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靈公問陳於孔子。孔子對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明日遂行。

衛靈公問陳,就是向孔子問軍陣作戰的事情。陳,釋文作陣。陣是後起的俗體字,經典仍作陳。

孔子不答復,只說嘗聞俎豆之事,未學軍旅之事,第二天便離開衛國。

俎豆,是祭祀等所用的禮器,即代表禮儀。軍旅之事,就是軍隊作戰的事情。鄭注,一萬二千五百人為軍,五百人為旅。歷代軍隊編制不相同,這是古代軍隊編制。

孔子到衛國,希望能夠行道。衛靈公待孔子也很友善。可惜靈公只知講求用兵,而不及其他。因此,靈公問陳,孔子便對以未學軍旅之事,而且明日遂行。足見聖人不合則去,十分明快。

鄭注:「軍旅末事,本未立,不可教以末事。」

邢疏:「孔子之意,治國以禮義為本,軍旅為末,本未立,則不可教以末事。」

竹氏會箋:「靈公一生錯處,俱在禮教上,是時蒯聵出亡,公年老而無嫡嗣子,欲其修身齊家,夫婦父子之間講求禮讓,靖內為急,蓋逆知其內亂將作,故為此言導之,正是夫子救時手段,欲使靈公深思而自悟之耳。」

在陳絕糧,從者病,莫能興。子路慍見曰:君子亦有窮乎。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孔子在陳國遭厄,斷了糧食,隨從的弟子都餓得起不來。子路現出慍怒之色,但非由於饑餓而慍,而是為孔子行道行不通。他問孔子說,「君子亦有窮乎?」孔子答復:「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依何晏注,君子固然也有窮的時候,但不同於小人,小人窮則濫溢亂作。

孔子之答,足以令人平心靜氣,以道自處。

子曰:賜也,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對曰:然。非與。曰:非也,予一以貫之。

孔子喚子貢說:汝以為我多學而識之者歟。

識,音義同誌。識之,就是述而篇所說的「默而識之」的意思。多學而識之,是說博學而都默記在心。

子貢對曰:「然,非與?」

然,是子貢承認孔子多學而識之。非與,子貢反問孔子,我猜想的不是嗎?

孔子說:「非也,予一以貫之。」我不是多學而識之,而是一以貫之。

里仁篇,孔子曾告訴曾子:「吾道一以貫之。」此處告訴子貢:「予一以貫之。」都是提示修道的方法。修道必須默而識之,就是明記不忘之意,但不能多學而識,要將所學的都默而識之,誰也辦不到,如能默識一條,即能成功。這一條,就是曾子所說的「忠恕」之道。忠是誠誠懇懇的盡其在我,恕是原諒一切人。一以貫之,就是用忠恕之道來下工夫。忠恕出於人的本心,果然對待一切人都是忠恕,便是有道之人,也就能如孔子所說的志於道。古注解說「一以貫之」,意見紛紜,只作研究參考。

子曰:由,知德者鮮矣。

皇侃疏,孔子喚子路說,知德的人少。

德的本字是 悳,悳從直心。心的本體寂然不動,名之為道。動則必變,雖動尚未變化,其心仍直,而不枉曲,這叫做德。不是修道的人不能知德,所以知德者少。

子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孔子說,能無為而治者,那就是舜吧。

無為而治的意思,是說舜自己不做甚麼事,而能平治天下。究其原因,當如何晏解說:「任官得其人。」據尚書舜典記載,舜命禹作司空,平水土,命棄為后稷,播種百穀,命契作司徒,辦教育,命皋陶作士,掌法律,命益作虞官,管山澤鳥獸。這些都足以說明他能知人善任,所以能無為而治。

舜用了許多的人才,而他自己「何為哉」,究竟做甚麼呢。「恭己,正南面而已矣。」恭己,就是自己存恭敬心,對人對事一切恭敬。人君之位坐北向南,正南面就是正坐在君位上。雖然無為,但不能不正坐於君位。正坐於君位,坐鎮在那裡,始能無為而治。

舜能用人而不自用,所以孔子以無為而治來讚美他。

子張問行。子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里行乎哉。立,則見其參於前也,在輿,則見其倚於衡也,夫然後行。子張書諸紳。

