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1。”
今注
1 包曰:“先进后进,谓仕先后辈。”《集注》:“野人,谓郊外之民;君子,谓贤士大夫也。”这章旧解,都很难令人满意。傅斯年在《周东封与殷遗民》一文里解释《论语》这章说:“野人,即农夫。《论语》中君子有二义:一谓卿大夫阶级,即统治阶级;二谓合于此阶级之礼度者。此处所谓君子者,自当是本义。先进、后进,自是先到、后到之义。礼、乐,自是泛指文化,不专就玉帛钟鼓而言。名词既定,试翻做现代的话如下:‘那些先到了开化的程度的,是乡下人;那些后到了开化程度的,是上等人。如问我何所取,则我是站在先开化的乡下人一边的。’先开化的乡下人,自然是殷遗;后开化的上等人,自然是周宗姓婚姻了。”傅先生这个说法,比起以前许多学者关于这章的解释实较为讲得通。(江永亦以“先进”为指殷人言;但他释君子野人和傅不同。)所以我们的翻译用傅说。(按:傅说自有难通的地方。一、《论语·先进》篇除第一章外,都是关于孔子弟子的记载;编《论语》的人似不应把一章和孔子弟子没有关系的话放在这篇的开头。二、孔子尝有“吾从周”的话,亦似和“吾从先进”的意思不合。但对于第一点,则编《论语》的人也许有误解孔子的地方;至于第二点从殷从周的不同,当因说话时期的不同而生的。当然,我们并不能说傅说是这章不可变易的定论。对古圣的遗言,我们见到较通达的解释,我们便应采取。)
今译
孔子说:“那些先到了开化的程度的,是野人;那些后到了开化的程度的,是君子。如果问我何所从,则我是站在先到了开化程度的人那一边的。”
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者也1。”
今注
1 从,才用切。门下者字,依皇本、正平本。郑曰:“言弟子之从我而厄于陈蔡者,皆不及仕进之门而失其所也。”《集注》:“孔子尝厄于陈、蔡之间;弟子多从之者。此时皆不在门,故孔子思之。”这章文意难以十分明了;译文从阙。
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1。
今注
1 行,下孟切。《释文》:“郑氏以合前章。”(按:宋世程、朱二氏亦同郑氏。)但皇本和邢本都把这三十字自为一章。今从皇邢本。皇疏:“此章初无‘子曰’者,是记者所书,并从孔子印可而录在论中也。王弼云,此四科者,各举其才长也。”按:四科的名目,可能孔子在世时便有了。“四科”这个名字,当起于汉代。《后汉书·文苑传·郦炎传》:“安得孔仲尼,为世陈四科!”孔子似没有分立这四科以施教的意思。即《述而》篇所记的“子以四教:文,行,忠,信”亦出于弟子的观察,并不是孔子当日有这个区分。至皇疏“从孔子印可”的话,自出于皇氏的臆测。这章当是孔子的门人从孔门中平日的谈论而撰成的。我们从皇疏分章,是以为这样较合,并不是说郑、朱一定不对。编《论语》的人,可能以为这十人是从孔子于陈蔡的。不过由于文献不足,我们难以判定这个疑案罢了。
今译
德行方面可称道的: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方面可称道的:宰我,子贡;政事方面可称道的:冉有,季路;文学方面可称道的:子游,子夏。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1。”
今注
1 孔曰:“助,犹益也。言回闻言即解,无可起发增益于己也。”说音悦。按:《礼记·学记》篇里有“教学相长”的话;道理是很明白的。若教者因学者的发问而更深思,那就是学者有益于教者。颜回于孔子所讲,没有不明了的,不再问难,所以对孔子没有帮助。
今译
孔子说:“颜回,并不是有益于我的;他对我的话没有不悦怿的!”
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闲于其父母昆弟之言1。”
今注
1 《释文》:“闲,闲厕之闲。”陈曰:“言闵子骞为人,上事父母,下顺兄弟,动静尽善,故人不得有非闲之言也。”焦循《论语补疏》:“循按《汉书·杜邺传》:举方正,对曰:‘昔曾子问从令之义;孔子曰:是何言与!善闵子骞守礼,不苟从亲,所行无非礼者,故无可闲也。’升奏记王邑曰:‘升闻子以人不闲于其父母为孝;臣以下不非其君上为忠。’(《后汉·范升传》)又云:‘知而从令,则过大矣!’二者皆引为从令之证。盖以从令而致亲于不义,则人必有非闲其父母昆弟之言;唯不苟于从令,务使亲所行均合于义,人乃无非闲其亲之言,是乃得为孝。然则闵子之孝,在人无闲于其父母昆弟之言;人所以无闲于其父母昆弟之言者,以其不苟从亲令也。陈注‘动静尽善’,或即指此。‘不’字作‘无’字解,自明。人无非闲之言,不是无非闲闵子之言,乃无非闲其父母昆弟之言也。”按:这章可疑的地方有很多。我们这里选录《集解》所用的陈注,乃是因为集注比陈注更不妥当。焦氏《补疏》虽未必合注意,但这个说法,根据汉世经师的引用,意义很好,而且也勉强说得通,所以录存以备读者的思考。这当然不能便作为定解的!焦氏《补疏》并取证于《艺文类聚·孝部》所引的《说苑》和《太平御览》所引的《孝子传》,这些似都是不足取信的。(朱子《论语》或问里所称的吴氏说所引用的《韩诗外传》,亦当是这样的!)
