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三重之义 【命官之制 审刑之制 田赋之制 兵戎之制 崇勋之制】
《舜典》:帝曰:“咨!汝二十有二人,钦哉!惟时亮天工。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庶绩咸熙,分北三苗。”
蔡沉曰:“二十二人,四岳、九官、十二牧也。《周官》言内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侯伯。盖百揆者,所以统庶官;而四岳者,所以统十二牧也。既分命之,又总告之,使之各敬其职,以相天事也。考核,实也。三考,九载也。九载,则人之贤否,事之得失可见,于是陟其明而黜其幽,赏罚明信,人人力于事功,此所以庶绩咸熙也。北,犹背也。其善者留,其不善者窜徙之,使分背而去也。命二十二人之后,立此考绩黜陟之法,以时举行,而卒言其效如此也。”
《王制》曰:“天子使其大夫为三监,监于方伯之国,国三人。” 陈澔曰:“监者,监临而督察之也。自王朝出,权亦尊矣。一州三人,则二十四人也。”
臣良胜曰:“君人者如天运于上,若无所为也,然而代之以有为者,若星垣日月,度次分秒不能差忒,而后运化行焉。故内有公卿,外有列侯、州长,可谓专矣,而方伯领之;方伯帅州,可谓尊矣,而三监制之。职上于大夫,所谓王人虽微,列于诸侯上也。天子命一大夫,犹足以制方伯,逆邪心,窒乱源,体统益严,而天子之尊为何如哉?汉制,万户以上令,秩千石;郡守,二千石;刺史,十三州行部,才六百石,而六条检察,一治强宗豪右,其五皆治二千石不法。秩卑以期于进,权重以责其成,此《王制》三监之遗也。唐置观察,则尊官矣,而养尊自爱,卒与藩镇比而为祸。宋以前,宰相典郡,置帅,而以清望为监司,不过台省寺监官,藩臣一事不法,即按劾以行,犹汉制也。圣朝,守令统之于方伯,周制也;监司按察,唐制也;重臣抚治,宋制也;又以御史代巡守而监察之,亦七品官尔,则汉制之本于三监者也。是所谓斟酌历代之善而取其尤者,真万世常行之法也。”
汉文帝问右丞相周勃曰:“天下一岁决狱几何?” 勃谢不知。又问:“一岁钱谷出入几何?” 又谢不知,汗出沾背。上问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问钱谷,责治粟内史。” 上曰:“君所主者何事也?” 平谢曰:“宰相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 帝称善。于是勃自知其能不如平,乃谢病请归相印,上许之。平专为丞相。
臣良胜曰:“自成汤之时,伊尹、仲虺为左右相,至周则设三公,如周公为师,召公为保,无独任也。至是以勃之谢病,止置一相,权专位重,其祸滋深。至宋太祖始置参知政事以分其权,而专决之政卒难改于其旧,故有如桧、如似道者,卒以殃人祸国如是也。大端宰相须用读书人,绛侯勃织畚人尔,宜其出陈平下也,而贻之隐忧亦至于此。其后董贤治哀帝丧,一无所知,太后乃召王莽,谓明习故事,遂信向之,代汉之事成于贤矣,人君置相亦慎之于始哉!”
汉宣帝诏曰:“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唐虞不能以化天下。今胶东相王成,劳来不怠,流民自占八万余口,治有异等之效,其赐成爵关内侯,秩中二千石。未及征用,会病卒官。后诏使丞相御史问郡国上计长史、守丞以政令得失,或对言前胶东相成伪自增,加以蒙显赏,其后俗吏多为虚名云。”
胡寅曰:“甚哉事之难乎核实也!史称宣帝拜刺史、守相,考所行以质其言,有名实不相应者,必知其所以然,而王成以伪增流民占田之口,遂蒙显赏。后帝因问上计长史,既知其妄而不追改王成诏书,自是俗吏多为虚名,而综核名实之政,其疵多矣。夫所谓虚名者,乃人臣聋瞽君上之奸术也。为君者,深居九重,堂下之事,远于千里,而况四海九州之大乎?故寄心腹于一相,而托耳目于臣邻,欲其莫我欺也。人君不好名而笃实,则宰相务实而去华,在下者皆尽忠赤,莫敢诞谩,朝廷内外归于一实,而天下之理得矣。惟人君不笃实而好名也,于是宰相尚华而废实,在下者靡然成风,为欺为诈,如幻如戏,朝廷内外归于一虚,而天下之理乱矣。实则聚敛而名曰理财,用实则掊克而名曰抑兼并,实则开边而名曰讨不庭,实则尚同而名曰一众志,移囚于外舍而奏囹圄空,水旱不以闻而称大有年,谏诤路绝则曰无事可言,贤才尽废则曰小人退听,人君乐其名良是也,使之夸颂太平,玩心宴安,而不知天变实章,地变实着,人心实离,虽祸乱自此而起,则虽家置一喙,汗竹南山,亦不足以掩蔽矣。故为天下国家者,贵实则益隆,虚则损,自古不易之道也。”
章帝诏曰:“夫俗吏矫饰外貌似是而非,朕甚厌之,甚苦之。安静之吏,悃愊无华,日计不足,月计有余,如襄城令刘芳,吏民同声谓之不烦,虽未有他异,斯亦殆近之矣。夫以苛为察,以刻为明,以轻为德,以重为威,四者或兴,则下有怨心。吾诏书数下,冠盖接道,而吏不加治,民或失职,其咎安在?勉思旧令,称朕意焉。”
戴溪曰:“甚矣俗吏之为民患也!以办事为功,以称职为能,以刻为威,以察为明,以政化为高论,以风俗为迂阔。当其初也,百姓畏其威,令行禁止,所求者遂,所欲者得,有所任使,不避剧易,皆能成功,故朝廷之上,翕然以为能,以此驯致大位,典领方面,往往如是,天下之士争慕效之,翕然成风,离散民心,破坏国体,斫丧元气,而风俗自此耗矣。古之君子深嫉俗吏如仇雠者,恶其为民患也。夫天下善人君子,安静不扰,悃愊无华,其政闷闷,若不足以快人意,而恺悌慈祥,宽洪广大,将以感动民心,扶持教化,薰蒸和气,与一世共跻于仁寿之域,舍斯人其谁与共治哉?”
唐太宗谓魏徵曰:“为官择人,不可造次。用一君子,则君子皆至;用一小人,则小人竞进矣。” 对曰:“然。天下未定,则专取其才,不取其行;丧乱既平,则非才行兼备不可用也。”
范祖禹曰:“太宗以治乱在庶官,欲进君子退小人,此王者之言也。而魏徵之所为才行者,不亦异乎?夫才有君子之才,有小人之才,古之所谓才者,君子之才也。后世之所谓才者,小人之才也。高阳氏有子八人,天下以为才,其所以为才者,曰忠肃恭懿、宣慈惠和。周公制礼作乐,孔子以为才,然则古之所谓才者,兼德行而言也。后世之所谓才,辩给以御人,诡诈以用兵,邪僻险陂,趋利就事,是以天下多乱,职斯人之用于世也。在《易》,师之上六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象曰:‘小人勿用,必乱邦也。’《未济》曰:‘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小人勿用。’王者创业垂统,敷求哲人,以遗后嗣,故能长世也。岂其以天下未定而专用小人之才乎?夫有才无行之小人,无时而可用,退之犹惧其或进也,岂可先用而后废,乃取才行兼备之人乎?徵之学驳而不纯,故所以辅导其君者,卒不至于三代之治也。”
唐玄宗时,姚元之尝奏请序进郎吏,上仰视殿屋,元之再三言之,终不应。元之惧,趋出,罢朝。高力士谏曰:“陛下新总万机,宰相奏事,当面加可否,奈何一不省察?” 上曰:“朕任元之以庶政大事,当奏闻共议之,郎吏卑秩,乃一一以烦朕耶?” 会力士宣事至省中,为元之道上语,元之乃喜,闻者皆服上识人君之体。
臣良胜曰:“玄宗以专任宰相,不预除吏,固为得体,然不自言于宰相,而与宦官言之为大失体矣。使力士变换其言,元之何所从质?方怀疑震惧之际,非去则死而已。此奸臣欲固权宠,必预结左右以刺人主之意,好恶喜怒无不知之,而先意承迎,如李林甫、卢杞、元载之俦,皆玄宗有以启之也。”
唐高宗时,少常伯裴行俭有知人之鉴,与员外张仁祎设长名姓历榜,行铨注之法,又定升降官资高下,其后遂为永制,无能革之者。大抵唐之选法,取人以身言书判,计资量劳而拟官,始集而试,观其书判;已试而铨,察其身言;已铨而注,询其便利;已注而唱集众告之,各给以符,谓之告身。
宋真宗时,寇准为相,用人不以次,同类颇不悦,目吏持例簿以进,准曰:“宰相所以进贤退不肖也,若用例,一吏职尔。”
臣良胜曰:“寇准之却例簿,真宰相事也。而积日取贵,自汉以来便之以为苟禄,圣书崔亮始立年格,专以倚解日月为断,而薛琡上书曰:‘选曹惟取年劳,不简贤否,义均行雁,次若贯鱼,执簿呼名,一吏足矣。’同列欲进例簿者,崔亮之格也;准之意,薛琡之议也。虽然,惟准行之,则可以,其无所私也,是以上信之,下服之也。其后王安石变法,吕惠卿辈以为不取众不悦者,骤用之,无以震动人心,一时少年新进,幸门大张,而作福作威之术,随地而布,故有不须用人,特防御前处分金字牌指挥纷然并出,而赏罚纪纲于是大坏,是又不可不虑也。故曰:资格以畜常调,闻望以待异才,二者并行而不相悖,此叙官之大要也。”
仁宗时,范仲淹上《百官图》,指其次第曰:“如此为序迁,如此为不次,如此则公,如此则私,况进退近臣,凡超格者不宜全委之宰相。” 吕夷简不悦。
臣良胜曰:“人主之职在论一相,相择十使,十使择其刺史、县令之贤,此姚崇之论官人之最简而易者也。以汉宣之核于名实,未免王成之欺,至章帝而厌苦之,吏治之得人亦难矣哉!必若唐太宗、玄宗为命官之主,裴行俭、寇准当审官之局,又必有主张公议如仲淹者以正其后,如是而有官不得人,民受其弊,未之有也。”
汉灵帝时,开西邸卖官,入钱各有差,二千石二千万,四百石四百万,其以德次应选者半之或三分之一。于西园立库以贮之,或诣阙上书,估令长郡县好丑丰约有贾,富者则先入钱,贫者到官然后倍输,又私令左右卖公卿,公千万,卿五百万。初帝为侯时,常苦贫,及即位,每叹桓帝不能作家居,曾无私钱,故卖官聚钱以为私藏。
武后时,引见存抚使所举人,无问贤愚,悉加擢用,高者试凤阁舍人、给事中,次试员外郎、侍御史、补阙、拾遗、校书郎,试官自此始。时人为之语曰:“补阙连车载,拾遗平斗量,欋槌侍御史,碗脱校书郎。” 有举人沈全交续之曰:“心存抚使,眯目圣神皇。”