子張問行。這是指凡事行不行的問題。

孔子解答,言語忠實守信,行為篤厚恭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蠻是南蠻,貊是北狄,通指不懂中國文化的外國人。這是說,一個人只要說話忠實守信,行為厚道有禮,雖到蠻貊之國,也能感化人,無往而不可行。反過來說,假使「言不忠信,行不篤敬」,別說到外國,「雖州里行乎哉。」州里,指自己的鄉里,雖然在家鄉,也令人反感,處處行不通。

以下是孔子教子張把忠信篤敬想像為具體的事物,時時可見,念念不忘:「立,則見其參於前也,在輿,則見其倚於衡也,夫然後行。」

兩個其字,都是指忠信篤敬而言。參,阮氏校勘記說:「案釋文云,參,所金反。包注云,參然在目前。是古讀如森,不讀如驂。」衡,車前橫木。

此意是說,站在那裡時,就像看見忠信篤敬參然在眼前,乘車時,就像看見忠信篤敬倚靠在車衡上。這樣不離忠信篤敬,然後到處可行。

「子張書諸紳。」紳,是衣帶。子張把孔子的話書之於衣帶上,隨身記誦,依照實行。

子曰:直哉,史魚。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

孔子讚美衛國兩位大夫。一是為人正直的史魚,孔注,名 鰌,不論國君有道無道,他都是直言直行,像矢一樣的直。矢就是箭。一是君子蘧伯玉,國家有道,他出來從政,國家無道,他可以卷而懷之。卷是像把一張畫捲收起來。這是說,蘧伯玉把他的學問和能力捲收而懷藏之。包注:「卷而懷,謂不與時政,柔順不忤於人。」

史魚之直,蘧伯玉之稱君子,古注引證事實如下:

史魚臨死遺言,生前在朝,不能諫君進用賢人蘧伯玉,退棄不肖之臣彌子瑕,死後不應當在正堂治喪,只能殯在室牖之下。其子從之。靈公往弔,問知其故,立即進蘧伯玉,退彌子瑕,移殯史魚於正堂,成禮而後去。韓詩外傳,新序,孔子家語,皆載其事,說他「生以身諫,死以尸諫,可謂直矣。」

蘧伯玉事跡,古注太繁,此處只舉一條。列女傳記載,衛靈公夫人稱讚蘧伯玉是賢大夫。他曾在夜間乘車經過靈公門前,雖在暗無人處,仍然下車致敬,而不失禮。

子曰: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可與言,就是可以與他談論學問道德,遇到可以與言學問道德的人,而不與他談論,便不能在德學上與他互相切磋,當面錯過一個可以交談的人,這叫做失人。

反過來說,遇到不可與言的人,而與他交談,無論言學問,言道德,都是浪費言語,這叫做失言。

知者,就是智者。失人,失言,都是不智。智者有知人之明,既不失人,也不失言。

子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志智二字古時通用,俞氏群經平議引禮記緇衣篇,列子湯問篇,有關志字各注,都當知或智字講,其說可從。

害仁,唐石經作害人。

智士,是有智慧之士。仁人,是有仁德之人。智士、仁人,不會因為求生而損害仁,只會犧牲生命而成全仁。

生命雖然可貴,但智士仁人認為仁更可貴,所以不害仁,但成仁。古注採廣義解釋,禹王胼胝治水,管仲相桓公,皆是成仁。後世蜀家諸葛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五十四歲即死於軍中,即是殺身成仁。

子貢問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

子貢問孔子,怎樣為仁,據劉氏正義,為仁當行仁講。

孔子先說比喻,工匠想做好工作,必先使其工具鋒利,然後為子貢說為仁之道,居在這國家裡,要事奉這國家的賢大夫,要結交有仁德的士人。事賢大夫,可以隨之學習,友其仁士,則有所切磋。

皇疏:「大夫言賢,士云仁,互言之也。」

士是不在位的讀書人,士有仁德而又年長者,也可以事之為師,此處是指與自己年齡相等者,可與他結交為友。

學者有良師益友,才能成就其道德學問。

顏淵問為邦。子曰: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

顏淵問為邦,即是問治國之道。孔子答以如下幾個要點:

行夏之時:就是採行夏朝的曆法。中國舊曆分一年為春夏秋冬四時,每一時又分孟仲季三個月,依周天十二辰的次序,孟春是建寅之月,為四時之始。夏朝以此為一年開始的正月,合乎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自然時序,以及如孟子所說,不違農時。治國應當先定天時,辦事才方便,在農業時代,夏曆最標準,所以孔子答復顏淵,第一個要點就是行夏之時。直到現在,民間所用的農民曆還是夏曆。又,依尚書大傳,以及白虎通等書所說,夏以建寅的孟春月為正,殷以建丑的季冬月為正,周以建子的仲冬月為正,王者各統一正,周為天正,殷為地正,夏為人正,因此也叫三統,王者相承,依此順序,猶如連環,周而復始,三代以前的歷代帝王也是這樣循環。孔子處在東周衰微時代,想到或有繼周而起的王者,自然就依這個順序,以建寅月為正月。

乘殷之輅:這是講使用的交通工具,要用殷朝的輅。殷輅已難考,經典釋文說:「輅音路,本亦作路。」輅路都是車名。馬注,以及禮記明堂位鄭注,殷朝的車子是木路,也叫大路,最樸素,左傳桓公二年說:「大路越席,昭其儉也。」越席,就是蒲草編的席子,也就是邢疏說的,編結蒲草為席,置於車中,以為坐墊,有尚儉之意。

服周之冕:冕是禮帽,此處代表衣冠,歷代衣冠制度不同,孔子主張用周朝的冕。周冕也難考。依包注及劉氏正義說,周冕有垂旒,用來遮眼,有黈纊塞耳,就是用黃綿做成丸狀,懸在冕的兩邊, 擋住兩耳。把眼耳遮塞起來,取意是為人君者不聽讒言,以及不需察察為明。

樂則韶舞:各種典禮,如祭祀等,以及對國民實施教化,都需音樂。但音樂的五音不能錯亂,否則不祥。所以,孔子告訴顏淵,音樂要用韶舞。古注,韶舞專指舜的音樂,俞樾群經平議說,舞當讀為武,舞武二字,古人通用。樂則的則字,當作法字講,即是音樂當取法舜樂和武王的樂。舞指武王的樂,可從。舜帝的韶樂,盡美盡善,固然可用,武王樂,雖未盡善,但也盡美,所以也可用。

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放逐鄭國的樂聲,不用巧言的佞人。因為鄭聲淫,佞人危險。鄭聲淫,是說鄭國的音樂聲調,濫無節制。樂記子夏對魏文侯說:「鄭音好濫淫志,宋音燕女溺志,衛音趨數煩志,齊音敖辟喬志。此四者皆淫於色而害於德,是以祭祀弗用也。」佞人,例如少正卯,言偽而 辯,所以不能用。

治國的事情千頭萬緒,孔子告訴顏淵以上幾點,博採歷代的長處,確定時令、車制、服制,選最好的音樂,以及禁用鄭聲佞人,自能樹立宏規,治國平天下的章法可以概見。

子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此意是說,一個人如果沒有深遠的思慮,他必然隨時遭遇不可預測的憂患。

遠慮的意思很廣泛,就辦事方面說,不論大小事,目標要遠大,辦法要周詳,又要預防流弊,就做人方面說,不但在人世間做一個好人就算了,還要學大道,否則憂患就在眼前。

子曰:已矣乎。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好色是一個人與生俱來的習氣,這習氣有深淺之分,好色的習氣愈深,則愈不能好德。孔子感嘆,未見過好德就像好色一樣的人。

子罕篇同有此章,無「已矣乎」三個字。「已矣」有「作罷」或「罷了」之意,「乎」字加在語尾,表示感嘆。

好色的人,自身尚不能治,何能齊家治國,所以,孔子不止一次的感嘆。

子曰:臧文仲,其竊位者與。知柳下惠之賢,而不與立也。

臧文仲,是魯國大夫臧孫辰,孔注:「知賢而不舉,是為竊位。」

柳下惠是魯國的賢人,依諸古注,柳下惠姓展,名獲,字禽,私謚為惠,微子篇記,柳下惠曾為士師。

臧文仲知道柳下惠是賢人,而不與立,所以孔子說他是竊位者。不與立,皇疏說,不薦之於君,使與己同立公朝。

李惇群經識小說,此與憲問篇公叔文子同升之事正相反。

劉氏正義說:「竊,如盜竊之竊。言竊居其位,不讓進賢能也。」

子曰: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矣。

王引之經義述聞說:「躬自厚者,躬自責也,因下薄責於人而省責字。」

躬自厚,對自己從重責備。薄責於人,對人從輕責備。如此可以遠離他人的怨恨。

遠字讀去聲。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如之何,意思是「這事情該怎麼辦。」

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凡事不說「怎麼辦、怎麼辦」的人,也就是說,凡事不用心考慮的人,孔子對這種人也不知道怎麼辦了。所以說:「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末如之何,就是無如之何。