今译
孔子说:“闵子骞真孝!使人没有非闲他父母兄弟的话。”
南容三复白圭1;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2。
今注
1 南容已见《公冶长》篇。《释文》:“三,息暂反,又如字。”《诗·大雅·抑》篇:“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传:“玷,缺也。”)孔曰:“南容读诗至此,三反覆之;是其心慎言也。”按:“三复”,只是“常诵”的意思。
2 妻,七细切。(《大戴礼·卫将军·文子》篇:“独居思仁,公言言义;其闻诗也,一日三复‘白圭之玷’:是南宫之行也。夫子信其仁,以为异姓。”)
今译
南容常常讽诵“白圭之玷”的诗句;孔子把他哥哥的女儿嫁给他。
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1?”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2。”
今注
1 好,呼报切。
2 亡,音无。
今译
季康子问道:“你的弟子里边谁最好学?”孔子回答说:“有个叫颜回的最好学。不幸短命死了!现在实没有那样好学的人了。”
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1。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2!鲤也死3,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4。”
今注
1 《仲尼弟子列传》:“颜无繇,字路。路者颜回父;父子尝各异时事孔子。”《集注》:“椁,外棺也。”宦懋庸《论语稽》:“请车为椁,朱注从孔说,以为卖车买椁。笺注家皆无以正其误。按:卖车买椁之说有八不可解。……今考《礼经》,乃知颜路请车为椁,盖欲殡时以孔子之车菆涂为椁,非葬时之椁也。”按:这章可疑的地方有很多。宦懋庸的解释,虽不能说为尽善,实是“请车为椁”一种可通的讲法。这个讲法,非特免去卖车买椁的曲解,且可以使我们想到颜路请车和孔子拒绝的理由。士的殡礼,根本用不到“椁”!
2 皇疏:“言才与不才诚当有异;若各本天属,于其父则同是其子也。”
3 《孔子世家》:“孔子生鲤,字伯鱼;伯鱼年五十,先孔子卒。”
4 《说文》:“徒,步行也。”(《礼记·王制》:“君子者,老不徒行。”)
今译
颜渊死了,颜路请求孔子把车用作颜渊殡时的椁。孔子说:“回和鲤虽有才不才的分别,但从我的角度来讲,则同是儿子。鲤死的时候,只有棺而没有椁。我并没有把车给他做椁;因为我曾居大夫的职位,依礼是不应当步行的。”
颜渊死。子曰:“噫1,天丧予2!天丧予!”
今注
1 噫,痛伤的声气。
2 《释文》:“丧,如字,亡也。旧息浪反。”《集注》:“悼道无传,若天丧己也。”按:“天丧予”,犹现在人说“我完了”,乃是一个人绝望的话。
今译
颜渊死了。孔子发了痛伤的声气,说:“我完了!我完了!”
颜渊死;子哭之,恸1。从者曰2:“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3!”
今注
1 马融曰:“恸,哀过也。”按:过哀的意思。
2 从,才用切。
3 夫,音符;为,于伪切。“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非为这人恸而为谁恸”。
今译
颜渊死,孔子哭得很伤心。随从的弟子们说:“老师哭得太伤心了!”孔子说:“太伤心了吗?不为这样的人伤心而为谁伤心呢!”
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1!”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2。非我也;夫二三子也3!”
今注
1 《集注》:“丧具称家之有无;贫而厚葬,不循理也。故夫子止之。”按:孔子以为厚葬颜渊,于礼非宜。
2 马曰:“言回自有父;父意欲听门人厚葬,我不能制止也。”
3 夫,音符。
今译
颜渊死了,弟子们想要厚葬他。孔子说:“不可以!”弟子们还是厚葬了颜渊。孔子说:“颜回把我看作父亲一样;我却不能把他看作儿子一样。厚葬并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几个学生的主张!”