臣良胜曰:“先是官爵之滥,故有曰‘烂羊头,关内侯,灶下养,中郎将’,又曰‘貂不足,狗尾续’,然未有拾遗、补阙、御史、校书等清要之秩亦滥至此。盖武曌以匪人窃位,惟恐人不附己,以兹清秩为饵人之具也。”
中宗时,安乐长公主及皇后妹郕国夫人、上官婕妤等皆依势用事,请谒受赇,虽屠沽臧获,用钱二十万,则别降墨敕除官,斜封付中书,时人谓之斜封官。肃宗时,府库无蓄积,朝廷以官爵赏功,诸将出征,皆给空名告身,自开府、特进、列卿、大将军下至中郎将,听临事注名,其后又听以信牒授人官爵,有至异姓王者,诸军但以职任相统摄,不复计官爵高下。及清渠之败,复以官爵收散卒,由是官爵轻而货重大将军告身一通,才易一醉。凡应募入伍者,一切衣金紫,至于朝士衣金紫称大官而执贱役者,名器之滥至是而极焉。
范祖禹曰:“官爵者,人君所以驭天下,不可以虚名而轻用也。君以为贵而加于君子,则人贵之矣;君以为贱而加于小人,则人贱之矣。肃宗欲以苟简成功,而滥假名器,轻于粪土,此乱政之极也。”
臣良胜曰:“物之敝以渐而至也,官制亦然。始若汉灵君自坏之,次而后坏之,又次而近习坏之,其初犹官贵而货贱,有一官而至千万,至肃宗大将军告身才易一醉,则官轻而货重矣。”
《皇明祖训》曰:“自古三公论道,六卿分职,并不曾设立丞相。秦始皇置丞相,不旋踵而亡,汉、唐、宋因之,虽有贤相,所用多有小人,专权乱政。今我朝罢丞相,设五府、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等衙门,分理天下庶务,彼此颉颃,不敢相压,事皆朝廷处之,所以稳当。以后子孙做皇帝时,并不许立丞相,臣下敢有奏请设立者,文武群臣劾奏,将犯人凌迟,全家处死。”
臣良胜曰:“圣祖此训,所谓洞视千古,贻谋万世者也。但洪武六年,命编修张淮等十人入文华堂肄业,宋濂为之师,听政之暇,辄幸堂中,取其文亲评优劣,光禄给酒馔,皇太子、亲王迭为之主,给冬夏衣,时赐鞍马,盖有微意在也。文皇缘此,遂简解缙等七人入内阁,掌制诰,备顾问,参预机务,秩上五品。仁皇以后,加师保殿阁隆名,先臣丘濬谓不与以相之名,而与以相之实也。臣又尝闻宋儒胡安国曰:‘古者三公无其人,则以六卿之有道者上兼师保之任,禹自司空进宅百揆是也;宰臣或阙,亦以三公下行端揆之职,周公为师而位冢宰,正百工是也。’然则圣制宏远,盖将追复乎有虞、成周之盛,而秦汉以下不足法也。”
洪武四年,以李守道、詹同为吏部尚书,圣祖谕之曰:“吏部者,衡鉴之司。鉴明,则物之妍媸无所遁;衡平,则物之轻重得其当。盖政事之得失在庶民,任官之贤否由吏部。任得其人,则政理民安;任非其人,则瘝官旷职。卿等居持衡秉鉴之任,宜在公平,以别贤否,毋但庸庸碌碌充位而已。”
永乐元年四月,吏部尚书蹇义奏请明选官,上谕之曰:“尔等职专铨部,辨别邪正,但当揆理,不当任情。揆理,则以是非为进退;任情,则以从违为取舍。慎之慎之!又曰:用人之道,各随所长,才优者使治事,德厚者令牧民。盖有才者未必皆君子,有德者必不同小人。”
文皇又谕吏部尚书蹇义、左都御史陈瑛等曰:“为国牧民,莫切于守令。守令贤,则一郡一邑之民有所恃,而不得其所者寡矣;如其不贤,当速去之。盖吏部选授出一时仓卒,未能悉其才行,必察其所行,乃见贤否。其令巡按监察御史及按察司,凡府州县官到任半岁之上者,察其能否、廉贪之实,具奏。”
永乐二年九月,上谓蹇义等曰:“往者虑各处守令未必皆得人,故命御史分巡考察。比闻御史至郡邑,但坐公馆,召诸生及庶人役于官者询之,辄以为信,如此何由得实?如入其境,田野辟,人民安,礼让兴,风俗厚,境无盗贼,吏无奸欺,则守令贤能可知;无是数者,则守令无所可取矣。且询言之弊,非一端,好恶不同,则毁誉亦异。若只凭在官数人之言以定贤否,其君子中正自立,小人赂遗求誉,而即墨与阿之毁誉出矣。故孟子论取舍,必征诸国人。自今御史及按察司考察有司贤否,皆令具实以闻。”
永乐十三年正月,遣御史吴文等分行天下,陛辞,上谕之曰:“百姓艰难,有司蔽不以闻,尔等受朕耳目之寄,宜悉咨访。凡朝廷所差人及郡县有贪刻不律者,执之;阘茸不职及老病者,悉送京师,惟布政司、按察司堂上官以状来闻,毋枉毋纵,必合公道,军民利病,宜一一奏来,尔不恭命,尔则有罪。”
臣良胜曰:“守圣祖之谕,则选举之法无弗公明者也;守文皇之谕,则考课之法无弗精核者也。上下各尽所长,内外交修其职,如此而吏有弗称,民有弗安,太平之治弗能远绍于唐虞、三代之隆者,皆臣下守法弗饬之过也。若我祖宗立法之意,无以复加者,从古人君谕下,固亦多端,惟我祖宗独举其要,而唐太宗克举其详,然有互相发者,臣敢附录之以备考焉。其谕左仆射房玄龄曰:‘卿为百司之首,佐理阴阳,朕有不逮,宜矫其失。’吏部尚书侯君集曰:‘职在选举,发言朕听,宜屏黜不肖,进用贤才。’户部唐俭曰:‘朕情存兆庶,诚不懈怠,宜知其疾苦,体其虚实。’工部杜楚客曰:‘人君欲奇服异器以散府藏,当谏而勿为也。’鸿胪卿刘善固曰:‘今远方之人朝贡不绝,来数则烦迎送,拒之便绝通和,宜处之以道,令怀而不怨。’呜呼!由唐宗之详而执我祖宗之要,审官之道,几于《舜典》《周官》矣。”
右衍命官之制
《舜典》曰:“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朴作教刑,金作赎刑,眚灾肆赦,怙终贼刑。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 蔡沉曰:“象如天之垂象以示人也,典,常也,示人以常刑,所谓墨、劓、剕、宫、大辟五刑之正也,所以待夫元恶大憝,杀人伤人,穿窬淫放,凡罪之不可宥者也。流宥五刑者,流遣之使远去,如下文流放窜殛之类也,宥,宽也,所以待夫罪之稍轻,虽入于五刑而情可矜,法可疑,与夫亲贵勋劳而不可加以刑者,则以此而宽之也。鞭作官刑者,木末垂革,官府之刑也;朴作教刑者,夏楚二物,学校之刑也,皆以待夫罪之轻者。金作赎刑者,金,黄金也,赎赎其罪也。盖罪之极轻,虽入于鞭、朴之刑而情法犹有可议者也。此五句者,从重入轻,各有条理,法之正也。肆,纵也,眚灾肆赦者,眚谓过误,灾谓不幸,若人有如此而入于刑,则又不待流宥、金赎而直赦之也。贼,杀也,怙终贼刑者,怙谓有恃,终谓再犯,若人有如此而入于刑,则虽当宥、当赎,亦不许其宥,不听其赎,而必刑之也。此二句者,或由重而即轻,或由轻而即重,盖用法之权衡,所谓法外意也。圣人立法制刑之本末,此七言者大略尽之矣。虽其轻重取舍,阳舒阴惨之不同,然钦哉!钦哉!惟刑之恤之意,则未始不行乎其间也。盖其轻重毫厘之间,各有攸当者,乃天讨不易之定理,而钦恤之意行乎其间,则可以见圣人好生之本心也。考此经文,则五刑有流宥而无金赎,《周礼・秋官》亦无其文,至《吕刑》乃有五等之罚,疑穆王始制之,非法之正也。盖当刑而赎,则失之轻,宜赦而赎,则失之重,且使富者幸免,贫者受刑,又非所以为平也。”
《噬嗑》:亨。利用狱。
朱熹曰:“物有间者,啮而合之也。为卦上下两阳而中虚,颐口之象。九四一阳间于其中,必啮之而后合,故为《噬嗑》。其占当得亨通者,有间故不通,啮之而合则亨通矣。又三阴三阳,刚柔中半,下动上明,下雷上电,本自《益》卦,六四之柔上行以至于五而得其中。是知以阴居阳,虽不当位,而利用狱。盖治狱之道,惟威与明,而得其中之为贵。故筮得之者,有其德则应其占也。”
臣良胜曰:“天下之患,皆自间而生之也。近莫若夫妇,以妾媵间之,而失其夫妇者多矣;亲莫若父子,以嬖幸间之,而失其父子者多矣。至于君臣,其势既远,而所以间之者日有至也,则君臣之保全能几何哉?故《噬嗑》之象,取于治间,治间用狱之大者也。若幽王之褒姒、晋献之骊姬,不特附喉之瘿,其何能治?平、勃之于产、禄,五王之于诸张,太子重俊之于三思,其成也亦大幸矣。必如是而后明威之用为广,岂但敕罚议狱之足云哉!”
汉文帝除肉刑诏曰:“盖闻有虞氏之时,画衣冠,异章服,以为戮,而民弗犯,何治之至也!今法有肉刑三,而奸不止,其咎安在?非乃朕德之薄而教不明与?吾甚自愧。故夫训导不纯,而愚民陷焉。《诗》曰:‘恺悌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已加焉,或欲改行为善,而道亡繇至,朕甚怜之。夫刑至断支体,刻肌肤,终身不息,何其刑之痛而不德也!岂称为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有以易之,及令罪人各以轻重,不亡逃,有年而免,具为令。”
陈季雅曰:“古人肉刑之法,所以使民易避而难犯也,故人人自爱而重犯法。夫以古人用法之意若此,而文帝乃以为可畏,易之以笞法,殊不知此法一立,上之人轻用之,下之人轻犯之。按《刑法志》,文帝肉刑之除,乃在于刑措之后,自是而下,以至人轻冒法,而文书盈于几阁,不足以胜奸矣。”
臣丘濬曰:“三代以前,所谓肉刑者,墨、劓、剕、宫、大辟五者是也。至汉时仅有三焉,黥、劓、斩趾而已。文帝感淳于少女缇萦之言,始下诏除之,遂以髡钳代黥,笞三百代劓,笞五百代斩趾。自是以来,天下之人犯法者,始免断肢体,刻肤肌,万世之下,人得以全其身,文帝之德大矣。”
景帝减笞法诏曰:“加笞重罪,无异幸而不死,不可为人。其定律,笞五百曰三百,笞三百曰二百。既减笞法,笞者犹不全,乃更减笞三百曰二百,笞二百曰一百,又定棰令。自是笞者得全,然死刑既重,而生刑又轻,民易犯之。”
谳狱诏曰:“狱,重事也。人有知愚,官有上下,狱疑者谳有司,有司所不能决,移廷尉,有令谳而后不当谳者,不为失。欲令治狱者务先宽。”
臣良胜曰:“史称景帝刻薄任数,得于晁错为多。今观其减笞法、定棰令、下谳狱诏,务先从宽,其本心之仁者,文帝之遗也;其用刑之刻者,晁错之过也。君子谓秦用商鞅法以毒天下,而子孙自受其毙,则朝服东市之诛,亦错自服其辜也与!”
