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杭所闻

扬雄云:多闻守之以约,多见守之以卓。其言终有病。不如孟子言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为无病。盖博学详说所以趋约,至于约,则其道得矣。谓之守以约,卓于多闻多见之中,将何守?见此理分明,然后知孟子之后其道不传,知孟子所谓天下可运于掌为不妄,正心到寂然不动处,方是极致。以此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其于平天下也何有?曾子开不以颜色语言假借人,其慎重为得大臣之体,于今可以庶几。前辈风流者,惟此一人耳。

齐战在圣人何以慎?曰:齐所以事神,战所以用民命,固当慎也。曰:孔子云:我战则克,祭则受福。何也。曰。此非圣人之言。王者之兵。有征无战。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又敢自谓其能克乎。夫祭之为道。初不为致福。故祭祀不祈。君子于其亲。春秋祭祀。以时思之。其他所祭。报本反始而巳。何求福之有。又曰。武王三分天下有其二。度德量力,皆足以胜,受而无疑焉。而曰受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无良,是不敢必其战之胜也。而记称孔子之言曰,我战则克,必不然矣。

问:或谓人主之权当自主持,是否?曰:不为臣下夺其威柄,此固是也。书称汤曰用人惟已,而孟子亦曰见贤焉。然后用之。则人君之权,岂可为人所分?然孟子之论用人、去人、杀人,虽不听左右诸大夫之毁誉,亦不听国人之公因。国人之公是非,吾从而察之,必有见焉而后行。如此,则权常在我矣。若初无所见,姑信己意为之,亦必终为人所惑,不能固执矣。

问:或谓卫于王室为近,懿公为狄所灭,齐桓公攘戎狄而封之。当是时,夷狄横而中国微,桓公独能如此,故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为其功如此也。观晋室之乱,胡羯猖獗于中原,当是时只为无一管仲,故颠沛如此。然则管仲之功,后世信难及也。曰:若以后世论之,其功不可谓不大;自王道观之,则不可以为大也。今人只为见管仲有此,故莫敢轻议。不知孔孟有为,规模自别。见得孔孟作处,则管仲自小。曰:孔孟如何?曰:必也以天保以上治内,以采薇以下治外,虽有夷狄,安得遽至中原乎?如小雅尽废,则政事所以自治者俱亡,四夷安得而不交侵,中国安得而不微?方是时,纵能救之于巳乱,虽使中国之人不至被发左衽,盖犹贤乎周衰之列国耳,何足道哉!如孟子所以敢轻鄙之者,盖以非王道不行故也。曰:然则孔子何为深取之?曰:圣人之于人,虽有毫末之善必录之,而况于仲乎?若使孔子得君如管仲,则管仲之事,盖不暇为矣。

问:或谓今世直道难行,必有术焉。若事事要是自立,不任道,如何行得?观周勃狄仁杰之在汉唐,必须优柔浸灌,蒙耻忍垢,俟时而后发,故功成事遂。如必危言极论,则速祸无补矣。曰:学者当以圣王为师,如周勃何人而可取法?勃之不为禄、产戮也,幸矣。观其提北军而入也,号于众曰:为刘氏者左𥘵!此最为无谋。设使当时吕氏之党先有以固结众心,皆为之右𥘵,何以处之?非唯皆右𥘵,只使左右𥘵者相半,亦不能决胜矣,岂不危乎?曰:勃、湏知众皆为刘氏,故为此说。曰:既知其为刘氏,则此说尢为赘语。为勃之计,但当问义之所在,以义驱之可也。如当时平、勃两人俯首以事吕后,其在平,则或有谋,在勃驱之为乱,亦固从之矣,此何可保?观勃、初无学术,亦无智略,庸谬人耳。方文帝谕之就国,畏帝以事诛之,至使人以兵甲左右为卫。若果君命见诛,勃殆将以所自卫者叛乎?此尢可笑也。后之人多以成败论人物,故如勃者得与忠贤之列,亦可谓幸矣。狄仁杰在武后时,能拨乱反正,谓之社稷臣可也,然亦何尝挟数任术。观史氏所载,其议论未尝不以正当时,但以母子天性之说告武后,其滨于死者亦屡矣。卒至武后怒而言曰:还汝太子。夫岂尝姑务柔从,以阴幸事之成乎?孟子曰: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人臣之事君,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巳可也,岂可枉已以求难必之功乎?又言西汉之士多尚权谋,战国余俗也。观高祖时,只有一张子旁,乃君子人,其他少有可敢者。又言班固称高祖,谓王陵少戆,可以佐陈平,然安刘氏者必勃,此语盖未验也。陈平独任事甚久,王陵一言而免,终不曾佐得陈平,平独任亦无变。

