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谓公冶长1:“可妻也2;虽在缧绁之中3,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4。
今注
1 《仲尼弟子列传》:“公冶长,齐人,字子长。”
2 这个“妻”字,音匕计切;意为,把女儿给人为妻。(旧时读音:“妻”字作名词用,平声;“妻”字作动词用,去声。)孔子这里只说“公冶长可妻”,而没有说出可妻的理由。缧绁两句,是说公冶长没有犯罪,并不是可妻的理由。
3 按:缧(《说文》作累)、绁(唐人避讳作)都是绳索的名称;缧绁连言,或是孔子时缚束罪人所用绳索的专名。
4 “以其子”的“子”,指孔子的女儿;“妻之”的“之”,指公冶长。(《礼记·曲礼》“子于父母”注:“言‘子’,通男女。”按:注意谓,“子”字包括男子和女子讲。)
今译
孔子谈起公冶长时说:“这个人是值得人家把女儿嫁给他的。他虽然为官方所拘系,但并没有犯罪。”他把他的女儿嫁给公冶长。
子谓南容1:“邦有道,不废2;邦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今注
1 《仲尼弟子列传》:“南宫括,字子容。”梁玉绳曰:“《论语》作适,又称南容;《檀弓》作南宫;《家语》作南宫韬。盖南容有二名:括与适、与韬,字之通也。自世本误以南宫为仲孙说,于是孔安国注《论语》、康成注《礼记》、陆德明释《文》、小司马《索隐》、朱子《集注》并因其误。朱氏《经义考》载明夏洪基《孔门弟子传略》,辨南宫括、字子容是一人;孟僖子之子仲孙说(阅)、南宫敬叔是一人:确凿可从。”
2 《释诂》:“废,舍也。”《周礼·大宰》注:“废,犹退也。”又:“废,放也。”《礼记·中庸》注:“废,犹罢止也。”
今译
孔子谈起南容时说:“国家政治清明的时候,他不至于没有职位;国家政治不好的时候,他也能明哲保身。”他把他哥哥的女儿嫁给了南容。
子谓子贱1:“君子哉若人2!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3!”
今注
1 《仲尼弟子列传》:“宓不齐,字子贱;少孔子三十岁。”
2 《经传释词·七》:“若,犹此也。”
3 焉,于虔切。孔子这话,称赞子贱的修养和鲁国的“多君子”,亦说明亲仁对于进德的重要。(参《卫灵公》篇“子贡问为仁”章。)
今译
孔子讲到子贱时说:“像这样的人,真是个君子!如果鲁国没有君子的话,他又从哪里得到的榜样!”
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女,器也1。”曰:“何器也?”曰:“瑚琏也2。”
今注
1 女,音汝。器是有用的东西;子贡是一个有用的人,所以孔子以“器”比他。
2 瑚琏,旧解以为是宗庙盛黍稷的器皿;宗庙的器皿,当然是很贵重的。孔子以比子贡,似亦适当。但瑚琏《说文》作“胡梿”。(依段订。)段注:“瑚虽见《论语》《礼记》,然依《左传》作胡为长。琏,当依许从木。据《明堂位音义》,〔四梿〕本作四连。《周礼·管子》以‘连’为‘辇’。韩《敕礼器碑》:‘胡辇器用。’即胡连也。《司马法》,夏后氏谓辇曰余车;殷曰胡奴车;周曰辎辇。疑胡、辇皆取车为名。”按:段意以为古宗庙器假车名以为名。近屈万里教授据段氏这个启示,想到《论语》里的瑚琏实即胡辇,而胡辇即任重致远的大车。(《广雅·释诂·一》:胡,大也。)屈氏这个说法,使古来纷纠不可究理的“瑚琏”成为简单而有用的大车,亦是一快!
今译
子贡问道:“老师觉得赐怎样?”孔子说:“你是一种器用。”子贡说:“什么器用?”孔子说:“大车呀!”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1。”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2,屡憎于人。不知其仁也3;焉用佞!”
今注
1 《仲尼弟子列传》:“冉雍,字仲弓。”《曲礼·释文》:“口才曰佞。”
2 焉,于虔切。孔曰:“佞人口辞捷给。”
3 孔子说“不知其仁”,并不是以雍为不仁。孔子所要说的是:雍用不到口才!仁下“也”字,依皇本正平本。
今译
有人说:“冉雍,仁,却没有口才。”孔子说:“何必要口才!口辞捷给以对付人,常常为人所厌恶。雍仁不仁我不知道;〔但对仲雍这样的人来说,〕口才有什么用处呢!”