季路问事鬼神1。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2!”“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今注
1 事鬼神,自是指祭祀的事情。但季路的意中,或尚未脱去时俗所流行的迷信。“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和答樊迟“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的话同义。从孔子对季路和樊迟说的话中,我们可以知道孔子对“鬼神”的意见了。(《论语后案》:夫子不答,犹是不语怪、神之意也。)
2 焉,于虔切;下同。
今译
季路问怎样服事鬼神。孔子说:“人,我们还服事不好,怎么能够服事鬼神呢!”又问死后是怎样的。孔子说:“我们对一个人活着时的道理都还没有知道清楚,怎么能够知道死后的情形呢!”
闵子侍侧,訚訚如也1;子路,行行如也2;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3。曰:“若由也,不得其死然4!”
今注
1 訚訚、侃侃的音义已见《乡党》篇注。
2 《释文》:“行,胡浪反,或户郎反。”郑曰:“行行,刚强之貌也。”
3 《释文》:“乐音洛。”(《集注》同。)孙奕《示儿编》:“‘子乐’必当作‘子曰’;声之误也。始以声相近而转‘曰’为‘悦’;又以义相近而转‘悦’为‘乐’。知由也不得其死,则何乐之有!”按:阮氏《校勘记》似以孙说为是。但《集解》引郑注有“乐各尽其性也”一语,则郑时经文已作“子乐”了。刘疏:“乐字郑注已释之,断非曰字之误。夫子是乐四贤才德足用,不必专言子路。朱子《集注》云:‘乐得英才而教育之。’亦通。”
4 “若”上“曰”字,据皇疏本。除皇疏本外,各本《论语》都没有这个“曰”字;只《汉书》叙传注引《论语》同皇疏本。“子乐”已值得保全,这个“曰”字自应有。宋蔡节的《论语集说》有“子乐下脱子曰二字”一语,很对。清洪颐煊在他的《读书丛录》里说:“此句本别为一章,曰字上脱子字。《文选》注引皆作‘子曰’。《淮南子·精神训》注:‘季路仕于卫;卫君父子争国,季路死。孔子曰:若由也不得其死然。言不得以寿命终也,故云然。’”按:洪氏以“曰”字下应别为一章而“曰”字上脱去“子”字,亦颇有理。编《论语》的人以孔子这句话和上文“子路行行如也”一语有关,所以把这两章相次。后来因上章“子乐”的“子”而写书的人省去“子曰”的“子”,便成了现在的皇疏本;或因“子乐”而误脱“子曰”,便成了唐石经的本子。(辅广《论语答问》曰,“子乐”,不若“子曰”之协于文势也。)《经传释词·七》:“然,犹焉也。”
今译
闵子骞在孔子的旁边,很中正的样子;子路,很刚强的样子;冉有、子贡,很和乐的样子:孔子很高兴。他曾说:“仲由这样的人,好像难以得到寿终!”
鲁人为长府1;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2,言必有中!”
今注
1 郑注:“长府,藏名也。藏货财曰府。仍,因也;贯,事也。因旧事则可,何乃复更作为!”《四书释地》:“《左传·昭公二十五年》:‘公居于长府。九月戊戌,伐季氏;遂入其门。’意公微弱,将攻权臣,必先据藏货财之府,庶可结士心。”刘疏:“周官内府职云:‘掌受货财良兵良器以待邦之大用。’鲁之长府,自是在内而为兵器货贿所藏。鲁君左右,多为季氏耳目;公欲伐季氏而不敢发,故居于长府,欲借其用以伐季氏,且以使之不疑耳。昭公伐季氏在廿五年;孔子时正居鲁。则知鲁人为长府,正是昭公欲有所改作以为不虞之备。但季氏得民已久,非可以力相制,故闵子言‘仍旧贯,何必改作’以讽,使公无妄动也。闵子所言,辞微而婉,故夫子称其‘言必有中’也。”(这章异说很多;刘说似较合事理。)
2 夫音符。夫人,指闵子骞。《经传释词》:“夫,犹此也。《礼记·檀弓》:夫夫也。郑注:夫夫,犹言此丈夫也。”中,丁仲切。
今译
鲁人修治长府。闵子骞说:“最好仍旧不动!那还能怎么样?何必要修治呢!”孔子说:“这个人不轻易说话;一说话定会说对!”
子曰:“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1!”门人不敬子路2。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3。”
今注
1 孔子这话当是一时的戏言;孔子当不会反对子路鼓瑟的。(《说苑·修文》篇:“子路鼓瑟,有北鄙之声。”马注:“子路鼓瑟、不合雅颂。”似都是后人因《论语》这章而附会的话。)
2 王若虚《滹南遗老集·六》:“子路之为人,门人知之亦孰矣。鼓瑟一事,虽夫子所不取,未为大过也。而遽不敬焉,何好恶之轻乎!盖其所以不敬者,不独在此也。当是两章。”按:王说亦可备一解。
3 升堂、入室,比喻学问进步的次第。(古人的房屋,阶上为堂,堂后为室。)
今译
孔子说:“仲由为什么在我这里鼓瑟?”孔子的门人不敬子路。孔子说:“仲由已经登上我的堂,只是还没有进我的室罢了。”
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1。”曰:“然则师愈与2?”子曰:“过,犹不及也3!”