孟子言: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与间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盖人与政俱不足道,则须使人君心术开悟,然后天下事可循序整顿。然格君心之非,须要有大人之德。大人过人处,只是正已。正已,则上可以正君,下可以正人。今之贤者多尚权智,不把正己为先,纵得好时节,终是做不彻。或谓权智之人亦可以救时。据某所见,正不欲得如此人在人君左右,坏人君心术。

因言:人君喻台谏言事,若事当言,可以言否?曰:英宗朝傅钦之奏札子,上不从,因曰:台谏有合理会,事却不理会?钦之曰:不知方今合理会者是何事?上曰:何不言蔡襄?钦之云:若襄有罪,陛下何不自朝廷竟正典刑责之,安用臣等言?上曰:欲使台谏言其罪,以公议出之。钦之云:若付之公议,臣但见蔡襄辨山陵事有功,不见其罪。臣身为谏官,使臣受旨言事,臣不敢

因言特旨及御笔行遣事:曰:仁宗时或劝云:陛下当收揽权柄,勿令人臣弄威福。仁宗曰:如何收揽权柄?或曰:凡事湏当自中出,则福威归陛下矣。仁宗曰:此固是,然措置天下事,正不欲自朕出。若自朕出皆是则可,如有不是,难于更改,不如付之公议,令宰相行之。行之而天下以为不便,则台谏得言其失,于是改之为易矣。据仁宗识虑如此,天下安得不治?人君无心如天,仁宗是也。曾子开端严可畏,有大臣之风。若其辈流,虽位崇望重,少不以言语礼貌牢笼人者,殊为失体。

章郇公在私第,子弟有夜叩门禀事者,公曰:若是公事,明早来待漏院理会;若是私事,即于堂前夫人处禀覆。在中书,一日坐处地陷,徐起,使人填之,不以为怪,家人闻之甚忧。及公还家,亦不言。至晚,公与弟虞部者对饮,虞部问公:今日闻中书地陷,是否?曰:中书地,何干汝事?竟不言。前辈大抵有此气象,卒乍摇撼不动。

为政要得厉威严,使事事齐整甚易。但失于不宽,便不是古人作处。孔子言:居上不宽,吾何以观之哉?又曰:宽则得众,若使宽,非常道,圣人不只如此说了。今人只要事事如意,故觉见宽政闷人。不知权柄在手,不是使性气处。何尝见百姓不畏官人,但见官人多虐百姓耳。然宽亦须有制始得。若百事不管,唯务宽大,则胥吏舞文弄法,不成官府。须要权常在已,操纵予夺,总不由人,尽宽不妨。伯淳作县,常于坐右书视民如伤四字云:某每日常有愧于此。观其用心,应是不错决挞了人。古人于民若保赤子,为其无知也。常以无知恕之,则虽有可怒之事,亦无所施其怒。无知则固不察利害所在,教之趣利避害,全在保者。今赤子若无人保,则虽有坑阱在前,蹈之而不知。故凡事疑有后害,而民所见未到者,当与他做主始得。州县近令劝诱富民买盐,劝诱即须有买者,但异时令百姓买盐,其初亦令劝诱。百姓名一入官,以后便不可脱。为民父母,岂可暂时罔之,使之终身受其害?

