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中庸衍义》卷十四    明 夏良胜 撰

三重之义【因革之礼 郊祀之礼 宗庙之礼 朝廷之礼 正乐之礼】

《履》象曰:“上天下泽,履。君子以辨上下,定民志。”

程頣曰:“君子观《履》之象,以辨别上下之分,以定其民志。夫上下之分明,然后民志有定,民志定然后可以言治。民志不定,天下不可得而治也。古之时,公卿大夫而下,位各称其德,终身居之,得其分也。位未称德,则君举而进之;士脩其学,学至而君求之,皆非有预于己也。农工商贾,各勤其事,而所享有限,故皆有定志,而天下之心可一。后世自庶士至于公卿,日志于尊荣;农工商贾,日志于富侈。亿兆之心,交骛于利,天下纷然,如之何其可一也?欲其不乱,难矣。此由上下无定志也。君子观《履》之象而分别上下,使各当其分,以定民之心志也。”

《豫》象曰:“雷出地奋,豫。先王以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

臣良胜曰:“礼乐一道也。言礼必及乐,言乐必及礼。礼以其序也,非和则乖;乐以其和也,非序则乱。臣故于议礼而以乐类记之。且《豫》之作乐以荐上帝配祖考,则郊祀之礼也。夫乐与天地同和也,天地之和无所于见,惟当雷出地奋之时,而万物发生,悦豫以从,和之徵也。故先王作乐有象于此,是同天地之和矣。然而乐之为用,若朝聘祭享之用,各有所专,惟用于郊以荐上帝而配祖考者为最盛。《周礼》曰:‘圜丘之奏乐极九变。’是也。举其盛者,其他可知也。然皆所以崇德而已。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以配上帝,礼乐之盛也,和豫之极也,崇德之至也,岂特曰子孙之礼哉!”

成王六年,周公朝诸侯于明堂,制礼作乐,颁度量,而天下大服。乐曰《勺》,言能勺先祖之道也。又作乐曰《武》,以象武王伐纣之功。

臣良胜曰:“明堂者,《孝经》以为宗祀之所,孟轲以为王政之堂,《月令》又天子逐月居之,胡寅以为天子之外朝也。其制之详,已不可考。大略则青阳列左,总章环右,堂在后,太室居中,上下象天地之仪,四方凖时叙之,则周旋备辟雝之制,经画有井田之规。是非周公为之也,夏曰世室,商曰重屋,周曰明堂。周公礼乐既成,于是而颁之也。其所谓礼者,即今所谓曰礼者是也。《周礼》在孟子时已不得闻其详,而班爵禄又政之大者,论既不同,典籍又经秦火,而今所存犹完书也,是以后世多疑非周公之旧也。汉时已失传,至符坚时,韦逞之母独能通之,年已八十余,命博士受讲,设绛帷,时号宣文君。意者今所存本即韦母所传者也。《勺》《武》之歌,《周颂》备矣。而孔子谓賔牟贾曰:‘总干而山立,武王之事也;发扬蹈厉,太公之志也;武乱皆坐,周召之治也;又舞之象功者与。’”

汉高帝悉去秦苛仪法,为简易,羣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帝厌之。叔孙通说上曰:“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臣愿徴鲁诸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 帝曰:“得无难乎?” 通曰:“五帝异乐,三王不同礼,二者因时世人情为之节文也。臣愿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 上曰:“可试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为之。” 鲁有两生不肻行,曰:“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礼乐所由起,积德百年而后可兴也。吾不忍为公所为,公往矣。” 通笑曰:“鄙儒不知时变。” 遂与所徴三十人西,及上左右为学者与其子弟百余人为緜蕞野外习之。初,秦有天下,采内六国礼仪,采其尊君抑臣者存之。及通制礼,大抵皆习秦故。

司马光曰:“礼之为物大矣。用之于身,则动静有法,而百行备焉;用之于家,则内外有别,而九族睦焉;用之于鄊(“鄊” 应为 “乡”),则长幼有伦,而俗化美焉;用之于国,则君臣有叙,而政治成焉;用之于天下,则诸侯顺服,而纪纲正焉。岂特几席之上、户庭之间得之而不乱哉?夫以高祖之明达,闻陆贾之言而称善,覩叔孙之仪而叹息,然所以不能并肩于三代之王者,病于不学而已。当是之时,得大儒而佐之,与之以礼为天下,其功烈岂若是而止哉?惜夫叔孙生之为器小也,徒窃礼之糠粃以依世谐俗、取宠而已,遂使先王之礼沦没而不振,以迄于今,岂不痛甚哉!”

汉章帝时,博士鲁国曹褒上疏,以为宜定文制,着成汉礼。太常巢堪以为一世大典,非褒所定不可许。帝知儒生拘挛难与图始,朝廷礼宪宜以时立,乃拜褒侍中、武司马。班固以为宜广集诸儒共议得失。帝曰:“谚言:作舎道傍,三年不成。防礼之家,名为聚讼,互生疑异,笔不得下。昔尧作大章,一夔足矣。” 帝召褒授以叔孙通《汉仪》十二篇,曰:“此制散略,多不合经,今宜依经条正,使可施行。”

晋武帝更定元会仪,考夏后殷周之典,采秦汉以来旧仪,杂用之。至于郊庙、明堂礼乐,权用魏仪,盖遵周室肇称殷礼之义。

唐太宗命房龄、魏徴与礼官、学士等因隋之礼,増以天子上陵、朝庙、养老、大射、讲武、读时令、纳皇后、皇太子入学、太常行陵、今朔陈兵太社等,为吉礼六十一篇,賔礼四篇,军礼二十篇,嘉礼四十二篇,凶礼十一篇,是为《贞观礼》。

唐宗命李锐与诸学士刋定五礼,锐薨,萧嵩继之。及起居舎人王仲立请依显庆祈谷、大雩、明堂皆祀昊天上帝,嵩又请依上元敕,父在为母齐衰三年,皆从之。新礼成,上之,号曰《开元礼》。

宋太祖时,太常博士聂崇义上《三礼图》,诏太子詹事尹拙集儒学之士防议,于是翰林学士窦俨详阅,定为十五卷,诏颁行,且图于国子监讲堂之壁。

神宗命太常寺置礼局,以枢密直学士陈襄等为详定官,太常博士杨完等为检讨官,又命龙图直学士宋敏求同御史台、阁门、礼院详定朝会仪注。

洪武六年,礼官上考定礼仪,圣祖谓尚书牛谅曰:“礼者,国之防范,人道之纪纲,朝廷所当先务,不可一日无也。自元氏废弃礼教,因循有年,而中国之礼变易几尽。朕即位以来,夙夜不忘,思有以振举之,以洗汚染之习,故甞命尔礼部定着礼仪,今虽成,宜更与诸儒防详考议,斟酌先王之典,以复中国之旧,务令人情永为定式,庶几惬朕心也。”

圣祖谕廷臣曰:“古昔帝王之治天下,必定礼制,以辨贵贱,明等威。是以汉高初兴,即有衣锦绣绮、教操兵乗马之禁,厯代皆然。近世风俗相承,流于奢侈,闾里之民,服食居处与公卿无异,贵贱无等,僭礼败度,此元之失政也。中书其以房舍服色等第,明立禁条,颁布中外,俾各有所守,以正名分。”

臣良胜曰:“孔子尝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世代相承,因革兴礼,救其弊而举其偏,皆英君谊辟之所欲为也。若汉祖杂于秦仪,遂久亡于周礼。曹褒独学,群议多遗。晋武虽欲包举并行,而权用魏仪,魏仪本文帝朝会洛阳宫从汉仪也,傅诸人又何以当制作之责?贞观礼定于房、魏,固皆河汾旧学,但王通尝谓龄与徴曰:‘先辈虽聪明特达,然非董薛程仇之比,虽逢明主,必愧礼乐。’是其师门已有定论,而议者亦责房、魏不能扬师之道,使通之教郁而不行,所谓愧于礼乐者也。开元又其下焉。宋神宗礼局所定,皆建隆中窦俨详阅之制,但其即位之四年,用安石议,特废仪礼春秋贡举不以取士,庠序不以设官,经筵不以进读,则当时所设详定检讨官不可以言复古制矣。胡安国谓其效使风俗日下,莫之能遏,则元之放弃礼教有由然者。我圣祖一举而振之,悉以复古,雅之常所谓礼乐待人而后行也,信哉!”

