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刘敞 撰

尚书

尧典曰:“申命羲叔,宅南交。” 说者曰:“春与夏交。” 非也。冬与秋交,秋与夏交,春与冬交,亦何不曰西交、北交、东交乎?且春曰嵎夷,曰旸谷;秋曰宅西,曰昧谷;冬曰朔方,曰幽都。此皆指地而言,不当至于夏独以气言也。本盖言宅南曰交趾,后人传写脱两字故尔,非真也。春云宅嵎夷,秋云宅西,推秋之西而知嵎夷为东也;夏云宅南,冬云宅朔方,推夏之南而知朔方为北也。此盖尧舜时四境所至,四岳所统也,故举以言尔。

舜典曰:“正月上日,受终于文祖。辑五瑞者,收诸侯圭瑞,还之王府。既月乃日者,既正月之明日,谓二月朔耳。辑五瑞必俟既月之明日颁之诸侯者,以新历数也。”

“修五礼,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贽,如五器,卒乃复。” 如者,同也。五器者,吉凶礼乐及戎器,同之一制度也。卒乃复者,巡守事毕,王乃还都也。

“五载一巡守者,唐虞氏分天下五服。其在畿内甸服之君,则皆执事之人也,朝夕见焉,故不特修朝觐之礼。至于侯服当朝一年,绥服当朝二年,要服当朝三年,荒服当朝四年,则天下诸侯毕皆一朝。一朝则天子巡守,故五载一巡守也。”

夔曰:“于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 益稷之末,又有夔曰:“于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 然则舜典之末衍一简也。何以知之邪?方舜之命二十二人,莫不让者,惟夔龙为否则亦已矣,又自赞其能,夔必不为也。且夔于尔时始见命典,不应遂已有百兽率舞之事,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

九共九篇,共当作丘,古文丘作□,与共相近,故误传以为共耳。九丘者,即所谓八索九丘。案小序:“帝厘下土方,设居方,别生分类,作汨作九共及槀饫。” 然则汨作之篇,言所以厘下土,兴工致治之道耳。九丘者,乃所谓方设居方,别生分类者也。九州殊土异俗,各因其性,顺其旧而教扰之,故为九篇,篇言一州也。舜肈十有二州,而今但九者,幽并之俗与冀州类,营州之俗与青州类,但疆土广大,故分之耳。至于人物自如旧也。孔安国为隶古定书,不知丘字误为共,遂肆臆说云:“述职方以除九丘。” 案职方氏之书,一官所守耳,周礼出于周公,仲尼未尝删述,而云除九丘乎?又今职方氏所掌,但其地名、山川大较,岂与方设居方,别生分类比乎?此云九共当为九丘,必也。禹贡虽载九州之地形,乃是治水之书,亦无方设居方,别生分类之事,则禹贡所言者形质也,九丘所言者情性也。惜哉此书之亡,不及见有虞氏之明徳也。

大禹谟

益曰:“都!帝德广运,乃圣乃神,乃武乃文,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 禹曰:“惠迪吉,从逆凶,惟影响。” 此言帝赏罚之审且速也,故能为天下君。

皋陶谟曰:“都!亦行有九德,亦言其人有德。” 此说性善也。行有九德者,言人之性固有九德也,宽柔、愿、乱、扰、直、简、刚、强是也。亦言其人有德者,言性虽有德,犹待其人之有德乃成德也。栗、立、恭敬、毅、温、廉、塞、义是也。愿而恭,恭与愿一物尔,愿者益恭,非德性相济者也。恭当作荼,字误也。荼者,舒也。愿悫过者,患在不荼,故以荼济愿也。简而廉,简者简易也,简易之人失在无廉隅,故济以廉,所谓居敬也。彰厥有常,吉哉!吉犹士也,所谓吉士也。于九德之中,能一德有常,则可谓士矣。三德可以为卿大夫,六德可以为诸侯,九德咸事,可以王天下。然则有常,所谓有恒;三德,所谓善人;六德,所谓君子;九德,所谓圣人。惟圣人能王天下,君子可以为诸侯,善人可以为卿大夫,有恒者可以为士。以孔子之徒论之,颜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 此王天下之任,圣人之德也。又曰:“雍也可使南面,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 此君一国之任,君子之德也。又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升堂未入于室。” 此卿大夫之任,善人之德也。又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 此吉士之任,有恒之德也。物之性未有能兼刚柔者也,谓圣人备九德,然则圣人之性刚且柔乎?曰:圣人神矣,其性无所不包,无所不备者,或不可得而闻矣。不可得而闻,则所闻者常闻其接于事为之迹尔。皋陶称舜曰:“临下以简,御众以宽。” 此九德之二也。极此言之意,故当曰:事亲以柔,行己以愿,临事以乱,任贤以扰,秉德以直,断谋以刚,敷政以强,此所谓大备之人也。