宣帝时,廷尉史路温舒上书曰:“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狱之吏是也。夫狱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复生,绝者不可复属。《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今治狱吏则不然,上下相驱,以刻为明,深者获公名,平者多后患,故治狱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太平之未致,凡以此也。俗语曰:‘画地为狱,议不入;刻木为吏,期不对。’此皆疾吏之风,悲痛之词也。惟陛下省法制,宽刑罚,则太平之风可兴于世。”
臣良胜曰:“狱吏之苛固然也,所以使之至是者,宣帝明察之过也。不然,赵、盖、韩、杨之狱,亦吏之为哉?善乎刘德威告唐太宗曰:‘人主好宽,则宽;好急,则急。吏各自爱,竞执深文,非有教使之然,畏罪之所致尔。’噫!吏之弊也久矣,独汉唐为然乎?”
唐高祖入京师,约法十二条,及受禅,命刘文静等损益律令,武德三年颁新格五十三条。太宗诏房玄龄复定旧令,玄龄以为肉刑既废,今以笞杖徒流死为五刑,而又刖足,是六刑也,于是除断趾法。
唐太宗谓侍臣曰:“死者不可再生,用法必从宽恕,有司覆一狱,必求深刻,作何道理?今得平允。” 侍中王珪曰:“但用公正善人为法官,则奸伪自息。” 帝曰:“古者断狱必讯于三槐九棘之官,今三公九卿是也。今后大辟罪结正,更取公卿议之。”
帝尝览《明堂针灸图》,见人五脏皆近背,针灸失所,其害致死,叹曰:“棰者,五刑之轻,死者,人之所重,安得犯至轻之刑而或致死?” 诏曰:“罪人无得鞭背。”
胡氏曰:“太宗诚有意于养民者也,故耳目所接,其心必在于民,禁笞囚背,亦可谓善推其所为矣。”
宋太祖尝读二典,叹曰:“尧舜之罪,四凶止投窜,何近代法网之密乎?” 谓宰相曰:“五代诸侯跋扈,有枉法杀人者,朝廷置而不问,人命至重,姑息藩镇,当如是耶?自今诸州决大辟,录状闻奏,付刑部覆视之,著为令。”
仁宗诏曰:“狱者,人命之至重也,所以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方盛夏长养之时,有司其蠲烦狱,出轻系,以奉天时。夫以苛为察,以刻为明,岂所以称哀矜之意?”
孝宗诏曰:“比年以来,治狱之吏,大率巧持多端,随意援引,而重轻之,卿等其革巧习之弊,明审克之,使公奸不隐情,罚必当罪。”
圣祖吴元年,命中书省定律令。初,以唐宋皆有成律,惟元不访古制,取一时所行之事为条格,胥吏易为奸弊。自平武昌以来,即议定律,至是台谏已立,各道按察司将巡历郡县,欲颁成法,俾内外遵守,乃命丞相李善长详定,谕之曰:“立法贵在简当,使言直理明,人人易晓。若条绪繁多,或一事而两端可轻可重,使奸贪之吏得以夤缘为奸,则所以禁残暴者,反以贼良善,非良法也。务求适中,以去烦弊,卿等宜尽心参究,凡刑名条目,逐日来上,吾与卿等面议斟酌之,庶可以为久远之法。”
圣祖谕台官刘基、章溢、周祯等曰:“纪纲法度,为治之本,所以振纪纲法度,则在台宪。尔等执法,上应天象,少有偏曲,则纪纲废弛,而民不得其安。况或深文以为能,苛察以为知,若宁成、郅都、周兴、来俊臣之徒,巧诋深文,恣为酷虐,终亦不免。若于公阴德子孙,乃至贵显,天道昭然,深可畏也。”
臣良胜曰:“道有升降,政由俗革,三代之政,因时损益,有不可泥焉者也。昔郑铸刑书,而叔向贻书子产曰:“先王议事以制,不为刑辟,惧民之有争心也。夏有乱政,而作禹刑;商有乱政,而作汤刑;周有乱政,而作九刑。三辟之兴,皆叔世也。” 臣窃谓叔向、子产皆春秋之季人也,议或如是,若盛王之世,创制立法,以酌乎前而垂于后,刑典有可废乎?虞舜之时,象以典刑,固亦明示之也。《周礼》悬法象魏,安得谓独无刑章也?况世衰道微,吏守于令,民征于法,而高下其手,其害滋深。自汉高入关,萧何定律令,张苍定章程,历代因之,但通变宜人,固有随世而更者。圣祖受命之初,首事乎此,频经更定,一协于中,又以继元紊法之后,不能一日安于烦苛之政,故也。是谓法天立道,孰大于此者?至于谕台臣者,明举善恶之应,以为劝戒。呜呼!好生之德,洽于民心,其在斯乎?”
刑部奏决重刑,圣祖谕之曰:“朕尝命尔等凡有重狱,必三覆奏,以人命至重,恐不得其情,则刑法滥及,而死者不可复生也。故必欲详审。今尔等概以重刑来奏,其间固有渎伦乱法,罪不可原者,亦有一时过误,情可矜者,必当分别。若一概言之,则轻重不分矣。自今凡十恶非常赦所原者,则云重刑,其余杂犯死罪,许听收赎,毋概言也。”
淮安府山阳县民有父得罪当杖,请以身代,圣祖谓刑部曰:“父子之亲,天性也。然不亲不逊之徒,亲遭患难,有坐视而不顾者。今此人以身代父,出于至情,朕为孝子屈法,以劝厉天下,其释之。”
永乐六年,三法司言大辟囚三百余人,已覆讯皆实,请决。文皇令行人持节谕之,有冤抑者许自陈。又召五府六部六科官谕之曰:“三百余人,未必人人皆得其情实,有一不实则死衔冤。尔等更从容审之,一日不尽则二日、三日、十日亦何害,必使其无冤。大抵人之实情,难得有言语便捷,辄驾虚辞掩实者,有讷于言语,怀实情而口不能发者,须详悉以听,亦不可以刑迫之。”
都督程达有罪,文皇特宥之,命随西平侯沐晟立功自赎,遂敕晟曰:“都督程达犯死罪,今惜其才,特宥之,使从尔立功。盖其才足当一面,其余文武官有罪发立功者,各量罪之轻重,察才之高下而用之,用当其才,成功可必。” 既而顾侍臣曰:“君人之道,犯极恶则不宥,有小善亦不弃。人孰无过,论小过而弃大善,则为善者怠;亦孰无才,若录小才而免大恶,则为恶者肆。故恶之难容者,乃不论其才,才有可用者,乃略其小过,如此,则善善恶恶皆不失矣。”
臣良胜曰:“繄我祖宗之祥刑也,其立法也明慎若此,其用法也平恕若此,而矜疑弼教、审讯惜才,往往行乎其间,无俾大舜专美有虞,为法吏者能守立法之常,而推广用法之意,信乎天下无冤民矣。”
皇明祖训曰:“朕自起兵至今日十余年,人情善恶、真伪无不历涉其中,奸顽刁诈之徒,情犯深重,灼然无疑,特令法外加刑,使人知所警惧,不敢轻易犯法。然此等权时处置,顿挫奸顽,非守成之君所当用。以后子孙做皇帝时,并不许用黥刺、剕、劓、阉割之刑,敢有请用此刑者,将犯人凌迟,全家处死。”
臣良胜曰:“制法有经,用法有权。故虞书象以典刑,经之谓也;周官治乱国用重典,权之谓也。圣祖承前元之乱,权以用法,拨乱反正之义也,而经常示后有如此训,创业垂统之仁也。是以圣子神孙,休平翔洽,至我孝皇,又删定明例,以辅律令,率用平国中典之意,所以衍宗社灵长之庆者,端在于此。臣故结言之以申重祖宗好生之德,因以警夫兴事之臣,辄请严刑以济督责之术者。”
右衍审刑之制
《系辞》曰:“包牺氏没,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耜之利,以教天下,盖取诸益。”
朱熹曰:“天下之益,莫大于此。”
臣良胜曰:“耕获之益,益在下也;贡赋之益,益在上也。惟下之益上,乃益矣。”
《禹贡》曰:“五百里甸服:百里赋纳总,二百里纳铚,三百里纳秸服,四百里粟,五百里米。”
蔡沉曰:“甸服,畿内之地也。甸,田;服,事也。以皆田赋之事,故谓之甸服。五百里者,王城之外,四面皆五百里也。禾本全曰总,刈禾曰铚,半藁也;半藁去皮曰秸。谓之服者,三百里内去王城为近,非惟纳总、铚、秸,而又使之服输将之事也。独于秸言之者,总前二者而言也。粟,谷也。内百里为最近,故并禾本总赋之;外百里次之,只刈禾半藁纳也;外百里又次之,去藁粗皮纳也;外百里为远,去其种而纳谷;外百里为尤远,去其谷而纳米。盖量其地之远近,而为纳赋之轻重、精粗也。此分甸服五百里而为五等者也。”
臣良胜曰:“此贡法田赋之制,止于王畿五百里,则远于五百里有土贡,无田赋矣。至后秦汉,漕粟关中,率二十钟而致一钟,盖有赋之于千万里之远者,无复以五百里为限矣。”
《公刘》诗曰:“笃公刘,既溥既长,既景乃冈,相其阴阳,观其流泉,其军三单,度其隰原,彻田为粮,度其夕阳,豳居允荒。”
臣良胜曰:“周之兴也,自豳始也。《易》于《剥》象曰:‘君子以厚下安宅。’于《益》爻曰:‘利用为依迁国。’然则非《剥》不迁也,非《益》不迁也。公刘居邠,迫西狄之祸,匪居匪康,其剥甚矣。今而迁豳,相土地之宜,为田宅之利,为益大矣。若其测景以正位,相冈以候气,就灌溉之源,立井田之法,三军之赋于是焉定,百亩之彻于是焉立。虽迁国邑,而居然经制有天下之略,有万世之规在。故后文王作丰,曰:‘丰水东注,四方攸同。’武王迁镐,曰:‘自东自西,自南自北,无思不服。’周公体国经野,田以是食,赋以是兵,彻法之行,率循公刘之旧。至于相度之宜,亦遵用而不能废。其卜洛则曰:‘涧水东,瀍水西,惟洛食。’大司空土圭测验,则天地之所合也,四时之所交也,风雨之所会也,阴阳之所和也。是故相其阴阳,观其流泉之遗也。若卫文望楚与堂,降观于桑;韩献子谓郇瑕土薄水浅,有沉溺重膇之疾,新田土厚水深,居之不疾;又周公卜洛之遗也。惟我圣祖龙飞淮甸,而刘基曰:‘凤阳虽帝乡,然非置都之地。’乃卜金陵,则郭璞所云‘江东分王三百年’之应也。文皇迁于北都,虽因潜邸,适当朱熹所谓冀州风水之域。盖山脉自云中发脊为祖,脊以西水西流入于河,脊以东水东流入于海,华山耸右,泰山耸左,嵩山居中,而前又前列淮南诸山,又前列江南诸山,又前列五岭。按图审势,今所都为最协。或曰:熹所云盖古冀州,则又曰:‘河东地形极好,乃尧舜禹之故都,今河中府是也。’呜呼!圣王继统立极,固有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者。南都之建,先天者也;北都之迁,后天者也。相度之宜,亦公刘、周公之遗法也。臣叙田赋而牵比及于迁都者,贡法甸服皆以王畿为中,而禹都朔南暨声教讫,则五百里亦存其法制之常,非必四方均正如是,今所都犹禹制也。商制无所考见,而公刘度田本乎商助,又为周制彻法之始,故牵连书之以存其故焉尔。”
初税亩
《公羊氏》曰:“初者何?始也。税亩者何?履亩而税也。初税亩何以书?讥。何讥尔?讥始履亩而税也。何讥乎履亩而税?古者十一而藉。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也。多乎十一大桀小桀,寡乎十一大貊小貊。十一者,天下之中正也。什一行而颂声作矣。”
用田赋
《左氏》曰:“季孙欲以田赋,使冉有访诸仲尼。仲尼曰:‘丘不识也。’三发,卒曰:‘子为国老,待子而行,若之何子之不言也?’仲尼不对,而私于冉有曰:‘君子之行也,度于礼,施取于厚,事举其中,敛从其薄。如是,则以丘亦足矣。若不度于礼,而贪冒无厌,则虽以田赋,将又不足。且子季孙,若欲行而法,则周公之典在;若欲苟而行,又何访焉?’”