右衍因革之礼

祭法: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喾,祖颛顼而宗尧;夏后氏亦禘黄帝而郊鲧,祖颛顼而宗禹;殷人禘喾而郊冥,祖契而宗汤;周人禘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

石梁王氏曰:“此四代禘、郊、祖宗,诸经无所见,多有可疑,杂以纬书,愈纷错矣。”

苏辙曰:“礼之所行,义之所许也。故礼虽先王未之有,可以义起也。舜、禹之有天下,则先王之未有也。故尧虽非父,而其德载于后世,不可以不宗;瞽虽其亲,而无功于人,不可以私享。二者皆义也。至夏后氏郊鲧而宗禹,此禹之子孙之礼也。”

臣良胜曰:“记礼者于此段所关甚大,盖古今帝王祀天、享帝、尊祖、严父之礼也。而《国语》所载于此略异者,有虞氏郊尧而宗舜也。按记,则舜之宗尧而不及瞽瞍,至禹郊鲧,尧舜并废祀矣。苏辙遂谓鲧以治水死,应勤事之法,故为子孙之礼,以舜不宗瞽而禹郊鲧皆义也。然由舜之道,非所以为父子也;由禹之道,非所以为君臣也。书载舜之受禅,则曰‘受命文祖’,文祖,尧祖也;禹之受禅,则曰‘受命神宗’,神宗,尧庙也。以尧为神宗,则舜之宗尧可知。禹受舜之天下而遽改其度,并废尧舜之祀而尊其父,使禹而非圣人也,犹或为之,己非天下万世之公义,孰谓禹之圣而有是哉?然则何居?臣谓郊、禘,古礼也;配天、严父,周制也。书曰‘肆类于上帝’,曰‘至于岱宗柴’,曰‘格于文祖’,曰‘归格于艺祖’,皆别祀也。至周公而后有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故有冬至之郊,又有孟春祈谷之郊,故谓之两郊,而礼文又异于古。《思文》之诗,则后稷配天之乐也;《我将》之诗,则文王配帝之乐也。若虞、夏固有宗舜、郊鲧之制,周公沿袭而行之,《孝经》不以为周公之专美矣。况宗祀之说,亦惟以其功德之盛足配上帝而然,若止于尊父之礼,则当世一易之,在成王之世则宗武王,康王之世则宗成王为是,何终周之世而未闻有易文王者哉?是严父配天之说,亦就周公初制此礼而言,非通世之通礼也。唯此义不明,而后有圜丘、方泽、雩祀、地祗、明堂各以其祖父而分配之,如《开元礼》者,犯义为孝,献佞为忠,大失周公之心矣。然则何以有是记也?《国语》因周制而沿及于上世,文胜之史也。达礼之家,不祖于诗书典要,而或泥于传记之诬,则违于天下万世之公义者众矣。”

汉文帝增祀无祈诏曰:“朕获执牺牲、珪币以事上帝、宗庙,十四年于今,历日弥长。以不敏不明,而久抚临天下,朕甚自愧。其广增诸祀坛场、珪币,昔先王远施不求其报,望祀不祈其福,右贤左戚,先民后己,至明之极也。今吾闻祠官祀厘皆归福于朕躬,不为百姓,朕甚愧之。夫以朕之不德,而躬享独美其福,百姓不与焉,是重吾不德也。其令祠官致敬,无有所祈。”

宣帝亲奉祀诏曰:“盖闻天子尊祀天地,修祀山川,古今通礼也。间者上帝之祀阙而不亲,十有余年,朕甚惧焉。朕亲饬躬斋戒,亲奉祀,为百姓蒙嘉气,获丰年焉。”

魏明帝营委粟山为圜丘,诏曰:“曹氏世系出自有虞,今祀圜丘,以始祖帝舜配,号圜丘曰皇皇帝乙,方丘所祭曰皇皇后地,以帝妃伊氏配;天郊所祭曰皇天之神,以太祖武皇帝配;地郊所祭曰皇地之祗,以武宣皇后配。” 臣良胜曰:“杞之郊也,禹也;宋之郊也,契也。以天子之后存祀,有郊也;以诸侯之郊配祀,无祖也。是以援及之也。后世沿此,遂欲重其所出,如曹魏以篡统而上援于帝舜,李唐无所称显,乃祖于老子,诞不经甚矣。至以帝妃、父母分配天地,渎僭无章,是之谓乱国伪制也,岂礼也哉?”

唐睿宗将有事于南郊,谏议大夫贾鲁奏曰:“郊之与庙,皆有禘也。禘于庙,则祖宗合食于太祖;禘于郊,则地祗、群望合食于圜丘,以始祖配享。若有事之大祭,非常祀也。三辅故事,祭于圜丘,上帝、后土位皆南向,则汉尝合祭矣。” 时以鲁言为然。

唐太宗贞观十七年,有事于南郊,帝升坛,皇太子从奠。于时累日阴雪,是旦犹云雾晦冥,及升坛,烟氛四散,风景清朗,文物昭应。礼毕,礼官读谢天瑞文。

宋仁宗尝谓辅臣曰:“前代礼神有祭玉,今独燔玉,无乃阙礼。朕奉祀天地、祖宗,岂于宝玉有惜哉?其令有司议典礼。” 敕内府寻阅美玉,适回纥贡玉璞数十,剖之皆美,制为琮璧九器各二,祭玉之备始复于此。

宋光宗绍熙二年,合祭天地于圜丘,风雨大作,黄坛烛尽灭,不能成礼而罢。

国朝丘濬曰:“圣祖初得天下,筑坛为南北郊,冬至祀天于圜丘,夏至祀地于方泽,一如周礼之制。行之数年,风雨不时,天多变异,乃断自宸衷,复为合祭之礼,而以正月行礼。凡所谓六宗、山川、群臣,皆各为坛以从祀,盖复有虞之典于四千余载之后。每正岁之吉,天子躬祀天地,而以祖宗配享,分命群臣各献二十四坛,行之百年,神祇飨答,休征屡应,其克享天地之心,而遍致明灵之格者,非一日矣。”

