,其惟文王乎?且文王于贤才之心,知之何其明,信之何其笃也耶?所谓「克厥宅心」者,不啻肝胆之相照也,不啻心腹之相孚也。盖文王之心,即厥宅之心,而贤才之心,亦何异于文王之心哉?然文王既能知之,得不用之乎?于是在内则立之以常事之职,所以宅其事;在外则设为司牧之官,所以长其民。自上而达乎下,以卑而承乎尊,无非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凡有德之人,皆在官使,而文王于此,自可以无所事事矣。盖文王既能得贤才之实,则位必得其人,人必称其职,而文王得不尽其信任之道乎?是以号令虽出于君,而奉行者有司牧夫之任,文王无所兼焉。典法虽受乎上,而断狱者有司牧夫之职,文王何所与焉?夫禁戒之令,储备之需,又承流宣化者之所当先,而文王又何所容心于其间哉?然而设官分职者,虽贵于得贤才之实,而或作或辍者,尤不可无劝戒之心。此文王于黜陟之间,考核之际,惟知训之以休,使用命者有所劝;董之以威,使违命者有所惩,而后文王之心得以自尽,而贤才之心亦得以自尽焉耳。吁!君臣同心而异体,上下同心而异用。文王能以贤才之心为心,则贤才得不以文王之心为心乎?由此观之,则知人者,得贤之本;而劝戒者,又岂非用贤之本乎?尝考立政一书,周公告戒成王用人之道也。然原其意,则莫重于三宅之选,又皆以心言者,何也?盖人君之所以能求贤者以心;而贤者之所以能效职者,又未必不在于心也。虽然,上言「三宅」,而此不及「准人」者,岂非因上文方论文王用人之道,而此特申「克知三有宅心」之说,故略之欤?呜呼!微矣!

书义矜式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