子使漆雕开仕1。对曰:“吾斯之未能信2。”子说3。
今注
1 《仲尼弟子列传》:“漆雕开,字子开。”《汉书·艺文志·儒家》:“漆雕子十二篇。孔子弟子漆雕启后。”王应麟曰:“《史记·列传》作漆雕开,字子开。盖名启字子开;《史记》避景帝讳。著书者其后也。”按:《古今人表》亦作启。
2 斯,指仕言。《经传释词·九》:“之,犹则也。”宋翔凤《论语说义》:“启,古字作奇。‘吾斯之未能信’:‘吾’字疑启‘字’之误。”按:孔子弟子,对师都自称名。依《说文》“启”训“开”,“启”训“教”。漆雕开名启,故字子开。宋说可取。
3 说,音悦。郑曰:“善其志道深也。”
今译
孔子叫漆雕开做官。漆雕开说:“我没有自信我能做官。”孔子听到这话很高兴。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1;从我者其由也与2!”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3!”
今注
1 桴,音孚。《说文》:“桴,眉栋也。(附柔切)泭,编木以渡也。(芳无切)”《论语》的“桴”字,是假为“泭”字的。后世则编竹木以渡水的字,以“筏”较为通行。《广韵月韵》收筏字,房越切。刘疏:“夫子本欲行道于鲁;鲁不能竟其用,乃去而之他国。最后乃如楚。至楚又不见用,始不得已而欲浮海、居九夷。其欲浮海、居九夷仍为行道;即其后浮海、居九夷皆不果行,然亦见夫子忧道之切,未尝一日忘诸怀矣!”於海,依皇本正平本;他本於作“于”。阮元《论语注疏》校勘记:“案此经例用於字。惟《为政》篇‘而志於学’及此两於字变体作‘于’。《为政》篇‘于’字,乃乎字之讹。此亦疑本作‘于’;传写者偶乱耳。观《文选·啸赋注》尚引作於可证。”
2 与,音余。“由”下“也”字依皇本正平本,他本没有。
3 好,呼报切。郑曰:“无所取材者,无所取于桴材;以子路不解微言,故戏之耳。”《集注》引程子说,读“材”为“裁”;以为孔子讥子路“不能裁度事理”。这两说中,“郑注”似较合。(唐景龙写本《论语》郑氏注的经文,亦同皇本正平本作“于海”和“由也”。)
今译
孔子说:“我看天下不能太平了,我想坐筏子漂浮海上;那时跟随我的恐怕是仲由吧!”子路听了这话,很高兴。孔子说:“仲由比我勇敢;可惜我们没有找到造筏用的材料!”
孟武伯问:“仲由,仁乎1?”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2;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3、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4;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5?”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6,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今注
1 《仲尼弟子列传》作“季康子问,仲由仁乎”。“刘疏”以为当出古论。今本《论语》都作“孟武伯问,子路仁乎”。按:师前弟子称名;应依《史记》作“仲由”。
2 乘,实证切。郑注:“赋,军赋。”(《左传·隐公四年》服注:“赋,兵也。以田赋出兵,故谓之赋。”)
3 《集注》:“千室,大邑;百乘,卿大夫之家。”
4 春秋时,凡邑令和卿大夫的家臣都被称为“宰”。
5 《仲尼弟子列传》:“公西赤,字子华;少孔子四十二岁。”
6 朝,直遥切,朝廷。(朝夕的“朝”,陟遥切,注中不音。)
今译
孟武伯问:“仲由,是不是仁?”孔子说:“我不知道。”又问。孔子说:“仲由这个人,可以让他管一个能出千辆兵车的国家的军政;至于他仁不仁,我就不知道了。”“你看冉求怎样?”孔子说:“冉求这个人,可以做一个有千户人家的邑的宰,或做一个能出百辆兵车的家的家宰;至于他仁不仁,我就不知道了。”“你看公西赤怎样?”孔子说:“公西赤这个人,可以让他穿着礼服站在朝廷上和外宾周旋;至于他仁不仁,我就不知道了。”
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1?”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2?吾与女弗如也3。”
今注
1 女,音汝。
2 这句的“也”字,作疑问词讲较好。
3 包曰:“既然子贡不如,复云吾与女俱不如者,盖欲以慰子贡也。”(《论衡·问孔》篇述文:“吾与女俱不如也。”)皇疏:“秦道宾曰,《尔雅》云,与,许也;仲尼许子贡之不如也。”按:《集注》亦训与为“许”。两解都可通;“包注”似较合。
今译
孔子对子贡说:“你和颜回,哪个好一点?”子贡回答说:“弟子怎么敢跟颜回比!颜回闻一知十;弟子只可闻一知二。”孔子说:“你不及他吗?我和你都不及他!”
