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率性之道之义【传道之统 体道之要 衍道之实 明道之功 害道之防 杂道之辨】
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
朱熹曰:“历数,帝王相传之次第,犹四时气节之先后也。允,信也。中者,无过不及之名。”
胡一桂曰:“中者,天下之大本。事事物物,莫不有一中道。举天下与人,大事也,而授受之际,不过曰允执厥中。圣经中之为义,亦自尧发之。然则开万世圣学之源者,尧之功顾不巨乎?”
臣良胜曰:“道者,率性而已。性中只有仁义礼智信,未有所谓中也。但人之有性,皆禀天地阴阳五行之理,阴阳愆伏,而五行自有偏胜,则人于性分岂得皆中?故偏于阳而过刚,偏于阴而过柔,得木气多者偏于仁,火气多者偏于礼,金气多者偏于义,水气多者偏于智,土气多者偏于信。一属于偏,虽不可不谓之性,而不足以言道矣。故于性分之理各得中而允执不移,蕴之为德行,发之为事业,道之大全也。尧禅舜以天下,示以膺历数、保天禄之要,一中之外无余道矣。”
《大禹谟》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蔡沈曰:“心者,人之知觉,主于中而应于外者也。指其发于形气者而言,则谓之人心;指其发于义理者而言,则谓之道心。人心易私而难公,故危;道心难明而易昧,故微。惟能精以察之,而不杂以形气之私,一以守之,而纯乎礼义之正,道心常为之主,而人心听命焉,则危者安,微者著,动静云为,自无过不及之差,而信能执其中矣。尧之告舜,但曰允执厥中,今舜命禹,又推其所以而详言之。盖古之圣贤,将以天下与人,未尝不以其治之之法并而传之,其见于经者如此。后之人君,其可不深思而敬守之哉!”
臣良胜曰:“道至尧舜而极,本之为圣贤之学,用之为帝王之治,而三圣相传,守此一中而已矣。盖天之生人,一本也。所以为尧舜者,此心;其为途人者,亦此心。存乎理则为道心,交于欲则为人心,其实只是一心也。尧舜亦有人心,而理胜乎欲;途人亦有道心,而欲夺乎理。理欲之别,天地之隔也。自尧执中之训,而后有建中建极之论;自尧舜精一之传,而后有协一、纯一、一贯之统,皆不外乎一心。故曰:道学也者,心学之谓也。”
《洪范》曰:“禹乃嗣兴,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彝伦攸叙。”
蔡沈曰:“洪范九畴,原出于天,禹能顺水之性,地平天成,故天出书于洛,禹则之以为洪范九畴,此彝伦所以叙也。彝伦之叙,即九畴之所叙者也。”
臣良胜曰:“帝王兴道致治,至简至易者也。尧曰执中,舜曰精一,皆不外乎一心。禹之彝伦攸叙,则日用常行之道也。九畴之列,以建用皇极为主,次居于五,又在九数之中,以一御八,居中制外,是亦一中而已。《易》曰:‘干以易知,坤以简能,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帝王之道之治,岂在于高远难行之为哉?”
《仲虺之诰》曰:“王懋昭大德,建中于民,以义制事,以礼制心,垂裕后昆。”
蔡沈曰:“中者,天下之所同有也。然非君建之,则民不能以自中,而礼义者,所以建中者也。义者,心之裁制;礼者,理之节文。以义制事,则事得其宜;以礼制心,则心得其宜。内外合德,而中道立。如此,则非特有以建中于民,而垂之后世,亦绰绰乎有余裕矣。”
《周颂》曰:“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于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
子思子曰:“维天之命,于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于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
程颐曰:“天道不已,文王纯于天道,亦不已。纯则无二无杂,不已则无间断先后。”
《泰誓》曰:“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
蔡沈曰:“天地生物而厚于人,生人而厚于圣人,其所以厚于圣人者,亦惟欲其君长乎民,而推天地父母斯民之心而已。”
臣良胜曰:“天地父母斯民之心,仁也;人君父母斯民之心,仁也。武王誓师之词首及于此,则其顺天应人,以任斯道之责者,亦救民之仁也。”
《洪范》曰:“凡厥庶民,极之敷言,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蔡沈曰:“天子之于庶民,性一而已。庶民于极之敷言,是训是行,则可以近天子道德之光华也。曰者,民之词也。谓之父母者,指其恩育而言,亲之之意;谓之王者,指其君长而言,尊之之意。言天子恩育、君长乎我者如此其至也。”
臣良胜曰:“武王道德之光,而民得近之,建极、敷极之效也。”
《孟子》曰:“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
朱熹曰:“三王者,禹也,汤也,文武也。时异势殊,故其事或有所不合,思而得之,则其理初不异矣。”
臣良胜曰:“思者,圣功之本。思则睿,睿则圣矣。周公所以圣者,兼三王,施四事,制礼作乐,有大勋于天下,皆原于心之思也。”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 曾子曰:“唯。”
朱熹曰:“夫子之一理,浑然而泛应曲当,譬则天地之至诚无息,而万物各得其所也。盖至诚无息者,道之体也;万殊之所以一本也。万物各得其所者,道之用也;一本之所以万殊也。以此观之,一以贯之之实可见矣。”
《孟子》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朱熹曰:“惟知言,则有以明夫道义,而于天下之事无所疑;养气,则有以配夫道义,而于天下之事无所惧。此其所以当大任而不动心也。”
臣良胜曰:“心者,性命道德之主也;气者,心之发也;言者,心之宣也。知者,以别取舍之几,而气循所养;养气以达刚大之体,而心安于正。此孟子所以闲先圣之道,直以承三圣者自任,皆由于不动心也。岂特当齐卿相之任而已哉?”
周敦颐曰:“无极而太极。”
朱熹曰:“伏羲作易,自一画以下;文王作易,自乾元以下,皆未尝言太极也。而孔子言之;孔子赞易,自太极以下,未尝言无极也。而周子言之。先圣后圣,岂不同条而共贯哉?”
河南程颢(伯淳)卒,潞公文彦博题其墓曰:“明道先生”。其弟颐(正叔)序之曰:“周公没,圣人之道不行;孟轲死,圣人之学不传。道不行,百世无善治;学不传,千载无真儒。无善治,士犹得以明夫善治之道,以淑诸人,以传诸后;无真儒,则天下贸贸焉,莫知所之,人欲肆而天理灭矣。先生生乎千四百年之后,得不传之学于遗经,以兴起斯文为己任,辨异端,辟邪说,使圣人之道焕然复明于世。盖自孟子之后,一人而已。然学者于道不知所向,则孰知斯人之为功;不知所至,则孰知斯名之称情也哉!”
臣良胜曰:“韩愈著《原道》而云:‘孟轲死,不得其传。’将以己有排斥佛老之言,可当孟子之后,故往往假借。荀卿在轲、雄之间,又曰:‘孟氏醇乎醇,荀与扬大醇而小疵。’其意谓荀、扬可以班孟氏,则己可以继孟氏无疑也。然不知三品之说既不识性,序学止于诚意,君子谓之无头学问,而可以与道之统乎?至朱熹序《中庸》,亦曰:‘再传得孟氏以承先圣之统,及其没而遂失其传焉。’末则云:‘虽于道统之传不敢妄议,然初学之士或有取焉。’词若自谦,而隐然以道统自任。故论者有谓其集诸儒之大成,但其自言曰:‘熹觉于义理不敢胡乱说,而紧要为己多不得力。’刘定之曰:‘周之精,程之正,固非有待于熹而后能全其所缺,中其所偏。’斯定论也。臣序传道之统,孟氏之后,继以周、程,而不及韩愈、朱熹者,愈止因文见道,时或蔽焉;熹之学出程门,自杨时、罗仲素、李侗及熹,号为闽学,与张载称关中之一学,其实皆周、程之绪也。故有孔子在焉,而颜、曾不可以言统。臣盖窃取于斯,况学之道统、治之正统,其严一也,敢易言哉!”