孟子一部书,只是要正人心,教人存心养性,收其放心。至论仁义礼智,则以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为之端;论邪说之害,则曰生于其心,害于其政;论事君,则欲格君心之非,正君而国定。千变万化,只说从心上来。人能正心,则事无足为者矣。大学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本只是正心诚意而巳。心得其正,然后知性之善。孟子遇人便道性善,永叔却言圣人之教人,性非所先。永叔论列是非利害,文字上尽去得,但于性分之内全无见处,更说不行。人性上不可添一物。尧舜所以为万世法,亦只是率性而巳。所谓率性循天理是也。外边用计用数,假饶立得功业,只是人欲之私,与圣贤作处,天地悬隔。

问:如管仲之才,使孔子得志,行乎天下,还用之否?曰:管仲高才,自不应废。但纪纲法度不出自他,尽有用处。曰:若不使他自为,或不肯退听时,如何?曰:如此,则圣人废之,不问其才。因言:王道本于诚意。观管仲亦有是处,但其意别耳。如伐楚事,责之以包茅不贡,其言则是。若其意,岂为楚不勤王,然后加兵?但欲楚尊齐耳。尊齐而不尊周,管仲亦莫之诘也。若实尊周,专封之事,仲岂宜为之?故孟子曰:五霸假之也。盖言其不以诚为之也。今苏州朱冲施贫度僧,置安乐院,给病者医药,人赖以活甚众。其置物业,则厚其直,及其收息,则视众人所取而轻之,此皆是好事。只为其意正在于规利而窃誉于人,故人终不以好人许之。仲尼之门,无道桓文之事,而孟子直截不比数之,其意亦犹此也。又言:自孟子后,人不敢小管仲,只为见他不破。近世儒者,如荆公虽知卑管仲,其实亦识他未尽,况于余人!人若知王良羞与嬖奚比,而得禽兽虽若丘陵弗为之意,则管仲自然不足道。又言:管仲只为行诈,故与王者别,若王者纯用公道而巳。又言:霸者之民,𬴐虞如也,治民使之𬴐乐,有甚不得?但如所谓皞皞如也,则气象便与霸者之世不同。盖彼所以致人𬴐虞,必有违道干誉之事。若王者,则如天,亦不教人喜,亦不教人怒。

莹中言乘舟事最好。然元祐舟不知为甚桩得太重?及绍圣时,不知却如何,亦偏多载了。据此,两舟所载者因何物得重?今当减去何物,则适平。若被人问到此,湏有处置,始得。如是本分处置得事之人,必湏有规矩绳墨,一一调和得是,不令错了。若只说得总脑便休,亦不济事。孟子言天下可运于掌,如彼所言,天下诚可运于掌也。

谓曾见志完云:上合下便执得继述两字牢,更不可易。因言:继述两字自好。但今用之,非是当时自合说与真个道理。且好货好色,孟子犹不鄙其说而推明之,而况上有继述之意,岂容无所开道,而使小人乘间谬为邪说以进?则其末流激成今日之弊,不足怪矣。夫继述之说,始于记所称武王周公,今且举周公一二事明之。文王耕者九一,至周公则更而为彻;文王关市,讥而不征,至周公则征之。武王克商,乃反商政,政由旧逮。周公七年,制礼作乐,昔者文武所由之政安在?圣人作处,唯求一个是砥道理。若果是,虽纣之政有所不革;果非,虽文武之政有所不因。圣人何所容心,因时乘理,欲天下国家安利而巳。且如神考十九年间,艰难勤苦,制为法度,盖欲以救时弊,便百姓也。便百姓则其志,救时弊则其事。此独不当继述乎。今继述足以救时弊,便百姓也,是亦 神考而巳。释此不务,乃欲一二以循熙丰之迹,不然则为不孝,此何理也?且如祖宗有天下百有余年,海内安乐,其法度岂皆不善? 神考一起而更之, 神考亦谓之不孝,可乎?自唐末至五代,祸乱极矣。太祖、太宗顺人心,定天下,传数世而无变,此岂常人做得?然而法度不免有弊者,时使之然尔。若谓时使之然,则 神考之法岂容独能无弊?补偏救弊,是乃 神考所以望乎后世也,何害于继述,而顾以为不孝乎?今之所患,但人自不敢以正论陈之于上,恐有滞碍妨嫌。若吾辈在朝廷,湏是如此说,始得其听。不听,则其去就之义焉,议论不知道理所在,徒有口辩,即胜他识道理人不过如战国说士,遇孟子便无开口处。