臣良胜曰:“濬之言盖有以博求古今之要典,圣祖之制,盖所以斟酌万世所常行者也。祀天之礼,始于《虞书》,舜之受终而类,则及于山川,巡狩而柴,则遂行方望,是地因天而祭也。鲁僭天子之郊,卜而不从,乃行望祭,传者曰:‘有虞氏受终而望因于类,巡狩而望因于柴,不郊而望,是以为讥也。’鲁之用郊,孟春乘大辂,载弧矢以祀帝于郊,周正之孟春乃夏正之建子,然云卜日,则又非以冬至日为定期矣。《王制》曰:‘祭天地之牛角茧栗。’《郊特牲》曰:‘器用陶匏,象天地之性也。’《周颂》曰:‘昊天有成命。’诗序曰:‘祀天地也。’汤之伐夏,用玄牡告于上帝、神后;武王伐殷,告于皇天后土。《易》曰:‘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周礼》曰:‘大宗伯以禋祀祀昊天上帝。’不言祀地,何名也?《祭法》曰:‘禘黄帝而郊喾,禘黄帝而郊鲧。’《孝经》曰:‘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以配上帝。’不言祀地,何配也?《周礼》曰:‘王祀昊天上帝,则服大裘。’不言祀地,何服也?而裘亦非夏至所宜服也。意者天统乎地,举重而言也。苏轼于元祐间议合祀之礼曰:‘祀上帝则地祗在焉。’朱熹曰:‘社祭地,又国中之大社,宜于冢土者也。故君子曰:言郊则兼后土,言社则兼稷。’是也。惟《周礼》太师乐有曰:‘乐六变而天神降,八变而地祗出。’非谓两祭而乐变之异,正一举乐而天地之感格有先后尔。胡宏谓类祝巫造怪之词,吴徵谓之不经,自相戾背。至于苍璧礼天,黄琮祀地,祀天于泰坛,祀地于泰圻,或亦相因之祀而分坛用器有不同尔。至于隆冬露祀,则有宋室皇坛烛灭之顾虑;盛夏骏奔,侍卫劳顿,强力之容,肃敬之心,或有叔弓莅事之变。圣祖于岁首合祀而崇以殿屋,作者之谓圣,或有深意存焉。愚臣浅陋,何足窥渊微于万一也。”

圣祖作观心亭,召学士宋濂谓曰:“人心虚灵秉气,机出入操而存之为难,朕罔敢自暇自逸,譬鱼之在井,未免乎跳踯,终不能度越范围,况有事于天地、庙祀,尤用祗惕,致斋之日,必端居亭中,返视却听,上契冲漠,体道凝神,诚一弗贰,庶几将事之际,对越在天,洋洋乎如临其上。卿为朕记之,传示来裔,咸知朕志,俾弗懈愈谨。” 宋濂拜手稽首,飏言曰:“此心若存,动静合道,建中建极之源,清而弗扰,庶绩咸熙,否则天飞渊沦,惟欲之从而罔克攸济,治忽之机,其始甚微,不可不慎也。”

东阁大学士吴沉进《精诚录》。先是,上将享太庙,致斋于武英殿,召沉等谓之曰:“朕阅古昔圣贤书,其垂训立教大要有三:曰敬天,曰忠君,曰孝亲。若君能敬天,臣能忠君,子能孝亲,则人道立矣。然其言散在经传,未易撮其要领,尔等其以圣贤所言三事以类编辑,庶便观览。” 至是书成,上览而善之,赐名《精诚录》,命沉序之。

文皇御武英殿,览《存心录》,顾翰林侍臣曰:“适览慕容超郊有异兽出坛侧,隋炀帝祀圜丘暴风未成礼而退,后二人皆不旋踵而亡。古人言惟德动天,善则降祥,不善则降殃,但各以类应之。又曰:祭祀时固当诚敬,亦必平素积累善行,乃可获福,若平日所行反道背德,而于临祭一时致其恭谨,岂有获福之理?”

臣良胜曰:“宝谟大训,未获遍观,而载籍所稽,仅得其概,然尝一脔者,已足沾九鼎全牢之味。仰窥祖宗于郊祀典礼,惟在于仁孝诚敬之至,以正其本,至于仪文度数之末,稽古宜今,有不泥焉者尔。”

右衍郊祀之礼

《萃》亨,王假有庙。

程颐曰:“王者萃聚天下之道,至于有庙,极也。群生至众也,而可一其归仰;人心莫知其乡也,而能致其诚敬;鬼神之不可度也,而能致其来格。天子萃合人心,总摄众志之道非一,其至大莫过于宗庙,则萃道之至也。祭祀之报本于人心,圣人制礼以成其德。”

臣良胜曰:“天下之物,有萃有散,皆有形之可见,有声之可闻。凡散而可萃者,皆谓之萃也。惟祖宗既没,魂升魄散,视无可见,听无可闻,惟立庙设主,若有冯依而萃之,故当祭之时,精诚感通,焄蒿凄怆,若有见乎其容,闻乎其声,洋洋乎于上,于左右矣。夫既无形声可见闻者,犹有可萃之道,况天下人心,可无道以萃之也哉?”

《咸有一德》曰:“呜呼!七世之庙,可以观德。”

蔡沉曰:“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七。七庙亲尽则迁,必有德之主则不祧毁,故曰七世之庙,可以观德。”

臣良胜曰:“天子七庙,古制也。至周而有文武世室,百世不祧,后世遂沿此而有天子九庙之制,德厚流光,固其所也。至汉而有同堂异室之制,其实一庙而祀者九世。至宋而太祖、太宗以兄弟同为一世。蔡襄上九庙十一世之制,朱熹犹曰:‘甚或无地以容鼎俎,而阴损其数矣。’臣思伊尹陈此于太甲时,谓七世之祖始祖也,始祖百世不迁者,若商之契也,太祖则汤也。其后太甲为太宗,太戊为中宗,武丁为高宗,三宗并二祖皆不迁,则五庙无祧主矣,止遗二庙。商王之立,兄弟相及者众,沃丁之与太庚,祖辛之与沃甲,祖丁之与南庚,则二人也;小甲之与雍己,太戊仲丁之与外壬,河亶甲则三人也;阳甲之与盘庚,小辛小乙又四人也。若以兄弟同为一世,则一庙当列数主,若各为一世,则五庙不毁,兄弟相及者祀不及曾祖,三及四及者又何以为庙数也哉?此皆古礼之不可考者,臣故列之以俟正焉。”

《大传》曰:“礼不王不禘,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

方氏曰:“此禘也,以其非四时之常祀,故谓之间祀;以其及祖之所自出,故谓之追享;以其比常祭为特文,故谓之大祭;以其犹事生之有享焉,故谓之四献祼。名虽不同,故通谓之禘也。”

右衍宗庙之礼

大事于大庙,跻僖公

左氏曰:“逆祀也。于是夏父弗忌为宗伯,尊僖公且明见,曰:‘吾见新鬼大,故鬼小,先大后小,顺也;跻圣贤,明也。明顺,礼也。’君子以为失礼。礼无不顺,祀,国之大事也,而逆之,可谓礼乎?子虽齐圣,不先父食久矣。故禹不先鲧,汤不先契,文武不先不窋,宋祖帝乙,郑祖厉王,犹上祖也。是以鲁颂曰:‘春秋匪懈,享祀不忒,皇皇后帝,皇祖后稷。’君子曰:‘礼,谓其后稷亲而先帝也。’诗曰:‘问我诸姑,遂及伯姊。’君子曰:‘礼,谓其姊亲而先姑也。’仲尼曰:‘臧文仲其不仁者三,不知者三。下展禽,废六关,妾织蒲,三不仁也;作虚器,纵逆祀,祀爰居,三不知也。’”

胡安国曰:“大事,祫也,合群庙之主,食于太庙,升僖于闵之上也。闵、僖二公,亲则兄弟,分则君臣,以为逆祀者,兄弟之不先君臣礼也。君子不以亲亲害尊尊,故左氏则曰:‘祀,国之大事,而逆之可乎?子虽齐圣,不先父食久矣。’公羊则曰:‘其逆祀,则先祢而后祖也。’谷梁则曰:‘逆祀,则是无昭穆也;无昭穆,则是无祖也。’闵、僖非祖祢而谓之祖祢者何?臣子一例也。”

臣良胜曰:“君臣,尊之至也;父子,亲之至也。权时措之宜,定是非之公,若石碏之于其子,弃疾之于其父,将有屈父子以伸君臣者,兄弟云乎哉?故汉宣帝为昭帝后,唐宣宗以叔继侄,李景让持不拜之议,为当世所薄。至元顺帝祭告太庙,至宁宗室,问曰:‘朕,宁宗兄也,当拜否?’刘闻对曰:‘宁宗虽弟,其为帝时,陛下为之臣,春秋时鲁闵公弟也,僖公兄也,闵公先为君,宗庙之祭未闻僖公不拜,陛下当拜。’乃下拜。噫!以元君臣犹知审度以成礼,在中国又当何如深省也!”