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 有若对曰:“盍彻乎?” 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 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朱熹曰:“民富则君不至独贫,民贫则君不能独富。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以止公之厚敛,为人上者所宜深念也。”
《孟子》曰:“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其实皆什一也。彻者,彻也;助者,藉也。”
朱熹曰:“夏时一夫受田五十亩,而每夫计其五亩之入以为贡。商人始为井田之制,以六百三十亩之地画为九区,区七十亩,中为公田,其外八家各受一区,但借其力助耕公田,而不复税其私田。周时一夫受田百亩,乡遂用贡法,十夫有沟;都鄙用助法,八家同井,耕则通力合作,收则计亩均分,故谓之彻。其实皆什一者,贡法固以十分之一为常数,助法乃是九一,而商制不可考。周制则公田百亩中,以二十亩为庐舍,一夫所耕公田实计十亩,通私田百亩为十一分,而取其一,则又轻于十一矣。窃料商制亦当类此,而以十四亩为庐舍,一夫实耕公田七亩,是亦不过十一也。”
臣良胜曰:“三代之制,足民以田,足国以赋,中正之道,此其大略也。然自宣公税亩而十取其二,哀公用赋而军足于农,赋民之政坏矣。至战国时,诸侯兼并,恶经界之病,已有去其籍,则受田之制坏矣。由赋政之坏而有郑子产之丘赋,魏文侯之增租;田制之坏而有李悝之尽地力,商鞅之开阡陌,天下后世无复先王之旧矣。臣于冉求有追责焉。鲁国之政,惟在季氏,桓子之卒,遗言必召仲尼,康子乃召冉求。今而加赋,必命以访仲尼,则其心有慕而不安于所为也。哀公又问于若,亦心有所疑而不安于所为也。使求于季氏能申仲尼之意而善道之,则田赋之用已矣。且哀公之谓用不足者,非直以年饥也,以是为名尔。鲁国分于三家,季氏尽征其二,叔孙臣其子,孟氏臣其子弟之半,而贡于公,固宜公之有不足也。有若对以盍彻,则正赋治彻,于是焉一举而正私家,张公室,乃仲尼所谓周公之典在,则宣公之失可救,而后之效尤者亦或省矣。知不及此,而徒以加赋附益为能,此仲尼所以曰非吾徒也。臣故曰于求有追责焉。”
汉光武相关诏令及事件
汉光武诏曰:“顷者师旅未解,用度不足,故行十一之税。今军士屯田,粮储稍积,其令郡国收见田租三十税一,如旧制。”
臣良胜曰:“赋民之薄,未有甚于汉制者也。然自汉文恭俭,国用以饶,故或赐民田租之半,或通赐焉,而当时家给人足,都鄙京师,粟陈贯朽,塞下积贮。人行晁错之策,而边食足支五岁,率以受爵免罪,取充于田赋,无与。至景帝而三十税一以为常,议者或谓非中正之道,不可以常然而君子之取民也,与其失之厚也,宁薄。”
光武时,以天下垦田多不以实自占,又户口年纪互有增减,乃诏下州郡检核。于是刺史太守多为诈巧,苟以度田为名,聚民田中,并度庐屋里落,民遮道啼呼,或优饶豪右,侵刻羸弱。时诸郡各遣使奏事,见陈留吏牍上有书,视之云:“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 帝诘吏,由吏不肯服,只言于长寿街上得之。帝怒,时皇子东海公阳年十二,在幄后言曰:“吏受郡敕,当欲以垦田相方尔。” 帝曰:“即如此,何故言河南、南阳不可问?” 对曰:“河南帝城,多近臣;南阳帝乡,多近亲,田宅逾制,不可为准。” 帝令虎贲将诘问吏,吏乃首服,如东海公对。
臣良胜曰:“以光武起自民间,周知物情,而核田之令,吏恣欺罔,有如此者,则在其极闇弱,听人所为,如方田保甲之令,只扰民尔。但当时究心民隐,故王成伪增户口,兴此弊端,皆于奏使得之,庶几幽隐必达。后世高拱穆清,而曰所贵乎人主者,人不识其面,又当何如?”
董仲舒、师丹之策
董仲舒策曰:“古者税民不过十一,其求易供,使民不过三日,其力易足。民财内足以养老尽孝,外足以事上供税,下足以畜妻子,极爱,故民说从上。至秦则不然,用商鞅之法,改帝王之制,除井田,民得买卖,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又专川泽之利,管山林之饶,荒淫越制,逾侈以相高,邑有人君之尊,里有公侯之富,小民安得不困?又加月为更卒,已复为正,一岁屯戍,一岁力役,三十倍于古,田租口赋盐铁之利,二十倍于古,或耕豪民之田,见税十五,故贫民常衣牛马之衣,而食犬豕之食,重以贪暴之吏,刑戮妄加,民愁无聊,亡逃山林,转为盗贼,赭衣半道,断狱岁以千万数。汉兴,循而未改,古井田法虽难卒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以赡不足,塞兼并之路,盐铁皆归于民,去奴婢,除专杀之威,薄赋敛,省徭役,以宽民力,然后可善治也。”
师丹策曰:“古之圣王,莫不设井田,然后治乃可平。孝文皇帝承亡周乱秦兵革之后,天下空虚,故务劝农桑,帅以节俭,民始充实,未有并兼之害,故不为民田及奴婢之限。今累世承平,豪富吏民,赀类钜万,而贫弱愈困。盖君子为政,贵因循而重改作,然所以有改者,将以救急也,亦未可详,宜略为限。天子下其议,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奏请:诸侯王、列侯、公主名田各有限,关内侯、吏民名田皆无过三十顷,奴婢无过三十人,期尽三年,犯者没入官。时田宅奴婢贾为减贱,贵戚近习不便也。”
臣良胜曰:“观二策,则汉之民田无几,而民之困赋亦甚。文景宽征之后,厄于武帝之虚耗,贼莽纷更之后,宜有光武之复初也。嗟夫!一治一乱,理数之常,然必极而后变,变而通之,存乎其人。以莽奸雄,窃据狭小汉制,更为疏阔,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属,不得买卖,男口不盈八而田过一井者,分余田予邻族。君子谓不可以莽所尝为而指以为非,固也。然臣以为莽实未尝为,假虚器以饰名尔,其号阿衡,启金縢,作大诰,更王田,无非托周公故迹以文奸,岂其实有是政而可非哉?信有之,必无光武复汉制之诏也。”
唐高祖、唐太宗相关举措
唐高祖初定均田租庸调云:“丁中之民,给田一顷,笃疾减十之六,寡妻妾减七,皆以十之三为世业,八为口分。每丁岁入租粟二石,调随土地所宜,绫绢絁布,岁役二旬,不役则收其佣,日三尺,有事而加役者,旬有五日免其调,三旬租佣俱免。水旱虫霜为灾,十损四以上免租,损六以上免调,损七以上课役俱免。”
唐太宗尝读《周官》书,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之言,慨然叹曰:“不井田,不封建,不足以法三代之治。”
臣良胜曰:“太宗亦有志于井田、封建之治者,封建沮于群臣之议,而井田遂不复有所施张,惜也。但其言曰:‘君依于国,国依于民,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腹,饱而身毙,君富而国亡矣。’故其致治,斗米三四钱,行旅无赍粮,外户不闭,裕民之政,固亦效矣。”
李翱《平赋书》相关内容
李翱《平赋书》曰:“人皆知重敛之为可以得财,而不知轻敛之得财愈多也。何也?重敛则人贫,人贫则流者不归,而天下之人不来,由是土地虽大,有荒而不耕者,虽耕之而地力有所遗,人日益困,则日益匮,是谓弃天之时,遗地之利,竭人之财,如此者,虽欲为社稷之事,建不朽之功,诛暴逆而威敌国,徒有其心,岂可得耶?故轻敛则人乐其生,人乐其生则居者不流,而流者日来,居者不流而流者日来,则土地无荒,桑柘日繁,尽力耕之地有余利,人日益富,兵日益强,四邻之人归之如父母,虽欲驱而去之,岂可得耶?是以与之安而居,则富而可教,危而守则,人皆自固,孟轲所谓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有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秦灭古法,隳井田,而夏殷周之道废,相承滋久,不可卒复,翱是以取可行于当时者为《平赋书》,而什一之法存焉。凡为天下者,视千里之都为千里之都者,视百里之州为百里之州者,起于一亩之田。六尺谓之步,二百四十步谓之亩,三百六十步谓之里,方里之田五百四十亩,十里之田百万四千亩,百里之州五十有四亿亩,千里之都五十有四百亿亩。方里之内,以十亩为之屋室,径路,牛豚之所息,葱韭蔬菜之所生植,里之家给焉。一亩之田,以强并弱,水旱之不时,虽不能尽地力者,岁不下粟一石,公索其十之一。凡百里之州,有田五十有四亿亩,以一十九亿四万有四千亩为之州县城郭,通川大涂,畎遂沟浍,丘莽乡井,屋室径路,牛豚之所息,葱韭蔬菜之所生植,余田三十四亿五万有六千亩,亩率十取粟一石,三十四万六千有六石,以贡于天子,以给州县,凡执事之禄,以供宾客,以输四方,以御水旱之灾,皆足于是矣。”
刘晏相关事迹及评价
