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周、鲁之关系
周季百家并作,大师几如“过江名士多于鲫”,而老子尤为大师之大师,其事迹见《史记》本传,余既别有《老子列传考释》,及《老子年表》以详之。兹第揭要而言曰,老子先孔子而生,后孔子而卒。其卒年盖在战国前期,周显王初载,故得与杨朱年事相接,而发生师弟之关系也。
且老子所以为大师之大师者,尤以孔子、杨子皆一代之大师,而同出老子之门下也。孔子者,春秋一代之大师也。杨子者,战国一代之大师也。而老子偏以寿考,为春秋、战国两代学术之中枢,孔、杨两大师之先河,岂非卓绝千古之怪哲哉?老子本姓李名耳,字聃,而周季诸子书皆称曰老聃、曰老子,独不称其姓名,即此一端,可见当世社会之推崇,亦已情见乎辞矣。《老子》六十六章曰:“天下乐推而不厌”,考诸其生平,则其言也信。《礼记·中庸篇》:孔子曰:“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此其语意中,大有人在,舍老子其畴克当此“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八字考语哉?昔唐虞命契为司徒,曰“敬敷五教,在宽”,盖老子实得其道。重以享大寿考,故教泽绵长,莫与伦比。宜乎为天下后世所宗仰,隐然若一大教主,终战国之世而不少衰哉?
夫鲁者,周公之国也。周公有大功劳,成王赐鲁备物典策。及周之衰,鲁独秉周礼,遂为列国文化之冠。孔子、墨子既皆鲁人,今又推得杨子亦当为鲁人。是其圣哲辈出,非他国之人所能望其项背,岂偶然哉?孔子之先,宋人也。其后奔鲁,生孔子,详《史记·世家》。《通志·氏族略》引《姓纂》云“墨氏,孤竹君之后墨台氏,后改为墨氏。战国时,宋人墨翟著书,号《墨子》”。然《吕览·慎大篇》高诱注曰:“墨子名翟,鲁人也。”孙诒让曰:“《墨子·贵义篇》云‘墨子自鲁即齐’,又《鲁问篇》云‘越王为公尚过束车五十乘,以迎子墨子于鲁’,并墨子为鲁人之塙证。”张纯一亦力持此说。具详二家所著《墨子间诂》及《墨子间诂笺》两书中。可见后世姓氏之书,多不足据。惟杨朱仅有南之沛一事,及其气质与孔子近,冠服与墨子同,可推定为鲁人。盖杨朱迹近逸民,遗事无多,故所可考者,止此已耳。
“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殆可为衰周之鲁诵之。物华天宝者,得周赐备物典策也。人杰地灵者,孔、墨、杨三哲同萃于一国也。就中墨子学于史角之后,盖与老子无交涉,然亦尝称引其“道冲而用之又不盈”一语。《韩诗外传》且以老、墨并称,则有无关系,正未可断言也。而孔、杨二子学于老聃,古籍信而有征,试先言孔子。
《史记·老子传》:老子者,周守藏室之史也。
《庄子·天道篇》:孔子西藏书于周室。(谓藏十二经也)子路谋曰:“由闻周之征藏史(盖其职掌征集所藏之史也)有老聃者,免而归居。(然老聃后复官周,为太史。)夫子欲藏书,则试往因焉。”孔子曰:“善。”往见老聃,而老聃不许。于是繙十二经以说(十二经有三说:一谓《易》上下经,加《十翼》,为十二经也;二谓《春秋》十二公经也;三谓《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加六纬为十二经也。然第一说为近理,孔子于将殁一二年,作成《春秋》,则六经未完,何来六纬,更何来十二公经?且下文明云“要在仁义”,《易》曰“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其明证也。盖孔子作《易》,先于《春秋》也)。老聃中其说(中止孔子之说),曰:“大谩(谩、蔓通,谓冗蔓太多也),愿闻其要。”(要即不谩也)孔子曰:“要在仁义。”(《易翼》于仁义,不惮反复言之。)老聃曰:“请问:仁义,人之性邪?”(仁义为有记之性,而老聃所重者,在无记之性。)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则不成,不义则不生。(此儒家之要旨,屡见于《易》。)仁义,真人之性也。又将奚为矣。”老聃曰:“请问:何谓仁义?”(此与《墨子·经下》四一章之问法正合。)孔子曰:“中心物恺(与物恺乐也),兼爱无私(不私一己),此仁义之情也。”(情,实也,性不可见,征之于情实而自见也。)老聃曰:“意(同噫)!几乎后言!(后起之言,非本性也。)夫兼爱,不亦迂乎!无私焉,乃私也。(有无相生,充虚互易,此老子用名家法也。)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牧,养也。)则天地固有常矣,(寒暑运行,是其常也。)日月固有明矣,(日月代明,是其明也。)星辰固有列也,(星斗错落,是其列也。)禽兽固有群矣,(道德之至,与鸟兽同群。)树木固有立矣。(道德之至,偕草木无知。)夫子亦放德而行(放,依也),循道而趋,已至矣。(至,极也。)又何偈偈乎揭仁义(偈偈,用力貌。揭,举也,以仁义为揭橥也),若击鼓而求亡子焉。(子逃亡而击鼓求之。)意(同噫)!夫子之乱人性也。”