圣祖命儒臣书《洪范》揭于御座之右,朝夕观览,亲为之注。既成,召太子赞善刘三吾曰:“朕观《洪范》一篇,帝王为治之要道也。所以叙彝伦,立皇极,保万民,叙四时,成百谷,本于王道,而验于人事。箕子为武王陈之,武王犹自谦曰:‘五帝之道,我未能焉。’朕每惕然,遂疏其义为注,朝夕省览。”
刘三吾对曰:“陛下留心是书,上明天道,下福生民,为万世开太平者也。”
臣良胜曰:“周公而上,其道行也,是为帝王传道之统;周公而下,其道明也,是为圣贤传道之统。然各举其盛,亦非所以能兼也。惟我圣祖建用皇极,敛福锡民,会极归极,已见荡荡平平之治道大行矣。又肆余力,阐明宗义,以示万世,真足以继二帝三王之治,承孔孟濂洛之学,作之君,作之师,统宗会元,亘古一见。顾金匮石室之藏,日星隐曜,云汉潜章,草茅下士,未获庄诵宸编,而谕示三吾数语,钩玄提要,殆尽之矣。三吾善赞,字字实录,愚臣何敢赞哉!”
文皇出一书示翰林学士胡广曰:“古人治天下皆有其道,虽生知之圣,亦资学问。由唐虞至宋,其间圣贤明训,具著经传。然简帙浩繁,未易遽领其要。帝王之学,但得其要,笃信而力行之,足以为治。皇太子,天下之本,于今当进学,朕欲使其知要,庶几将来太平之望。秦汉以下,教皇太子者,多以黄老、申韩、刑名、术数,皆非正道。朕间因闲暇,悉录圣贤之言,若执中、建中建极之类,切于修身、治国、平天下者,今已成书,卿等试观之,有未善,更为朕言。”
胡广等览毕奏曰:“帝王道德之要,备载此书,宜与典谟、训诰并传万世。请刊印以赐。”
文皇曰:“然。” 遂名曰《圣学心法》。
臣良胜曰:“文皇《圣学心法》一书,虽云以示太子,乃所以示法天下而传后世也。太子者,治安天下之本也。所以治安天下者,道也。故凡言道者,皆以治安天下为至也。若以执中、建中建极为真传,则有以继往圣之绝学;以黄老、申韩、刑名、术数为非道,则有以辟末学之迷途。道统之传,固有所归矣。”
右衍传道之统
《系辞传》曰:“成性存存,道义之门。”
程颐曰:“成性存存,道义之门,亦是万物各有成性,存存亦是生生不已之意。天只是以生为道,成性存存,道无体义无方也。”
臣良胜曰:“天地只设位上下,而变化流行,生育之妙行乎其间,则天地本是虚位,必有此人,方成天地;人必有性,方成为人;性必有存存之功,不失其本成之性,方谓之道。既成乎道,圣人所以效天法地,而崇德广业者在是矣。”
《系辞下传》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
臣良胜曰:“天之道,阴阳尽之矣;地之道,刚柔尽之矣;人之所以为人者,性也。率性则谓之道,性中有仁义礼智,而此言仁义以立人道者,仁者体也,义者用也。仁义未足以尽性,而体用则足以尽道也。体用一原,隐显无间,则天地之道皆在圣人,故曰兼三才而两之也。”
《文言》曰:“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
朱熹曰:“以仁为体,则无一物不在所爱之中,故足以长人;嘉其所会,则无不合礼,使物各得其所利,则义无不和;贞固者,知正之所在而固守之,所谓知而弗去是也,故足以为事之干。”
《太甲》曰:“有言逆于尔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尔志,必求诸非道。”
蔡沈曰:“鲠直之言,人所难受;巽顺之言,人所易从。于其所难受者,必求诸道,不可遽以逆于心而拒之;于其所易从者,必求诸非道,不可遽以逊志而听之。”
臣良胜曰:“人心之动,言以宣之,是君子之枢机也。所以动天地,感鬼神,至微而不可恶也,至动而不可乱也。岂惟立言以成志者必归诸道,而听言以成己者亦归诸道。伊尹、召奭告其君者,不出乎此。人君之言出乎身,加乎民,一言之道,而天下之治存焉;一言非道,而天下之乱存焉,可不慎乎?”
《旅獒》曰:“志以道宁,言以道接。”
蔡沈曰:“己之志以道而宁,则不至于妄发;人之言以道而接,则不至于妄接受。存乎中者,所以应乎外;制乎外,所以养其中。古昔圣贤相授之心法也。”
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朱熹曰:“人外无道,道外无人。然人心有觉,而道体无为,故人能弘其道,道不能弘其人也。”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程颐曰:“人不可以不知道,苟得闻道,虽死可也。”
臣良胜曰:“道者,一理也。一理贯乎万事,故事事有道也。若朝闻道,则夕以处死而可,事有大于死生之际者乎?此而可处,则天下无难处之事矣。”
苏辙曰:“苟今日闻道,虽死而不乱,自是一理。”
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
朱熹曰:“君子、小人以位言,子游所称,盖夫子所尝言。言君子、小人皆不可以不学道也。”
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
程颐曰:“博学于文而不约之以礼,必至于汗漫博学矣。又能守之以礼,则亦可以不畔道矣。”
臣良胜曰:“礼者,天理也,即道也。其节文仪则有载于文者,故君子博学于文者,乃所以约之礼也。本末兼该,于道何背之有?故颜子闻夫子博文约礼之教,即所谓克己复礼也。”
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
朱熹曰:“君子务于深造而必以其道者,欲其有所持循以俟夫默契心通,自然而得之于己也。自得于己,则所以处之者安固而不摇;处之安固,则所藉者深而无尽;所藉者深,则日用之闲取之至近,无所往而不值其所资之本也。”
孟子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尔,子归而求之,有余师。”
朱熹曰:“道不难知,若归而求之,事亲敬长之闲,则性分之内万理皆备,随处发见,无不可师。”
真德秀曰:“世之言尧舜者,往往失之过高,故孟子直以一言蔽之曰:孝弟而已矣。谓其止于是也。夫孝而爱亲,长而爱兄,人性所同,为尧舜者尽此性而已矣。”
臣良胜曰:“尧舜之外无余道矣,孝弟之外无尧舜矣。是孝弟者,人之良知也,人之良能也,无不可为之者。人君欲为尧舜,又何以他求哉?”