益稷曰:“禹曰:弼成五服,至于五千,州十有二师,外薄四海,咸建五长,各迪有功。” 说者谓禹治水,州用三万人,非也。师犹长尔,一州十二师,以商周之制推之,则连率、卒正之类也。以五长稽之,则五国有长而十长有师乎?长所以长也,师所以师也。十长之师,凡五十国。一州十二师,则六百国也。州六百国,计十二州,则七千二百国也。十二州之外,薄于四海,又有五长,是以禹会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也。

“笙镛以闲,鸟兽跄跄,何谓也?” 曰:“古者制乐,皆有所法也,或法于鸟,或法于兽。其声清扬而短闻者,皆法之鸟也;其声宏浊而远闻者,皆法之兽也。则此言笙镛之器,各得其法而尽其声,则鸟兽跄跄然也。”

“击石拊石,百兽率舞,何谓也?” 曰:“圣王功成而作乐,乐行而物遂,则此言四海之内,血气之类,莫不逸豫而自得也。人乐极则舞,兽不能舞,推其乐极,则亦宜舞也,故谓之率舞也。”

“击石拊石,何也?” 曰:“凡乐厚声石,此言所击者与所拊者皆厚,以和、皆泊以恬,则能以感人者也。”

禹贡

青州:“莱夷作牧,厥篚檿丝。” 徐州:“淮夷,蠙珠暨鱼,厥篚玄纤缟。” 扬州:“岛夷卉服,厥篚织贝。” 予谓三篚皆三夷之贡也,故序于三夷下。织读如士不衣织【阙】 ,染贝为织,岛夷所服,盖如厚缯贝者,木名耳。

“五百里要服,三百里夷,二百里蔡;五百里荒服,三百里蛮,二百里流。” 凡唐虞九州,州方千里,适三千里矣。要荒则在九州之外。三百里夷者,稍以夷礼通之,若春秋杞、鄫、葛、莒也。三百里蛮者,亦言杂以蛮俗待之,若春秋楚、越也。二百里蔡者,蔡读如蔡蔡叔之蔡。二百里流者,流读如流共工之流。轻罪则蔡于要服,重罪则流于荒服,所谓投之四裔,屏之远方者也。此则五宅三居之二矣。然则其一在绥服,九州之内也。凡夷性近于人,蛮性远于人,故近者称夷,远者称蛮也。

胤征曰:“火炎昆冈,玉石俱焚;天吏逸德,烈于猛火,殄厥渠魁,胁从罔治。” 言火炎则玉石俱焚,吏逸则善恶并诛,若此则是威烈甚于火矣,故不欲如火,但殄厥渠魁而已,所以分别玉石。

汤誓曰:“伊尹相汤伐桀,升自陑。” 陑者,桀恃险也,升之者,言其易也。着此者,言桀虽据险,亦不能拒汤,所谓地利不如人和。孔氏注乃曰:“出其不意,孙吴之师。” 非汤与伊尹之义也。

伊训曰:“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只见厥祖。” 元祀者,太甲之元年也。十有二月者,夏正十二月,殷正月也。举元祀于上,则明十二月者殷正月也。不言正月而云十二月者,于书未有言王者三统之辨,使上下互相备也。此先君以去年十二月,夏之十一月崩,故太甲以今年正月,夏之十二月朝庙,正君臣。至三年十二月,则二十六月丧毕,而以冕服归于亳矣。若谓十二月亦殷之历者,古天子逾年改元,一年不二君,则元祀十二月乃太甲改元之后十二月也,去先君崩一期矣。至三年十二月,太甲乃归于亳,归【阙】 之时,凡居丧三十七月,不得为二十六月也。欲就二十六月而言之,则太甲以先君之末遂为元年乃可尔,而非逾年改元,一年不二君之义,伊尹岂为之哉?