吾所以举此老、孔问答一段公案者,一则老子所以为一代大师之大师,与其身任周守藏室之史,不无有关也。又一则道、儒两家根本不同,老子之所以排斥儒、墨,与孟子之所以排斥杨、墨,即此可以窥见端倪也。夫孔子何以必西藏书于周室,盖孔子尝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故文王演《易》上下经,而孔子作《十翼》,合成十二经,欲藏诸周室,则可通行于天下万世也。《易·系辞传》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而此孔问于老一段话,不过“要在仁义”,正可见其与十二经中语,针锋相对也。然老子不许者,其学术思想与孔子所慕者,完全不同也。《老子》十八章曰:“大道废,有仁义。”此大道者,何道也?即《礼记·礼运篇》,孔子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云云者是也。而仁义者则即三代小康之术也。故老子叹曰:“噫!几乎后言也!”然孔子盖自受老子之教,而亦追慕五帝之大道,所以有《礼运》一段文字也。其后杨朱问于老聃,所称“学道不倦”,亦即学此大道也。
不第此也,孔子、杨朱同学于老聃,而老聃教训此孔、杨二子者又大略相似也。试分述于下节。
第二节 老聃破除孔、杨二子之智辩
一曰孔子、杨朱同学于老聃,关于智辩之问答相似,如下:
《庄子·天地篇》:夫子问于老聃曰(夫子即孔子,下文之丘字可证):“有人治道若相放(放,反也,《释文》本作方,通用字,并也,正反二者相并也),可不可,然不然。(以不可为可,以不然为然,即相反也,《庄子·天下篇》曰“以反人为实”。)辨者有言曰:‘离坚白,若县。’(《论语》,孔子曰“不曰坚乎,磨而不粼;不曰白乎,涅而不缁”,是坚白亦为习用语。县,俗作悬。,籀文宇,屋檐也。若悬之檐宇,在目前,甚明白也。)若是,则可谓圣人乎。”(圣人即明王也,老子曰“圣人之治”。)老聃曰:“是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胥,谓胥徒也。易,治也。技,技工也,如今之技师。系,缀也,属也,如作文亦曰缀文属文。胥徒供役治事,技工尽职作业,皆劳形苦心。)执留之狗成思,猿狙之便自山林来。(留,一本作,一本作狸,皆之借用字,能啮执牛之狗而成愁思者,及猿狙之便提而来自山林。失其本处,皆以有才能而被系缚也,系狗以供猎用,系猿狙则为弄猴之戏。)丘(呼孔子名而语之),予告若而所不能闻,与而所不能言。(予,老聃自称也。若而一声之转,故可连言曰若而,亦可单言曰若,曰而,皆训汝也。)凡有首有趾、无心无耳者众,(有头有脚而无心知无耳闻者,众庶也。)有形者与无形无状而皆存者尽无。(有形者人也,无形无状者道也,人能与道并存者无有也。)其动止也,其死生也,其废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言芸芸万物之动静生死废兴,不过后起之现象,非其本来之所以然。)有治在人(在,存也,察也,《老子》四十九章曰“圣人在天下”,《庄子·在宥篇》曰“闻在宥天下”),忘乎物,忘乎天,其名为忘己;(忘物矣,并其自然之天而亦忘之,则人我两忘,故曰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谓入于天。”(入天门,与天为一,此圣人之治也。)
《庄子·应帝王篇》:阳子居见老聃曰:“有人于此(假托有人,实即杨朱自况也),嚮疾强梁(嚮、向通用字,志向也,趣向也。疾,截也,有所越截也,即心理学所谓过程也。梁借为勍,谓志向所经行者,坚强劲勍也),物徹疏明(徹、辙,古今字通也。谓观,物所通者,疏朗明达也),学道不勌(倦、勌,古今字),如是者可比明王乎?”(明王即圣人也,老子答语中之圣人可证。)老聃曰:“是于圣人也,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言此只可为圣人之胥徒及技工,易亦即变易,如今之轮流换班做事。系亦即系属,如今之专门一科工作,故二者又有别也。)且曰虎豹之文来田,猿狙之便、执之狗来藉。(文,谓皮也,其皮有文采也。田,猎也。藉,系也。有文采者被猎,有才能者被系也。)如是者,可比明王乎?”(仿佛汉高祖功狗功人之喻。)阳子居蹴然曰:“敢问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己,谓我也,不从我出也。)化贷万物而民不恃;(贷,与也,《老子》四十一章曰“夫道,善贷且成”,二章曰“为而不恃”。)有莫举名(《老子》十七章曰“太上,下知有之”,三十二章曰“道常无名”),使物自喜;(《老子》二十章曰“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者也。”(《老子》十五章曰“微妙玄通,深不可测”,十一章曰“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