《学记》曰:“虽有嘉谷,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是故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故曰:教学相长也。”
陈澔曰:“学然后知不足,谓师资于人,方知己所未至也;教然后知困,谓无以应人之求,则自知困辱也。自反,知反求而已;自强,则有黾勉倍进之意。教学相长,谓我之教人与资人皆相为长益也。”
《乐记》曰:“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以道制欲,则乐而不乱;以欲忘道,则惑而不乐。”
陈澔曰:“君子之乐道,犹小人之乐欲。君子以道制欲,故坦荡荡;小人徇欲忘道,故长戚戚。”
臣良胜曰:“天理、人欲同行异情,而消长之几,闲不容发。故天理纯全,人欲销尽,天君泰然,百体从令,何乐如之?人欲日炽,天理日消,不火而热,不冰而寒,何惑如之?故学而得其道者,天下之至乐也。昔汉光武讲论经理,夜分乃寐。太子见其勤劳,谏曰:‘陛下有禹汤之明,而失黄老养性之福。’光武曰:‘我自乐此,不为疲也。彼所事者,章句之末耳,犹乐而忘疲,使有闻于大道之要,其乐又当何如?’”
周敦颐曰:“圣可学乎?” 曰:“可。”“有要乎?” 曰:“有。”“请问焉。” 曰:“一为要,一者无欲也。无欲则静虚动直,静虚则明,明则通,动直则公,公则溥。明通公溥,庶矣乎!”
朱熹曰:“周子只说‘一者无欲也’这话头高,率急难凑泊,常人如何便得无欲?故伊川只说‘敬’字教人,只就敬上捱去,庶几执捉得定,有个下手处。”
程颢曰:“昔受学于周茂叔,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
臣良胜曰:“天理存,则无欲也。所以无欲,则心有主也。有主则无,无欲则静,静虚则动直而公明至矣。”
圣祖谓学士詹同曰:“古人为文章,或以明道德,或以通当世之务,如典谟之言,皆明白易知,无深怪隐辟之语。至如《出师表》,亦何尝雕刻成文,而诚意溢出,至今使人诵之,自然忠义感激。”
臣良胜曰:“文者,道之著也。圣祖所论,因末以求本,即小以知大,故示人作文之意,乃入道之方也。有诸中者,必形诸外,道积于躬,然后发之于文者皆道也。道者,塞乎天地,贯乎古今。既明于道德,则时务罔有不通,蕴为盛德,发为大业,皆是物也。傅说告于高宗曰:‘人求多闻,惟求建事。’是学道本以建事,不足以建事者,非学也,亦非道也。故为文明道,以通当世之务,道之备也。大哉皇言,愚臣佩服久矣,深愧未能而愿学焉。”
文皇谓侍臣曰:“朕昨闲暇作书,爱制笔精好,甚称人意,因叹匠艺如此,岂是生而能之?亦由精学所致。今之学者不及古人,皆由自怠之过。前代大儒、君子,皆是精诚以造其极。今人卤莽厌烦,用力未至,便谓求道之难,譬之耕而不勤,可望有获乎?”
臣良胜曰:“言近而指远者,善言也。古之贤君,有以建屋、弓矢喻治道者,皆其末也。仰惟文皇因笔制精妙而悟大道之学在于精勤,精则择之审矣,勤则守之固矣,道岂远乎哉?”
右衍体道之要
《尧典》曰:“粤若稽古,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
蔡沈曰:“放勋者,总言尧之德业也。钦明文思安安,本其德性而言也;允恭克让,以其行实而言也。至于被四表格上下,则放勋之所极也。孔子曰:‘唯天为大,唯尧则之。’”
《舜典》曰:“重华协于帝,浚哲文明,温恭允塞,玄德升闻,乃命以位。”
蔡沈曰:“尧既有光华,而舜又有光华可合于尧,因言其目,则深沉而有知,文理而光明,和粹而恭敬,诚信而笃实,有此四者,幽潜之德上闻于尧,尧乃命之以职位也。”
《大禹谟》曰:“禹曰:惠迪吉,从逆凶,惟影响。”
蔡沈曰:“惠顺,迪道;逆反,道者也。惠迪从逆,犹曰顺善从恶也。禹言天道可畏,吉凶之应于善恶,犹影响之出于形声也。”
臣良胜曰:“道一也,在天之为吉凶者,此道也;在人之为顺逆者,此道也。惟人之道与天相为流通,故天之道应人,仿于影响也。然若禹之惠迪,非以要吉,其不从逆,非以避凶,亦惟因其本然之理而尽其当然之道尔。故其所以声为律,身为度者,道之顺于己者,其当然也;菲饮食而致孝鬼神,恶衣服而致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沟洫,道之顺于事者,其当然也;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道之行于天下者,亦当然也。夫岂以吉凶祸福而为之从违也哉?”
《思齐》诗曰:“雍雍在宫,肃肃在庙,不显亦临,无斁亦保。肆戎疾不殄,烈假不瑕,不闻亦式,不谏亦入。”
朱熹曰:“文王在闺门之内,则极其和,在宗庙之中,则极其敬,虽居幽隐,亦常若有临之者,虽无厌斁,亦常有所守焉。其纯一不已,盖如此。故其大难虽不殄绝,而光大亦无玷缺,虽事之无前闻者,而亦无不合于法度,虽无谏诤之者,亦未尝不入于善,所谓性与天合是也。”
臣良胜曰:“德者,行道而有得之名。尧之德,上则于天;舜之德,上协于尧,一本其性之自然者尔。孟子所谓性之之圣也。若大禹、文王者,其近于性之者与?”
《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朱熹曰:“盘,沐浴之盘也。铭,铭其器以自警之词也。汤以人之洗濯其心以去恶,如沐浴其身以去垢,故铭其盘言,诚能一日有以涤其旧染之污而自新,则当因其已新者而日日新之又日新之,不可略有间断也。”
臣良胜曰:“成汤克治之功至是密矣,所以为顾諟明命之则也。然日新之义,仲虺尝以告汤曰:‘德日新,万邦惟怀。’伊尹又述以戒太甲曰:‘始终惟一时,乃日新。’则汤之铭词得于左右二相者多矣。若人主自圣而废交修之道,其可乎哉?”
《武王践祚》三日,召师尚父面问焉,曰:“黄帝、颛顼之道存乎?” 曰:“在丹书。” 曰:“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灭,义胜欲者从,欲胜义者凶。凡事不强则枉,弗敬则不正,枉者灭废,敬者万世。” 武王闻书之言,惕若恐惧,而戒书于席之四端为铭。
真德秀曰:“武王之克商也,访洪范于箕子,其始践祚也,又访丹书于太公,可谓急于闻道者矣。而太公望所告不出敬与义之二言,盖敬则万善俱立,怠则万善俱废,义则理为之主,欲则物为之主,吉凶存亡之所由分,上古圣人已致谨于此矣。武王闻之,惕若戒惧,而铭之器物以自警焉。盖心斯须不存,而怠与欲得乘其隙也。其后孔子赞易于坤之六二曰:‘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先儒释之曰:‘敬立而内直,义形而外方。’盖敬则此心无私邪之累,内之所以直也;义则事事物物各得其分,外之所以方也。自黄帝而武王,自武王而孔子,其皆一道欤?”
《说命》曰:“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学于古训,乃有获。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说攸闻。惟学逊志,务时敏,厥修乃来,允怀于兹,道积于厥躬。”
真德秀曰:“王人所以求多闻者,是惟立事而已。学必施于事,然后为有用之学,不然,则所闻虽多,果何为哉?”