宰予昼寝1。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2,不可杇也3。于予与何诛4!”
今注
1 唐李匡乂《资暇录》:“寝,梁武帝读为寝室之寝。昼,作胡卦反;且云‘当为画字’。言其绘画寝室。”按:这个说法实不足取。
2 粪土,是扫除土地所得的秽土。粪土里面,什么污秽的东西都有,所以用粪土筑成的墙是难以粉饰得好的。
3 《说文》:圬,所以涂也。(古用“涂”为“塗”字。)圬本是用以粉饰的工具,因而粉饰也叫圬。
4 “与”在这里是一个语气助词。《经传释词·四》:“‘与’,犹‘也’也。《论语·公冶长》篇‘于予与何诛’‘于予与改是’,犹言‘于予也何诛’‘于予也改是’。”
今译
宰予白天里睡觉。孔子说:“腐朽的木头,不能用来雕刻;用秽土筑成的墙,是难以粉饰得好的。对宰予这种人,我为什么还责罚呢!”
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1;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2!”
今注
1 行,下孟切。
2 “于予与改是”是说:我这种改变,是由宰予引起的。这章和上章不一定是同时的话;编《论语》的人可能因为这两章都是孔子对宰予的讥议,所以把它们类列在一处。
今译
孔子说:“从前我对于一个人,听了他的话总以为他能够做到;现在我对于一个人,听了他的话,要等着看看他能不能做到。我这种对人态度上的改变,是因为宰予而引起的!”
子曰:“吾未见刚者1。”或对曰:“申枨2。”子曰:“枨也欲3;焉得刚4!”
今注
1 郑注:“刚,谓彊,志不屈挠。”
2 《史记·弟子传》:“申党,字周。”汉文翁《礼殿图》有申党;后汉王政碑:“无申棠之欲。”党、棠、枨,都因音相近而通用;亦有作“堂”字的。
3 郑注:“欲,多嗜欲。”《说文》没有“慾”字而有“欲”字。“欲,贪欲也。”《论语》里贪欲字多作“欲”。(如“克、伐、怨、欲”“公绰之不欲”等;这章这个“慾”字,可能不是原文。)
4 焉,于虔切。
今译
孔子说:“我没有见过称得起‘刚’的人。”有人对他说:“申枨就是。”孔子说:“申枨多嗜欲,哪能做得到‘刚’!”
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1。”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2!”
今注
1 《集注》:“子贡言:我所不欲人加于我之事,我亦不欲以加之于人。”刘疏用《大学》“絜矩之道”来释《经》,义同《集注》。照《集注》的讲法,经文“也”字似须改作“者”字方合语法。但马融训“加”为“陵”;子贡的话,我们似可以这样诠释:“我不愿意别人凌驾我;我也不愿意凌驾别人。”这当然亦是“絜矩之道”。不过,这样讲,则经文“诸”字实难以处置。唐写本《论语》郑注于“诸人”下说:“诸之言于;加于我者,谓加非义之事也。”郑似不从马注而以“加”训为“施”。但“非义之事”这个意思,经中所无。译文姑从郑。
2 孔子似只说子贡自己还没有做到如他所说的。
今译
子贡说:“我不愿意别人对我无理,我也不愿意对别人无理。”孔子说:“赐呀,你还没有做到这个地步呀!”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1,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2,不可得而闻也3。”
今注
1 《集注》释文章为威仪文辞,“刘疏”则以为指孔子所传授的诗、书、礼、乐而言。但我想若以文章指孔子修己、经世、济众、安人的志行讲,亦自有合处。
2 性,是指人与生俱来的天性,或生命的意义。天道,似是指世间一切非人力所能为或非常人知识所可明晓的事理讲。
3 春秋后期,已有关于性和天道的臆说,但这种臆说,乃是孔子所罕言的,所以子贡说“不可得而闻”。皇本、正平本都作“也已矣”。(子贡这话,当说于孔子去世以后。但子贡当时的意指,我们实难以十分明了。)
今译
子贡说:“老师修己安人的道理,我们得以知道;老师对于‘性命’和‘天道’的意见,我们无法知道了。”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1。
今注
1 古人学的目的在行。《中庸》:“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韩诗外传·一》:“孔子曰:‘君子有三忧:弗知,可无忧与!知而不学,可无忧与!学而不行,可无忧与!’”《荀子·儒效》篇:“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学至于行之而止矣。”“唯恐有闻”的“有”字,义同“又”。(子路的为人,有所闻便要力行,自是孔门一位有“异能”的人。)