吾人欲读此文,须知明王圣人者,即三皇五帝三代以来所传统,治天下之予一人也。《庄子·天下篇》分天人、神人、至人、圣人、君子、百官、万民七等人,就事实而言之,则天人、神人、至人亦皆即圣人也。惟君子为未达一间,而鲁者礼义之邦、君子之国也。虽得周之备物典策,然究以侯国,其能传帝王之术者绝迹于境内。故孔子、杨朱咸有绍古明王、圣人之帝王思想,是以纷纷不惮向老子问道也。老子者,周守藏室之史也。传古来帝王之术者,此为正宗。故孔子、杨朱之愿为弟子者,犹后世道、释两教之徒弟,与今出洋之留学生也。且也老子之术,世名曰黄、老,《史记·孟子荀卿传》曰:“慎到、田骈、接子、环渊,皆学黄、老道德之术”,是其证也。汉初,更名曰黄帝、老子。《史记·陈丞相世家》、《外戚世家》、《乐毅传》、《日者传》,皆有此语,又可证也。黄、皇古字通用,故黄帝、老子者即皇帝、老子也。老者,长老也,至尊也。今俗犹习呼“皇帝老子”一语(其意四字并成一名,即至尊无上),而不知其由来至远也。是故,《汉书·艺文志》谓道家言“君人南面之术”者,信也。然又何与于“离坚白,合同异;然不然,可不可”之事耶?则道德、刑名二者本为一体一用之学。故孔子、杨朱咸天赋英材,笃生圣哲,皆初慕辨察为治,以为能正刑名,即可为帝王也。孔子之问“离坚白,若县”,即杨朱之问“物彻疏明”,吾于第一章已言之。且老子曰:“无私焉,乃私也。”正即可不可、然不然,名家充虚施易之法也。然而道家不限于此者,此不过一种对于物观透测之手段,尚非明王、圣人之真本领所在也。故老子之于孔、杨二子,咸各有进以益之。孔子之圣人,即杨朱之明王。圣人忘己而入于天,即明王之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抑何二子同事一师,而所问所答,几全同也。则大道本自要言而不烦,故无甚异同也。
其后孔子亟称尧曰:“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又称舜“无为而治,恭己正南面而已矣”。而杨朱之全性保真者,亦即虚无无为也。此皆孔、杨二子奉教于老子所得之成绩,班班可考者也。
第三节 老聃教训孔、杨二子之道德
二曰孔子、杨朱同学于老子,关于德行之教训相似,如次:
《史记·孔子世家》:孔子适周……问礼,盖见老子云。(《史记》此处有误会,详余著《老子列传考释》中。)辞去,而老子送之曰:“吾闻‘富贵者送人以财,仁人者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贵,窃仁人之号,送子以言。”曰:“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博辨广大,危其身者,发人之恶者也。(《老子》八十一章曰“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为人子者毋以有己,为人臣者毋以有己。”(《老子》八十一章曰“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杨朱曰“行贤而去自贤之心”。)
《史记·老子传》: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谓驾车马而仕也);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累即纍之省文,蓬首纍容也。《诗·卫风》曰“首如飞蓬”,《礼记·玉藻》曰“丧容纍纍”。)吾闻之:‘良贾深藏,外形(此二字据《索隐》引嵇康《高士传》增)若虚;君子盛德,貌若愚。’(《论语》,曾子曰“有若无,实若虚”,《大戴礼·曾子制言篇》曰“良贾深藏如虚,君子有盛教如无”。)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作态之色,淫放之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老子》四十八章曰“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