刘晏以户口滋多则税赋日广,其理财常以养民为本。先是,运关东谷入长安者,以河流湍悍,率一斛得八斗,至者则为成劳,受优赏。晏以为江、汴、河、渭水力不同,各随便宜造运船,教漕卒,江船达扬州,汴船达河阴,河船达渭口,渭船达太仓,其间缘水置仓,转相受给,自是每年运谷或至百余万斛,无斗升沉覆者。船十艘为一纲,使军将领之,十运无失,授优劳官。
欧阳修赞曰:“人生之本,食与货而已。知所以取人不怨,知所以予人不乏,道御之而王,权用之而霸,古今一也。刘晏因平准法,干山海,排商贾,制万物,低昂操天下赢赀,以佐军兴,虽治兵数十年,敛不及民,而用足,唐中颓而复振,晏有劳焉,可谓知取与矣。”
胡寅曰:“刘晏言利之臣,君子所不道也。而其言有不可废者:一曰集众务在得人,勾检簿书,出纳钱谷,必委之士类,吏惟书符牒而已,此不可独施之转运事也;二曰户口多则贡赋广,故其理财以养民为先,此虽为守为令皆当力行者也;三曰官多则民扰,但于出盐之乡置监官,自余州县不复置,故虽天下吏员皆当减省,不贵多也;四曰论大事不计小费,凡事必为永久之虑,此又合孔子所谓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无远虑则必有近忧也;五曰事无闲剧,必于一日中决之,凡狱讼文移,自上行下,未有不以决遣为利,滞淹为害者也,此晏可法之五事也。”
后周世宗相关举措
后周世宗尝夜读书,见唐元稹《均田图》,慨然叹曰:“此致治之本也,王者之政,自此始。” 乃诏颁其图法,使吏民先习知之,期以一岁大均天下之田。
臣良胜曰:“世宗有志于复均田之制,似非五代主也。且其延儒学,考制度,修礼乐,正刑统,皆存远略,毁佛寺三千三百三十六所,即仪铸钱,断识不疑,王环以不降赏,刘仁瞻以坚守录,弃冯道,疏张美,好恶予夺,皆非衰世之所宜有,司马光以为近于王道之无偏无党,则似过矣。世宗以明察威世,用法过严,群臣职事小有不举,必置之刑,是以七龄嗣帝,而托孤寄命,更无其人,终归于亡而已。”
宋真宗相关事件
宋真宗时,陈恕久领三司使,帝命条具中外钱谷以闻。恕久不进,屡诏促之,恕对曰:“陛下富于春秋,若知府库充实,恐生侈心,是以不敢进也。” 帝嘉之,至是以疾辞,帝曰:“卿求一人可代者,听卿去尔。” 恕荐寇准,准检恕前后改革兴立之事,类以为册,及其所出榜,别用新板,躬至恕第,请判押,恕亦不让,一一押之,自是计使无不循其旧贯。
《龟鉴》曰:“陈晋公不答钱谷之问,而曰‘天子富于春秋,若知府库充实,恐生侈心’,仁人之言,其利溥哉!何其简而切,婉而直邪!呜呼!丁谓上《景德会计录》而封禅,林特上《祥符会计录》而天书成,陈公之为虑远也。”
臣良胜曰:“宋兴,田制无改于旧,故太祖受命,但闻赈贷诸州,劝课农桑而已。积三世至真宗,而恕之所掌必甚殷富,是以不上,恐生侈也。大端太祖立国之初,恒任义理,而诸臣亦多以儒学进,率耻言利,故恕不具闻,准亦循其故案,无所兴革,但循其故而足。非惟恕之事君可法,而准之继恕亦可法也。丁谓、林特已不足言,安石用于神宗,方欲以经术为经世务,而首事青苗钱,大变旧章,而祖宗之法几于大废,非特恕、准之罪人,又谓、特之罪人也。”
苏洵《田制论》曰:“今虽使富民皆奉其田而归诸公,乞为井田,其势亦不可得。何则?井田之制,九夫为井,井间有沟;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甸方八里,旁加一里为一成,成间有洫,其地百井而方十里;四甸为县,四县为都,四都方八十里,旁加十里为一同,同间有浍,其地万井而方百里。百里之间,为浍者一,为洫者百,为沟者万。既为井田,又必兼备沟洫。沟洫之制,夫间有遂,遂上有经;十夫有沟,沟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涂;千夫有浍,浍上有道;万夫有川,川上有路。万夫之地,盖三十二里有半,其间为川为路者一,为浍为道者九,为洫为涂者百,为沟为畛者千,为遂为经者万。此二者,非塞溪壑,平涧谷,夷丘陵,破坟墓,坏庐舍,徙城郭,易疆陇,不可为也。纵使能尽得平原广野,而遂规画于其中,亦当驱天下之人,竭天下之粮,穷数百年,专力于此,不治他事,而后可以望天下之地尽为井田,尽为沟洫,而又为民作屋庐于其中,以安其居,而后可。噫!亦已迂矣。井田成而民之死其骨已朽矣。”
臣良胜曰:“若洵之论,则井田之制决不可复也。臣愚以为,今虽井田克复如三代之旧,决不能行也。古者封建诸侯,世国大夫,世禄不若后世郡县吏禄之烦也;兵农为一,不若后世边鄙兵卫之养也;力役有数,家征三人,岁不过三日,不若后世征输调发、供亿之浩也。故臣愚以为,欲行井田,须自复封建始,复封建,则必削郡县,罢官吏,省兵卫,弛贡举,诸凡供亿、力役,一切革绝,而后可言也。迂儒曲士,恒欲法古,以徼时论,而不知深究,以益时惑,幸圣明裁察。”
林勋《本政书》曰:“国家兵农之政,宜仿井田之制,使民一夫占田五十亩,其有羡田之家,毋得市田;其无田与惰未作者,皆驱之使为隶农,以耕田之羡者,而杂组钱谷以为什一之税。每十六夫为一井,每井赋二兵,马一匹,匹妇之贡绢三尺,绵一两;非蚕乡则布六尺,麻二两。其后朱熹甚爱其书,陈亮亦曰:此书考古验今,思虑周密,世之为井田之学者,无加焉。”
理宗时,贾似道以国计困于造楮,富民困于和籴,思有以变法,而未得其说。知临安府刘良贵、浙西转运使吴势献买公田之策,似道乃命侍御史陈尧道、正言曹孝庆上疏,言一事行而五利兴,帝从之。诏买公田,置官田,以刘良贵提领,陈訔为检察副之。良贵请下都省,严立赏罚,究归并之弊。帝曰:“求免和籴,无如买逾限之田为良法,然东作方兴,权俟秋成施行。” 似道愤言上疏乞去,何梦然、陈尧道力劝帝勉留,帝遂诏似道视事。帝曰:“当始于浙西诸路,视以为则。” 似道乃条陈其制,帝悉从之。似道首以己田在浙西者万亩为公田倡。
臣良胜曰:“青苗之法,实亡北宋,而安石主之,时则有若吕惠卿为之附和,李参为之倡首也。公田之法,实亡南宋,而似道主之,时则有若刘良贵、吴势为之献策,陈尧道、曹孝庆为之役徒也。察其初论,犹为足军饷,省和籴,停楮币,平物价,安富屋,有所利也。其后至抑买民田,大损其价,假以度牒告身,遂成公夺,有司争相迎合,以买田多者为功,皆伪增租数,至有不足,复取足于田主,六郡之民,无不失业荡家者。至似道窜逐,而叶李赠言曰:‘公田关防今何处?仔细思量真自误。’似道俯首谢之,悔何及焉。人臣谋国务于变法夺民,尚戒之哉!”
圣祖谓中书省臣曰:“予尝亲历田野,见人民凋敝,土地荒芜,失业者多,盖因久困兵革,生息未遂,譬之触热者思得清凉,冒寒者思就温燠,为之上者,固当念之。且如太平、应天、宣城,乃吾渡江开创之地,供亿先劳之民,其有租赋,宜与量免,少苏民力。” 省臣傅瓛对曰:“恤民,王者善政,主上念之及此,真发政施仁之本也,民之受赐,如大旱之得霖雨,其善当何如?” 圣祖因叹曰:“吾昔在军中,尝乏粮,空腹出战,归得一食,虽甚粗粝,食之甚甘。今尊居民上,饮食丰美,未尝忘之,况吾民居于田野,所业有限,而又供需百出,岂不重困?” 于是免太平府租赋二年,应天、宣城等租赋一年。
洪武三年,济南府陈修上言:“北方郡县近城之地多荒芜,宜召乡民无田者垦辟,户率十五亩,又给二亩与之种蔬,有余力者不限顷亩,皆免三年租税。其马驿巡检司、急递铺应役者,各于本处开垦,无牛者官给之。守御军中远者,亦移近城,若王国所在近城,存留五里,以备练兵牧马。” 圣祖从之。
臣良胜曰:“元政不纲,赋政无艺,圣祖继治,视之先代革命,可以因其故习者,万倍其难也。然观其赐太平诸郡之租,则所以宽南方之民可占也;观其从济南之议,则所以来北方的民可占也。圣人之心,真天地之覆帱也。然以舆图既广,户籍为难,而当时奉行之吏,宽严异志,其间贡赋厚薄,庸有未尽当于圣心者。即如处州之赋,旧额一万三千石,及军兴而加至十倍,御史中丞章溢言之,圣祖曰:‘吾劳处民久矣。’遂从其旧。尚书周忱抚治江南,亦奏减官田额八十余万石,宣庙可之。故天下之赋,因时损益,如是类者甚众,然终不敢损上供之数,吾民得遂生养于今百七十年,诚不知帝力何有于我也。”
右衍田赋之制
《师》:贞,丈人吉,无咎。
朱熹曰:“师,兵众也。下坎上坤,坎险坤顺,坎水坤地。古者寓兵于农,伏至险于大顺,藏不测于至静之中。又,卦惟九二一阳居下卦之中,为将之象;上下五阴顺而从之,为众之象。九二以刚居下而用事,六五以柔居上而任之,为人君命将出师之象。故其卦之名曰《师》。丈人,长老之称。用师之道,利于得正,而任老成之人,乃得吉而无咎。戒占者必如是也。”
《六月》诗曰:“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玁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
朱熹曰:“成康既没,周室寝衰,八世而厉王胡暴虐,周人逐之出居于彘。玁狁内侵,逼近京邑。王崩,子宣王靖即位,命尹吉甫帅师伐之,有功而归,诗人作歌以叙其事如此。司马法冬夏不兴师,今乃六月而出师者,以玁狁甚炽,其事危急,故不得已而王命于是出征,以正王国也。”
臣良胜曰:“师者,圣人之所甚重也。故师出以丧礼行,命下之日,三军涕泣,无非以哀敬为本也。宣王,兴衰拨乱之主,而六月出师,岂其所得已哉?当玁狁内侵,宗社安危所系,疆宇之大变,生民之大有患,有不能以一息以自安者,是以宁冒出师之戒,而不忌也。礼称墨衰绖而即戎,伯禽有为为之也。是门庭之寇,虽视祭而金革之事无避也。李晋王薨,梁兵压境,而庄宗有夹寨之师;周太祖殂,契丹入寇,而世宗决高平之战。君子曰:君行,为显亲;臣行,为爱君。况宣王之师,宗社安危所系,又何以时月之制为限哉?然曰以正王国,非正王国则古制固有不可违者,亦诗人之微意也。”