“臣下不匡,其刑墨。” 墨者,非刑名也,谓其刑如墨也。贪以败官为墨,今臣不匡君,是贪位明矣,故使坐贪也。传曰:“昏墨贼杀,皋陶之刑也。”

微子曰:“父师若曰:我旧云刻子,王子弗出,我乃颠隮。” 刻犹害也,言我旧常云纣欲害子,今王子不出,必见杀,王子见杀,我乃陨灭矣。所以然者,三仁存则殷存,三仁亡则殷亡,武王观兵还师,此其验也。均之不可亡,而微子先逊于荒者,微子以地逼见疑,欲害与其见杀而速亡,不如避祸而缓死也。然则三人亦何向何背,何去何处,势物之变,微子以母兄宜避,箕子以同姓宜留,此仁者之外化内不化也,故曰:为百世师。

泰誓曰:“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 孔氏曰:“观兵孟津,以卜诸侯伐纣之心,诸侯佥同,乃退以示弱。” 非也。诗云:“匪棘其欲,聿追来孝。” 圣人岂有私天下之心哉?观兵孟津者,所以惮纣也,欲其畏威悔过,反善自修也。如纣遂能改者,武王亦北面事之而已矣。然则进非示强也,退非示弱也,进所以警其可畏,退所以待其可改,及其终不畏,终不改,然后取之。此篇称纣罔有悛心,乃夷居弗事上帝神祇,足以知武王的退非示弱而袭之明矣。

武成曰:“武王伐殷,往伐归兽,识其政事,作武成。” 记也,言史官具记武王克商所施行之政,以为此书也。然此书简策错乱,兼有亡逸,粗次定之于下:

“惟一月壬辰,旁死魄,越翼日癸巳,王朝步自周,于征伐商。” 此下当次以厎商之罪,吿于皇天后土,所过名山大川【云云】,下至大赉于四海,而万姓悦服,皆在纣都所行之事也。然后次以厥四月哉生明,王来自商,至于丰。然后又次以丁未,祀于周庙【云云】,下至予小子其承厥志。此下武王之诰未终,当有百工受命之语,计脱五六简矣。然后次以乃偃武修文【云云】,然后又次以列爵惟五【云云】

“戊午,师逾孟津;癸亥,陈于商郊;甲子,俟天休命。”【经文甲子二字在休命下】孔氏曰:“自河至朝歌,出四百里,五日而至,赴敌宜速。” 非也。传曰:“纣使胶鬲问师期,武王告以甲子,武王恐失期而胶鬲死,于是亟行军吏曰:请少缓,武王不可,曰:胶鬲贤者也,吾以此传虽不见经,而以解此经为合。夫王者之师,正而不奇,不乘人以险,不掩人以不备者也,何以赴敌宜速哉?”

无逸曰:“此厥不听,人乃训之。” 又曰:“此厥不听,人乃或诪张为幻。” 此两听字皆当作德字,字形相似,故误尔。

毛诗

子夏诗序云:“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 然则诸国风,其言正义、善事合于道者,皆正风也。其有刺讥、怨讽者,乃变风也。亦犹二雅,言文武、成康为正雅,言幽厉为变雅矣。今说者皆断周南、召南为正风,自邶以下为变风,遂令淇奥、缁衣与南山、北门同列,非夫子之意,子夏之指。且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为变风可矣,若人伦不废,刑政不苛,何故【一本无何字,故作顾】不得为正风乎?既横生分别,不与二雅同,又褒贬错谬,实无文可据,未足以传信也。

葛覃二章曰:“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获,为絺为绤,服之无斁。” 者,葛居谷中,莫莫茂盛,于是则有人就而刈之,获之,以为絺绤,而服之不厌。如后妃在家,德美充茂,则王者就聘之,以为后妃,与之偕老矣。