臣良胜曰:“帝王之学与儒生异,以之治己,则积道;以之治人,则建事。积道又建事之本也。故高宗旁求得傅说,欲其交修以终甘盘之学。说所告者,求多闻以建事,道积于厥躬而已。盖多闻具于古训,必资于学,典学务于逊敏,乃裕于道。道之所获,则建之事者可以久安长治,而监示先王成宪,亦无愆矣。是说于此将以成汤之道望之高宗,高宗亦曰:‘罔俾阿衡专美有商。’亦将以伊尹望说矣。君臣志望若此,是以上下交而德业成也。”
《诗》曰:“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于缉熙单厥心,肆其靖之。”
朱熹曰:“天祚周以天下,既有定命,而文武受之矣。成王继之,又能不敢康宁,而其夙夜积德以承借天命者,又宏深而静密,是能继续光明文武之业,而尽其心,故今能安靖天下而保其所受之命也。”
臣良胜曰:“成王幼冲嗣位,德性未成,流言偶惑,致周公狼跋以东。当时未必终为令主,及其悔悟,亲迎周公以归,陈无逸歌,豳风作,立政所以交修于成王者甚至,故缉熙于学,日有所就,月有所将,遂成文武之德,有若此诗之所颂者。及其顾命垂绝之际,被冕服见百官,谆谆告谕嗣子,无冒贡于非几,都是圣贤切要之言,保治经远之略,先儒谓其有得于周公者深矣,信哉!”
圣祖内殿成命博士熊鼎编类古人行事可鉴戒者,书于壁间,又问宋濂曰:“帝王之学何书最要?” 对曰:“请读真德秀《大学衍义》。” 命侍臣书于两庑壁间,时睇观之,谓濂曰:“朕之为君,上畏天,下畏兆民,兢兢业业,不敢自逸。”
濂曰:“陛下此心,古先哲王之心也。慎终如始,天下幸甚。”
臣良胜曰:“汤武身之者也,其干干惕若,见于铭器者若此。高宗于说,成王于旦,交修以成,亦庶几焉。惟我圣祖典则日省,即汤武之铭也;兢业自畏,即尧舜之心也;咨于宋濂而启沃之者,亦将以傅周之益望之也。其殆同汤武之学而禀尧舜之性也欤?”
昔学士解缙进呈《正心讲义》,文皇览之至再,谕缙等曰:“人君诚不可以有所好乐,一有好乐,泥而不返,则欲必胜理。盖心能静虚,事来则应,事去如明镜止水,自然纯是天理。朕每退朝默坐,未尝不以管束此心为切。”
臣良胜曰:“人之所存者道,道之所存者心,心之所存者天理。天理之存于心者,而欲不得以胜之,则明镜止水,遇物之来,应之有余矣。文皇谕解缙谓退朝默坐以管束此心,是近里着己实际工夫,体道之要,舍此复何为哉?孟子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右衍行道之实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程颐曰:“此道体也。天运而不已,故日往则月来,寒往则暑来,水流而不息,物生而不穷,皆与道为体,运乎昼夜,未尝已也。是以君子法之,自强不息,及其至也,纯亦不已焉。”
臣良胜曰:“道器不相离也。凡物可以喻道,何必于水?凡水可以喻道,何必于川?夫子于此示人之意微矣。道之在天下,犹水之行地中也。水或澄而为渊,蓄而为渚,停而为沼,荡而为湖,虽皆足以见道,而道体无穷之象若有遗焉。故惟川水之逝,可以状之。逝者,去而不返之名,故人死则谓之逝。他水或流或返,皆不可必,而川水直急,更无返者,故指川之流曰:其逝有如此夫,不舍昼夜。道体之无穷若是哉!”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张栻曰:“譬之五谷,知者知其可食也,好者食而嗜之者也,乐者嗜之而饱者也。知而不能好,则是知之未至也;好而不能乐,则是好之未至也。此古之学者所以自强而不息也与!”
臣良胜曰:“学道一也,知而后好,好而后乐,此入道之序有不可易也。知则必好,好则必乐,此造道之妙有不能自已也。”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程颐曰:“孔子盛时,梦寐常存行周公之道。及其老也,志虑衰而不可以有为也。盖存道者,心无老少之异;而行道者,身老则衰也。”
臣良胜曰:“圣人之心未尝一日忘天下,故一息之存而志不懈也。舜、汤、文、武皆百岁犹汲汲皇皇于天下,孔子归鲁在哀公十一年,时年六十八矣,而删述六经方所有事,至七十三而卒。岂谓志虑果衰,遂无周公之梦耶?无亦叹当时不能用,而道终有不可行尔。”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朱熹曰:“圣人之心浑然天理,虽处困极而乐亦无不在焉。其视不义之富贵如浮云之无有,漠然无所动于其中也。”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程颢曰:“昔受学于周茂叔,每令寻仲尼、颜子乐处,所乐何事。又尝作《颜子所好何学论》曰:情既炽而益荡其性,凿矣。故学者约其情,使合于中正,其心养其性而已矣。然必先明诸心之所往,然后力行以求至焉。若颜子之非礼勿视、听、言、动,不迁怒,贰过,则其好之之笃,学之之道也。”
臣良胜曰:“尝闻程颐为讲官,每于言外附己意以感动人主。时讲此章,同列问曰:‘此则如何措意?’颐曰:‘颜子大贤也,其贫如此,季氏不义而富于周公,鲁君用舍如此,则政事可知。然则人君观孔、颜之乐道者,亦必有以概于中矣。’”
曾子曰:“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
朱熹曰:“道虽无所不在,然君子所重者在此三事而已。”
程颐曰:“动容貌,举一身而言也,周旋中礼,暴慢斯远矣;正颜色,则不妄,斯近信矣;出辞气,正由中出,斯远鄙倍。三者正身而不外求也。”
臣良胜曰:“孔门之学,惟曾氏之传得其宗,以其切于正身而不外求也。盖其平生用力只在于此,是以全归而免。故启手足以示门人,又以斯言告之敬子也。意斯时虽寝疾而未至于甚,及其既革,闻童子华而睆之言,易其箦而卒。先儒谓其不以死生之变易其所守如此,便使人有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之心。”
** 曾子居卫,捉襟肘见,纳履踵决,曳縱而歌声满天地。其耕于鲁,鲁公使人馈之邑,不受,曰:‘吾闻受人之物者常畏人,与人以物者常骄人。纵君之赐不吾骄矣,臣岂能无畏乎?’”
臣良胜曰:“曾子之安贫守道若此,皆只是内重而见外轻也。”
孟子曰:“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
朱熹曰:“气质清明,无物欲之累,则性之四德根本于心,其积之盛,则发而著见于外,不待言而无不喻也。”
孟子曰:“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何叔京曰:“战国之时,圣贤道否,天下不复见其德业之盛,但见奸巧之徒得志横行,气焰可畏,遂以为大丈夫。不知由君子观之,是乃妾妇之道尔,何足道哉!”