汉元帝罢郡国庙诏

汉元帝罢郡国庙诏曰:“盖闻明王之御世也,遭时为法,因事制宜。往者天下初定,远方未宾,尝因所亲以立宗庙,盖建威销萌,一民之至权也。今赖天地之灵,宗庙之福,四方同轨,外藩贡职,久遵而不定,令疏远卑贱共承尊祀,殆非皇天祖宗之意,朕甚惧焉。传不云乎:‘吾不与祭,如不祭。’其与将军、列侯、中二千石、诸大夫、博士、议郎议。”

议庙礼诏曰:“盖闻王者祖有功而宗有德,尊尊之大义也;存亲庙四,亲亲之至恩也。高皇帝为天下诛暴除乱,受命而帝,功莫大焉。孝文皇帝国为代王,诸吕作乱,海内摇动,然群臣黎庶靡不一意北面归心,犹谦词固让而后即位,削乱秦之迹,兴三代之风,是以百姓晏然,咸获嘉福,德莫盛焉。高皇帝为汉太祖,孝文皇帝为太宗,世世承祀,传之无穷,朕甚乐之。”

宋太祖建隆元年相关事宜

宋太祖建隆元年,张昭等请依隋唐以来立四亲庙,从之。复诏议追尊四代号谥,于是判太常寺窦俨上议:尊高祖朓为僖祖文献皇帝,曾祖珽为显祖惠元皇帝,祖敬为翼祖简恭皇帝,妣皆为皇后,考宏殷为宣祖昭武皇帝。太祖御崇元殿,备礼册命,因奉安神主于庙。定制,岁以四孟月及季冬凡五享,朔望荐食、荐新,三年一祫以孟冬,五年一禘以孟夏。

朱熹曰:“臣以为太祖受命之初,未遑他事,首尊四祖之庙,后以太祖受命立极,当为始祖,而祫享东向,其僖祖初无功德,亲尽当祧而已。臣深考其说,而以人心之所安者揆之,则僖祖者太祖之高祖考,虽历世久远,功德无传,然四世之后,笃生神孙,应天顺人,以宁兆庶,其功德盖不必亲自为之然后为盛也。”

神宗议尊僖祖为始祖相关事宜

神宗议尊僖祖为始祖,少府监孙固议曰:“汉高以得天下与商周异,故太上皇不得为始祖,光武中兴,不敢祖舂陵而祖高帝。宋有天下,传之万世,太祖功也,不当替其祀,请以为始祖,而为僖祖别立庙,禘祫之日,奉其祧主东向,以伸其尊,合所谓祖以孙尊,孙以祖屈之意。” 韩琦见而叹曰:“孙公此议足以不朽矣!”

宁宗时,赵汝愚请祧僖、宣二祖,正太祖东向之位,诏从之。先是,英宗祔庙,已祧顺祖;钦宗祔庙,又祧翼祖;高宗升祔,遂为九世十二室。至是,孝宗将升祔,欲祧僖、宣,汝愚力主此议。朱熹争曰:“宋以僖祖为始祖,如周后稷,太祖如文王,太宗如武王,皆百世不祧,但以太祖追帝僖祖之心推之,则知太祖今日在天之灵必有不忍而不敢当者。” 且致书汝愚曰:“丞相以宗支入辅王室,无故毁撤祖庙,以快其私,其不祥亦甚矣!”

刘歆毁庙议曰:“天子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诸侯二昭二穆与太祖之庙而五。故德厚者流光,德薄者流卑。春秋左氏传曰:‘名位不同,礼数亦异,自上以下,降杀以两。’礼也。七者,其政法数可常数者也,宗不在此数中,宗变也。苟有功德,则宗之,不可预为设数。故于殷太甲为太宗,太戊为中宗,武丁为高宗,周公为无逸之戒,举殷三宗以劝成王。由是言之,宗无数也。然则所以劝帝者之功德博矣。”

韩愈禘祫议曰:“臣博采前闻,求其折衷,以为殷祖玄王,周祖后稷,太祖之上皆自为帝,又其代数已远,不复祭之,故太祖得正东向之位,子孙从昭穆之列,礼所称者,盖以纪一时之宜,非传于后代之法也。传曰:‘子虽齐圣,不先父食。’盖言子为父屈也。景皇帝虽太祖也,其于献懿则子孙也,当禘祫之时,献祖宜居东向之尊,景皇帝宜从昭穆之列,祖以孙尊,孙以祖屈,求之神道,岂远人情?又常祭甚众,合祭甚寡,则是太祖所屈之祭至少,所伸之祭至多,比于伸孙之尊,废祖之祭,不亦顺乎?”

汉哀帝时立共皇庙相关事宜

汉哀帝时立共皇庙,师丹议曰:“今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以定陶共为号者,母从子,妻从夫之义也。今欲立官置吏,车服与太皇太后并非,所以明尊无二上之义也。定陶共皇号谥已前定,义不得复改。礼,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其尸服以士服,子无爵父之义,尊父母也。为人后者为之子,故为所后服斩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期,明尊本祖而重正统也。孝成皇帝圣恩深远,故为共王立后,奉承祭祀。今共皇长为一国太祖,万世不毁,恩义已备,陛下继体先帝,特重大宗,承天地宗庙社稷之祀,义不得复奉定陶共皇祭,入其庙。今欲立庙于京师,而使臣下祭之,是无主也,又亲尽当毁,空去一国太祖不堕之祀,而就无主当毁不正之礼,非所以善厚共皇也。”

宋仁宗时有上言请立刘氏七庙相关事宜

宋仁宗时有上言请立刘氏七庙者,太后以问辅臣,众不敢对,鲁宗道独进曰:“若立刘氏七庙,如嗣君何?” 乃止。

臣良胜曰:“礼文繁漫,所执各殊,然本之古典,揆之人心,固自有折其中而归之正者。天子七庙,常也;亲尽而祧,常也;太祖东向,亦常也。若刘歆之议,宗不可为常数,是始祖不祧之外,又有功德称宗,如商三宗者,是七庙之外,别有宗功德之庙,如文武世室是也。然西汉以高祖为太祖,文帝为太宗,武帝为世宗,不若商周推及于契、稷者矣。唐以景皇帝为太祖,则高祖父也,韩愈禘袷之议,欲以献祖正东向之位,则唐以高祖之父为始祖,而景皇帝之祖父已在祧位,常祭止矣。宋孙固欲尊僖祖于禘祫,如韩愈之议,但别立庙,则亦就祧而常祭,尊于太祖,即汝愚之意,朱熹欲存九庙十二室之制度,即刘歆之议,而始祖以僖祖百世不祧,上比商周稷、契,斯尽之矣。夫世之为薄议者曰:功德无传,殊不思士人有一命之荣,贾人有数金之积,农家有百亩之产,皆推本以为先世之泽,曰积善之家之余庆也,况以万乘之尊,万世之业,而谓非其先世积累以致然哉?但封建既废,命官不择于德而称之,故隐德无传,非若稷、契其初命官封国,史传世有所纪尔。且闻宗庙之制,有德厚之道也,有亲厚之道也。凡议庙祀,臣欲从其厚者,如熹之说,然后为厚之至也。若师丹、宗道之议,又当其变之变者,而赖有是也,故并录之。”