孔注將「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分為兩句解釋,不如朱子集注作一句講好。

各注引陸賈新語辨惑篇,認為孔子說這話,是對亂世而發,也是把兩「如之何」作一句講。

子曰: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慧,難矣哉。

鄭康成注:「小慧,謂小小之才知。難矣哉,言終無成。」

終日成群相處,言不及義,不說有益的話,只喜歡表現小聰明,這種人難有成就,求學、辦事,都無所成。

小慧,皇本依魯論作小惠。惠是慧的假借字,經典多通用。

子曰: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鄭康成注:「義以為質,謂操行。孫以出之,謂言語。」

君子以義為本質,凡事都合乎義。而在辦事時,又能以禮行之。雖然合義合禮,但不驕傲,而能孫以出之。孫通遜,出言謙遜。不但如此,又以信實成其功。最後讚美一句:「君子哉。」

子曰:君子病無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

包注:「君子之人,但病無聖人之道,不病人之不己知。」

君子只愁自己無能,不愁他人不知道自己。能,是辦事的能力,君子辦事,為公而不為私。

子曰: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

疾字與病字相同,憂慮之意。沒世,當沒身講。

君子憂慮,終其身,沒有名譽給人稱揚。

君子有名,必有其實,疾沒世而名不稱,意思是疾沒世而無實際善行可稱。

俞曲園群經平議說,周書謚法篇:「大行受大名,細行受細名」,如果細行而受大名,便是名實不相稱。此說,稱字讀去聲。浪得虛名,君子引以為疾。此說也好。王陽明傳習錄即主張稱字當去聲讀。

子曰: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

依何氏集解,求字作責字講,君子凡事責之於自己,小人凡事責之於他人。責是責備,凡事責備自己,即是求諸己,小人與此相反。

孟子離婁篇說:「有人於此,其待我以橫逆,則君子必自反也。」可以參考。

子曰: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

包注:「矜,矜莊也。」

君子莊敬而不與人爭,合群而不結黨。

皇疏引江熙說,不爭,就是不與人爭勝。此解可取。君子恭敬而又退讓。

尚書洪範:「無偏無黨」。有黨便有偏私,所以君子不黨。後世很多黨禍,足資鑑戒。

子曰:君子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

憲問篇,孔子曾說:「有言者不必有德。」所以君子不因為一個人說話好就薦舉他。雖不以言舉人,但也不以人廢言。因為沒有品德的人,有時也會說出有道理的話。只要言語可取,就不要因人而廢。

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一言,在這裡作一字講。

子貢問,有沒有一個字可以終身依之而行。孔子答復,那應該就是恕字。所謂恕,就是自己所不欲的事情,不要加在別人身上。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孔子給恕字最明確的注解,學仁學道,必須依此終身行之。

子曰:吾之於人也,誰毀誰譽。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這一章,前後兩段,古注見解不一,有主張分為兩章者。且依皇疏、包慎言溫故錄等各注,講其大意。

孔子自說,我對於人,不毀謗誰,也不稱譽誰。如對某人有所譽,必經試驗。驗知其人有所譽的事實,這才稱譽也。

古注以為,如有所譽,即是直道。直道,就是無毀無譽的直心之道。

後段「斯民」,即指孔子時代的一般人民。孔子認為,春秋風俗雖惡,但一般人民與夏商周三代的人民,同樣都是人類,三代人君治理人民,是以直道而行,人皆向善,春秋人民當然也可用直道教化他們向善。