今注
1 《集注》:“子张才高意广,而好为苟难,故常过中;子夏笃信谨守,而规模狭隘,故常不及。”
2 与,音余。
3 《集注》:“道以中庸为至;过虽若胜于不及,其失中则一也。”句末“也”字依皇本、正平本。
今译
子贡问:“师和商,哪个好一点?”孔子说:“师太过;商不及。”子贡说:“那么师好一点吗?”孔子说:“太过和不及,同样不好!”
“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1。”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2。”
今注
1 为,于伪切。这两句当亦是孔子的话;录《论语》的人把这话记在“子曰”的前面,作为事由。(因为若出于记《论语》的人,当不会称冉有为“求也”的。《八佾》篇的“三家者以雍彻”,也当是孔子的话;但因那句话里没有像“求也”这种字样,所以读者亦可以把那句话当作记《论语》的人的话。)周公,孔注以为指孔子时周室“天子之宰”言;《集注》则以为指周初封于鲁的周公。孔注的讲法似较合。《左传·哀公十一年》:“季孙欲以田赋;使冉有访诸仲尼。仲尼不对,而私于冉有曰:‘君子之行也,度于礼:施取其厚;事举其中;敛从其薄。如是,则以丘亦足矣。若不度于礼而贪冒无厌,则虽以田赋将又不足。且子季孙若欲行而法,则有周公之典在;若欲苟而行,又何访焉!’弗听。”(按:“丘”,指鲁成公元年所作的赋制“丘甲”言。“周公之典”,指鲁国第一位国君周公所制的法典。《国语·鲁语》亦载孔子关于这件事对冉有所说的话。)
2 郑曰:“小子,门人也;鸣鼓,声其罪以责之。”
今译
孔子说:“季氏比周公富有,而冉求却还替他聚敛以增加他的财富。求不是我的学生,你们可以声讨他!”
“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喭1。”子曰,“回也其庶乎2!屡空3!赐不受命而货殖焉4;亿则屡中5!”
今注
1 《集注》以这四句为一章,而于章末注里说:“吴氏曰,此章之首,脱‘子曰’二字。或疑下章‘子曰’当在此章之首而通一章。”按:《释文》:“子曰:回也其庶乎,或分为别章;今所不用。”盖唐以前已有以首四句自为一章的。我们以为这四句实应连下文为一章。(这章“子曰”二字安置在“回也”上,记法和上章相同。“三家者以雍彻”章的“子曰”,用法亦和这两“子曰”相同。大概春秋末年记言的人用过这种方式;后来便少有人仿效了。)《仲尼弟子列传》:“高柴,字子羔;少孔子三十岁。”《集解》:“愚,愚直之愚。”(《阳货》篇:古之愚也直。)孔曰:“鲁,钝也;曾子性迟钝。”(《集注》引程子曰:“曾子之学,诚笃而已。圣门学者,不为不多;而卒传其道,乃质鲁之人尔。故学以诚实为贵也!”)辟,匹亦切;《弟子传》作僻,皇疏本同。马曰:“子张才过人,失在邪僻文过。”《论语后案》:“辟,偏也;以其志过高而流于一偏也。马注非。”喭,五旦切。(音义近硬。)郑曰:“子路之行失于喭。”皇疏引王弼曰:“喭,刚猛也。”邢疏:“字书:喭,失容也。言子路性行刚强,常喭失于礼容也。”
2 《集解》:“言回庶几圣道。”(《易·系辞传》: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
3 《集解》:“虽数空匮,而乐在其中矣!一曰,屡,犹每也;空,犹虚中也:不虚心不能知道。”(刘疏:“《史记·伯夷列传》: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盐铁论·地广》:贫不妨行;颜渊屡空,不为不贤。《后汉·贾逵传》:帝谓马防曰,贾逵母病;此子无人事于外,屡空,将从孤竹之子于首阳矣。是汉人解‘屡空’皆为空匮,注前说是也。”)
4 《集解》:“赐不受教命,惟财货是殖。一曰:非天命而偶富。”《集注》:“命,谓天命。货殖,货财生殖也。言子贡不如颜子之安贫乐道。”(刘疏:“《广雅·释诂》:殖,积也。《周语》:财,蕃殖。韦解:殖,长也。子贡货殖,谓居货财以生殖也。”)
5 亿,皇本、正平本都作忆;《汉书·货殖传》《汉陈度碑》引并作意。《集解》以亿度是非释亿,《集注》以意度释亿,都就事理上讲。大概都因为《左传·定公十五年》有孔子的“赐不幸言而中”一句话,所以讲书的人便以“穷理幸中”或“料事多中”释“亿则屡中”。中,丁仲切。近代学者,多以“屡中”指货殖言,似较着实。(焦循《论语补疏》:“赐能屡中,谓如其所亿度而得盈余也。”刘疏:“《货殖传》云:‘孔子讥子赣曰,赐不受命而货殖焉;意则屡中。’班传以赐不受命二句为孔子所讥,是意则屡中即承上货殖言。《论衡·知实》篇:‘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罪子贡善居积,意贵贱之期数得其时,故货殖多、富比陶朱。’盖《论衡》以‘意贵贱之期’解‘亿’字,‘数’解‘屡’字,‘得其时’解‘中’字:此汉人解谊之最显然可据者。”黄式三《论语后案》亦以《论衡·知实》篇解释为“汉师相传旧说”。)这章我们虽然可以这样讲,但孔子说话的意旨,我们实在不完全明白。(“受命”句应阙疑!)