今译
子路这个人,如果他所听见的道理还没有做到,最怕又听到什么道理。
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1?”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2。”
今注
1 孔曰:“孔文子,卫大夫孔圉;文,谥也。”
今译
子贡问道:“孔文子为什么得谥为‘文’呢?”孔子说:“孔文子敏捷而好学,又不怕向不如他的人请教:这是他得谥为‘文’的原因。”
子谓子产1:“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今注
1 孔曰:“子产,郑大夫公孙侨。”子产年长于孔子,是孔子所尊敬的人。孔子听到子产不毁乡校的故事(见《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后说:“以是观之,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鲁昭公二十年子产卒(见《左传》);孔子听闻后,流着泪说:“古之遗爱也。”
今译
孔子评论子产说:“他有四种行为合于君子之道:立身能恭谦;事君能谨敬;养民以惠爱;使民合乎义。”
子曰:“晏平仲善与人交1;久而敬之2。”
今注
1 晏平仲,齐国的大夫,姓晏,名婴;平是他的谥号。
2 敬字上,正平本、皇本都有人字。按:“人”字有没有都可通。(一个人对朋友久而敬意不衰,自然是难能可贵的事情;一个人能够长久受到朋友的尊敬,亦是自己友道不亏的证明。)但是没有“人”字较合于原始经文。(郑注:“平仲性谦让,而与人交,久久而益敬之。”郑注本应是没有“人”字的。)
今译
孔子说:“晏平仲长于和人交往;无论对多么长久的朋友,敬意总是不衰的。”
子曰:“臧文仲居蔡1,山节2藻棁3:何如其知也4!”
今注
1 臧文仲,鲁大夫臧孙辰(《左传·庄公二十八年》)。《集注》:“居,犹藏也;蔡,大龟也。”(《汉书·食货志》:元龟为“蔡”。《说文·通训定声》:“或曰,宝龟产于蔡地。亦求其说不得而为臆揣之辞。疑蔡者,契字之假借。”)
2 《集注》:“节,柱头斗栱也。”
3 “棁”音“拙”。《集注》:“藻,水草名;棁,梁上短柱也。盖为藏龟之室而刻山于节,画藻于棁也。”《左传·文公二年》:仲尼曰:“臧文仲,其不仁者三;不知者三。下展禽,废六关,妾织蒲:三不仁也;作虚器,纵逆祀,祀爰居:三不知也。”杜解“作虚器”说:“谓居蔡,山节,藻棁也。有其器而无其位,故曰虚。”孔疏:“郑玄云,节,栭也;刻之为山。棁,梁上楹也;画以藻文。蔡,谓国君之守龟;山节藻棁,天子之庙饰。皆非文仲所当有之。”按:郑以“居蔡”和“山节藻棁”为二事(《集解》所引“包注”同);朱子当因包、郑说不妥,所以把二事合一。但《集注》下一“盖”字,亦是存疑的意思。
4 知,音智。
今译
孔子说:“臧文仲保藏大龟的房子,柱头刻成山形,梁上的短柱画为藻文:做这样的事还可称为智吗!”
子张问曰:“令尹子文1,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2,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3!”“崔子弒齐君4,陈文子有马十乘5,弃而违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邦,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今注
1 令尹,楚国执政的官。子文,楚令尹斗谷于菟(见《左传·宣公四年》)。
2 已,是罢黜的意思。
3 知,音智。焉,于虔切。
4 崔子,齐大夫崔杼。(《释文》:“崔子:郑注云,鲁读崔为高;今从古。”《论衡·别通》篇:“将相长史,犹我大夫高子也;安能别之!”王充当是用《鲁论》的。陈立《句溪杂箸》:“以《左传》崔杼事证之,则《鲁论》信为误字。然下两言‘犹吾大夫崔子’,似以鲁论作高子为长。盖弒君之逆,法所必讨。高子为齐当政世臣,未闻声罪致讨,宜与崔子同恶矣。其首句自当作‘崔子’;《鲁论》涉下高子而误。”按:陈说似可取。)《说文》:“弒,臣杀君也。”齐君,指齐庄公。(崔子弒齐君的事,见《左传·襄公二十五年》。)
5 陈文子,齐大夫,名须无。(刘疏:“文子出奔,春秋经传皆无之。”)乘,实证切。
今译
子张问道:“令尹子文这个人,三次出任令尹,都没有高兴的样子;三次被免职,也没有怨恨的样子;他办移交的时候,一定把他任内的事情清清楚楚地告诉接他任的人。这种人你看怎样?”孔子说:“他是忠于职守的人。”子张说:“他是不是仁呢?”孔子说:“他智还够不上,哪能谈到仁!”