国朝仁祖忌日,圣祖诣庙祭毕,退御便殿,泣下不止。已而谓起居注詹同曰:“往者吾父以是月六日亡,兄以九日亡,母以二十二日亡,一月之间,三丧相继,其何以堪终天之痛,念之极,呜咽不胜。” 左右皆泣,不能仰视。

中书礼部定奏:天子亲祀圜丘、方泽、宗庙、社稷,若京师三皇、孔子、风云雷雨、圣帝明王、忠臣烈士、先贤等祀,则遣官致祭;郡县立社稷,有司春秋致祭;庶人祭里社、土谷之神及祖父母、父母,并得祀灶,载诸祀典,余不当祀者并禁止。

圣祖谕之曰:“凡祭享之礼,载牲、致帛,交于神明,费出已帑,神必歆之。如庶人陌纸瓣香,皆可格神,不以菲薄而弗享者何也?所得之物,皆已力所致也。若国家仓廪府库所积,乃生民脂膏,以此为尊醪、俎馔,充实神庭,徼求福祉,以私于身,神可欺乎?惟为国为民祈祷,如水旱疾疫、师旅之类,可也。”

臣良胜曰:“古者天子七庙,各自为堂,自汉明帝以后,始有同堂异室之制。议者每欲复古,然尝闻季氏大夫之祀,以日不足而继之以烛,他日,子路与祭,略其繁文,质明行事,晏朝而退,夫子许以为礼。若天子以尊安之体,具冕服,躬祼献,尽日行九献,以历七庙,斯在强力之夫犹以为难也,将至于时遣祀而并废之。故汉高谓叔孙通曰:‘度吾所能行者为之。’创业之主为后世虑也深矣。臣尝建议,谓别庙之制,卒难修复,而异室之制尚须密邃,世祀不止于创业,当如刘歆之说,宗无常数,凡有功德,则宗于世室,足以劝守成之君;从祀不止于武功,当如景灵之制,世有辅佐,凡树勋业,则列于两庑,足以励中兴之臣。独愧精诚不足以上格天心,疏浅不足以下谐时论,寝格未行,臣不胜惓惓望于今日。”

文皇谓侍臣曰:“闻近俗之弊,严于事佛,简于事其先,果有之乎?” 对曰:“间有之。” 文皇叹曰:“此盖化不明之过。朕于奉先殿,旦夕祗谒,未尝敢慢,或有微恙,亦力疾行礼。世人于佛老,竭力崇奉,而于奉先之礼简略者,盖溺于祸福之说,而昧其本也。率而正之,当自朕始尔。”

臣良胜曰:“天子七庙,建于外朝之东,礼也;祖宗复建奉先殿于宫中,为朝夕祗谒之所,以义制礼者也。盖天子日必诣庙,其礼为烦,烦则渎;人子事死如生,日不告面,其礼为略,略则简。是以朝夕则致祗于宫中,祭祀则对越于庙中,礼之至,义之尽也。故文皇谓虽有微恙,亦力疾以行,所以率正天下之道,实系乎此。或者乃以为过礼而建节劳、从省之议者,臣则闻之程颢曰:‘人子于亲,无过分之事,凡力之能为者,皆所当然也。’又曰:‘人主一日接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宦官宫妾之时少,则所谓节劳,尚有先于是者。’臣不胜犬马惓惓之至。”

《右衍朝廷之礼》

《玉藻》曰:“朝辨色始入,君日出而视之,退适路寝听政,使人视大夫,大夫退,然后适小寝释服。”

陈澔曰:“臣入常先君出常后,尊卑之礼然也。视朝而见群臣,所以通上下之情;听政而适路寝,所以决可否之计;释服,释朝服也。”

《舜典》曰:“五载一巡守,群后四朝,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

蔡沉曰:“五载之内,天子巡守者一,诸侯来朝者四,天子诸侯虽有尊卑,而一往一来,礼无不答,是以上下交通,而远近和洽也。程子曰:‘敷奏以言者,使各陈其为治之说,言之善者,则从而明考其功,有功则赐车服以旌异之,其言不善,则亦有以告饬之也。’”

《周官》曰:“六年,五服一朝;又六年,王乃时巡,考制度于四岳,诸侯各朝于方岳,大明黜陟。”

蔡沉曰:“五服,侯、甸、男、采、卫也。六年一朝,会京师;十二年,王一巡守,时巡者,犹舜之四仲巡守也;考制度者,犹舜之协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等事也;诸侯各朝方岳者,犹舜之肆觐东后也;大明黜陟者,犹舜之黜陟幽明也。疏数异时,烦简异制,帝王之治,因时损益者可见矣。”

《鹿鸣》诗曰:“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范氏曰:“食之以礼,乐之以乐,将之以实,求之以诚,此所以得其心也。贤者岂以饮食币帛为悦哉?夫婚姻不备,则贞女不行;礼乐不备,则贤者不处也。贤者不处,则岂得乐而尽其心乎?”

《采菽》诗曰:“采菽采菽,筐之筥之。君子来朝,何锡予之?虽无予之路车乘马,又何予之玄衮及黼。”

朱熹曰:“采菽采菽,则必有筐筥盛之;君子来朝,则必有以锡予之。又言今虽无以予之,然已有路车乘马、玄衮及黼之赐矣。其言如此者,好之无已,意犹以为薄也。”

臣良胜曰:“朝廷之礼,固亦多端,而早朝、巡守、述职、宴锡,其大者也。”

汉文帝时,邓通方爱幸,申屠嘉入朝,而通居上旁,有怠慢之礼。嘉奏事毕,因言曰:“陛下爱幸群臣,则富贵之,至于朝廷之礼,不可以不肃。” 罢朝,嘉坐府中,为檄召通诣丞相府,不来且斩。通恐,言上。上曰:“汝第往。” 通诣丞相府,免冠徒跣,顿首谢。嘉坐自如,弗为礼,责曰:“夫朝廷者,高帝之朝廷也。通小臣,戏殿上,大不敬,当斩。吏合行斩之。” 通顿首出血,不解。上度丞相已困通,使使持节召通,而谢丞相曰:“此吾弄臣,君释之。” 通既至,为上泣曰:“丞相几杀臣。”

宋太宗崩,皇后使王继恩召宰相吕端议所立。端知有变,绐继恩入书阁,遂锁之,使人守之,亟入宫。后问端曰:“宫车已晏驾,立嗣以长顺也,今将如何?” 端曰:“先帝立太子,正为今日,今始弃天下,岂可遽违命,有异议邪?” 后默然,乃奉太子至福宁殿即位。太子既立,垂帘引见群臣,端平立殿下,不拜,请卷帘升殿审视,然后降阶,率群臣拜焉。

臣良胜曰:“嘉遇贤主,端定嗣君,而朝议慎肃乃如此者,且议斩幸臣,锁奸竖,皆为相权相业之难事。文帝素容臣下守法,而太宗谓吕端大事不糊涂,此见之矣。”

汉光武东巡,群臣上言:“即位三十年,宜封禅泰山。” 诏曰:“即位三十年,百姓怨气满腹,吾谁欺?欺天乎?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何事污七十二代之编录?” 群臣不复言。后上读《河图会昌符》曰:“赤刘之九,会命岱宗。” 上感此文,乃诏梁松等按索河洛谶文言九世当封禅者三十六事。于是张纯等复奏请封禅,上许焉,登山以玺亲封玉牒检。