《庄子·寓言篇》:阳子居南之沛(今江苏徐州府沛县东,已详前章),老聃西游于秦(详中篇第四章,第一节),邀于郊(要、邀通用字,要之于路而在郊。盖有关梁之地,所必经行也。《孟子·梁惠王篇》曰“郊关之内”),至于梁而遇老子。(梁谓桥也,关梁也,《墨子·经上》五〇章曰“若人过梁”,亦谓桥也。)老子中道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此语可见杨朱为老子入室弟子,能得真传者,黄石公传张良书,亦不过曰“孺子可教也”),今不可也。”阳子居不答(功深矣)。至舍,进盥漱巾栉(一盥,二漱,三巾,四栉,凡四事,今人犹如此),脱屦户外,膝行而前。(请罪也)曰:“向者弟子欲请夫子,夫子行不闲(闲,暇也),是以不敢。今闲矣,请问其过。”(过,失也。)老子曰:“而睢睢盱盱(《说文》曰“睢,仰目也。盱,张目也”。《史记·伯夷传》,暴戾恣睢,《正义》云“仰白目怒儿也”。《汉书·王莽传》,盱衡厉色,《注》云“举眉扬目也”),而谁与居。(谁与为居,盖观其眸子而知其胸中不似有德者,与戒孔子,去骄气、态色、多欲、淫志,正同。)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老子》四十一章文,故二十八章曰“知白守黑,知荣守辱”。)阳子居蹴然变容曰:“敬闻命矣。”(闻教命也)其往也(杨朱偕老子同至舍),舍者迎将,(舍者,旅舍中之客也。将,进也。)其家公执席(家公,舍主人也),妻执巾栉,(妻,主妇也。)舍者避席,炀者避灶。(然火者亦避之,以上见杨朱大师之声威,旅舍主客咸尽敬礼。)其反也,(离沛而返国也)舍者与之争席矣。(故杨朱见梁王曰“将治大者不治小,成大功者不小苛”。)
吾人观此孔子、杨朱之气质,大略相同。故即据以为必皆鲁国人之要证也。盖鲁者,君子之国也。故曰:“正颜色,出辞气。”又曰:“正其衣冠,尊其瞻视。”此《鲁论》一书之宝训也。晏婴之指摘孔子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今孔子盛容饰,繁登降之礼、趋详之节。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则老子之教训孔子,谓须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亦非无故矣。杨朱虽其事不详,然为我贵己者,不免予智自雄。势所必至,理有同然。且《庄子·天地篇》之指摘杨、墨曰:“趣舍、声色以柴其内,皮弁、鹬冠、搢笏、绅修以约其外。”则尤可证墨为鲁人而如是容服,必杨亦为鲁人而如是容服。岂非杨朱必为鲁人而无可疑哉?是老子之戒其睢盱,正不特杨朱之个性为然,亦实其所生之鲁国风俗习惯使然也。不然,何以孔子腾跃于前,墨也、杨也踵武接迹于后,三哲者之主义政见完全不同,而其气质偏独大略相似。是而欲不归之于其国俗所凝成之个性,乌乎可哉?大抵道家以虚己容物为德行之总要,而其目的则在待天下之人,乐推而不厌也。
第四节 孔、杨二子学道之优劣
孔子、杨朱同学于老聃,而其结果所得,于学道成绩之优劣,亦吾人所亟欲一研究而知之者也。是有三法以测知之。
第一,老聃见杨朱曰“始以汝为可教”,送孔子曰“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其语意之中,大有轻重,不能不谓杨优而孔劣也。
第二,杨朱两度奉教于老聃,咸立即蹴然改容,不留些许退转之余地,正不愧其自负“向疾强梁,物彻疏明,学道不倦,可比明王”之豪语。断不若孔子闻老聃之教而未必即尽遵行也。(孔子至于列邦,必闻其政。子贡虽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然非盛容繁礼者,固不得与知政也。故以为未尽遵行也。)是在孔、杨二子之自身,亦不能不显有优劣之判也。
第三,《庄子》一书,分内篇外篇,显有内道家而外其他百家之意趣。则杨朱问道于老聃,在内篇之《应帝王篇》,明杨朱得道家帝王之术之正宗也。而孔子问道于老聃,在外篇之《天地篇》,明孔子犹为道家之旁门外道也。是《庄子》书之于孔、杨二子,早已显判优劣也。
然则吾人不能不谓杨朱确是老子之嫡派正宗,而孔子非其匹也。后世崇儒而黜百家,重视孔子而鄙视杨朱,未免“有眼不识泰山”矣。崔述曰:“道家之所谓黄、老者,即杨氏也。”(《孟子事实录》卷下)崔氏之书(《崔东壁遗书》)不尽足取,而此言非无一面之理由。然杨朱毕竟与老子不全同,让诸中篇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