直道最要緊,無論修己安人,都要切實守持。

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

吾猶及:孔子說他自己尚能及時見過。

史之闕文:史是掌理史書之官,闕同缺,文就是字。古時優良的史官,遇見書中有疑問的字,則懸而缺之,以待能知的人。

有馬者借人乘之:有馬的人,自己不能調御使其馴良,則借請善於調御的人乘服之。

今亡矣夫:今,指孔子晚年。亡,同無。

孔子說他從前還曾見有那樣的人,但到了今日已經沒有了。這是孔子感嘆在他晚年時代,史官多妄加穿鑿,有馬不能調御的人,不肯虛心請人調御,以致世俗多有無知妄作之徒。

此章文意也很難解,各注意見紛紜,以上只依包咸注,以及參考皇疏,概略講解。

皇疏:「當孔子末年時,史不識字,輒擅而不闕,有馬不調,則恥云其不能,必自乘之,以致傾覆。故云今亡也矣夫。」

子曰:巧言亂德,小不忍,則亂大謀。

巧言,能把無理說得有理,而且動聽,這種言語足以擾亂人的德行。

小不忍,無論對人對事,如在小處不能忍耐,便會擾亂大計。

古注又有據孟子公孫丑篇所說的「不忍之心」解釋小不忍,以為苟不忍心惡一人,則將有亂大謀。細研此章經義,不如只作前一講好。

子曰:眾惡之,必察焉。眾好之,必察焉。

大眾厭惡某人,某人不一定可惡,必須考察某人確實可惡,然後惡之。

大眾愛好某人,某人不一定可好,必須考察某人確實可好,然後好之。

依王肅注,或許某人特立不群,因而為眾人所惡,或許某人結黨營私,而為他的同黨所好。所以眾好眾惡,不可不察。

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皇疏引蔡謨說:「道者,寂然不動,行之由人。人可適道,故曰人能弘道。道不適人,故曰非道弘人也。」

蔡氏此說,出自周易繫辭傳。依此說是把道指為寂靜不動的本性,無時無地而不存在,但必須由人實行,方能由體起用。

道,就是人的本性,無思無為,人則能以感通,再用種種方法把道弘揚出來,所以人能弘道。但道不能自說,道必須由人去領悟,所以,非道弘人。孔子說這話的意思,是要人明白,道雖人人本來具有,但必須自己領悟,方得受用,悟後又須弘揚光大,期使人皆得其受用。

子曰:過而不改,是謂過矣。

一個人有過而不改,這就叫做過了。

甚麼是過,大學之道,在明明德,人有光明的性德,具備一切知能,但因一念之動,不覺失明,便為過失。改過,必須如大學所說的格物致知,使其發明本有的明德,叫做明明德。所以,改過便能明明德,成就聖人。雖然格物致知的工夫不是普通人所能著力,但能不起害人害物的念頭,起則予以克制,便能日日改過。

子曰: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

孔子說他自己曾經整天不喫飯,整夜不睡眠,獨自尋思,但無獲益,還不如讀書求學好。

為政篇,孔子說:「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孔子主張學與思並重,此處「以思無益」,是指只思不學而言。

述而篇,孔子說:「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此處「不如學也」,應當就是「好古敏以求之」的意思。「古」是指古書所載的古聖先王之道。

子曰:君子謀道不謀食。耕也,餒在其中矣,學也,祿在其中矣。君子憂道不憂貧。

古時士農工商,各有其業。君子,指士人而言。君子應當專心求道,不要顧慮自己的生活問題,是這章經文的大意。

君子謀道不謀食:孔子的意思是說,既是君子,就應當謀道,不必分心謀食。謀是謀求,道就是「志於道」的道,屬於形而上學。求道的最終目的即在成為聖人,在未成聖人之前,只要求得一部分,就是有道之人,即能齊家治國平天下。道是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根本,無道則家不齊,國不治,天下大亂。所以君子必須求道。然而求道必須專心,不要害怕自己貧得沒有飯喫,例如顏子,簞食瓢飲,不改其樂。所以君子謀道,不須謀食。

耕也餒在其中矣:君子應該專心求道,其心在道,而不在食。耕也,是說君子為謀自己之食而耕。餒在其中,是說君子之耕,乃因其惟恐不耕而受饑餒之苦。其中,是說君子心中想到饑餒問題。君子為免一己之餒而耕,他的心就是在食而不在道了。

學也祿在其中矣:君子求道,當然要求學。但是求學必須志在求道。如果志不在道,而只在求學,求學的目的即在得祿。這就是把俸祿放在心中,應為謀道的君子所不取。

君子憂道不憂貧:君子憂慮道是否存在,不憂慮自己是否貧窮。憂道,就要衛道弘道,使道常在世間。

經文中「謀、憂、中」三字重要。謀道是指求道而言。憂道是在求道以後,又為衛道而憂。中是指君子的心中。古注把兩個「其中」分別解釋為耕中與學中,以為耕稼之中不免有饑餒,而求學之中則必有俸祿。恐非聖人之意。

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莊以涖之,則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莊以 涖之,動之不以禮,未善也。