胡寅曰:“登封之事,原本于燔柴,而失之者也。《诗》《书》纪巡守而柴者,记所谓祭天也。至于岱宗,陟其高山云者,记所谓因名山也。有山则因以为高,无则于郊而坛,其义类一也。又有大事而告于上帝者,武王克商,始有天下,此柴望而告也。舍此,则渎矣。记以飨帝于郊与升中于天为二事,则传者之失也。然则七十二君之编录,《诗》《书》《礼》典略不经见,审有是事,乃天下国家之盛举,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昭宣,皆身致太平安得阙而弗讲?故前世论登封者,莫善于许懋。惜乎世祖之臣,智不及此,陷其君于过举,而不得闻也。”

唐太宗时,文武官请封禅。上曰:“卿辈皆以封禅为帝王盛事,朕意不然。若天下乂安,家给人足,虽不封禅,庸何伤乎?昔秦始皇封禅,而汉文帝不封禅,后世岂以文帝之贤不及始皇邪?且事天扫地而祭,何必登泰山之巅,封数尺之土,然后可以展其诚敬乎?” 群臣犹请之不已,上亦欲从之。魏徵独以为不可,上曰:“公不欲朕封禅者,以功未高耶?” 曰:“高矣。”“德未厚邪?” 曰:“厚矣。”“中国未安邪?” 曰:“安矣。”“四裔未服邪?” 曰:“服矣。”“年谷未丰耶?” 曰:“丰矣。”“符瑞未至邪?” 曰:“至矣。”“然则何为不可封禅?” 对曰:“陛下有此六者,然承隋末大乱之后,户口未复,仓廪尚虚,而车驾东巡,供顿劳费,未易任也。且陛下封禅,则万国咸集,远裔君长皆当扈从,自今伊洛以东至于海岱,烟火尚希,灌莽极目,此乃引远裔入腹中,示之以虚弱也。况赏赉不赀,未厌远人之望,给复连年,不偿百姓之劳,崇虚名而受实害,陛下将焉用之?”

范祖禹曰:“古者天子巡守于方岳,必告祭柴望,所以尊天而怀柔百神也。后世学礼者失其传,而诸儒之谄谀者为说以希世主,谓之封禅,实自秦始,古无有也。人主不法三代而法秦,亦已谬矣。太宗方明朝多贤臣,而佞者犹倡其议,独魏徵以为时未可,而亦不以其事为非也。后议其礼,徵亦预焉,高宗明皇遂踵而行之,终唐之世,惟柳宗元以封禅为非。呜呼!礼之失也久矣,世俗之惑,可胜救哉?”

臣良胜曰:“鄙儒佞士,破经坏礼,亦至此哉!天子诸侯,孰有大于巡守述职之礼者?乃因以导谀行佞,侈德矜功,视之考度同礼,以庆以让之典,固不侔矣。况仪卫供帐逾古万倍,纵非以封禅行,而日踣道路,岁无宁时,长吏以仓卒不办被诛,民庶以烦劳不给生厌,如秦隋之速亡者众矣。叔恬问于王通曰:‘舜一岁巡五岳,而国不费民不劳,何也?’通曰:‘无他道也,兵卫少而征求寡也。计后之劳费,有能复于舜之旧者乎?则省方之政息,而述职之典行,君处逸臣处劳,其分然也。三岁之期,而百里之邑,千里之郡,数千里之方岳,陈职修礼,其劳费能几何哉?此万世常行之道也。’臣以光武、太宗明智有余,未免终惑,魏徵已出廷臣之右,终不敢斥言其非,无亦以巡守登望为故典与?故特载之以戒夫后世假礼导君以济其谄者。”

汉高帝长乐宫成,诸侯群臣皆朝贺。诸侯王以下吏六百石莫不震恐肃敬,礼毕,复置法酒,诸侍坐殿上者,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寿,无敢讙哗失礼者。于是帝曰:“吾乃今日知皇帝之贵也。”

宋太宗召宰相近臣赏花于后苑,谓之曰:“春气暄和,万物畅茂,四方无事,朕以天下之乐为乐,令侍从词臣赋诗。” 赏花曲宴赋诗自此始。

章圣朝春月,多召两府、两制、三馆于后苑赏花、钓鱼、赋诗。自赵元昊叛,西陲用兵,废缺甚久。嘉祐末,仁宗修故事,群臣和御制诗。是日微寒,韩琦首相,卒章云:“曾参二十年前会,今备台司,得再陪。” 时内侍都知任守忠常以滑稽侍上,从容曰:“韩琦讥陛下。” 仁宗愕然问其故,守忠曰:“讥陛下游宴太频。” 仁宗为之笑。时仁宗赐诗有云:“莺留深树久徘徊。” 诸臣进和皆押 “徘徊” 字。教坊进杂剧,为数人寻税第者诣一宅,每至一处所观翫不已,问之,则曰:“徘徊也。” 一人笑曰:“可则可矣,但未免徘徊太多耳。”

臣良胜曰:“宋朝忠厚立国,待士有礼,故君臣宴饮独为盛传。但古今快意事,美恶常相半,君臣契合,君子之幸,小人之不幸也。以仁宗、韩琦君相济美,犹有忌谮若守忠者,谮之不行,而俳优亦敢以侮言进,可不惧哉!可不惧哉!昔吴王孙休喜读书,与祭酒韦昭、博士盛冲讲论,左将军张布、丞相濮阳兴方贵宠用事,恐昭、冲切直,阴言己过,谏止之。吴主曰:‘孤之浅学,群书略遍,但欲与昭等讲论旧闻,亦何所损,君特恐昭等道臣下奸慝,故不欲令入如此之事,孤已自备,不须昭等。’乃解也。论者谓仇士良教其徒曰:‘毋使人主近儒生。’其术乃自布始。然则人臣幸际宋主之盛,亦必有望于吴主之明,而后免于张布、任守忠之谮也。”

王嘉论董贤封事曰:“陛下在国之时,好诗书上俭节,征来所过道上,称颂德美,此天下所以回心也。初即位,易帷帐,去锦绣,乘舆席缘绨缯而已。共皇寝庙,比比当作,忧闵元元,惟用度不足以义制,恩辄且止息。今始作治,而驸马都尉董贤亦起官寺,上林中,又为贤治大第,开门向北阙,引玉渠灌园池,使者作赏赐,吏卒甚于治宗庙,为贤治器,器成奏御乃行,或物好特赐其工,自贡献宗庙、三宫,犹不至此。贤家有宾婚及见亲诸官,并共赐及苍头奴婢人十万钱。诏书罢苑,而以赐贤二千余顷,均田之制从此堕坏,奢僭放纵,变乱阴阳,灾异众多,百姓讹言,持筹相惊,被发徒跣而走,乘马而驰,天惑其意,不能自止,或以为筹者,防失之戒也。”

臣良胜曰:“昔韩昭侯有弊袴而藏之,曰:‘明主爱一颦一笑,吾必待有功者锡予之。’其慎也如此,而哀帝之于董贤,其滥也如此。盖帝以定陶亲藩继统,视左右前后,皆若非素与之人,独私于贤,而腹心耳目有所寄焉尔。但人主之于天下,若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奉三无私,视天下民物皆吾公使之役,况于左右臣工也哉?且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上而一于公也,下皆公奉之,而使其下者皆公矣;上而有所私也,下皆私媚之,而使其下者皆私矣。又不特赐予之滥而已,故曰:‘明则公,公则溥,明通公溥,其庶矣乎。’”

洪武初,礼部奏定百官常朝班次及奏事等礼仪。圣祖谓中书省臣曰:“朝廷之礼,所以辨上下,正名分,不以贱加贵,不以卑逾尊。百官在列,班序有伦,奏对雍容,不失其度,非惟朝廷之尊,抑亦天下四方瞻仰所在也。今文武百官朝会奏事,有未娴礼仪者,是礼法不严于殿陛,何以肃朝廷乎?凡今新任官及诸武臣,以礼仪有不娴习者,令侍仪司官日于午门外演习之,且命御史二人监视,有不如仪者,纠举之。百官入朝失仪者,亦纠举如律。”

