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泰,字林宗,好奖借士类,多所成就。茅容避雨危坐,劝令就学。孟敏破甑不顾,泰以为有分决,亦劝令学。拔申屠蟠于漆工,识庾乘于门卒。其余或出屠沽士伍,因泰奖进成名者甚众。贾淑性险仄,为里邑患。泰遭母丧,淑来修吊。既而孙威直后至,见泰受恶人吊,不进而去。泰遽追谢曰:「贾子原诚实凶德,然洗心向善,仲尼不逆互乡,故吾许其进也。」淑闻感愧,卒为善士。后党祸作,名士俱被祸,而泰以隐恶扬善,独免世网焉。

何慎吾曰:「凡恶之初作,只缘一念之差,未必不可劝禁;恶之既炽,犹有一念之明,未必不可解救。但世每拒绝如雠,而渠亦趋死如鹜。及沦罔赦,悔恨无及。任世道之责者,所当引为己辜,奚啻怜悯而已也。若善则人我所同得,人每妄分彼此。高者惟欲善自己出,卑者亦不欲善自人行。甚有诬词以抵瑕,阴计以败美者矣!亦知乐人善者之为善更多乎?矧能乐善者,不独诱掖于事始,奖劝于当机,善自我成者,为吾善也。即彼之善已完满,吾力能登吁,固以发潜德之光,即言可播扬,亦以鼓好修之趣,使已善者益者益加坚信,未善者闻风兴起。与人为善,君子之所以大哉!」

管宁,字幼安。尝避地辽东,公孙度设馆待之,不就,而庐山为室。邻有牛暴田,宁为牵牛着凉处牧之。牛主人惭。里中男女共汲一井,争先有斗者,宁多买汲器,置井旁待之。既闻,乃各自悔责。所居故旧邻里有穷困者,家不盈担石,必分赡救之。与人子言孝,与人弟言悌,与人臣言忠。貌甚恭,言甚顺,名行高洁。望以为不可及,而即之熙熙,能因事以导人于善,渐之者无不化焉。

庞统,字士元,性好人伦。每所称述,多过其才。或咎之,士元曰:「方今雅道凌迟,善人常少。不美其谈,即声名不足企慕,而为善者寡矣!今拔十得五,犹得其半。而可以崇迈世教,使有志者兴起,不亦可乎!」人服其言。

卓然自命之器,世所实难。奖诱之,无不成就;沮抑之,无不摧败。齐谢朓好奖人才,会稽孔闇粗有文章,未为时人所知,孔稚圭尝令其草让表以示脁。朓嗟叹良久,自折简写之,语稚圭曰:「此子声名未立,应共奖成,无惜齿牙余论。」虽所取止在文艺,然可为前辈汲引后进之法。

陈瓘,字此锡,性甚谦和,与物无竞,对人议论,多取人善。虽短,未尝面折,微言警之;人多退省愧服。尤好奖励后辈,一言一行,茍有可取者,即誉美传扬,谓已不及。官至宰相。

王阳明先生有云:「大凡朋友固以责善为贵,然必箴规指摘处少,诱掖奖劝意多,方是。」先辈又云:「语人之短不曰直。」深足破人似是而非之见。

文征明,性不喜闻人过,有欲道及者,必巧以他端易之,使不得言。终其身以为恒。

昔马伏波诫兄子曰:「吾愿汝曹闻人有过,如闻父母之名,耳可得闻,口不可得而言也。」至龟山杨先生则曰:「口固不可得而言,耳亦不可得而闻也。」与衡山所操,同出一头地。又先辈有云:「捏造歌谣,非惟不当作,且不当听。徒损心术,长浮风耳!若一听之,则清净田中,亦下一不清净种子矣!」此言最为入微。

祝期生,好讦人短,又好诱人为非。人有貌陋者,讥笑之;俊美者,调嘲之。愚昧者,诳侮之;智能者,评品之。贫者,鄙薄之;富者,讪谤之。官僚讦其阴私,士友发其隐曲。见人奢侈,誉为豪士;见人狠毒,赞为辣手。人谈佛理,目为斋公;人谈儒行,嗤为伪学。人言一善言,则曰:「渠口中虽如此,心上未必如此。」人行一善事,则曰;「这件事既做,那件事如何不做?」乱持议论,颠倒是非。晚年忽病舌黄,必须针刺出血升许乃已。一岁之间,发者五七次,苦不可言。竟至舌枯而死。

姚若侯曰:「嗟乎!期生之舌,美舌也。使竭其舌才而善用之,必能宣扬大教,劝化无边。其舌上青莲花,且弥天盖地矣!天生美才,何可易得,而竟以枯死,惜哉!夫舌有二业:恣杀物命,以供饕餮,是谓入业。恶言邪论,惑人害人,是谓出业。然入业犹曰有味存焉;若出业,则吾不知其味之所在矣!」