臣良胜曰:“景春之问,盖将以仪衍为孟子,望孟子之答,盖亦薄仪衍而不为,是亦内重而外轻,得深而诱小。故曰:求观圣人之道,必自孟子始。”
周敦颐养心亭说曰:“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予谓养心不止于寡而存耳,盖寡焉以至于无,无则诚立明通。诚立,贤也;明通,圣也。是圣贤非性生,必养心而致之,养心之善有大焉如此,存乎其人而已。”
朱熹曰:“诚立,谓实体安固;明通,谓实用流行。”
臣良胜曰:“周子平生力学,只在养心,养心只在无欲,作圣之功莫要于此。或有问于朱子曰:‘欲字如何?’曰:‘不同。此寡欲则是合不当如此者,如私欲之类。若是饥而欲食,渴而欲饮,亦岂能无,但亦是合当如此者。然则欲不能无,若能制其非所欲而欲者,正是无私欲,凡其所欲皆可欲之谓善也。但制欲甚难,在人君尤难。’真德秀尝告君曰:‘宫室之欲其安,膳服之欲其美,与夫妃嫔侍御之奉,观逸游畋之乐,此人心之发也。是心无主而无裁制,则物日滋,其去桀纣不远矣。知富贵之不可恃而将之以忧勤,知骄侈之不可肆而节之以恭俭,知妨酒厚味为迷心之鸩毒,思所以御之,知淫声美色为伐性之斧斤,思所以远之,此道心之发也。是心为主而无以汩丧,则理义日充,其去尧舜不远矣。私欲者,人心也;制欲者,道心也。制而寡,寡而无,惟圣人为然。臣故敢以德秀之言为万一助云。”
黄庭坚曰:“濂陵周茂叔人品甚高,胸中洒落,如光风霁月。”
朱熹曰:“延平先生每诵此言,以为善形容有道者气象。”
程颢言于朝曰:“其道必本乎人伦,明乎物理,其教自小学洒扫应对以往,修其孝悌忠信,周旋礼乐,其所以诱掖激励,渐磨成就之道,皆有节序,其要在于择善修身,至于化成天下,自乡人而可至于圣人之道。”
程颐撰行状曰:“先生资禀既异,而充养有道,纯粹如精金,温润如良玉,宽而有制,和而不流,忠诚贯于金石,孝悌通于神明。视其色,其接人也如阳春之温;听其言,其入人也如时雨之润。胸怀洞然,彻视无间,测其蕴,则浩乎若沧溟之无际,极其德美,言盖不足以形容。”
圣祖与学士陶安等论学术曰:“邪说之害道,犹美味之悦口,美色之眩目,自非豪杰之见,不能决去之也。战国之时,纵横之徒肆为邪说,游说诸侯,急于功利者多从其说,往往事未就而国随亡,此诚何益。夫邪说不去,则正道不兴,正道不兴,天下乌得而治安。”
对曰:“陛下所言深探其本。”
圣祖曰:“仁义治天下之本也。贾生论秦之亡,不行仁义之道。夫秦习战国之余弊,又安得知此也。”
臣良胜曰:“莠生于苗而害苗者,莠也。莠不除,苗其病矣。故农夫是耘是耨,闵闵焉望苗之长而莠之不去也。邪说害道而思以去之,何以异此。故孟子一辟杨墨,功配于禹;韩愈一辟佛老,功追于孟。谓其去邪庶几以存正也。圣祖论学而深辟邪说,而拔本塞源,谓治必本之仁义之正道也。正道明而邪说无所容入矣。明道之功岂特韩孟之伦已哉。”
永乐二年,杨士奇进呈文华殿讲义,文皇览之称善,因曰:“先儒谓尧典克明峻德一章,一部大学皆具。”
士奇对曰:“诚如圣谕,尧舜禹汤文武数圣人,凡修诸躬,施于家国天下,皆大学之理。”
文皇曰:“孟子道性善,必举尧舜,尔等于讲说道理,必举前古为证,庶几明白易入。又曰:帝王之学贵切己实用,讲说之际,一切浮泛无益之语勿用。”
臣良胜曰:“帝王言治道者,自尧典始也;圣贤言治道者,自大学始也。二书相为表里,皆本诸身以施之天下也。非圣人聪明睿智而达治道,何能察识而直示宗纲若此。且命讲臣援古为证,又命必切己实用,即所谓征而信,信而从,博厚高明悠久以配天地,皆是理也。一时儒雅仰承道教,亦何幸逢兹盛哉。”
右衍明道之功
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范浚曰:“异端非圣人之道而别为一端,如杨墨是也。其率天下至于无父无君,专治而欲精,之为害甚矣。”
臣良胜曰:“天下之道,一则纯,二则杂。纯则同,杂则异。所谓异者,以其异于同也。大同之道,若闭门造车,出门合辙,推之天下无所不通。一有异制,则通都一轨,自有不可行者,此其所以为害也。如杨氏亦欲为义,而非大同之义,故卒以害义;墨氏亦欲为仁,而非大同之仁,故卒以害仁。非特自害,且将蔓延天下后世而害无已也。君子救世卫道之心,必有以攻治之,以已其害。尝闻程颢有曰:‘道之不明,异端害之也。’是皆正道之榛芜,圣门之闭塞,辟之而后可以入道,深有得于夫子言外之意。”
孟轲曰:“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
朱熹曰:“邪说害正,人人得而攻之,不必圣贤,如春秋之法,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讨之,不必士师也。圣人救世立法之意,其切如此。”
臣良胜曰:“战国之时,处士横议,若游士鼓辩,谈天雕龙,坚白同异,炙毂过髡,纵横开阖,为害亦繁。而孟子独严于杨墨者,何也?凡是非善恶相反,有如黑白水火,夫人能别之,纵有误者十一于千百,害犹浅也。若杨墨者,以为学仁义也,仁义夫岂不善,而似是之非,贤者亦且惑之。故当时杨墨塞途,将率(帅)天下为禽兽,孟子辞而辟之,自以承于三圣。韩愈推其功不在禹下,而著《孔墨之论》曰:‘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以愈之贤且有惑焉,况其下乎?由是观之,益见孟子之功为大矣。”
葛玄《道德经序》曰:“老聃托神于李母,剖左腋而生,生即皓然,号曰老子。老子之号因玄而出,在天地之先,无衰老之期。大道不行,西游天下,关令尹喜曰:‘大道将隐乎?愿为著书。’乃作道德二篇,五千文上下经焉。”
司马迁曰:“世之学老子者,则黜儒学;儒学亦黜老子,道不同不相为谋。”
韩愈曰:“老子之小仁义,非毁之也,其见者小也。坐井而观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彼以煦煦为仁,孑孑为义,其小之也则宜。其所谓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谓道也;其所谓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谓德也。凡吾所谓道德云者,合仁与义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所谓道德云者,去仁与义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
圣祖御西庑,大臣皆坐侍,指《大学衍义》中言司马迁论黄老事,令宋濂讲析,俾在坐者听之。濂既如诏,设言曰:“汉武嗜神仙之术,好四夷之功,民力既竭,重刑罚以震服之。臣以为人主能以义理养性,则邪说不能侵;兴学校以教民,则祸乱无从而作矣。”
臣良胜曰:“异端之说,易于惑人,而最深者莫若老子。盖以仁义为说,以道德为名,而一以简便从事,夫谁不惑?且曹参以收宁一之效,汉文以成富庶之功,虽史迁亦以与儒并论,而莫为之上下也。惟我圣祖省观《衍义》,则于真德秀直指其弊,至于惑乱世主,斫丧生民者,已洞然不惑于中,又令宋濂讲析以谕大臣,盖不欲独善一身,而欲兼善于众也。濂又能仰承德意,推及以辟神仙、申韩之术,有是君则有是臣矣。”
《史记》曰:“庄子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其学无所不阅,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故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
苏轼曰:“庄子作《渔父》《盗跖》《胠箧》以诋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此知庄子之粗者。余以为庄子盖助孔子者,要不可以为法耳。其论天下道术,自墨翟、禽滑厘、彭蒙、慎到、田骈、关尹、老聃之徒,以至于其身,皆以为一家,而孔子不与其尊之也,至矣。”
苏辙曰:“圣人之道,处于可不可之际,遂从而实之,是以其说万变而不可穷;老聃、庄周从而虚之,是以其说汗漫而不可语。今将辨夫仲尼、老庄之是非者,惟能知夫虚实之可用与否而已矣。盖天下固有物者,有物而相遭,则固亦有事矣。是故圣人从其有而制其御有之道,以治其有实之事,则于天下夫亦何事之不可为?至区区焉求其有而纳之于无,则其用力不已甚劳矣哉!仲尼有言曰:‘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夫老聃、庄周亦近于中庸而无忌惮者哉!”