《周官》:“司马掌邦政,统六师,平邦国。”
蔡沉曰:“夏官卿主戎马之事,掌国征伐,统御六军,平治邦国。平,谓强不得凌弱,众不得暴寡,而人皆得其平也。军政莫急于马,故以司马名官。何莫非政,独戎政谓之政者,用以征伐而正彼之不正,王政之大者也。”
臣良胜曰:“玩《易》之占,则知用兵之常也;考《诗》之故,则知用兵之变也;守《周官》之职,则知兵务之重而不可轻也。”
《周礼・司马法》曰:“井十为通,通为匹马,三十家,士一人,徒二人。通十为成,成百井,三百家,革车一乘,士十人,徒二十人。天子畿方千里,提封百万井,定出赋六十四万井,戎马四万匹,故称万乘之主。春振旅以蒐,夏茇舍以苗,秋治兵以狝,冬大阅以狩,讲武事焉。”
齐桓公用管仲,作内政而寓军令。五家为轨,轨为之长;十轨为里,里有司;四里为连,连为之长;十连为乡,乡有良人。以为军令:是故五家为轨,故五人为伍,轨长率之;十轨为里,故五十人为小戎,里有司帅之;四里为连,故二百人为卒,连长帅之;十连为乡,故二千人为旅,乡良人帅之;五乡一帅,故万人为一军,五乡之帅帅之。成公元年三月,作丘甲。
胡安国曰:“作丘甲,益兵也。古者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甸地方八里,旁加一里为成。所取于民者,出长毂一乘,此《司马法》一成之赋也。为齐难,作丘甲,益兵备敌,重困农民,非为国之道。其曰‘作’者,不宜作也。唐太宗问李靖:楚广与周制何如?靖曰:周制一乘,步卒七十二人,甲士三人,以二十五人为一甲,凡三甲共七十五人。然则一丘所出十有八人,积四丘而具一乘尔。今作丘甲者,即丘出一甲,是一甸之中共百人为兵矣。”
汪克宽曰:“兵制之变,始坏于齐之内政,而家一人焉;继坏于晋之州兵,而家五人焉。长勺之战,桓公自谓带甲十万,车五千乘;楚薳启疆有晋十家九县,长毂九百,其余四十余守,四千;叔向亦谓寡君有甲车四千乘,则兵制之增益于古可知矣。厥后,楚之乘广,魏之武士,秦之戍卒,穷兵极诈,以快贪残,而孙吴、商、白之徒,皆身诛戮于前,而国灭亡于后。然兵农既分,更历千载,虽有明君贤臣,不能复古,亦可叹哉!春秋作丘甲之书,垂戒深矣。”
汉高祖踵秦,置材官于郡国,京师有南北军。南军为宫城兵卫,尉主之;北军为京城兵,中尉主之。南北二军不出民,兵散在郡国,有事以羽檄召之,以备军旅,有轻车、骑士、材官、楼船之别,平地用车骑,山陵用材官,水泉用楼船,以秋后讲肄课试之。
文帝躬戎服,亲御鞍马,从六郡良家材官之士,骑射上林,讲习战阵,聚天下精兵于灞上、棘门、细柳。
武帝平百粤,内增中垒、屯骑、步兵、越骑、长水、胡骑、射声、虎贲八校,外有楼船,皆岁时讲肄。
光武以幽、冀、并兵定天下,始于黎阳立营,领兵骑常千人,以谒者监之,号黎阳兵,而京师南北军如故。
唐高祖置府兵,其制始于西魏、后周,而备于隋。为十二卫,帝因之置骠骑、车骑两将军领之,析关中为十二道,皆制府兵以隶,后改道为军。其法一寓于农,每军置将、副各一人,以督耕战,以车骑府统之。及天下既定,废十二道,改骠骑为统军,车骑为别将。
唐太宗更号统军为折冲都尉,别将为果毅都尉,诸府总曰折冲府。兵天下十道置府六百二十四,而关内二百六十一,皆以隶诸卫。凡府三等,兵千二百为上,千人为中,八百人为下府。置折冲都尉一人,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长史、兵曹、别将各一人,校尉六人。士以三百人为团,团有校尉;五十人为队,队有正;十人为火,火有长。每人甲兵装粮皆自备,并其介胄、戎具藏于库,有所征行,则视其人而出给之。
唐玄宗时,宰相张说请一切募士宿卫,号曰彍骑,分隶十二卫,总十二万人,为六番。
唐兵志相关内容
《唐兵志》曰:“夫置兵所以止乱,及其弊也,适以为乱;又其甚也,至困天下以养乱,而遂至于亡焉。盖唐有天下三百年,而兵之大势三变:其始盛时有府兵,府兵后废而为彍骑,彍骑又废,而方镇之兵盛矣。及其末也,强臣悍将,兵布天下,而天子亦自置兵于京师,曰禁军。其后天子弱,方镇强,而唐遂以亡矣。”
范祖禹曰:“唐制诸卫府兵,有为兵之利而无养兵之害,田不井而兵犹藏于民,后世最近古而便于国者也。开元之时,其法寝隳,非其法不善,盖人之失也。张说不究其所以,而轻变之,兵农既分,其后卒不能复古,则说之为也。夫三代之法出于圣人,及其末流,亦未尝无弊,救之者举其偏以补其弊而已。若并其法废之,而以私意为一切苟简之制,则先王之法其存者几何?天下之务,常患于议臣之好改旧章,此所以多乱也。”
吕祖谦曰:“太宗既分天下为十道,以军镇、城戍之兵为十二道,而置使处之,总之以都督者,此其为方镇已成之兆,特待时而张尔。以天下之极边为天下之重镇,而抚之以都督,其品秩与十六卫将军同,乃在六尚书之上,而与左右仆射为一流,所谓五大不在边者,果若是乎?天宝之际,沿边置十节度、经略使,凡镇兵四十九万,马八万余匹,而安禄山遂以范阳反。当是时,府兵之法已再坏矣。其初坏也,张说募兵补之,谓之彍骑;又其坏也,折冲诸府无兵可交,李林甫遂停上下鱼书,但有兵额存尔,而六军宿卫皆市人,不复受甲,更此二坏,扫地无余。于是外兵盛强,其反者以镇兵讨平之,者亦以镇兵,而居重御轻之意不复存矣。今谓唐兵三变之论者曰:府兵变而为彍骑,则可谓;彍骑变而为藩镇,特未之考尔。”
苏轼曰:“唐太宗既平天下,分四方之地,尽以沿边为节度使,而范阳、朔方之兵皆带甲十万,上足以制边鄙之难,下足以备匹夫之乱,内足以禁大臣之变,而将帅之臣常不至于叛者,内有重兵之势以预制之也。贞观之际,天下之兵八百余府,而在关中者五百,举天下之众而后能当关中之一半,然而朝廷之臣亦不能至于乘隙伺衅,以邀大利,外有节度之权以破其心也。故外之节度有周之诸侯,外重之势而易置从命,得以择其贤不肖之才,是以人君无征伐之劳,而天下无世臣暴虐之患;内之府兵有秦之关中,内重之势而左右谨饬,莫敢为不义之行,是以上无逼夺之虞,下无诛绝之祸。盖周之诸侯内无府兵之威,故易于逆乱而不能以自止;秦之关中,外无节度之援,故胁于大臣而不能以自立。有周、秦之利而无周、秦之害,形格势禁,内之不敢为变,而外之不敢为乱,未有如唐制之得者也。天宝之际,府兵四出,而德宗之世,禁兵皆戍赵魏,是以禄山、朱泚得至于京师。由此观之,唐之衰,其弊在于外重,而外重之弊起于府兵之在外,非制之失,乃后世之不用也。”
肃宗以内侍鱼朝恩领神策军,悉以其半归禁中,然尚未得与北军齿。至是,鱼朝恩以神策军从上屯苑中,其势寝盛,分为左右厢,居北军之右。朝恩既典禁兵,宠任无比,势倾朝野。上令元载为方略,擒而缢杀之。
胡寅曰:“古今皆谓宦官难去者,以其掌兵也。是则然矣,而或不然,辅国、元振、朝恩相继掌兵,气势隆重,然代宗去之而无肘腋反噬之变,是知宦官非难去,顾人主之喜怒何如耳。其至于无可奈何者,以人主无意于可为之时及不可为然后为之故也。”
宋太祖监五代方镇之弊,聚劲兵于京师,定军制,纪律详尽。其军制,亲卫、殿禁之名,其营立龙虎、日月之号,分领于殿前、侍卫二司。寻诏二司拣其骁勇者升为上军,瘦弱者退为剩员。令诸路选所部兵送至阙下,以补其缺。后复简强壮者为之兵样,散降诸道,令依样招收。长吏部送诣阙,分隶诸军。帝御讲武殿,亲临试之。其法,刻木为箭镞,裹以毡,命引强者两两相射;又以木挺为马挝,施韦鞘,俾驰骑相击,皆取其不避者,分等级以迁隶之。又出内库钱,募诸军子弟数千人,凿大池于京城之南,引蔡水注之,造楼船,选精卒,号水虎,习战池中。又诏诸道选材力、技艺过人者,收隶禁军,以备宿卫,厚其粮赐,常躬自较阅训练,皆以一当百。
太宗亲阅诸军,参考劳绩,升黜之,曰:“兵虽众,苟不简阅,与无兵同。先帝训练之方,咸尽其要,朕因讲习,渐至精锐。倘统帅得人,何敌不克?” 又幸金明池观习水战,曰:“示不敢忘战尔。”
臣良胜曰:“汉武帝时,征越嶲,欲通身毒国,而为昆明所蔽,昆明有滇池,方三百里,故武帝凿池象之,以习水战,期必取之也。太祖之凿金明池以习战者,为取江南,犹武帝意也。太宗相承,以为习练之常,其后真宗复选江淮水军习之,而淮南诸州亦选教习,欲何为哉?是乃为南渡之兆尔。”
神宗以唐李靖兵法无全书,而见之《通典》,命王震解释,又令内侍李宪以马步教习之。谓宪曰:“黄帝制八阵,武侯造图,桓温以为常山蛇势,盖即九军阵法,韩擒虎以授靖。时知者多,故作六花阵。八阵即九军,九军方阵也;六花阵即七军,七军圆阵也。阵以圆为体,方阵者内圆外方,圆阵者内外俱圆。六军者,左右虞候各一军,为二虞候;左右厢各二军,为四厢军;与中军为七军。八阵者,加前后二军共为九军。朕采古酌今,营阵同一法,止曰营,行曰阵,营为正,阵为奇也。”
臣良胜曰:“神宗垂情兵事,亦已久矣,思欲试而用之。故王韶上平虏策,即以为奇谋,而安石揣知其意,青苗、保甲,无非假足食足兵以为熙河之役之费也。故韩琦曰:‘始为陛下谋者,必曰祖宗以来因循苟且,治国之本当先富强,则可以拓土宇,收复唐之故疆,可谓得其心矣。’然当时文武重望不乏其人,而制法典兵,一付之内侍李宪,此其不足以有为,即是可占。至契丹使至,剖地畀之,而不知有所制驭,则平时坐谈兵阵,何为也哉?”