陈寔,字仲弓,平心率物。乡人争讼。辄求叛正。寔为谕以曲直,开以至诚,皆感动至曰:「宁为刑罚所加,毋为陈君所短。」有盗夜入其室,止于梁上。寔阴见不发,呼之孙训曰:「人不可不自勉,不善之人,未必本恶,习以成性,遂至为非。梁上君子是矣!」盗惊,投地规罪。寔徐譬之曰:「视君状貌,不似恶人,宜深克己反善,此当由贫困。」遗绢二疋以归。自是邑无盗者。

刘庄襄公璲,大父曰仲辅,自少仁恕爱物。与赠夫人初婚之夕,家尚贫,有一偷儿入室。公惊视之,乃所识人。公曰:「乃汝耶!想以贫故为此。」检夫人首饰数事给之,令去,曰:「我终不言。」其后夫人讯之,公曰:「已许不言矣!何见问?」及公殁,有一族子制衰服,头触棺,哭极哀。人疑其为偷儿,而有善行,盖愧而改也。公既以孙贵累封,后甲第不绝。

仇览,字季智,汉蒲亭长。有陈元者,独与母居。而母诣览,告元不孝。览惊曰:「吾近过元舍,庐落整顿,耕耘以时。此非恶人,当是教化未至耳!母守寡养孤,苦身投老,奈何以一朝忿,欲致子于不义乎!」母感悔涕泣而去。览乃亲到元家,与其母子饮,为陈人伦孝行,譬以祸福。元竟成孝子。

为元惜身名,又为其母惜恩谊,有此恻怛至诚,焉得不化?为陈孝行祸福,其余事也。

马恭敏公,作守。有兄弟老而争产不休,公命取一大镜,令兄弟同照之。见面庞相似,须发皆皓然,泣悟交让而出。

妙处绝不容言!

孙洪,少游太学。有同舍生得家报,洪索观之。内云:「昨梦一神人传登科录,汝与孙洪皆列名籍中。洪名下有朱字云:「某年月日,不合,代写离书,落其籍。」洪愕然曰:「果有之。不意上天谴责乃尔!」及试,生果中,而洪下第。洪归,访前离婚者,夫妇俱未有偶,为委曲劝导,复合之。寻亦登第。

贺灿然,秀水人。万历间,尝以诸生从同邑御史姚思仁巡按河南。时中州大饥,灿然目击其艰,特草荒疏,力劝思仁急上请赈。思仁尝历按山东等处,持法严正,多置不法者于死。一日病痁,被摄至冥司,群鬼索命。冥王诘之曰:「何嗜杀乃尔?」思仁曰:「御史为天子执法,此辈自死于法耳。」王曰:「居官而不体上帝好生之德,不存矜恤而草菅民命,罪孽自重,无从解免。」思仁曰:「当河南凶,某上疏请赈,所活不下千万,独不可相准乎?」王曰:「此贺灿然所为也,已注其中年大富贵矣!」思仁曰:「固也非某,即贺疏何由上?独不可分半乎?」王颔之,命吏诃散群鬼,放还。后灿然四十成进士,官至冢宰。思仁亦登八座。

姚若侯曰:「按格,化豪杰权贵者,功尤倍。盖豪杰有手,权贵有势。才势者,人中之江河也。溃而决之,怀山襄陵。若引归正道,则通舟楫者数千里;穿为漕渠,则灌田地者亿万顷。其害大,利亦大。是以三教圣人,皆急收才势之人而用之。幕宾者,名为豪杰权贵所用之大,而实可以为用豪杰权贵之人也。监司守令之幕宾,劝监司守令于善,则郡县受福矣!督抚之幕宾,劝督抚于善,则一省受福矣!部堂宰相之幕宾,劝卿相于善,则天下受福矣!且居官者,政成而万民誉之,绩奏而朝廷荣之,阳世之福报既奢,则阴司之记录亦减。幕宾则有德无名,是为阴德,其功最大。推此而论,凡为要路腹心、豪门亲戚,及挟一艺一术,游于豪贵之家者,皆可即此意而善用之。」

杨询,性巧媚,善揣人意,怂恿之以得其欢。丹阳尹杨开,性暴横,果于决责。与询最厚,每事必访。询明知其非,不敢有所忤,一切赞美而已。开一日盛暑中,杖公吏及系囚四十余人。二人死,询犹盛称其快。后梦至一处,金紫者谴之曰:「成杨开之恶者,汝也。罪当坐汝。」数日,果中恶疾而死。