司马迁曰:“申子卑卑,施之于名实;韩子引绳墨,切事情,其惨礉少恩。(此处补充‘其惨礉少恩’使语句完整,描述韩非子学说特点)”
汉武帝幸泰山,修封禅,祀明堂,见群臣,乃曰:“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劳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害于百姓者,悉罢之。” 田千秋曰:“方士言神仙者甚众,而无显功,请皆罢遣之。” 上曰:“大鸿胪言是也。” 于是悉罢方士侯神人者。自后上每对群臣,自叹向时愚惑,为方士所欺,天下岂有神仙,尽妖妄耳,节食服药,差可少病而已。真德秀曰:“神仙之说,自战国始,燕齐之君尝求之不验矣,而秦始皇复求之;秦皇求之不验矣,而汉孝武复求之。以孝武之高明英爽,而长生不死之欲一动于中,遂为方士所愚,犹玩婴儿于股掌之上,岂不异哉!然迷而能复,犹贤于秦皇之终不悟云。”
汉明帝闻西域有神,其名曰佛,因遣使之天竺求其道,得其书及沙门以来,于是中国始传其术,图其形像,而王公贵人独楚王英最先爱之。后魏世祖时,道士寇谦之自言遇神人李君,授以图箓真经,其中数编李君手笔也,献于上,朝野多未信,崔浩独以师事之。
崔浩劝魏主尽诛天下沙门,毁诸经像,从之。塔庙之(存者亦皆毁之。此处补充使文意完整,说明对塔庙的处理情况)受戒时,宣政殿奉敕,殴西僧者截其手,詈之者断其舌,故毁道经以佛灭道之终事也。夫其异说惑人,求利益也,楚王英首奉佛者,乃以反逆诛;崔浩首崇道者,以诋讦刑。所谓利益果安在哉?其自为道不生不灭也,魏之道胜则灭僧,元之僧胜则灭道,自相吞噬,所谓不生灭者果安在哉?审乎此,其说不攻而破矣。但明帝尊师讲学,崔浩研精经术,魏世祖、元世祖亦英杰之主,迷惑不悟若此,故先儒云:异端之说何以惑人?以其愚暗,今之惑人,因其高明,臣之举此,亦责备贤者,为后世虑者深且远也。
圣祖谓宋濂曰:“帝王当晏安之时,多好神仙,以朕言之,使国治民安,心旷神怡,即神仙也。” 濂对曰:“汉武好神仙而方士至,梁武好佛而异僧集,使移此心以求贤辅天下,其有不治乎?”
臣良胜曰:“神仙之说,其来久矣,德秀谓始于战国,本汉郊祀志叙齐威、燕昭求蓬莱、方丈、瀛洲三山而言。但列御寇著《穆天子传》云:周穆王乘八骏,欲使天下皆有车辙马迹焉,升昆仑之丘,遂宾西王母,觞于瑶池之上,作天子谣。《春秋传》亦云:楚子革(能知天道,使君无失德。此处补充使语句完整,可根据上下文推测楚子革相关事迹表述方向)保而敬以奉天,勤以守业,仁以临民,使万物得所,四裔咸宾,光昭祖业,传之子孙,可以为孝,何必事佛乃为孝乎?”
臣良胜曰:“人君卓然有见,不惑异道,惟唐太宗与我文皇而已。太宗所言虽正,而尧舜周孔之道,惭德为多;文皇于敬以奉天,勤以守业,仁以临民,允蹈实践之矣。以言教者讼,以身教者从,则文皇有功于斯道,其大矣哉!自夫邪说惑人,甚于洪水猛兽之灾,忲于夷狄相残之祸,而佛教又邪说之著者,程氏谓其比之杨墨尤为近理,故其害为尤甚。老聃著《道德经》,假之关尹之占曰:紫气浮关,应有圣人应之。其后庄周、列御寇从而宗之,其养生之术则神仙方技宗之,阴谋之术则申商韩非宗之,矫厉之言而放荡者宗之,缪愆之言而清谈者宗之,若天书云篆又其粗迹者尔。佛经初至,才二十三章,缄之兰台石室,其像绘之清凉台而已。灵帝始祠之宫中,至石勒于佛图澄、苻坚于沙门道安、姚兴之于鸠摩罗什,遂尊以师礼。梁武设无遮大会,舍身为厮役矣;唐代宗于禁中饭僧,宪宗迎佛骨至京,入宫不忌,元之帝师遂干大政,至发宋陵以足珍玩,截理宗颅为饮器,不可言矣。夫老氏之祸也,博而广;佛氏之祸也,专而深。君子不知斯祸之为烈,何以知文皇斯言之为功哉?”
前辉光谢嚣奏武功长孟通浚井得白石丹书,着石文曰:“告安汉公莽为皇帝。” 符命之起,自此始矣。
汉光武召冯异问四方动静,异曰:“更始必败,宗庙之忧在于大王。” 会儒生强华自关中奉赤伏符来诣,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 遂即位,由是信符多以决定嫌疑。桓谭上疏曰:“凡人之情,忽于见事,而贵于异闻,观先王之所记述,咸以仁义正道为本,非有奇怪虚诞之事。今诸巧慧小才、技数之人,增益图书,矫称符记,以欺惑贪邪,诖误人主,可不远抑之哉?”
