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为之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 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语译

上德的人,对人有德而不自以为德,所以才有德。下德的人,对人一有德就自居其德,所以反而无德了。因为上德的人,与道同体,道是无所为而为,所以他也是无所为而为。而下德的人,有心为道,反而有许多地方却做不到了。

上仁的人,虽然是为,却是无所为而为;上义的人,尽管是为,却是有所为而为;上礼的人,就更过分了,他自己先行礼,若得不到回答,便不惜伸出手臂来,引着人家强就于礼。

由此看来,失去了道然后才有德,失去了德然后才有仁,失去了义然后才有礼。

礼是表示忠信的不足。等到步入礼的境界,祸乱也就随之开始。智慧不过是道的虚华,是愚昧的开始。至于以智慧去测度未来,更是愚不可及的事。

所以大丈夫立身敦厚,以忠信为主,而不重视俗礼;以守道为务,而不任用智巧;务必除去一切浅薄浮华等不合乎道的,而取用敦厚质实等合于道的。

本章乃是老子最著名的一章。有不少版本把《老子》这本书分为上下两篇,本章就是下篇的第一章,但是这种区分法似乎有欠妥当。因为形成老子思想的哲学原理,完全包括在前四十章内,而后四十章处理的大多是实际生活上的问题,譬如生活的准则和政治论等。

本章讨论的主题是道的堕落。道所以会堕落,乃是某些哲学家——特别是孔子——的仁、义、礼、乐之教大兴的缘故。

研读本章应与第十八、第十九章的精选(庄子怒斥孔教)对照,才不致对老子思想有所缺失。

道的堕落

《庄子》之《知北游》

道不是可用言语招来的,德也不是自称有德就可得到;然而,仁可以培养,义可以不足,礼也可作伪。所以说:“失去道而后德出现,失去德而后仁蔚起,失去仁而后义显现,失去义而后礼大兴。”礼就是道的堕落和祸乱的开始。

上述引句中的话,显然是出自老子,因为它所采用的字词与本章原文完全一致。不过,这些词句偶尔也会出现在其他的引句中,这种引句在老子的书中常可看到。

合其位的制度

《庄子》之《天道》

天道的根本在于君主,人道的终结在于臣下;君主需要的是简扼,臣下需要的是详情;起用三军和兵器,是德行衰败的结果;施行赏罚和动用刑具,是教育的末途;采用礼法典章的制度,是治理百姓的终结;大兴钟鼓的声律、羽毛的舞姿,是音乐的结束;区别哭泣、悲痛、丧服的等级,是悲伤的末路。

这五种终结,必须要有精神的运行、心术的引动,才能产生出来,古时候的人早已有了这种认识,只是没有率先实行而已……

讲述大道而不论程序,便不是大道;论述大道不依道而行,论道就无用了。所以古代阐明大道的人,先阐明自然,再谈道德;道德明白后,再论仁义;知道了仁义,则求名位;了解了名位,再谈声誉;得到声誉,再论因材任职;做到了因材任职,再谈审察;做到了审察,再来辨别是非;能够辨别是非,才能论赏罚。

做到了赏罚,那么愚笨、聪明、尊贵、低贱等人也都有了适当的位置;贤、智、愚、鲁之士,自也能各有其用。用这种方法来侍奉君主,养蓄臣子,治理事物,修养身心,也就无所谓用不用智谋,当然也必能归返自然,这就叫做太平,乃是治世的最高境界。

所以古书上面记载着“有形就有名”,古人早就有了形名,只是没有率先使用而已。

古时讲述大道的,要五次演变才举到形名,要九次演变才说到赏罚。若没有经过这些过程,突然提到形名(像孔教所为),人们就无法知道它的根本;突然提到赏罚,人们也不能明白它的原始。像这样颠倒大道、违背大道的人,只有被人治理,怎可能去治理别人呢?

突然提到形名、赏罚的人,是只知治理的意思,不知治理的原则;是只能受天下人役使,不能役天下人的辩士。

孔教何以乱天下

《庄子》之《在宥》

偏爱视觉的,迷五色;偏好听觉的,喜五乐;偏爱仁的,乱五德;偏爱义的,违背于理;偏爱理的,助长了技巧;偏爱乐的,助长了淫声;偏爱圣的,导致百姓苦求绩业;偏爱智的,导致评论是非的弊病。

如果天下百姓各守本性,这八种弊端存不存在都无所谓。如果天下百姓不守本性,这八种弊端便是引起大乱的主因了。

正当它们扰乱天下的时候,世人竟然愈来愈尊崇它、珍惜它,天下人的迷惑可说已到达了极点。本该弃置不顾的弊端,天下人反而斋戒谈论它,跪坐学习它,歌舞赞美它。看到这种情形,我又有何法可想?

读者如果想要更进一步了解道家的反论和孔子的思想,请参阅本书后面的《想象的孔老会谈》。

道家特别强调无意识的善。善本是自然和无心的表现,若是有心为善,便会脱离“大道”,进而走向毁灭的道路。

无意的善

《庄子》之《齐物论》《列御寇》《徐无鬼》《大宗师》

不去辨别万事万物的所以然,就合乎道体了。

最大的祸害便是有心为德。

庄子说:“不期而然射中目标的人,才是精于射箭的人。”

偶然碰到适意的事,来不及笑;真正从内心发出的笑声,事先也无从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