卷耳序称后妃又当辅佐君子求贤审官,内有进贤之志,至于忧勤。吾于此义殊为不晓。后妃但主内事,所职阴教,善不出闺壸之中,业不过笾馈之事,何得知天下之贤而思进之乎?假令实可不害武王,岂责纣为牝鸡无晨?周公作易,何言在中馈无攸遂乎?假令后妃思念进贤,为社稷计,亦何至朝夕忧勤乎?要之后妃本不与外事,自无缘知贤者不肖主名。若谓后妃贤,当并治其国者,是开后世母后之乱,吕武所以乱天下也。若尔,又何以号为正风,教化万世乎?且令自古妇人欲干预政事故引此诗为证,初虽以进贤审官为号,已而晨鸣便无可奈何矣。验大姒、大任等,亦但治内事,无求贤审官之美,审知此诗序之误也。盖后妃于君子有夙夜警戒相成之道,此诗言后妃警戒人君,使求贤审官之意耳,不谓后妃己自求贤审官也,事体相类,辞意相混,故序诗者误之。曰:“采采卷耳,不盈顷筐。采卷耳者,欲求盈筐,今不得盈,心不在,故无收获也。以言为国当求贤耳,而贤不至者,亦以心不专,故贤不来矣。如是,顷筐无所获,则失其所愿,周行无所置,则失其所治。此为后妃警戒求贤审官也。其余又陈当知臣下之勤劳之事,亦谓从容警戒于君耳,非以后妃己所行也。

甘棠曰:“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 蔽芾,盛貌。召伯在之时,尝憇息此棠树之下,今其人虽不在,犹当勿伐此棠。盖覩其物思其人,思其人则爱其树,得人心之至也。诗人托事指意,足以达其情之深切著明而已。而说者遂谓召公真暴露此树下,使召公为墨子之道也,则或有之矣。若彼召公者,仁人也,则有朝廷宫室,是乃中庸之法,上下之节矣,安可非苦就行以干百姓之誉哉【“非苦就行” 四字诸本皆尔,当考】。

旄丘诗曰:“何其处也?必有与也。何其久也?必有以也。” 言我所以处且久者,正以卫为方伯连率尔,怨问之也。

泉水诗曰:“我思肥泉,兹之永叹。出同而归异。” 曰:“肥”,作此诗之女于今卫侯兄弟也。以言亦出同而归异,不得相见尔,是之为叹也【夫人有遣大夫归宁兄弟礼】。

园有桃,其实之殽。园之有桃,犹国之有君也。桃不能自用其实,故其实为人之殽,犹君不能自用其民,反为人有也。

扬之水,白石凿凿。此兴晋人将叛而归沃之意也。激扬之水,湍疾腾蹙,反令白石凿凿然鲜明,犹昭公暗弱不修德政,反驱百姓归于沃,沃以盛强也。非扬之水不能使白石凿凿,非昭公微弱不能驱百姓归沃,沃以盛强。卒章曰:“我闻有命” 者,道民将叛之实也。

狼跋曰:“公孙硕肤,赤舄几几。” 公孙者,豳公之孙,谓周公也。周公有硕肤之德,故摄政而履人君之舄,几几然甚宜之也。毛以公孙为成王,郑以公孙为公逊,皆非是。

常棣之四章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每有良朋,烝也无戎。” 案此诗八章,七章合韵,惟此戎字不合韵,疑戎当作戍,戍亦御也,字既相类,传写误也。

伐木三章章十二句,每一章首辄云伐木,凡三云伐木,故知当三章也。今毛氏诗断六句为一章,盖误矣。

伐木丁丁,丁丁声相应也。伐木者,小事尔,犹求同志共事,其声丁丁然。以言自天子至庶人,亦当须友以相成也。彼伐木能求助于人,使有声丁丁然,况任天下之事,事多重于伐木者乎?此乃诗意,已毛郑说俱非是也。

有杕之杜,有睆其实。杕杜,特生之杜也,以兴君子于役,则妇人特居焉。睆然其实者,方其盛时也。

白驹四章皆兴也。白驹以斥贤者,言若有是白驹食我之场苗者,我则絷维之,虽不得久留,犹愿永终今朝焉,爱之厚也。以言若有贤者肯食王禄,王则羁縻之,虽不得久留,犹愿永终今朝焉,亦爱之厚也。二章申殷勤,皆所以教王也。三章言有皎皎之白马,其洁白可爱,犹贲然而来,今汝贤者,何故自洁白则不肯来乎?此以属贤者,故上刺其君之不能下贤,下怨贤者之弃吾君,忠厚之道也。四章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生刍薄陋也,言白驹不见收,逸于空谷,其养甚薄,生刍一束而已,犹贤者不为世用,而甘于菲薄也。

黄鸟黄鸟,无集于谷,无啄我粟。此邦之人,不我肯谷。言还言归,复我邦族。兴也。黄鸟集谷啄粟,则有弹射捕逐之害,犹我嫁于此邦,居于此室,而遭衰薄之俗,有斥逐之辱。一人之性不足以变一家,一家之俗不足以变一邦,而云尔者,阴礼不修,则举国皆污,故曰复我邦族也。