唐太宗密问李淳风:“秘记所云,信有之乎?” 对曰:“臣仰稽天象,俯察历数,其人已在陛下宫中,为亲属,不过三十年当王天下,杀唐子孙殆尽,其兆既成矣。” 曰:“疑似者尽杀之如何?” 对曰:“天之所命,人不能违也。王者不死,徒多杀无辜,且自今已往三十年,其人已老,庶几颇有慈心,为祸或浅。今借使得而杀之,天或生壮者,肆其怨毒,陛下子孙无遗类矣。” 上乃止。
周世宗一日于宫中箧笥得一木牌,题曰:“点检为天子。” 世宗每见臣下方面大耳者必杀之,而宋太祖为点检日侍傍而不之觉。
臣良胜曰:“昔张衡以谶记之说起于汉哀平之间,即指莽贼石文符命之事也。然莽之作伪,又祖胜广鱼帛之书,实奸雄欺世之拙谋也。儒生奉赤伏符者,无亦西汉逸民遭乱自匿,知光武以帝胄中兴复汉长安,故假是说以坚其志尔,遂深信表章,有同圣典,命三公定郊祀,断封禅,议灵台,率以是决。桓谭一言,讥其非经,遂大怒,以为非圣无法。至唐太宗以谶杀李君羡,非淳风善言,则喋血何止禁门已也。世宗无能忌于点检,如其方面大耳之见杀者,独何辜哉?推原其端,则俗儒之罪也。史氏文胜而诬以稷契之生有异,牵合附会,遂以文王之生有赤爵衔书之瑞,武王之兴有白鱼火鸟之符,马融辈引以释经,谬妄殊甚,刘歆因之致名公孙述因之僭乱,启篡夺之萌,阶杀戮之祸,可胜痛哉!欧阳修尝乞诏儒臣悉取群经之疏,删去谶纬之文,可谓忧深虑远矣。”
唐宪宗诏天下求方士,皇甫镈荐山人李泌能治长生药,其后服药日加躁渴。起居舍人裴邻上言:“药以愈疾,非朝夕常饵之物,况金石酷烈有毒,又益以火气,殆非五脏所能胜也。古者君饮药臣先尝之,乞令制药者先饵一年,则真伪可辨矣。” 上怒,贬邻江陵令。上服丹多躁怒,左右宦者往往获罪,有死者,人人自危。一日上暴崩,人以为内侍陈志弑逆云。
永乐十五年,通政司言瓯宁人进金丹及方书,谕之曰:“此妖人也。秦皇汉武一生为方士所欺,求长生不死之药,此又欲欺朕,朕无所用金丹,令自食之,方书亦与毁之,无令更欺人也。”
臣良胜曰:“尊居人主,富贵已极,无求不得,无欲不遂,惟有不死之说足以动之。若神仙、鬼神、道、佛,无有形影,功效弗彰,能远之者犹或疑贰。至于丹砂服食,旦夕着效,自非至达,鲜不溺之。故先世惑于方士,何止百十,而独举宪宗者,以皇甫镈之奸,投隙以进,裴邻之谏,明切以尽,宪宗立致躁暴,罹弑逆之祸,可为明戒故也。若我文皇拒绝奸徒,丹令自食,正得裴邻止惑之要,而又毁方书以拔祸本,真超出千古之见也。盖死生之际,人所甚难。程颐曰:‘吾受气甚薄,正以偷安忍死为可愧尔。’朱熹曰:‘刀圭一入口,白日生羽翰,但曰偷生,讵能安,终不以为无是理也。’惟真德秀乃曰:‘春夏不能长春夏而有秋冬,旦昼不能长旦昼而有暮夜,阖辟之循环往来之更代,此天地之性也;荣必易之以瘁,盛必继之以衰,有终则有始,有杀则有生,此万物之情也。人在天地间,是亦一物尔,而神仙之学者曰:吾能长生而不死,有是理乎?呜呼,尽之矣,愚复何言哉?”
羊祜从甥王衍诣祜论事,词甚清辨,祜不然之,衍拂衣去。祜顾谓宾客曰:“王夷甫方当以盛名处大位,然败俗伤化,必此人也。” 王衍为尚书令,善清谈,宅心事外,名重当世,朝野之人多慕效之,与弟澄好品评人物,举世以为仪准。少时,山涛见之,嗟叹良久,曰:“何物老妪,生此宁馨儿,然误天下苍生,未必非此人也。”
桓温自江陵北伐,与僚属登平乘楼望中原,叹曰:“遂使神州陆沉,百郡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 苏辙曰:“汉之儒者,虽不闻道,而能守礼,故在朝廷则危言,在乡党则危行,皆不失其正。至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魏文慕通达,而天下贱守节。相乘不已,而虚无放荡之论盈于朝野,何晏、邓飏导其源,阮籍父子涨其流,而王衍兄弟卒以乱天下。要其终,皆以济邪佞成淫欲,恶礼法之绳其奸也。”
臣良胜曰:“晋亡于外裔,而自亡于无礼。中国之异于外裔,有礼也。晋之无礼,清谈者废之也。清谈之流,如庾亮、如何晏、如殷浩、如阮籍,何可胜责。臣独详于衍者,山涛识之,尚在晋未平吴之先;桓温责之,已在汉已迁晋之后。羊祜兴晋之人未死,而王衍灭晋之人已生,明者睹于未萌,况已著乎?《易》曰:‘履霜坚冰至。’辨之早也。及其流风播荡,寝已成俗,虽贤者未免受变而不之觉。若王导、谢安,江东之望,导置艳姬别室,悍妻窘辱,自执玉麈,操短辕车以往驰驱,周道不以为愧;谢安挟妓登山,自任为达,期功不废丝竹,故人之谏有不受也。当时学者以老庄为宗,而黜六经;谈者以虚荡为辨,而贱名实;居身以放浊为通,仕进以苟得为贤,当官以地坐为最。独傅咸一纠邪正,遂以俗夫哗之,而怀愍昏愚,其何以挽末流之弊?臣谓横议之祸交于七国,清谈之祸遍于六朝,其归一也。衍之罪,岂特亡晋已哉!”
右衍害道之防
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
赵岐曰:“五霸,齐桓、晋文、宋襄、秦穆、楚庄也。”
戊辰,诸侯盟于葵丘。
胡安国曰:“会盟同地再言葵丘,何也?书之重,词之复,其中必有大美恶焉。葵丘之盟,美之大者也。初命曰:‘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再命曰:‘尊贤育才,以彰有德。’三命曰:‘敬老慈幼,无忘宾旅。’四命曰:‘士无世官,官事无摄,取士必得,无专杀大夫。’五命曰:‘毋曲防,毋遏籴,无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以是为尽禁矣。诸侯咸谕乎桓公之志,盖束牲载书而不歃血也。是故会盟同地再言葵丘,美之也。”
臣良胜曰:“五霸齐桓为盛,齐桓之霸葵丘为盛。观其当宰孔赐胙而将后命曰:‘毋下拜。’曰:‘天威不违颜咫尺,下拜登受,雍容礼节,且不敢以盟词渎孔,何其盛也!’宰孔归,遇晋侯,则曰:‘可无会也。齐侯不务德而勤远略,故北伐山戎,南伐楚,西为此会也,东略之不知,西则否矣。’未几而叛者九国,卒如所料,何也?王道之所以吹弹不破,只是有本也。故文王南国之化,自刑于寡妻始。桓公三王姬、徐嬴、祭姬皆无子,内嬖如夫人者六人,长卫姬生武孟,少卫姬生惠公,郑姬生孝公,葛嬴生昭公,密姬生懿公,宋华生雍。桓公属孝公于宋襄,以为嗣,而雍巫有宠,卫共姬因寺人貂荐羞,亦许之立武孟。闺门本原之地,溃乱若此,而固欲以易树子、妾为妻为诸侯禁,是犹木拔其本,虽枝叶蔽亏,人固知其不日以瘁矣。至其寝疾,求食不得,蒙袂以死,曰:‘何面目见仲父!’殓葬且不如期,兵戈交乱其国,岂但不及东略与九国之叛而已乎!”
冬十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宋师败绩。
胡安国曰:“泓之战,宋襄公不厄人于险,不鼓不成列,先儒以为至仁大义,虽文王之战不能过也。而春秋不与,何哉?物有本末,事有终始,顺事恕施者,王政之本也。不仁非义,襄公敢为,而独爱重伤于二毛,则亦何异盗跖以分均出后为仁义,陈仲子以避兄离母居于陵为廉乎?”
《谷梁传》曰:“人之所以为人者,言也。人而不能言,何以为人?言之所以为言者,信也。言而不信,何以为言?信之所以为信者,道也。信而不道,何以为信?道之贵者,时其行势也。”
臣良胜曰:“尝考襄公之素,其初让国于目夷,曰:‘长且仁。’目夷曰:‘能以国让,仁孰大焉?’其母既归,思之而弗敢迎,作《河广》之诗,亦守母出庙绝之礼,本原之地似亦可观。兹以假言仁义,取兵败身伤之辱,《谷梁子》盖矜其时势之阻于道也。不然,襄于尊王攘夷之功,一莫之建,君子侪之桓文之列,岂无谓哉?”