圣祖经理淮甸,亲阅将士,命镇抚居明率军士分队习战,胜者赏银十两,其伤而不退者,亦勇敢士,赏银有差,且遍给酒馔劳之,仍赐伤者医药。因谕之曰:“刃不素持,必致血指;舟不素操,必致倾溺;弓马不素习,而欲攻战,未有不败者。吾故择尔等练之,今尔等健勇若此,临敌何忧不克?爵赏富贵,惟有功者得之。” 顾谓起居注詹同等曰:“兵不贵多而贵精,多而不精,徒累行阵。近闻军中募兵多冗滥者,吾特为戒之,冀得精锐,庶几有用也。”
臣良胜曰:“立法仿古也,而议法有不必泥于古者也;守法从古也,而行法有不必泥于古者也。古以井田具赋,农夫为兵,时有车战之法也。约日交绥,曲直胜负,兵用而不用,将战而不战,以农为兵而可也。自荀吴败狄,毁车崇卒,乘为参伍,后世变诈相尚,若复籍农以兵,是驱犬羊以填饥虎之喙也。古无重镇,置大帅不在边,时有封建之制也。秦当西戎,晋当北狄,赵当东夷,吴楚当南蛮,周室居中,无重镇而可也。自秦罢侯置守,无所专统,疆场之患,王室当之,若无专使,是土崩而瓦裂之也。古者兵无用,养器具自备,至张说募兵宿卫,而唐始困民以养兵,京师旬日募十三万,而镇兵四十九万,开元之前,岁供衣粮费不过二十万,天宝以后,岁用衣千二十万匹,粮百九十万斛,公私劳费已不克堪。至宋苏轼又曰:‘自唐以来,民不知兵,兵不知农,农出谷帛以养兵,兵出性命以卫农,天下便之,虽圣人复起,不能易也。’酌之古今,参之论议,则兵戎之制,固有权度于胸中,如圣朝之制,参伍错综,皆择善而从之者也。若京营禁兵隶十二万,即宋集劲兵于京师之制也;而别有亲军宿卫、捕卒班操,又汉南北军之制也;蓟州、保、宣、定府三镇连十万众,并实畿甸,呼吸可应,即秦关中重内之制也;辽东镇兵七万有余,以制东徼;大同、延绥、宁夏、甘肃四镇联络一十八万,以御西北;五镇分隶,仅足以当京营畿甸之数,虽建帅府,而兼以文吏统之,即唐藩镇之兵,而非藩镇之帅也;南郡、中都留守隶卫兵八万有余,山东入卫京班余三千三百有余,山西一万九千五百有余,陕西二万三千九百有余,河南入卫京班余一万五千九百有余,浙江三万九千九百有余,江西一万二千七百有余,湖广七万一千六百有余,四川九千六百有余,福建四万八千二百有余,广东三万九千四百有余,广西一万零二百有余,云南八万一千四百有余,贵州三万二千九百有余,卒隶卫所,即唐府兵之制,而都司所掌,犹折冲府之遗也。宣调应时,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万无尾大不掉之患,所养之费皆出于民,而边镇之储又兼之以盐榷、飞挽,则亦不专于民也。北卫之有班操,南卫之有漕卒,习劳居守,水陆应援,率有长虑深识行乎其间,参之既往,殆无遗虑矣。祖宗贻谋,真万世之长策也。法久而弊,虽三代亦所不免,要之,用法之弊,非立法之弊也。凡今言弊者,必曰京军不可用,边军不可缺,二者而已。盖以京军习于晏安,掌于贵将,一旦驱以从事,更须边卒防持,万有成功,攘夺称首,边伍时发清勾,多是南方孱弱,不耐寒劳,寻复逃散,屡补屡逃,递年帮解,诚为无益于军,有损于民者也。然而法不能以尽废,伍不可以长虚,若在边用曹玮以废地募军之法则,舍余军余补其正伍,全粮全赏,足以养生余力,余地可致殷盛,人或乐从,原额可足,其骁腾惯战,视新补罢卒一人而当十矣,何患边卒之多缺乎?京营之将,必选久历战阵之人,或用种师道银的教射之法,处以优免,免其轻罚,日久人慕技业专精,宋初禁军一以当百,何今日京军独不可用乎?二弊之除,正烦方尺之令尔。但臣尝闻范祖禹曰:‘天下之患,每生议臣之好乱旧章,是则又有可忧者。’”
御史中丞章溢子存道,部乡兵万五千人,从李文忠入闽,闽平,诏存道以兵从海道北征,溢持不可,曰:“乡兵,农人尔,许以事平归农,今复调之,是爽信也。” 继论曰:“兵已入闽者,俾还乡里,昔尝叛之民,宜籍为军,使北征,一举而恩威著矣。” 上喜曰:“孰谓儒者果迂阔哉?非先生为朕一行,无能成此事者。”
永乐十八年,将西征,亲藩奏江西所垛集民兵可征出,奏示学士杨荣,对曰:“陛下已命罢之,今复征,非信,遂寝。”
臣良胜曰:“孔子有云:‘足食,足兵,民信之矣。’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信之重于兵也,审矣。国初君臣,当戎马急遽中而论议施罢,必主于信,真得孔子之心也。”
洪武四年春正月,圣祖谓中书省臣曰:“今日天寒,有甚于冬,京师尚尔,况北边荒漠之地,冰厚雪深,吾守边将士甚艰苦。中书其以府库所储布帛,制绵袄,运赴蔚、朔、宁夏等处以给将士。” 省臣对曰:“守边将士衣袄,岁有常供,无庸再运。” 圣祖曰:“将士虽有常供,朕固知之,特以今天寒异于常时,故命加给尔。古人一夫不获,引咎在躬,况守边将士尤朕所深念者,其给之勿缓。”
臣良胜曰:“天下之兵一也,圣祖独优厚于守边者,盖有深意存也。自封建制废,而天下之祸每起于外,自汉以后,募民徙塞,至于遣戍,虽宰相子弟亦必应行,唐时衣袄皆自宫中制之,人君虽深居九重之中,而忧念及万里之外,此边士所以效死也。我朝边士皆有定籍,无更番之扰,有衣粮之厚,而圣祖推念又复加赐,若是昔楚庄巡抚三军,有如挟纩,矧兹实赏,其感激效死当何如哉?”
文皇谓忠诚伯茹瑺、兵部尚书刘俊曰:“太祖高皇帝尝告诫诸将校曰:‘军士家属既众,月粮有限,衣食不足,不免饥寒,加以尔等无恻隐之心,侵渔私役,往往逃亡缺伍,故当时私役者,一日追工钱一贯,仍论其罪。今切虑内外将校不能抚恤军士,比昔有加,所以逃亡者众,自今计其逃亡之数以论罚,如百户有逃一人者,减其俸之半,十人者全不给,降充总旗;四十人降充小旗;五十人发充军。其千户逃军,十倍于百户;指挥逃军,五倍于千户者,减俸递降,一如百户之例。’”
臣良胜曰:“方今负经世之略者,必曰军伍日寡,法不能以追补,军官日滥,势不能以裁革,故清查条例日以繁多,责数勾解,重贻民累,一言裁损,怨议沸腾。宣庙尝谕兵部尚书张本曰:‘近年有诉妄解充军,乃有司之过,彼意谓朝廷所重在军,不知民乃国家根本,则清补之弊,在昔已然,不知今日又何如也。’英庙时,军官俸一季支银一十四万余两,大学士李贤言曰:‘军官有增无减,如人有生不死,无处着矣。自古军功者,虽以金书铁券誓以永存,然其子孙不一再犯法,即除其国,岂有累犯恶罪而不革者?今若因循久远,天下官军多民少,供其赋必至困穷,而邦本弱矣。’上曰:‘此事诚可虑,当徐图之。’则军官之滥,在京既然,不知在边境,在天下又何如也?臣愚以为,存圣祖优厚边士之心,而举文皇督责军职之例,又何军伍日寡、军官日滥之足忧哉?清查之例,可以日省,俸粮之给,可以日裕,所谓足食足兵,民信之矣。盖不必别创新法,过为危论,一取祖宗之法而自足也。”
《周官》校人掌王马之政,辨六马之属,曰:“种马、戎马、齐马、道马、田马、驽马。天子十有二闲,马六种;邦国六闲,马四种;家四闲,马二种。”
汉文帝初年,厩马止百余匹,下取给于边郡。班氏居塞,则致马数千群;桥桃居塞,则致马千匹。其后边郡之盛,则三十六苑分置西北边,其良者以给乘舆。
武帝征伐繁兴,益盛养马,以西河、上郡为万骑太守,而马政始掌于郡二千石矣。蓄积厩马至四十万,自遣卫霍之师频出塞,马大耗焉。
唐高祖得牝马三千匹于赤岸泽,徙之陇右,命太仆张万岁掌之。万岁善于其职,自贞观至麟德,马蕃息至七十万匹,分八坊四十八监,置使以领之。
玄宗时,牧马二十四万匹,以太仆卿王毛仲为内外闲厩使,少卿张景顺副之。至四十二万匹,帝东封,以牧马数万匹从,色别为群,望之如云锦焉。
德宗建中元年,市关辅马三万实内厩。元和中,命中使以绢一万市马河曲,始置四十八监,防陇西、金城、平凉、天水,员广千里,繇京度陇,置八坊,为会计都领其间,善水草、腴田以给贫民及军吏。
宋太祖以五代时监牧多废,官失其守,国马不蕃息,时但有左右飞龙院。帝始置养马二务,岁遣中使诣边州市马,自是闲厩始充。
太宗时,内厩马既充牣,始分置诸州牧养。雍熙初,禁边臣于边外市蕃马,勿得亏其直。自河北、洛阳至许州镇,凡十八监,通利军十牧,草地图虑多侵民田,乃遣中使检视,画其疆界。又于诸州畜牝马万五千匹,逐水草放牧,不费刍秣,所生驹可资军用。
真宗时,群牧司总内外马政,岁遣判官一人巡行诸监,取孳生驹二岁以上者,烙印之。
仁宗时,丁度谓群牧吏上言:“天圣中,牧马至十余万,其后言者以天下无事,遂废八监。陕西、河东岁市马一万二百,犹能补京畿、塞下之阙。自用兵数年,所市马比常岁特三之一,请下令河东、京东、京西、淮南,籍丁壮为兵处,有能畜一战马者,与免二丁,仍不升户,以备缓急。” 神宗留意马政,枢密使郤亢以牧马余田修稼政,以资牧养之利。而群牧司言:“马监草地四万余顷,今以五万为率,一马占地五十亩。大名、广平四监余田无几,宜且仍旧,而原武军、镇洛阳、沙苑、淇水、安阳、东平等监万七千顷,可赋民以刍豆。” 从之。
臣良胜曰:“兵政以马为先,《周官》以命夏官之名可知也。历代修令,其法备矣。国家法古为治,集其善者,在内设太仆寺以总天下马政,率用士人,而在外苑寺长贰亦然,时有异擢,特用以励之。周命伯冏为大正,其不轻而重可知也。市马于河西,犹昔也;岁遣巡行,犹昔也;考驹烙印,犹昔也;牧地画疆,犹昔也;占亩之数,犹昔也;刍豆之赋,犹昔也;分养诸州,犹昔也。然而征行大耗,亦犹昔也;以为无事而废监,亦犹昔也。考其故,而今之利病从可知也。臣尝闻仁庙时,兵部尚书李庆言:‘民间畜马蕃息,请令朝觐正佐官领马,岁课其驹。’学士杨士奇奏言:‘非贵贤贱畜之意,此令之失非小。’遂止,已领者准官员乘马例,不责生息。由此观之,则当时马之充牣,将无所容。近年以来,内厩所畜,损价发卖,以省刍秣,国马大耗,卒有军兴,增价市补而不得矣。诸省之备用,畿辅之寄养,其弊滋深,将至民逃地废,而莫之为所,是不能不烦经国之议,以烦圣明之决也。臣敢牵连附议于末曰:大抵今之马政,袭用宋人保马之法,而弊或甚焉。宋人听民愿领,今则计户论丁而配与之;宋人免其体量钱及他征役,今则征输如故也。使其有损于民而有益于官,犹或可也,今所养马多不堪乘,朋户轮喂,刍秣不时,外瘦中干,驰骤中土,已为不任,况驱以驰骋于边塞乎?且养马着令,生必报数,死必责偿,死者未偿,而生者捏报,岁岁增赔,家家困敝,朋钱买补,公私费耗,殆数十金,及领给官军,月支刍豆,那移克减,马随瘦伤,展转相仍,均为虐政。故谚云:‘马领于官者,有名而无实;马养于民者,无益而有损。’或者建议,清出原额牧场地,水草必为两便,太仆等官,诚得如王毛仲、张景顺者,考其遗法,通以时宜,昔在民者,官牧而给之,今在官者,比伍而养之,在民粮草,照地起科,以为买给之费,在军倒死,同伍买偿,以防克料之奸,纵使未获其利,亦或可省其弊矣。臣尝闻宋臣文彦博曰:‘议者欲赋牧地于农民,敛其租课,散国马于编户,责其孳息,即不知所赋之地肥瘠,皆可耕乎?所敛征赋丰歉,皆可得乎?复不知户配一马,絷之维之,皆可蕃息乎?既不蕃息,后将何继乎?’此皆老成长虑,若为今日预言之者,臣故敢并录以为圣明献。”
右衍兵戎之制
《盘庚》曰:“兹予大享于先王,尔祖其从与享之。作福作灾,余亦不敢动用非德。”
蔡沉曰:“兹我大享于先王,尔祖父亦以功而配食于庙。先王与尔祖父临之在上,质之在旁,作福作灾,皆简在先王与尔祖父之心,我亦岂敢动用非德以加尔乎?”