今译
孔子说:“柴,愚直;参,鲁钝;师,太偏;由,太猛。回,是比较有希望能有成就的;只是常困于贫穷!赐,不受教命而经营货殖;常能猜中物价的贵贱。”
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1。”
今注
1 孔曰:“践,循也。言善人不但循追旧迹而已,亦少能创业;然亦不入于圣人之奥室。”《集注》:“程子曰:践迹,如言循途守辙。善人虽不必践旧迹而自不为恶,然亦不能入圣人之室也。”《四书考异》:“《四书释地三续》曰:‘之道二字宜衍;以答不贴道字故。’按:善人生质虽美,不由实践则亦不能造于深奥。若以答辞作如是解,庶于道字贴合。”按:《集解》所引孔说和《集注》所用程说,实是大同小异。孔、程都以为善人终不能做到圣人。但孔以为善人虽亦循旧迹,却稍能创业;程则以为善人所以善,在不践旧迹而自不为恶。翟灏独出心裁,认为孔子并没有说善人不能做到圣人;他认为孔子只说,善人若不从实践,则亦不能达到深奥。翟氏这个解释,亦自有他的根据。“中人可以语上”:孔子决不会说善人必不能入圣域!孔广森的《经学卮言》里亦有和翟氏相似的意见:“言问善人之道,则非问何如而可以为善人,乃问善人当何道以自处也。故子告以当效前言往行以成其德。譬诸入室,必践陈除堂户之迹而后循循然至也。善人苟践迹,斯必入于室;若不践迹,则亦不能入于室耳!”孔氏这里所谓“效前言往行”,即翟氏所谓“实践”;所谓“成其德”,即翟氏所谓“造于深奥”。“践迹”义难确知,但翟、孔的说法使两句经文从并列变成相关。(译文中更试一“道”字的新解。)
今译
子张问做善人的成就。孔子说:“善人能不循恶俗,但亦不能到至德。”
子曰1:“论笃是与君子者乎色庄者乎?”
今注
1 这章旧合前章为一章。皇疏:“此亦答善人之道也。当是异时之问,故更称‘子曰’。俱是答善,故共在一章也。”因为这章的文理难懂,我们实不能说这章亦是讲“善人之道”的,并且也不能略作解释和翻译。(元陈天祥《四书辨疑》:“此与上章‘不践’,文皆未详;不敢妄说。”)
子路问:“闻斯行诸1?”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今注
1 “闻斯行诸”的“闻”,意同听到一种可行的道理或事情。(包注:“赈穷救乏之事。”刘疏:“义事多端;必指赈穷救乏者,举所重言之。”按:赈穷救乏,是社会中比较常见的义举;但子路意中,恐还有更重大的事情,例如“见危授命”“杀身成仁”等。)
今译
子路问:“一个人听到一件应当做的事是不是应该立刻去做?”孔子说:“有父亲兄长在,怎么可以听到就做呢!”冉有问:“一个人听到一件应当做的事是不是应该立刻去做?”孔子说:“听到就做!”公西华说:“仲由问‘是不是听到就做’,老师说‘有父兄在’;冉求问‘是不是听到就做’,老师说‘听到就做’。弟子实在不明白。敢请教老师。”孔子说:“冉求生性畏缩,所以我要催催他;仲由勇气过人,所以我要压压他。”
子畏于匡1;颜渊后。子曰:“吾以女为死矣2!”曰:“子在,回何敢死!”