问:或谓荆公晚年诗多有讥诮 神考处,若下注脚,尽做得谤讪宗庙,他日亦拈得出。曰:君子作事,只是循一个道理。不成荆公之徒笺注人诗文,陷人以谤讪宗庙之罪!吾辈也便学他。昔王文正在中书,寇莱公在密院,中书偶倒用了印,莱公须勾吏人行遣。他日密院亦倒用了印,中书吏人呈覆,亦欲行遣。文正问吏人:汝等且道密院当初行遣,倒用印者是否?曰:不是。文正曰:既是不是,不可学他不是,更不问。如今日所罪谤讪宗庙,毁谤朝政者,自是不是。先王之时,惟恐不闻其过,故许人规谏。至于舜求言,乃立谤木,是真欲人之谤己也。书曰: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德。盖圣人之于天下,常惧夫在己者有所未至,故虽小人怨詈,亦使人主自反。诗三百篇,经圣人删过,皆可以为后王法。今其所言,讥刺时君者几半,不知当时遭谤讪之罪者几人。夫禁止谤讪,自出于后世无道之君,不是美事,何足为法?若祖宗功德,自有天下后,世公议在,岂容小已有所抑扬,名之曰幽、厉,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夫为人子孙,岂不欲圣贤其祖考?但公议以恶名归之,则虽欲改之,不能得也。其曰名之,曰幽、厉,当时谁实名之?兹岂独其子孙之不孝乎?如此在人主前开陈,乃是正理。今之君子,但见人言继述,亦言继述;见人罪谤讪,亦欲求人谤讪之迹罪之。如此只是相把持,正理安在?如元祐臣寮章疏论事,今乃以为谤讪,此理尢非?使君子得志,须当理会令分明。今反谓他门亦尝谤讪,不唯效尢,兼是使元祐贤人君子愈出脱不得,济甚事?

言季常在京时,尝问正心诚意如何便可以平天下,与之言后世。自是无人正心。若正得心,其效自然如此。此心一念之间,毫发有差,便是不正。要得常正,除非圣人始得。且如吾辈还敢便道自已心得其正否?此须是于喜怒哀乐未发之际,能体所谓中;于喜怒哀乐之后,能得所谓和。致中和,则天地可位,万物可育,其于平天下何有!因论孟子直以禹稷比方颜子。只颜子在陋巷时,如禹稷事业,便可为之无难。若正心诚意不足以平天下,则禹稷功巍巍如此。如颜子者,如何做得?

问:伯夷柳下惠如何见得能朝诸侯,一天下?曰:只看颜子在陋巷,便做得禹稷事业,则夷惠之能朝诸侯,一天下可知。圣人之得邦家,绥之斯来,动之斯和,自是力量不同。如夷惠之风,能使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鄙夫宽,薄夫敦,奋乎百世之上下,闻者莫不兴起。则其未有为之时,人固已心悦而诚服之矣。使得百里之地而君之,其效宜如何?

叔孙通作原庙,是不使人主改过,而教之耻过作非也,此为万世之害。今太庙却闲了,只严奉景灵宫,是舍先王之礼,而从一谬妄之叔孙通也,岂不过乎!