圣祖躬耕藉田,遣官享先农,礼成,宴群臣于坛所,谕之曰:“耕藉田,古礼也,一以供粢盛,一以劝农本也。朕即位以来,恒举行之,惟欲斯民知劝,尽力于田亩,以遂其养,非事虚文也。今礼成,与尔等享胙于此,非徒为宴饮之乐,正欲群臣知重农之意。”

宋濂致仕,岁一来朝。是年九月入朝,圣祖伫想已久,廷问累矣,及至,大喜,加劳再三,皇太子、诸王皆欢动颜色。翌日,降敕符,遣仪曹奉醪膳诸物抵寓馆以赐。自是日侍游历观阙,盘旋禁籞,咨询备至,便殿侍食,日晏始退。上喟然叹曰:“纯臣哉!方今四裔皆知卿名,卿其自爱。” 濂避谢不敢当,岁暮辞还,复遣中贵人赐上尊。既行数日,上问濂子璲曰:“朕畴昔之后,梦见尔父笑谈如曩时,尔父虽去,其容仪俨然在吾目中也。”

臣良胜曰:“明良相遇,千载为难,若濂者,真奇遇也。圣祖优礼始终,宴赐特厚,所谓康侯庶马昼日三接者矣。精诚感通,形诸梦寐,惟高宗于傅说几先未遇,圣祖于濂情感既归,故古今殊绝事也。若汉文帝于邓通,竟以幸佞有伤令德,君子讥之曰:‘不梦商岩梦邓郎。’唐太宗亦梦遂良,而飞雉入宫之对,不知雉为吕后之名,正协武才人之兆,而谬举陈仓之故,曰:‘得雄者王,得雌者伯。’君子谓舍鼎耳而取陈宝,非忠臣是也。遂良非濂匹也,而文帝、太宗岂足为圣祖之伦哉?”

文皇御右顺门晚朝,百官奏事毕,召六部尚书近臣谕曰:“早朝四方所奏事多,君臣之间不得尽所言,午后事简,卿等有所欲言者,亦可从容陈论,毋以将晡,朕倦于听纳。盖朕所欲言者,亦欲及此时与卿等计议。”

臣良胜曰:“晚朝议政,祖宗之盛制也。如是,则接贤士大夫之时多矣,如是,则亲宦官宫妾之时少矣。且诸司面陈政事,其心术之邪正,谋猷之慎疏,政务之举废,不能自掩,而人才之贤否高下,得之畴咨听览之真,贤者得以自尽,不肖者亦无以自容。凡黜陟进退,自持权度,左右权宠,莫为之先,奸雄无所庸术,官无失人,人无失职,天下之治端在是矣。是道也,汉宣帝一行之,丞相以下奉职而进,以考功能,然即于听政之时,急遽苟且,辨讷失常,容亦未尽所蕴。至如唐太宗置宏文馆,引内学士番宿更休,宋朝迩英、崇政延论从容,夜直禁中,不时召对,第所选有限,所听或偏,皆未若晚朝接对雍容公平正大,一以养主德,一以厉臣修,一以别群才,一以防壅蔽,一以绝谗谄,一以远幸佞,一事而众事集焉。孝庙初年,儒臣杨守陈尝请复午朝之制,亦未及于议政,臣知有待今日也,故备陈之。”

永乐十四年,周王、楚王来朝谒孝陵,上命东宫、皇太孙及诸皇孙陪谒,问侍臣拜位当何如。杨士奇对曰:“二王尊属,当分列在前,东宫稍后居中,皇太孙又后亦居中,诸皇孙与太孙同班而分别两旁。” 上出片纸书位次与士奇言合,然下有六字未书,授笔命足之,遣依礼行,遂以宸翰付士奇。

臣良胜曰:“礼者,正名定分,别嫌明微,杜陵僭之阶,夺觊觎之志,必于其微而谨之也。齐僖公宠爱同母之弟仲年,衣服礼秩如嫡,遂贻姑棼之祸。汉文帝以淮南王长而最亲,入朝从猎,即与同辇,终启斗粟尺帛之谣。吴孙权之爱鲁王霸,唐太宗之爱魏王恭,而与承干之隙,遂成大变。文皇于弟、于子、于孙,相序礼仪,毫缕曲折,皆入睿思,其所鉴者远矣,所虑者深矣。以此垂法,而汉府暨诸王侍皇太子、太孙谒寿陵,尚有前人失脚、后人把滑之喻,所赖皇孙正言把滑在后,逆折奸萌,卒成奇功。然则帝王垂法后嗣,虑患于始,礼数嫌疑之际,亦谨于微也哉!”

宁夏都指挥佥事韩诚来朝。初,诚言鞑靼别部同居宁夏者有怀贰心,文皇未忍发,既而果叛焉,镇兵所擒斩获相半。至是,文皇曰:“朕于远人来归者,皆推诚待之不疑,早从尔言发兵擒叛,何至多损物命?然初不欲发兵者,犹欲怀之以恩,不谓野心终不可驯,今悉就擒戮,皆其自取也。然尔忠议明于几先,朕嘉念不忘,自今更加勉之。” 命礼部赐诚钞三百锭、羊一腔、酒五十瓶,宴于会同馆。

臣良胜曰:“文皇礼御韩诚,谓其先事而烛挟贰之奸,当事而除腹心之变,然止于宴赏,未尝进一官资,乃知爵赏之典其重如此。臣因思文皇神武足以镇压,仁恩足以怀绥,诚意足以威孚,而归附之人亦有背叛,先儒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凡叛乱之阶,其祸不可长也。昔晋武帝以远裔降者建五郡,而卒有刘渊、石勒之亡晋;唐太宗以突厥降者列两镇,而因有回纥、吐蕃之祸唐;魏晋之际,郭钦、江统著《徙戎论》,时不见用,而有五戎之乱,皆明鉴也。圣祖平定中原,而色目人亦有散居中州者,然其先本中州人,而染于元久,处民间渐复本性有矣。文皇以后,一切降人,群处畿甸,以其骁雄,时亦调遣。先臣丘濬尝有深忧,谓正统己巳之变,亦有乘时易服为彼向导者,欲预为散处之防,而未得其便。臣谓宋太祖时,尝择卫卒之骁勇者散在各州军,谓之军样,若仿此意,以此类骁雄出众散之天下,每卫所无过五人,处以居室,优以廪饩,名以教师,彼心无所疑,势必乐就,而潜移阴制之机,亦有行乎其中者矣。臣昔尝闻此类旧亦处于南荒,英庙时,兵部尚书陈汝言阿顺权臣,将发去云南、两广达官,取回大学士李贤言曰:‘达人非我族类,自古为中国患,昔幸迁之江南远方,今复取来,甚是不便。’英庙曰:‘吾亦悔之。’呜呼!贤名臣也,濬老儒也,其为言为虑若此,臣何人斯,敢有谬议?然犬马一得之愚,盖掇取贤之所尝言,以补濬之所未备者尔,伏惟圣明裁察。”

右衍朝廷之礼

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 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 朱熹曰:“《韶》,舜乐;《武》,武王乐。美者,声容之盛;善者,美之实也。舜绍尧致治,武王伐纣救民,其功一也,故其乐皆尽美。然舜之德,性之也,又以揖逊而得天下;武王之德,反之也,又以征诛而得天下,故其实有不同者。”

汉高祖时,叔孙通用秦乐人制宗庙乐。大祀,迎神于庙门外,奏《嘉玉》,犹古降神之乐也;皇帝入庙门,奏《永安》,犹古《采齐》《肆夏》也;干豆上,奏《登歌》,犹《清庙》之乐也;《登歌》再终,奏《休成》,美神明既享之也;皇帝就酒东厢,奏《来安》,美礼已成也。又有《房中祠乐》,高祖唐山夫人所作也。刘安世尝曰:“西汉乐章可齐三代,旧见《礼乐志》房中乐十七章,观其格韵高严,规模简古,骎骎乎商周之颂。噫!异哉,此高帝一时佐命功臣下至叔孙通辈皆不能为此歌,寻推其源,乃唐山夫人所作。服虔曰:‘高帝姬也。’韦昭云:‘唐山姓也。’而汉初乃有此人,纵使《竹竿》《载驰》,方之陋矣,然后妃传中乃独不载,何也?”