十月之交,天命不彻,我不敢效我友自逸。彻,均也。小旻四章章八句,二章章七句,乃得其理。今误为三章八句,三章七句。卒章曰:“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 此言小人短虑,暴虎冯河之患,患在目前,则知避之,丧国亡家之祸,祸在岁月,故不知忧。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者,言善为国者当如此矣。

小弁曰:“鹿斯之奔,维足蹜蹜,顾其子也。雉之朝雊,尚求其雌,其雌妃也。” 言王放逐太子,曾不如鹿乎?废黜申后,曾不如雉乎?譬彼瘣木,疾用无枝,木瘣则无枝,无枝则木死矣。亦若王受谗放逐太子,自残其嗣,其嗣诚残,王亦且毙踣矣。相彼投兔,尚或先之,兔为人所驱,急更投人,人哀其穷,则及驱者未至而先存之,兔虽可利,以其可怜,犹存之也。何则?诚不忍其心之穷急也。以言王何独忍人哉?今俗犹言飞鸟入怀,勿杀,杀之不祥,此投兔之比。

巷伯之诗者,孟子所作也。孟子仕【一作寺】人以避嫌,不审为谗者谮之,至加宫刑为寺人,故作此诗也。诗名巷伯者,是其身所病者,故以冠篇末。云杨园之道,猗于亩丘者,言谗人罔极,不独诮己而已,必将上及大臣骨肉,但先自己始也。故曰:“凡百君子,敬而听之。” 其后王后太子及大夫果多以谗废者。

谷风曰:“习习谷风,维山崔嵬,无草不死,无木不萎,忘我大德,思我小怨。” 习习之风,生草木也。崔嵬之山,养草木也。然而不能使草长不死,不能使木长不萎,天地之功有所不足也。奈何忘我大德,思我小怨乎?

四月维夏,六月徂暑,先祖匪人,胡宁忍予。此不欲生之辞也。我之先祖,曾匪以人恩畜我乎?何为忍使我当此乱世而生也?滔滔江汉,南国之纪,尽瘁以仕,宁莫我有。者江汉之水能纪纲南国诸川而有之,今我尽劳从仕王,曾不顾有于我,计王之德,不若江汉之水也。匪鹑匪鸢,翰飞戾天,匪鳣匪鲔,潜逃于渊。者言怨乱并兴,忧之之辞也。曾不为鹑鸢乎?翰飞戾天。曾不为鳣鲔乎?潜逃于渊。言非此四者,则皆罹其患矣。

北山五章章六句,故言六章三章六句,三章四句,非。无将大车,祗自尘兮,无思百忧,祗自疧兮。博士读疷为邸,非也。疧当作缗,病也,字误耳。

小明四章章十二句,故言五章三章十二句,二章六句,非。

鼓钟诗曰:“以雅以南。” 文王世子曰:“小学正学干,大胥赞之,籥师学戈,籥师丞赞之,胥鼓南。” 此言南者,皆指文王乐也,则吴季子所观象箾南籥者也,非南夷之乐也。南夷之乐曰任,不曰南,谓之曰南,强厥名矣。鼓钟之诗伤幽王乱文武之乐,故末及雅与南也。雅亦用籥,南亦用籥,故云以籥不僭也。然文王之乐称象箾南籥者,文王之化先被江汉之域,故作乐以象其功也。象者,象南方之译云。

信南山曰:“中田有庐,于田中作庐,此井田之法也。庐舍居内,贵人也。公田次之,先公也。私田居外,后私也。”

采菽采菽,筐之筥之,兴也。菽薄物,采以为藿,然而不可不敬,故或筐之,或筥之,况诸侯之君乎?故当有以厚锡予之也。觱沸槛泉,言采其芹,采芹者,以槛泉洁清,则就采其葅,况诸侯之君有修洁之德乎?亦不可不以恩礼接之也。

假乐故言四章章六句,以文理考之,实六章章四句。卷阿诗曰:“似先公酋矣。” 召康公则何以不欲成王似先王而独曰似先公乎?曰:成王之时,周之先王惟有文武,文武皆圣人,不可似也。是以欲成王似其可及者,则莫若先公也。然则圣人不可及,而大贤有可到,非不欲其似先王也,智不能也。以为不然,复察于诗,召公戒成王,则作公刘之诗,周公戒成王,则作太王之诗,所以不及文武者,其意皆可知矣。