母意只是去私意。若诚意,则不可去也。重见。

因读东坡和渊明形影神诗,其影答形云:君如烟上火,火尽君乃别。我如镜中像,镜坏我不灭。曰:影因形而有,无是生灭相。故佛尝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正言其非实有也。何谓不灭?他日亦尝读九成台铭云:此说得之庄周。然而以江山吞吐,草木俯仰,众窍呼吸,鸟兽号鸣为天籁,此乃周所谓地籁也。但其文精妙,读之者或不之察耳。

言荆公云:天使我有是之谓命,命之在我之谓性。是未知性命之理。其曰使我,正所谓使然也。然使者可以为命乎?以命在我为性,则命自一物。若中庸言天命之谓性,性即天命也,又岂二物哉?如云在天为命,在人为性,此语似无病,然亦不湏如此说。性命初无二理,第所由之者异耳。率性之谓道,如易所谓圣人之作易,将以顺性命之理是也。

谓常问志宁云:至道无难,惟嫌拣择其理,是否?志宁曰:是。曰:若尔,公何不杀人放火?志宁无语。

扬雄云:学所以修性。夫物有变坏,然后可修;性无变坏,岂可修乎?唯不假修,故中庸但言率性,尊德性,孟子但言养性,孔子但言尽性。因论荆公法云:青苗免役亦是法,然非藏于民之道。如青苗取息虽不多,然岁散万缗,则夺民二千缗入官,既入官则民间不复可得矣。免役法取民间钱,雇人役于官,其得此钱用者,盖皆州县市井之人,不及乡民,乡民惟知输而巳,而不得用,故今乡民多乏于财也。青苗二分之息,可谓轻矣,而不见有利于百姓,何也。今民间举债,其息少者亦湏五七分。多者或倍。而亦不觉其为害曰惟其利轻。且官中易得。人徒知目前之利。而不顾后患。是以乐请。若民间举债。则利重又百端要勒。得之极难。故人得巳且巳。又青苗虽名取二分之息。其实亦与民间无异。盖小民既有非不得巳而请者。又有非不得巳用之。且如请钱千。或遇亲旧于州县间。须有酒食之费。不然亦须置小小不急之物。只使二百钱巳可比民间四分之息。又请纳时往来之用。与官中门户之赂遗。至少亦不下百钱。况又有胥吏追呼之烦。非货不行。而公家期限又与私家不同,而民之畏法者至举债以输官,往往沿此遂破荡产业者固多矣,此所以有害而无利也。或云官中息轻,民得之可以自为经营,岁,岂无二分之息乎?盖未之思也。若用之商贩,则钱散而难集,正公家期逼,卒收不聚,失所指准,其患不细。往年富家知此患也,官中配之,请不得巳,请而藏之,比及期出私钱为息输之官乃无患。然使民如此,是无事而侵扰之也,何名补助之政乎。

翟霖送正叔先生西迁,道宿僧舍,坐处背塑像,先生令转倚勿背。霖问曰:岂以其徒敬之故。亦当敬耶。正叔曰。但具人形貌。便不当慢。因赏此语。曰。孔子云。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盖象人而用之。其流必至于用人。君子无所不用其敬。见似人者不忽于人可知矣。若于似人者而生慢易之心。其流必至于轻忽人。

孟子言仁者如射,盖生于子思射有似乎君子之说。言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盖生于

孔子,以言必信、行必果为硁硁然小人之说。学校养士,反不如居养安济所费之多。如余杭学今止有三十人,而居养安济乃共有百余人,居养、安济人给米二升,钱二十,为士者所给如其数,加四钱耳。而士未必常在学也,则其所费固寡于彼矣。若其所养,实是穷民疾病者,诚善,然所养止浮浪游手之徒耳。夫厉良民而养游手,是何政事?近诏又收养年五十者,自此往往来者益多,所费当益广。夫年五十,则子自可昏,女自可嫁,安得为无告之穷民乎?又其所养多聚异乡之人,不许根问来处,则虽有父子夫妇,官吏何缘得知,故其弊为甚。若只许土着人就本贯收养,亦易为检察,而其弊减矣。