今注
1 “畏”字在春秋战国时似有一种特殊的意义。《吕氏春秋·劝学》:“曾点使曾参;过期而不至。人皆见曾点曰:‘无乃畏耶?’曾点曰:‘彼虽畏,我存,夫安敢畏!’孔子畏于匡;颜渊后。孔子曰:‘吾以汝为死矣。’颜渊曰:‘子在,回何敢死!’颜回之于孔子也,犹曾参之事父也。”这两段里四个“畏”字,似有两种意义:第二、第四可讲作“有难”;第一、第三可讲作“拼命”或“死亡”。(参考《子罕》篇“子畏于匡”章。)
2 女,音汝。
今译
孔子在匡被围困;解围后过了些时日颜渊才来和他会合。孔子说:“我以为你死了。”颜渊说:“有老师在,弟子怎敢死!”
季子然问1:“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2?”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曾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3”曰:“然则从之者与4?”子曰:“弒父与君,亦不从也!”
今注
1 孔曰:“子然,季氏子弟。”
2 与,音余。
3 孔曰:“言备臣数而已也。”
4 之,指季氏言。与音余。
今译
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以算得上大臣吗?”孔子说:“我以为你有什么特别的问题;哪知道只是问仲由和冉求!凡可以称为大臣的人,应该是这样的:用正道来服事君上;如果行不通,就不再服事。现在仲由和冉求,只可算是备位的臣子!”季子然说:“那么,他们什么事都顺从季氏吗?”孔子说:“弒父弒君的事,他们是不会顺从的!”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1。子曰:“贼夫人之子2!”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3:何必读书、然后为学4!”子曰:“是故恶夫佞者5!”
今注
1 费,悲位切。《仲尼弟子列传》作“使子羔为费邦宰”。沈涛说:“《史记》费字衍文。盖古本《论语》作‘邦宰’不作‘费宰’。(《论衡·艺增》篇正作‘邦宰’。)”
2 贼,害。夫音符;下同。
3 古代政事,除人民的教养外,祭祀亦很重要。社是土神;稷是谷神。土和谷乃是人民所赖以生存的;所以亦用“社稷”以代表“国家”和“国家的政事”。
4 书,似指一切书籍言,不专指“诗书”的“书”。(子路这个“读书”,意同孔子说的“则以学文”的“学文”。)
5 恶,乌路切。
今译
子路使子羔做费宰。孔子说:“害了人家的儿子!”子路说:“〔做个邑宰,〕有治民的事情;有事神的事情。〔尽够他学习的!〕为什么一定要读书才算‘学’呢!”孔子说:“这就是我一向讨厌利口的人的缘故!”
子路,曾晳1,冉有,公西华,侍坐2。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3;毋吾以也4!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5,则何以哉6?”
今注
1 孔曰:“晳,曾参父;名点。”《仲尼弟子列传》:“曾蒧,字晳。”(蒧,《史记集解》“音点”;《索隐》“音点,又其炎反”。)《史记》虽没有说曾点为曾参的父,但孟子已以曾点为曾子的父了。
2 刘疏:“上篇或言侍;或言侍侧:此独言侍坐,明四子亦坐也。”
3 长,丁丈切。
4 毋,音无。孔曰:“女无以我长故难对。”
5 或,借为有。
6 《说文》:“以,用也。”(如有人知道你,你将用什么表现自己?)
子路率尔而对曰7:“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闲8;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9。”夫子哂之10。
今注
7 率尔,皇疏本作“卒尔”;注同。古多用“卒”为“猝”;似以作“卒尔”为合。《孟子·梁惠王上》:“卒然问曰。”
8 乘,实证切。摄,义同夹。(摄音同。)
9 比,必利切;义同近。郑注:“方,礼法也。”
10 哂,诗忍切。马曰:“哂,笑也。”(三苍:哂,小笑也。)
“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11: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12。如其礼乐,以俟君子。”
今注
11 刘疏:“方六七十里者,谓国之四竟以正方计之有此数也。”《经传释词》七:“如,犹与也,及也。《论语·先进》篇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又曰:‘宗庙之事如会同。’‘如’字并与‘与’同义。”
12 孔曰:“求自云能足民而已;谓衣食足也。”
“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13,端章甫,愿为小相焉14!”
今注
13 胡绍勋《四书拾义》:“宗庙之事,祭祀在其中;独此经不得指祭祀,宜主朝聘而言。”刘疏:“案胡说是也。大夫士助祭,无用端服者;则宗庙为朝聘可知。如会同者,如,犹与也。”《周礼·大宗伯》:“时见曰会;殷见曰同。”(注:殷,犹众也。)这指诸侯朝于天子而言。但在春秋时,诸侯相会合通称“会同”。《左传·定公四年》:“会同难。”
14 端,玄端,古代的礼服;章甫,古代的礼帽。(玄端章甫,应是当时朝聘会同时摈相的衣冠。)相,息亮切。
“点,尔何如?”鼓瑟、希15,铿尔,舍瑟而作16;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17。”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18,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19。”夫子喟然叹曰20:“吾与点也!”