李小有曰:「杨开每事必访,犹有虚心焉。询肯一言劝导,必当有救。反称快以甚之,是杀被杖人也,亦并陷杨开矣!竟以杨开之罪坐之。冥司折狱,固为允当。」

张全义,唐人,治东都。出见田畴美者,辄下马与僚佐共观之。召田主,劳以酒食。有蚕麦善收者,或亲至其家,悉呼老幼,赐以茶彩衣物。民间言张公不喜声伎,见之未尝笑,独见佳麦良茧则笑耳。有田荒芜者,则集众杖之。或诉以乏人牛,乃召其邻里,责使助之。由是比户丰实,称富庶焉。

按此尚有长民之责也。若后汉京兆王丹,隐居养志。每岁农时,辄载酒殽于田间,候勤者劳之,其惰懒者耻不与。皆兼功自励,邑聚相率,以致殷富。其浮荡废业者,辄晓其父兄黜责之。行之十余年,其化大治。谁谓匹夫无化俗之权哉?

士子某赴省试,文甚慊意。于僧寺访一神相士,士摇头不答。揭榜果黜,因再往问终身。相者曰:「以君骨相,岂敢相许?莫如种大阴德,或可以回造化。」士子归途自思:「我贫士也,安能济人?但我见近日为师者,多误人家子弟,我从今只留心教道,以积阴德。」后复与试,寻前相士,再问之。相曰:「君骨相全换矣!」揭榜果中。留心教人,乃莫大阴德,宜造物之默相也。

吴中塾师于明英,力学强记,甚得时名。但惟知自为,不肯讲论。时喜游览,不加检束,且善于涂饰。生徒课艺,已恒代草,冀以欺其父兄。屡试棘闱不中,晚遭退黜死,子孙无识字者。

有一友尝语予云:「骗人财者谓之拐,偷人财者谓之贼,劫人财者谓之盗。三者阳罚茍不及,阴戮必加之。为师而受人束脯,又享人供奉,而误人子弟,与此三者何异?」余谓:「三者尚专攫财耳,实无他损于人也。为师而误人子弟,其攫财损人,殆兼人矣!」然而朝廷不闻设一法以绳之者,何也?盖尊师重傅,立国规模;以贤人君子之礼优容之,亦责其以贤人君子自处耳!若阴司,则专补阳世所不及;阳法所纵,阴律每加严焉。然则于生之受报,未知如是而止否也。

嘉兴府某庠生,喜隐恶扬善,遇子弟亲友谈笑闺门事,便正色怒。因作口业戒文,垂训后学。万历年间,年迈无科学。门生多应试者,强邀之同入省。偶出犯布政钺,因命题试文,大受知赏。为咨学宪,得与棘闱。榜发前一夕,梦其父曰:「前月有一士该中,为奸室女,除名。文昌奏汝作口业文,劝戒后进,请以汝名补之。来春还登甲榜,务益积德以报天恩。」果联捷。

宋时程一德,粗知字义,孜孜欲人为善。每遇嘉言善行,辄刊刻施人,使世警悟。一夕,梦梓潼帝君语曰:「汝有善念,诸刻俱录报天庭矣!」自此三教典藉,不学而晓;子孙悉俊拔,多高第。二程夫子,皆其后也。

黄庭坚,好作艳词,人争传之。尝谒圆通秀禅师,秀呵之曰:「公翰墨之妙,甘施于此乎?」时秀方戒李伯时画马事,庭坚笑曰:「某但空言,初非实践,岂亦欲置我于马腹中耶?」秀曰:「伯时但以想念在马,惰落不过止其一身;公以艳语动天下人淫心,罪报何止马腹?一朝绝笔,正恐入泥犁(华言地狱)耳!」庭坚悚然愧谢,自是绝笔。

按山谷以改正实录窜死,刚方铁石人也。而好作艳词,何哉?亦其生来有此一种俊才,不能自遏抑耳。然用以为他述作,何遽不妙?一朝绝笔,虚心勇决可敬。世非山谷之才,而假以风流自命,艳词未审于山谷何如,泥犁知先山谷独入矣!

某郡僚,暴卒复苏,命请太守群僚至,告曰:「某被摄,见阴司主者,乞命甚哀。主者悯之,谓曰:『汝能劝千人不食牛肉乎?限以三日,敕予再生图之。』非诸公为我遍劝百姓,不可得也。」众以为妄。过三日,复报某官死矣!守大惊,召僚属共持此戒。立一簿于通衢,劝百姓愿者书姓名。一日得数千人,望空焚之。少顷,报某官生矣!往讯之,云:「复被使者摄去,主者方怒让,有吏持一籍至云:『是劝戒食牛人姓名。』主者大喜,准延寿四纪;太守与众,俱受福无量矣!」

朱在庵曰:「吾人之戒,止于一身一家。固不若作一缘册,时为捧持,随身劝化。募缘者不费人一钱、粒粟,而应募者积福寿子孙,奚难慨许?」感应录曰:「劝百人不食牛肉者,增寿一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