因看合浦论无为军役法,曰:天下役法多有不同处,如所论与潭州处置全别。潭州绍圣间所定,皆出公之手。又言:吏有禄,本要养其廉耻及不廉,故可从而责之,此为待之尽,然亦须养得过方得。若养他不过,不如勿给,徒费财耳。何则?彼为吏于此,盖欲以活父母妻子,故为之。今也养之不过,虽有刑戮在前,宁免其受赇乎?如法曹之俸月十千,而法司乃十二千,则法吏之禄为过于法官。又常平吏人月给六千,此乃可责之以不受赇。其余千钱或二三千而巳,给𥿄札尚不足,安能活其家?则其势湏至乞觅如必若法司、常平吏人重其禄,则财用之费无所从出。兼是吏禄亦有不用多给者。如学士茶盐司吏人,近制禄皆不减十千,彼有何事繁难,作何情弊而可以当此禄乎。若此,虽谓之妄费可也。

民之于上不从其令,而朝廷惟以言谕之,宜其以为虚文而莫之听也。今天下非徒不从上令,而有司亦不自守成法。观官吏所奉行,惟奉行朝廷之意而巳。若皆守法,则法亦自足以致治。且如役法耆长许募而不许差,辄差者徒二年。然法当募上户,其佣二千钱,逐州县定。此余杭所定。岂有上户肯利若干钱而愿役于官乎。上户不愿,则其势湏至,强使为之,是名募而实差也,其如法何?又如日近买翎毛郡不敷,诸县令买者,以于法不许抑配故也。然翎毛非人所常有,而郡中文移督责诸县,但使之催人,以其所收藏翎毛输之官。若县中只依法行遣,安得办集?其势亦湏至抑配,是名和买而实抑配也。如此者皆法之不可行者也。法至于不可行。则人惟意之从而巳。

立法要使人易避而难犯。则必行而无赦。此法之所以行也。今法太严密。直使人于其间转侧不得。故易犯。是以犯法之人。官吏多不忍行法。必宛转为犯者之地。法如何行得?

人各有胜心,胜心去尽,而惟天理之循,则机巧变诈不作。若怀其胜心,施之于事,必以一已之是非为正,其间不能无窒碍处,又固执之不移,此机巧变诈之所由生也。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知命,只是事事循天理而巳。循天理,则于事无固必;无固必,则计较无所用。神考问伯淳:王安石如何人?伯淳云:安石博学多闻则有之,守约则未也。又尝问:是圣人否?伯淳云:诗称周公公孙,硕肤赤舄几几,圣人盖如是。若安石刚𥚹自任,恐圣人不然。

问:子思之不使白也,丧出母也,是乎?曰:礼,适子不为出母服。曰:何也?曰:继体也。

问:陈庄子死,赴于鲁县,子谓缪公哭之,而曰有爱而哭之,有畏而哭之。夫哭之也以畏,何也?曰:以言世有然也,非古之礼也。若古之大夫,则束修之问不出竟,故生无相问,其死也,何赴告之有哉?后世国乱而君昏,为臣者交政于中国,故生则同盟,死则赴告,非礼也。故春秋因其卒而书之,所以著其罪也。

素问:横渠云:气质之性如何?曰:人所资禀固有不同者,若论其本,则无不善。盖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无不善,而人则受之以生故也。然而善者其常也,亦有时而恶矣。犹人之生也,气得其和则为安乐,人及其有疾也,以气不和而然也。然气不和非其常,治之而使其和,则反常矣。其常者性也,此孟子所以言性善也。横渠说气质之性,亦云人之性有刚柔缓急、强弱昏明而已,非谓天地之性然也。今夫水清者,其常然也。至于湛浊,则沙泥混之矣。沙泥既去,其清者自若也。是故君子于气质之性,必有以变之,其澄浊而水清之义欤!因见王逢原文集,曰:此高论怨诽之人也。他日尝曰:此子才则高矣,见道则未。