「及之」「守之」等「之」字,集解包注當官位講,毛氏論語稽求篇引盧東元說:「此為有天下國家者言。易曰,何以守位,曰仁。孟子曰: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諸侯不仁,不保社稷。皆此意也。」此說比包注好。

「知及之」,智力能得天下,或得國家。「仁不能守之。」不能以仁守之。如此,雖得天下或國家,但必將喪失天下或國家。

「知及之,仁能守之。」能以智力得之,又能以仁守之,但「不莊以蒞之」,不能莊嚴的面臨民眾,則不得人民尊敬。

「知及之,仁能守之,莊以蒞之。」既能以智及之,又能以仁守之,更能以莊蒞民,但「動之不以禮,未善也。」行動不合禮,仍未盡善。例如恭敬雖好,然而,恭而無禮則勞。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依何晏集解,君子之道深遠,不可以小事了知其能力,然而他可以接受重大任務。小人之道淺近,可以小事見知於人,然而不能擔當大任。

各注引淮南子主術訓:「譬猶狸之不可使搏牛,虎之不可使搏鼠也。」

子曰:民之於仁也,甚於水火。水火,吾見蹈而死者矣,未見蹈仁而死者也。

人之需要仁,甚於需要水火。

孔子說他曾見有人蹈水火而死,未見蹈仁而死。

中庸:「仁者人也。」孟子盡心篇:「民非水火不生活。」無水火固然不能生活,無仁則不得稱為人,所以仁最為人所需。

蹈水火而死,例如水能淹死人,火能燒死人,蹈仁就是行仁,如竹添光鴻論語會箋說:「仁只如孝於親,弟於長,厚於倫類,便是。此皆日用常行,至順至安,有何蹈仁而死之事乎。」足見行仁有利無害。

邢疏:「此章勸人行仁道也。」

子曰:當仁不讓於師。

依集解孔注,遇有行仁之事時,不復讓於師,這是行仁緊急之故。

竹氏會箋:「不讓猶言不後,狀勇往之心耳。」

子曰:君子貞而不諒。

孔安國注:「貞,正也。諒,信也。」君子守其正道,而不必諒。古註或把諒解釋為小信,如「匹夫匹婦之為諒。」或把諒解釋為執一而不知變通,如引孟子告子篇:「君子不亮,惡乎執。」君子應當守信,但像這樣的信,守之,則有害於君子之道,所以不必守。

子曰:事君,敬其事而後其食。

事君,應當盡力辦事,不以食祿為先。

子曰:有教無類。

類字依馬融注,作種類講,如智愚、善惡、富貴、貧賤等類別。

有教誨,無種類。只有單純的施教,不論求教者是那一種人。即如惡人,可以教他向善。善人,可以教他更善。這是孔子的教育思想,也是孔子施教的事實。述而篇:「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嘗無誨焉。」就是有教無類的事實說明。

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

謀字,皇疏指謀事而言。

道不同,意見不合,不能共同辦事,否則如圓鑿方枘,其事不成。

竹氏會箋:「譬之一人之南紀,一人之北越,出門相背,豈可相謀哉。」

子曰:辭,達而已矣。

集解孔安國注:「凡事莫過於實,辭達則足矣,不煩文豔之辭。」

辭,包括說話作文,只要適切的表達意思即可。

師冕見。及階。子曰:階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師冕出。子張問曰,與師言之道與。子曰:然,固相師之道也。

師冕見。集解孔安國注:「師,樂人,盲者,名冕。」皇疏:「師冕,魯之樂師。見,來見孔子也。」

及階,子曰:階也。師冕走到階前,孔子告訴他,這是臺階。

及席,子曰:席也。師冕走到坐席前,孔子告訴他,這是坐席。

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大家坐定了,孔子告訴師冕,某人坐在某處,某人坐在某處。師冕是盲人,所以孔子將在場的人一一介紹給他,俾其說話時,知所顧忌。潘維城論語古注集箋:「某在斯,禮記少儀云,其未有燭,而後至者,則以在者告,道瞽亦然。注,為其不見,意欲知之也。即引此文為證。」

師冕出。皇疏:「見孔子事畢而出去也。」

子張問曰,與師言之道與。子張因為孔子告訴師冕階席人等,便在師冕出去以後問孔子,這是與盲樂師言語之道嗎?

子曰:然,固相師之道也。孔子答復子張,正是。這本是相導盲樂師之道。馬融注:「相,導也。」皇疏:「冕既無目,故主人宜為之導相,所以歷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