常武有常德以立武事,因以为戒。然常德者,既敬既戒,惠此南国是也。言宣王命太师皇父为冢宰,整其六军,既敬矣,既戒矣,无负于南国矣,而南国今不率职,故可以征之。此谓先自治然后治人,故曰常德。二章命程伯休父者,南国既有变故,敕大司马陈行戒师旅而往讨,太师皇父为冢宰,实总六军,故曰整我六师,程伯休父为大司马,专军政,故戒左右陈行也。因以为戒者,王犹允塞,徐方既来,徐方不回,王曰还归,是也。凡兵出则戒于诈,故曰王犹允塞,乃能来也。武成则戒于渎,故曰还归者,止于义也。

季札闻歌小雅而曰:“美哉,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犹有先王之遗民焉。” 杜注云:“衰,小也。先王,殷王也。” 文中子曰:“季札焉知乐,小雅周之盛也。” 予谓二子之说皆未得其真。何者?思而不贰,怨而不言,何关殷之末王乎?若闻鹿鸣、鱼丽而谓之衰,又何以为季札乎?盖昔者周德既衰,乐章错乱,太师非其人,不知小雅自有正雅、大雅自有变雅,而遂误以凡变雅者为小雅,凡正雅者为大雅,而季札所闻适皆节南山之类,故有周德衰之叹耳。后至仲尼自卫反鲁,乃始分雅颂各得其所,由仲尼而雅颂各得其所,则仲尼以前大小雅不得其所矣。故季札所闻者皆厉宣幽王之诗,而当时太师目之为小雅者也。此其所以称怨而不言,不亦宜乎?

七月诗周公作也,公刘诗召公作也。周公召公等也。七月陈王业之本,公刘亦云戒以民事,美公刘之厚于民,其意亦等也。周公作之戒成王也,召公作之戒成王也,戒成王等也。七月之兴,当既王之后,公刘之兴,亦当既王之后,其时又等也。然而七月则系豳风,公刘则入大雅,何也?公刘岂非豳国之君?七月岂非公刘之诗?先儒以为周公遭变故,七月为变风,召公无变故,公刘为大雅,其然乎?其不然乎?豳风者,名之为豳,实周公诗耳。周公之诗,何不名曰周公国风而曰豳乎?周者,畿内国也。畿内诸侯上系于王,不得国别风也。何不编于鲁?鲁者,伯禽封耳,周公不之鲁也。何不编之雅与公刘相伦?公刘之诗,言其政事,七月之诗,言其风俗,既曰风矣,不得编于雅矣。周公作诗意在于豳,而周公之诗无所可系,故因谓之豳也。就豳言之,七月、东山皆正风也,鸱鸮以下皆变风也。由是言之,豳七月自无缘入雅,不得云周公遭变故为变风也。且以七月、东山为变风,世复有正风者乎?且复有不变风者乎?曰:然则鸱鸮、破斧之属,何不列之于雅?曰:列之于雅,是为变雅。成王虽始疑周公,而终任之,摄政六年而后复子明辟,君臣之道亦无间矣。君子成人之美,故不使成王之世有变雅之声,而摄引其诗,使还周公也。曰:东山之诗非刺也,亦何以不入雅?曰:当此之时,成王犹谅闇,故兹事不为成王之美,亦不入雅,明总己之际,责在冢宰也,与春秋毛伯来求金相似,乃知圣人之意,六经如合符契耳。

维清之诗序曰:“奏象舞也。” 象则文王之乐,所谓象箾者,盖文舞也。故其辞称文王之典。夫文王之舞,谓之象,武王之舞,谓之武。将舞象,则先歌维清,是以其序曰奏象舞,其辞曰文王也。将舞武,则先歌武,是以武之序曰奏大武,其辞曰于皇武王也。内则十三学舞勺,勺大武也。十五学舞象,象则象箾也。教者当举时王之教,学者当举时王之乐,故勺与象明文武之功也。

雝禘太祖也。太祖即后稷矣。

长发大禘也。此禘于宗庙之禘,所谓五年再殷祭与祫连称者也。禘于太祖,则功臣与祭,故末章言伊尹也。云昔在中叶,者作此诗之时,指汤未受命之前为中叶也。有震且业者,常有震恐危业之事,即仲虺云肇我邦于有夏,若苗之有莠,若粟之有秕,小大战战,罔不惧于非辜者,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