中庸深处,多见于孟子之书,其所传也欤。

徐师川归洪州,欲不复来。先生问之曰:公免得仕宦否?若端的有以自赡,不必复来,固好。第亦湏着仕官,如何?师川曰:亦以免仕宦未得。曰:如此,则当复来供职。仕官处处一般既未免得,须复为他官逃。此之彼,彼,亦宜有不安处,是无地可以自容也。师川曰:来此复为人所罗织,陷于祸,奈何?曰:顾吾所自为者如何耳。苟自为者,皆合道理而无愧,然而不能免者,命也。不以道理为可凭依,而徒惧其不免,则无义无命矣。师川曰:极是。亦待来此,若做不得,去之未为晚。又言,人只为不知命,故才有些事,便自劳攘,若知得彻,便于事无不安。孔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固尝解云:使孔子不免于恒魋之难,是亦天也,桓魋其如何哉?盖圣人之于命如此。夫富贵死生,人无与焉,何尢人之有?孟子分明为臧仓所毁,不遇于鲁侯,而以为不遇,非臧仓之力,盖知命也。列子曰:桓公非能用雠也,不得不用;管仲非能举贤,不得不举。此说得之矣。曰:列子此说似知命,然至其论夷惠,以为矜清贞之尢,以放于饿死寡宗,以公孙朝穆之事为得计,以尧舜、桀。纣之事为不足较,兹岂非其过乎?曰:其过也。若圣人所谓知命义常在其中矣。然则彼亦岂得之而不尽者乎?曰:然。

仲素问:知微之显,莫只是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否?曰:然。因言:有僧入僧堂,不言而出。或曰:莫道不言,其声如雷,庄周之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可谓善言者也。

孟子直是知命。滕文公以齐人筑薛为恐,问救之之术,而对以君如彼何哉?强为善而巳矣。以竭力事大国,则不得免。问安之之道,而对以太王居邠,不以其所养人者害人,而继之以效死不去之策。自世俗观之,可谓无谋矣。然以理言之,只得如此说。舍此则必为仪秦之为矣。凡事求可,功求成,取必于智谋之末,而不循天理之正者,非圣贤之道也。天理,即所谓命语。罗仲素云:今之学者,只为不知为学之方,又不知学成要何用。此事体大,须是曾着力来。方知不易。夫学者,学圣贤之所为也。欲为圣贤之所为,湏是闻圣贤所得之道。若只要博通古今,为文章,作忠信愿悫,不为非义之士而巳,则古来如此等人不少,然以为闻道则不可。且如东汉之衰,处士逸人与夫名节之士,有闻当世者多矣。观其作处,责之以古圣贤之道,则略无毫发髣髴相似。何也?以彼于道初无所闻故也。今时学者,平居则曰:吾当为古人之所为。才有事到手,便措置不得。盖其所学以博通古今为文章,或志于忠信愿悫,不为非义而巳。而不知湏是闻道,故应如此。由是观之,学而不闻道,犹不学也。

仲素问:诗如何看?曰:诗极难卒说,大抵湏要人体,会不在推寻文义。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者,情之所发也。今观是诗之言,则必先观是诗之情如何。不知其情,则虽精穷文义,谓之不知诗可也。子夏问巧笑倩兮,美目盻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孔子以谓可与言诗。如此全要体会。何谓体会?且如关雎之诗,诗人以兴后妃之德,盖如此也。须当想象雎鸠为何物,知雎鸠为挚而有别之禽。则又想象关关为何声,知关关之声为和而通,则又想象在河之洲是何所在,知河之洲为幽闲远人之地,则知如是之禽,其鸣声如是,而又居幽间远人之地,则后妃之德可以意晓矣,是之谓体会。惟体会得,故看诗有味。至于有味,则诗之用在我矣。语仲素西铭只是发明一个事。天底道理。所谓事天者,循天理而巳。