光武时,益州传送公孙述瞽师、郊庙乐器、葆车舆辇,于是法物始备,乃广郊祀礼乐,有《青阳》《朱明》《西皓》《玄英》及《云翘》《育命》舞。

明帝时,博士曹充上言:“汉再受命,宜兴礼乐。” 引《尚书・璇玑钤》曰:“有帝汉出,德治作乐名予。” 诏改大乐官曰大予乐。乐凡四品:一曰大予乐,郊庙、上陵、诸食举用之;二曰《周颂》雅乐,辟雍、六宗、社稷用之;三曰黄门鼓吹,天子宴乐群臣用之;四曰短箫铙歌,军中用之。又采百官诗颂以为《登歌》。

唐太宗时,太常少卿祖孝孙作唐雅乐。上曰:“礼乐者,盖圣人缘物以设教尔,治之隆替,岂由于此?” 御史大夫杜淹曰:“齐之将亡,作《伴侣曲》;陈之将亡,作《玉树后庭花》,其声哀思,行路闻之皆悲泣,何得言治之隆替不在乐也?” 上曰:“不然。夫乐能感人,故乐者闻之则喜,忧者闻之则悲,悲喜在人心,非由乐也。将亡之政,民必愁苦,故闻乐而悲尔。今二曲具存,朕为公奏之,公岂悲乎?” 右丞魏徵曰:“古人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乐诚在人和,不在声音也。”

司马光曰:“礼者,圣人之所履也;乐者,圣人之所乐也。圣人履中正而乐和平,又思与四海共之,百世传之,于是乎作礼乐焉。夫礼乐者,有本有文,中和者本也,声音者文也,二者不可偏废。先王守礼乐之本,未尝须臾去于心;行礼乐之文,未尝须臾远于身。兴于闺门,着于朝廷,被于乡遂,比邻达于诸侯,流于四海,自祭祀、军旅至于饮食、起居,未尝不在礼乐之中,如此数十百年,然后治化周洽,凤凰来仪也。太宗遽云治之隆替不由于乐,何发言之易而果于非圣人也?夫礼非威仪之谓也,无威仪则礼不可得而行矣;乐非声音之谓也,然无声音乐不可得而见矣。故曰:‘无本不立,无文不行。’奈何以齐、陈之音不验于今世,谓乐无益于治乱,何异睹拳石而轻泰山乎?”

臣良胜曰:“乐之作难言也,唐乐之作尤难言也。西汉之乐失于长安,光武平陇蜀而法物、瞽师始备;东汉之乐失于南阳,曹操平荆州,获杜夔,尝为汉雅乐郎,乃悉乐事。至隋氏所传,本南北之乐,梁、陈、吴、楚之声,周、齐二氏之音,大唐继之,以反于正,斯不亦尤难乎哉?时祖孝孙正宫调,吕才习音,张文收考律吕。古钟十二,近代自黄钟一均变极七音,余并废,谓之哑钟。文收吹律调之,乃响彻。孝孙又为旋宫之法,曰:‘大乐与天地同和,造十二和以法天下之成数。’亦可谓难能矣。太宗于礼乐之本一无足称,并声音之文亦欲废之,岂足言乐?其后命孝孙教宫人音乐,不称,责之。温彦博、王珪谏曰:‘孝孙雅士,乃使之教宫人,又从而谴之,臣窃以为不可。’呜呼!以太宗为之君,以孝孙为之臣,而云礼乐之治,亦事虚文而已,何足道哉?”

宋神宗将有事于明堂,大臣言秘书监致仕刘几知音乐,诏诣太常定雅乐。几言:“律主于人声,不以足度求合,古今异时,声亦随变,犹以冠服加于今人,安得而称?儒者泥古,致详于形名度数间,而不知清浊、轻重之用,故求器虽合,考于声则不谐。且古乐备清声,五季乱杂而废,请增之。” 帝许焉,乐成,遂用于明堂。

臣良胜曰:“宋乐至是已五变矣。太祖初,窦俨奏改周乐章十二顺为十二安,而雅乐声高,近于哀思,和岘、王朴、林律较司天影尺制律吕,乐始畅。仁宗时,诏胡瑗、阮逸较钟律,韩琦谓四方多事,虽乐《韶濩》无益也,乃已。后享明堂,复诏瑗定之,黄钟律短,而所奏音高,又钟弇,直声郁不发。刘义叟曰:‘是谓害金,将感心腹之疾乎?’是非义叟之言,周乐师之言也。周铸无射,伶州鸠曰:‘王其心疾乎?天子省风以作乐器,以钟之小者不窕,大者不槬,则和于物,故和声入于耳而藏于心,窕则不咸,槬则不容,心是以感,感实生疾。今钟槬矣,王心弗堪。’若是言者,真知乐也,而世罕其人,义叟亦习闻其说焉尔。其后范镇亦上乐书,自谓得古法,而司马光竟议不合,至以壶弈决之,其胜者则曰:‘大乐还魂矣。’夫以胡瑗、韩琦、范镇、司马光诸贤,卒无定论,而刘几以人声验之,不必求合于古度,虽为一时意见,然于《乐记》之论,则几也。《乐记》曰:‘凡音者,生于人心者也。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乐之本也。’舍此而言乐,皆泥于器数之末者。”

洪武四年,吏部尚书詹同、礼部尚书陶凯制燕享九奏乐章成,其曲一曰《本太初》,二曰《仰大明》,三曰《民初生》,四曰《品物享》,五曰《御六龙》,六曰《泰阶平》,七曰《君德成》,八曰《圣道成》,九曰《乐清宁》。先是,圣祖厌前代乐章率用谀词,以为容悦,甚者鄙陋不称,乃命凯等更制其词。至是上之,命协音律者歌之,谓侍臣曰:“礼以道敬,乐以宣和,不敬不和,何以为治?元时古乐俱废,惟淫词艳曲更唱迭和,又使异域之声与正音相杂,甚者以古先帝王祀典、神祇饰为舞队,谐戏殿廷,殊非所以导中和、崇治体也。今所制乐章,颇协音律,有和平广大之意,自今一切流伪、喧嚣、淫靡之乐,悉屏去之。”

洪武十七年,圣祖谕礼部曰:“近命制大成乐器,将以颁天下学校,俾诸生习之,以祀孔子。朕思古人之乐,所以防民欲;后世之乐,所以纵民欲,其故何也?古乐之诗章和而正,后世之歌词淫以奢;古之律吕协天地自然之气,后世之律吕出人为知巧之私,天时与地气不审,人声与乐声不比,故虽以古之诗章,用古之器数,亦乖戾而不合,凌犯而不伦矣。手击之而不得于心,口歌之而非出于志,人与乐判然为二,而欲以动天地、感鬼神,岂不难哉?其流已久,救之甚难。卿等宜究心于此,庶几可以复古人之意。”

臣良胜曰:“大哉圣言!礼乐之道备矣。审如是,追美于《韶》,自《武》以下未足方也。”

右衍正乐之礼

中庸衍义卷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