臣良胜曰:“人臣而配食于先王之庙,此崇德报功之盛典也。盘庚推言及于后人,亦不敢动用于非德,况当其身乎?”
《洛诰》曰:“伻来毖殷,乃命宁予以秬鬯二卣,曰:‘明禋,拜手稽首休享。’”
苏氏曰:“以黑黍为酒,合以郁鬯,所以祼也。宗庙之礼,莫盛于祼。王使人来戒敕庶殷,且以秬鬯二卣绥宁周公,曰‘明禋’,曰‘休享’者,何也?事周公如事神明也。”
《明堂位》曰:“成王以周公为有勋劳于天下,是以封周公于曲阜,地方七百里,革车千乘,命鲁公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礼乐。”
王安石曰:“周公能为人臣所不能为之功,故可用人臣所不可用之礼乐。”
程颢曰:“是不知人臣之道也。夫居周公之位,则为周公之事,由其位而能为者,皆所当为也。周公乃尽其为臣之职耳,岂得独用天子之礼乐哉?成王之赐,伯禽之受,皆非也。”
臣良胜曰:“成王昔命微子于宋,以宾王家,必曰‘慎乃服命,以率由典常’,其虑至深远也。盖逼生于僭,僭生于疑。宋爵上公,又王者之后,尤易于僭逼而可疑者,故所以命之必慎服命,以守典常,庶免于僭逼之患,岂其于鲁而命其僭越至是哉?故先儒有曰:成王于宋谨慎如此,必无赐周公以天子礼乐之事,岂周室既衰,鲁窃僭用,托为成王之赐、伯禽之受乎?”
汉高祖封功臣爵誓曰:“黄河如带,泰山若砺,国以永存,爰及苗裔。”
臣良胜曰:“高祖定天下,列元功十八侯位次,而譬之于猎曰:‘诸将狗也,萧何发纵指示人也。’可谓明而公矣。沙中偶语,张良犹曰:‘所封皆故人,所诛皆仇怨。’是以其后异姓王者八人,侯者一百四十四人,其封誓之词若此,盖欲其传之永永,与国咸休也。终高祖世,七王皆绝,惟吴芮尚存。至武帝时,列侯存者止四人,则山河带砺之誓,亦安足恃哉?纵曰世禄之家,鲜克由礼,多自取败,然在武帝时,以酎金爵夺者一百六人,意有不乐而文致之者亦多,以萧何首功,至景帝时,以祀绝,乃封其孙嘉为后,庶几存一线之绪,足盖前人之愆尔。”
宣帝思股肱之美,乃图其人于麒麟阁,凡十一人,法其形貌,署其官爵姓名。惟霍光不名,曰:“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姓霍氏。” 次曰:“卫将军富平侯张安世,车骑将军龙额侯韩增,后将军营平侯赵充国,丞相高平侯魏相,博阳侯丙吉,御史大夫建平侯杜延年,宗正阳城侯刘德,少府梁丘贺,太子太傅萧望之,典属国苏武。” 皆有功德,知名当世,是以表而扬之。
吴养心曰:“定策如博陆,济治如丙魏,靖边如充国,寘之前列,夫谁曰不然?安世以谨厚闻,延年以安和著,萧望之、梁丘贺以文学显,其他如韩如刘,不过一艺一能之士,未见有卓然之功也。而苏武大节凛然,乃寘之于群臣之后,帝岂无见于此哉?盖麒麟之图绘,正远人观听之所系,彼其平日之所畏慕者,知有武而已。一旦顾瞻杰阁,历数元勋,而畴昔敬畏之人,乃居群臣之后,必相顾骇愕,私相告语,以中郎之大节如此,且居群臣之下,则凡偃然其右者,功德顾可量与?将益信中国人才之盛,而隐然有虎豹在山之势矣。”
臣良胜曰:“是非优劣,每公于无所蔽而已,而好恶不可以有所欺也。宣帝寘苏武于末,谓足以夸示外藩而重中国也。彼博陆之尊崇若此,独不知乎赤族之惨?夫谁不知崇虚礼以掩之,将无起刻薄少恩之议乎?是近于欲盖而张之也。且夫长吏贤否,于府史市卒或不能得,而深山穷谷耕樵之夫乃称量铢两而不失,以其无所蔽也。外藩于中国人才无所忌也,无所争也,何所蔽乎?耶律楚材至,王德用与射玉津园,楚材曰:‘天子以公典枢密,而用富公为相,将相得人矣。’及司马光入相,则曰:‘中国相司马,慎无生事。’朱熹在潭州曰:‘朱先生安在?’是诸贤之在中国时,或毁誉失真,而外藩定论,乃万世之不可易,则凡是非优劣,岂得而欺之也哉?故曰:中国之待外藩,亦推其至诚可也。”
明帝思中兴功臣,乃图画二十八将于南宫云台,以邓禹为 首,次马成、吴汉、王梁、贾复、陈俊、耿弇、杜茂、寇恂、傅俊、岑彭、坚谭、冯异、王霸、朱祐、任光、祭遵、李忠、景丹、万修、盖延、邳肜、姚期、刘植、耿纯、臧宫、马武、刘隆。又益以王常、李通、窦融、卓茂,合三十二人。马援以椒房之亲,独不与焉。
臣良胜曰:“君臣之际,相成之难,而相保之尤难也。荣于当世为难,而荣于嗣世尤难也。晋文从亡在外十有九年,介子推不及禄而竟灰于绵上。勾践、范蠡崎岖战斗,而五湖扁舟,未免弓藏狗烹之虑也。岂独白马之盟血未干,而俎醢继之哉?光武功臣终身保全,而明帝继治,复追崇之,斯功臣之大遇也。是以邓景之后,与汉始终,视麒麟阁之绘,不克全于霍氏者,亦为优矣。独马援以椒房之亲,不与,是避嫌之过也。使其功之足崇,虽途人而可也,如诸将是也。如其不足崇,虽贵戚而不可也。唐太宗以长孙无忌为司空,无忌固辞曰:‘臣忝外戚,恐天下谓陛下为私。’太宗曰:‘吾为官择人,惟才是与,苟或不才,虽亲不用。今日之举,非私亲也。’后世不以太宗为私,则固知明帝之过也。虽然,臣又有以发帝之微者,帝阴后子也,阴识其舅也,亦有贤名于光武时,而非功臣列也。马后,明帝后也,图援而不及识,将无有厚薄之疑,因援而及识,惧无以服功臣之心矣。然则帝之是举,非不私马后之过也,乃私阴后之过也,终归于私而已矣。”
安帝诏曰:“建武元功二十八将,至此未远,而或至乏祀,朕甚闵之。其条二十八将无嗣绝世,若犯罪夺国,其子孙应当继后者,分别置状以上。” 明年,二十八将绝国者皆绍封焉。
臣良胜曰:“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高祖裂土侯王,连城兼郡,皆所不惜,盖攫取他人之有而弃之不甚惜,侯王骄侈自败,故诛除削夺亦不甚惜。光武有鉴于此,以高密首功,而分土不过四县,与朝请、参决政事者不一二人,是以保全高帝之后,克绍高帝,虽文景亦不甚矜容,至武帝而国除者,若弃孤雏腐鼠,皆高帝之流祸也。光武之后,恒思光武,明帝追崇,至安帝复继其绝世,皆光武之遗泽也。故曰:作法于仁,其后犹忍,作法于忍,其将若之何?”
唐太宗图功臣于凌烟阁,长孙无忌、赵郡元王孝恭、杜如晦、魏徵、房玄龄、高士廉、尉迟敬德、李靖、萧瑀、段志玄、刘弘基、屈突通、殷开山、柴绍、长孙顺德、张亮、侯君集、张公谨、程知节、虞世南、刘政会、唐俭、李世绩、秦叔宝,凡二十四人。
唐玄宗天宝六载,南郊礼毕,诏太庙配享功臣,高祖室宜加裴寂、刘文静,太宗室加长孙无忌、李靖、杜如晦,高宗室加褚遂良、高季辅、刘仁轨,中宗室加狄仁杰、魏元忠、王用,曰:“文武之道,既惟并用,宗敬之仪,不可独阙。”
宋高宗相关内容
宋高宗诏图像功臣,赵普、曹彬、薛居正、石希载、潘美、李沆、王旦、王曾、李继隆、吕夷简、曹玮、韩琦、富弼、曾公亮、司马光、韩忠彦十六人,配享景灵宫。
理宗诏太常寺绘配享景灵宫功臣,赵普以下十六人,增赵鼎、吕颐浩、韩世忠、张浚、陈康伯、史浩、葛邲,益以赵汝愚,二十四人于昭勋崇德阁。
臣良胜曰:“朱熹尝谓九庙之制既废,惟景灵都宫别殿,门制亢严,犹存古庙之制。臣谓配享之臣,若唐玄宗之文武并列,宋高宗、理宗之创业守成并存,最为得体,视专祀武功、创业之制为大备矣。臣尝具疏请建庙如文武世室之制,与增祀守成辅相、功德之显者,以集先代之成,且足以厉守成君臣之志,时为当事所抑,遂寝议焉,臣之志未已也,俟别陈之。”
洪武二年,圣祖敕中书省臣曰:“元末政乱,祸及生灵,朕倡义临濠,以全乡曲,继率英贤,度大江,遂西取武昌,东定姑苏,北下中原,南平闽广,越十有六载,始克混一。每念诸将相从,损躯戮力,开拓疆宇,有共事而不睹其成,建功而未食其报,追思前劳,痛切朕怀。人孰无死,死而不朽,乃为可贵。若诸将者,生建忠勇之节,死有无穷之荣,身虽没,而名永不磨矣。其命有司立功臣庙于鸡鸣山,序其封爵,为像以配之。”
文皇即位之初,享太庙毕,遣官祭功臣于鸡鸣山庙。先是,礼部侍郎宋礼言:“功臣自有庙,请罢太庙配享,但于本庙祭之。” 文皇曰:“先帝所定配享,不可罢,此皆佐命开国之臣,既自有庙,俟太庙享毕,亦别遣官即其庙祭之,于义可也。” 著为令。
臣良胜曰:“在《易》有曰:‘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文王之兴,而思皇多士,生此王国。汉高受命,而一时佐命,皆丰沛故人。圣祖飞龙濠梁,勋旧弘名,义烈辉映山川,庙祀报功,后先隆称,慰精灵于九京,启忠魂于万世,视韩彭不保其终,房杜不恤其后,度量相越,岂不远哉?”
右衍崇勋之制
《中庸衍义》卷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