因论苏明允权书衡论曰:观其著书之名巳非,岂有山林逸民,立言垂世,乃汲汲于用兵。如此所见,安得不为荆公所薄。曰:大苏以当时不去二虏之患,则天下不可为。又其审敌篇引晁错说景帝削地之策曰:今日夷狄之势,是亦七国之势。其意盖欲扫荡二虏,然后致太平耳。曰:才以用兵为事,只见搔扰,何时是天下息肩时节!以仁宗之世视二虏,岂不胜如战国时?然而孟子在战国时所论,全不以兵为先,岂以崇虚名而受实弊乎?亦必有道矣。

问:秦少游进卷论所以御戎,乃欲以五路之兵岁出一路,以扰夏人之耕。如此,是吾五岁一出兵,而使夏人岁岁用兵,此灭狄之道也。当时元祐间有主此议者,此果可用否?曰:王者之兵,有征无战,必不得巳,诛其君而吊其民可也,岂容如此?兼是亦无此理。今常以五路之师合攻夏人。尚时有不支。岁出一路。其倾国而来攻城破邑。吾其可止以一路之众当之乎。大抵今之士人议论。只是口头说得。施之于事。未必有效。

言朱公掞上殿。 神考问欲再举安南之师。公掞对。愿陛下禽兽畜之。盖夷狄得其地不可居,得其民不可使,得巳且巳,须要广土,辟地何益?自绍圣、崇宁以来,所以待夏人,大是失策。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今不务德以致人,徒得其空地,又运中国之财以守之,是何所见?君臣之间,要当一德一心,方作得事。古之圣贤相与以济大业,盖无不然者。观舜命禹征有苗,巳誓师往伐,而益以一言赞禹,禹遂班师。舜以禹之班师,便为之诞敷文德,而有苗格矣。舜命禹徂征,禹既行,而益有言,宜告之舜,不告舜而告之禹,禹承命于舜,及其不遂行也,宜先禀之舜,乃擅反兵而不疑舜,于二人者无责焉可也。乃徇其所为,从而相之。益之意岂不曰禹犹舜,而禹之意岂不曰舜犹己也?欤?夫是之谓一德一心。自今观之,则益之言可以谓之沮坏成事,而禹之事为逗留君命矣。然古之君臣各相体悉如此,古人立功所以易,而后世成事所以难也。

语仲素曰:某尝有数句教学者读书之法,云:以身体之,以心验之,从容默会于幽闲静一之中,超然自得于书言象意之表。此盖某所为者如此。

又云:西铭会古人用心要处为文,正如杜顺作法界观样。

仲素问:尽其心者知其性,如何是尽心底道理?曰:未言尽心,须先理会心是何物?又问曰:心之为物,明白洞达,广大静一。若体会得了然分明,然后可以言尽。未理会得心尽个甚!能尽其心,自然知性,不用问人。大抵须先理会仁之为道。知仁则知心,知心则知性,是三者初无异也。横渠作西铭,亦只是要学者求仁而巳。

论及阳城事,谓永叔不能,纯夫取之,其言曰:阳城盖有待而为者也,后世犹责之无巳,其不成人之美亦甚哉!此论似近厚。曰:阳城固可取,然以为法则不可。裴延龄之欲相,其来非一朝一夕,何不救之于渐乎?至于陆贽之贬,然后论延龄之奸佞,无益矣。观古人退小人之道不然。易之姤卦曰:女壮,勿用取女。夫姤一阴,生未壮也,而曰壮者,生而不巳,固有壮之理也。取女则引而与之齐也。引而与之齐,则难制矣。阴者,小人之象也,小人固当制之于渐也。故当阴之生,则知其有壮之理,其有壮之理,则勿用取女可也。是以姤之初爻曰:系于金柅,贞吉。有攸往,见凶。金柅,止车之行也。阴之初,动必有以柅之,其制之于渐乎。盖小人之恶,制之于未成,则易,制之于巳成则难。延龄之用事,权倾宰相,虽不正名其为相,其恶自若也。何更云待其为相,然后取白麻坏之耶?然城之所为,当时所难能也,取之亦是,但不可以为法耳。

龟山先生语录卷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