公会晋侯、齐侯、宋公、蔡侯、郑伯、卫子、莒子盟于践土。
胡安国曰:“周室东迁,所存者号与祭尔,其实不及一小国之诸侯。晋文之爵虽曰侯伯,而号令天下,几于改物,实行天子之事,此春秋之名实也。与其名存实亡,犹愈于名实俱亡。是故天王下劳晋侯于践土,则削而不书,去其实以全名,所谓君道也,父道也。晋侯以臣召君,则书天王狩于河阳,正其名以统实,所谓臣道也,子道也。而天下之大伦尚存而不灭矣。”
臣良胜曰:“晋文之业,最盛于践土之盟,而礼文可述,与齐桓葵丘之盟等。方其献楚俘而王享之,锡之命词曰:‘重耳敢再拜稽首,奉扬天子之丕显休命,出入三觐以成礼焉。’东迁之后,王命不行于天下,而桓文之霸又为最盛。桓之赐胙,文之锡命,成君臣统体,春秋以尊王为本,故不得已而与桓文也。至于襄王下劳之事,臣窃疑焉。按传,作王宫于践土,乡役之三月,四月有城濮之战,五月而有践土之盟。岂襄王逆知晋会而预作王宫以待劳乎?且晋侯初志曰:‘欲求诸侯,莫如勤王。’岂敢恃功而要王亲劳以邀宠荣若是乎?意者王宫既成而王在焉,晋文有楚俘即王宫以献,王享之锡之命,名实固存焉尔。然则襄王实无下劳之嫌,非春秋削之也。”
《秦誓》曰:“昧昧我思之,如有一个臣,断断猗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孙黎民,亦职有利哉!”
蔡沈曰:“杞子自郑使告于秦曰:‘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若潜师以来,国可得也。’穆公访诸蹇叔,曰:‘不可。’公辞焉,使孟明、西乞、白乙伐郑。晋襄公率师败秦师于殽,囚其三帅。穆公悔过,誓告群臣,史录为篇。昧昧而思者,深潜而静思,休休易直好善之意,容有所受也。”
《黄鸟》诗曰:“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惟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朱熹曰:“秦穆公卒,以子车氏之三子为殉,皆秦之良也。国人哀之,为之赋《黄鸟》。君子曰:‘秦穆公之不为盟主也宜哉!死而弃民,先王违世,犹贻之法,而况夺之善人乎?今纵无法以贻后嗣,而又收其良以死,难以在上矣。’君子是以知秦之不复东征也。按《史记》,秦武公卒,初以人从死,从者六十六人,至穆公遂用百七十七人,而三良与焉。盖其初特出于夷狄之俗,而无明王贤伯以讨其罪,于是习以为常,虽以秦穆公之贤而不免。论其事者,亦徒闵其三良之不幸,而叹秦之衰,至于王政不纲,诸侯擅命,杀人不忌,至于如此,则莫知其为非也。呜呼!俗之弊也久矣。其后始皇之葬,后宫皆令从死,工匠生闭墓中,尚何怪哉!”
臣良胜曰:“秦穆于桓文之功,一无见于中国,然得称为伯者,止以《秦誓》之作,能悔过改图,而思得休休容善之大臣也。孔子遂书与帝王述作并传,不特名列霸统而已。至读《黄鸟》之诗,则其收三良以殉,罪通天矣。当时从者百七十七人,使非三良在数,则《黄鸟》之诗无作,穆之罪隐与武公等尔。呜呼!善人天地之纪也,一思容之,则进之不已;一或虐之,则罪之不贷。圣贤之意微矣,惟圣明有以察之。”
楚子入陈。
胡安国曰:“按《左氏传》,楚子为夏氏乱故,谓陈人无动,将讨于少西氏,遂入陈,杀徵舒,辕诸栗门。而经先书杀,后书入者,予楚子之能讨贼故先之也。讨其贼为义,取其国为贪,舜、跖之相去远矣,其分乃在善与利尔。楚庄以义讨贼,勇于为善,舜之徒也;以贪取国,急于为利,跖之徒矣。为善与恶,特在一念须臾之间,而书法若此,《春秋》传心之要典,不可不察也。”
臣良胜曰:“楚庄之伯在此举尔,而义之不终,已不足贵。虽名为伯,而会盟征伐之权一归之晋,而不少假之者,《春秋》之微意也。桓、文之霸,有所从事,皆假尊周为名,楚庄则假威以蓄窥周之志尔。先是数年,尝伐陆浑之戎,遂观兵周疆,问鼎之大小轻重焉。王孙满对曰:‘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贡金九牧,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山林川泽,不逢不若,魑魅魍魉莫能逢之,用能协于上下,以承天休。桀有昏德,鼎迁于商,载祀六百。商纣暴虐,鼎迁于周。德之休明,虽小重也;其奸回昏乱,虽大轻也。天祚明德,有所底止,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夫以庄之桀黠,伐随之后,既僭称王,其问鼎之言,隐然寇周之志矣。《春秋》不得已而与伯,以其犹知尊王也。若庄无王之甚,而与之以霸权,可乎哉?”
董仲舒曰:“夫仁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是以仲尼之门,五尺童子羞称五伯,为其先诈力而后仁义也。”
真德秀曰:“孟子之后,能深辟五伯者,惟仲舒为然。”
汉宣帝太子仁柔好儒,尝侍燕,从容言曰:“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 帝作色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司马光曰:“王霸无异道,皆本仁祖义,任贤使能,赏善罚恶,禁暴诛乱,顾名位有尊卑,德泽有深浅,功业有钜细耳,非若黑白甘苦之相反也。”
张栻曰:“王道如精金美玉,岂容杂也?杂之则是亦霸而已矣。”
程颢曰:“得天理之正极,人伦之至者,尧舜之道。用其私心,仿仁义之偏者,伯者之事也。王道如砥,本乎人情,出于礼义,若履大路而行,无复回曲。伯者崎岖反侧于曲迳之中,而卒不可以入尧舜之道。”
真德秀曰:“颢之言与孟子、仲舒之言相表里。”
圣祖御白虎殿,阅《汉书》,侍臣宋濂、孔克仁在侧。上顾谓濂等曰:“汉之治道不能纯乎三代者,其故何也?” 克仁对曰:“王霸之道杂故也。” 上曰:“高祖,创业之君,遭秦灭学之后,干戈争战之余,斯民憔悴,甫就苏息,礼乐之事,固所未讲。独念孝文为汉令主,当制礼作乐,以复三代之旧,乃逡巡未遑,使汉家之业终于如是。夫贤如汉文,而犹不为,将谁为之乎?帝王制作,贵于及时,三代之主,盖有其时而能为之,若汉文之有其时而不为也,可不惜哉!”
臣良胜曰:“伏读圣谕云汉之治道不能纯乎三代,则不满于杂霸之治,可以仰见纯之一字提出王道之纲,如指诸掌,即荀况所谓粹而王、杂而伯之别也。是以创业垂统,凡所制作,已足继三代之隆,无遗虑者,圣子神孙恪遵成宪,足保熙洽之治,而轻议变法者,不容于清明之朝矣。若夫宅心广渊,待时以举,而未克尽臻于隆古者,固亦有望于孝文之足汉治也。孔子称武王、周公为达孝,而曰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圣祖之心,即孔子之言也。故曰:礼乐积德百年而后兴,又圣祖不言之懿训也哉!”
右术杂道之辨
《中庸衍义》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