今注
15 孔曰:“思所以对故音希。”
16 《释文》:“铿,苦耕反。投琴声。本今作瑟声。”孔曰:“置瑟起对。”
17 《释文》:“撰,士免切,具也。郑作僎,读曰诠;诠之言善也。”(按:“巽”音含“善”义;《汉书·武帝纪》注:选,善也。)
18 《说文》:“莫,日且冥也。”(莫引申有晚义。《经传》多借莫为有无的无;将莫字又加日作暮以作日晚字。今莫字训无音慕各切,训日晚则音同暮。)莫春,意同“晚春”,是春天的最后一段。
19 冠,古乱反。雩,音于。舞雩,祷雨的坛。郑注:“沂水在鲁城南;雩坛在其上。”包曰:“莫春者,季春三月也。春服既成者,衣单袷之时也。我欲得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水之上,风凉于舞雩之下;歌咏先王之道,归夫子之门也。”按:浴是洗身;暮春而浴于沂水,似不合时。因而学者纷作别解。《论衡·明雩》篇:“鲁设雩祭于沂水之上。暮者晚也;春,谓四月也,春服既成,谓四月之服成也。冠者童子,雩祭乐人也。浴乎沂,涉沂水也。风乎舞雩:风,歌也。咏而馈:咏,歌也;馈,祭也。歌咏而祭也。说论之家以为浴者,浴沂水中也;风,干身也。周之四月,正岁二月也;尚寒,安得浴而风干身!由此言之,涉水不浴,雩祭审矣!孔子曰,吾与点也。善点之言,欲以雩祭调和阴阳,故与之也。”《集注》:“浴,盥濯也;今上已祓除是也。风,乘凉也。舞雩,祭天祷雨之处,有坛树木也。咏,歌也。”(《论语发微》:“王仲壬说《论语》此条最当。”按:宋翔凤赞同王充以舞雩为雩祭而不赞同王充释浴为涉。他说:“浴沂,言祓濯于沂水而后行雩祭。”)《论语笔解》:“浴当为沿字之误。周三月,夏之正月也;坚冰未解,安有浴之理哉!”《群经平议》:“世传韩昌黎《论语笔解》,皆不足采。惟此经浴字谓是沿字之误,则似较旧说为安。”按:据《水经·泗水注》,沂水经鲁县故城南稷门(亦曰雩门);门南隔水有雩坛,曾点所欲风舞处。是曾点风乎舞雩,出城涉沂即可,不须沿沂行的。《笔解》以浴为沿的形误,实亦未安。《论衡》用涉字,似较合。但是浴字和涉字,在形、音、义上都不相近似。(我们译文中姑暂用渡字。)宋翔凤取雩祭和上已祓除的说法,似勉强说得通。但若曾晳真要说雩祭,便不会说“异乎三子者之撰”了!且《集注》上已祓除的话,虽有周礼岁时祓除为据,恐亦不可以说孔子时代的事。
20 《释文》:“喟,起愧反,又苦怪反。”孔子“吾与点也”的感叹,王充以为由于“善点之言,欲以雩祭调和阴阳”。我们已不信雩祭的说法,自然亦不能信王氏这个推论。《集注》:“曾点之学,盖有以见夫人欲尽处,天理流行,随处充满,无少欠阙,故其动静之际从容如此。而其言志,则又不过即其所居之位、乐其日用之常,初无舍己为人之意,而其胸次悠然,直与天地万物上下同流,各得其所之妙,隐然自见于言外。视三子之规规于事为之末者,其气象不侔矣。故夫子叹息而深许之!”按:朱子这注,毛病颇多;最大的毛病当然是用了许多意义似太过于高远的话。张甄陶《四书翼注论文》:“注中只有‘即其所居之位、乐其日用之常’是正解;其余俱错,不可附会!夫子‘与点’,不是惊喜其尧舜气象;尧舜气象,曷尝有春风沂水来!”我们可以说,在过去学者里面,朱子是一位对《论语》有很大贡献的人。他之所以犯了这个错误,完全是因为世俗都以为圣人必有几分玄秘。这在《里仁》篇“吾道一以贯之”和“侍坐”章“吾与点也”两句的注中可以看出。“一以贯之”的“一”,当然就是“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的“恕”。我们可以说,朱子一定能够看出这个道理的。但因为以前许多学者把“一贯”的意义说得玄之又玄,所以朱子在“忠恕而已矣”句下,除却“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而已矣’者,竭尽而无余之辞也。”三句“正解”外,也不得不说些附会的话以餍世人。“吾与点也”下的注,亦有同样的毛病。前哲已有批评,我们不必再讲。我们只需把曾晳说话的本意略作解释。曾晳似是期待在风日清和的天气,跟一班青年在高旷的地方歌咏。游观歌咏,有益身心:乃教育家所共知。郊特牲正义引郑注:“沂水在鲁城南;雩坛在其上。”雩坛即舞雩。这个舞雩,可能是孔门师生课余常来游观的地方。(《颜渊》篇:“樊迟从游于舞雩之下;曰:敢问崇德、修慝、辨惑。”)曾晳或曾跟着孔子游过舞雩。他生平觉得教育是他终身所能做的事情,所以他便趁孔子叫他言志的机会说出他个人的愿望。(汉唐扶颂:“四远童冠,抠衣受业;五六六七,化导若神。”按:唐扶颂似以曾晳这段话是讲教育的乐趣。实在说,只有这个解释,曾晳的话才有意义。)而这个教育的愿望,正是孔子生平所常有的;现在竟有弟子也说出这个志怀,所以他便喟然兴叹而说了一句“吾与点也”。
三子者出;曾晳后。曾晳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21?”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22?”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23。唯求则非邦也与24?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今注
21 夫,音符。曾晳答问在最后,且要把瑟安置好,所以后三子出讲堂,亦可能有意要听一听老师的意见。
22 《论语》这章,是我国古代留下的一篇极有趣的文字。因为“夫子何哂由也”句用“夫子”一词,崔述遂以这章为可疑。(《洙泗考信录·二》:“凡‘夫子’云者,称甲于乙之词也。春秋传皆然;未有称甲于甲而曰‘夫子’者。至孟子时,始称甲于甲而亦曰‘夫子’;孔子时无是称也。称于孔子之前而亦曰‘夫子’者,盖皆战国时所伪撰,非门弟子所记。”)崔氏的疑,是有理据的。但我们以为孔子生时不见得就没有像“侍坐”章这段谈话。至于这章的文字有经过后人修饰、润色的地方,那是难免的。现在《论语》的本子,大部分可能是战国时所写定的。战国时代写定的本子,偶然有弟子当面称孔子为“夫子”的记载,亦不足怪!(现在流行的皇侃义疏本的经文作“吾子何哂由也”,乃是值得校勘家注意的地方。皇疏:“点呼孔子为‘吾子’也。”是皇氏所见的经文确作“吾子”了。若这个“吾”字来自原始的经文,则崔述所提出的“夫子”的问题亦就没有了。)
23 包曰:“礼贵让;子路言不让,故笑之。”按:“君子曰:让,礼之主也。”《左传·襄公十三年》(《里仁》篇:“能以礼让为国乎?”把“礼”“让”二字连言。)
24 与,音余。
今译
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陪孔子坐着。孔子说:“你们可能因我年长一点而不敢尽情说话;不要这样!人们平日常说‘没有人知道我’;若现在有人知道你们,你们要怎样做?”
子路马上答道:“一个千辆兵车的国家,夹在大国的中间:已有敌军侵犯,又接上年岁饥荒:让我来治理,过了三年,就能使人民勇于作战,并且懂得礼义。”孔子微微一笑。
“求,你怎样呢?”冉有回答:“六七十里见方或五六十里见方的国家,让我来治理,过了三年,就能使人民富足。至于制礼作乐的事情,只能等待有德行的人来做了。”
“赤,你怎样呢?”公西华回答:“我不敢说我能够做什么;我只希望得到学习的机会。友邦朝聘以及诸侯会盟,我希望穿着礼服、戴着礼帽,做一个小摈相!”
“点,你怎样呢?”曾晳有一声没一声地弹着瑟;〔听了孔子问他,〕“铿”的一声放下瑟,站起来答道:“我不像他们三人那样有作为!”孔子说:“那又何妨呢!这是各说各的志趣呀!”曾晳说道:“晚春时候,穿上春天的衣服;和五六个青年、六七个少年,渡过沂水,到雩坛上放声高歌,然后一路吟咏而归。”孔子叹道:“我倒赞成点呀!”
子路、冉有、公西华三人都出去了,曾晳落在后面。曾晳说:“他们三个人的话怎样?”孔子说:“这不过是各说各的志趣罢了!”曾晳说:“老师为什么笑仲由呢?”孔子说:“治国应当用礼;他说话的态度不谦让,所以笑他。求,不也是讲到治国吗?难道方六七十里或五六十里的地方还不算是一个国家吗!赤,不也是讲到治国吗?朝聘和会同,不是诸侯的事情是什么!如果赤只当个‘小相’,还有哪个能当得‘大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