“崔杼弒了齐庄公,陈文子放弃了他所有的四十匹马,离开了齐国;到了别国,却说:‘这国的执政,也和我们的崔子一样!’便离开这个国家;到了另一国,却又说:‘这国的执政,还是和我们的崔子一样!’因又离开这个国家。这个人你看怎么样?”孔子说:“他是个洁身自好的人!”子张说:“他是不是仁呢?”孔子说:“他智还够不上,哪能谈到仁!”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1。子闻之,曰:“再,斯可矣2!”
今注
1 季文子,鲁大夫季孙行父。《释文》:“三,息暂反;又如字。”《集注》:“三去声。”(《释文》于《学而》篇“三省”的“三”亦读平去二音,但《集注》只读平声。)季文子凡事能预先多加思虑,故在当时有“三思而后行”的传言;到孔子时,或还有人称道,所以孔子得以听到。
2 再,是对“三”而说;因“三”下有“思”字,所以“再”下便不必有“思”字了。孔子所以说“再,斯可矣”,并不是批评季文子三思不对,似是孔子故意说的戏言。行事虽贵多思,但当因事而不同。有一思而即决的;有须十思百思而后得的。孔子当然明白这种道理。大概当时传说季文子故事的人或有神奇“三思”的语义,所以孔子便说了这句戏言。(唐石经“斯”作“思”;“斯”字似较合。)
今译
季文子每件事都要想过三遍才做。孔子听到这话,说:“两遍就够了!”
子曰:“寗武子1,邦有道则知2;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今注
1 寗武子,卫大夫寗俞。
2 知,音智。孔子所提及的“有道、无道”,和武子“知、愚”的事情,我们现在已难考了。(这个“愚不可及”的愚,是称赞不是取笑!)
今译
孔子说:“寗武子这个人,在国政清平的时候,他就显得聪明;在国政昏乱的时候,他就显得愚笨。他的聪明,别人可以及;他的愚笨,乃是别人所不可及的!”
子在陈曰:“归与归与1!吾党之小子,狂,简2;斐然成章3,不知所以裁之4。”
今注
1 与,音余。吴英说:“‘归与’之叹,必在鲁哀公六年,楚又不用而自楚反陈之后,自陈反卫之前也。”崔述说:“《世家》载此语于哀公三年;明年孔子如蔡;又明年如叶,反乎蔡;居蔡三岁如楚;楚昭王卒,然后孔子反乎卫。夫孔子既思归矣,乃反南辕而适蔡适楚,又四五年而始反卫;何为耶?然则此叹当在反卫之前一二年中。”
2 《集注》:“吾党小子,指门人之在鲁者;狂简,志大而略于事也。”
3 《礼记·大学》郑注:“斐,有文章貌也。”
4 《说文》:“裁,制衣也。”制衣,剪裁布帛以成衣。
今译
孔子在陈国,说:“回去吧!回去吧!我们那些年轻的弟子,志大而行简;他们的质地都很美,但不知道怎样来裁制。”
子曰:“伯夷、叔齐1,不念旧恶,怨是用希2!”
今注
1 《述而》篇有一段记子贡和孔子关于伯夷叔齐的问答:“〔子贡问:〕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述而》篇所记孔子和子贡的对话,不知和现在这章中的对话时间的先后。《史记·伯夷列传》:“孔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求仁得仁,又何怨乎!’余悲伯夷之意,睹轶诗可异焉。其传曰:‘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齐;及父卒,叔齐让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国人立其中子。于是伯夷、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盍往归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载木主号为文王、东伐纣。伯夷、叔齐叩马而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弒君:可谓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义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及饿且死、作歌,其辞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饿死于首阳山。’由此观之,怨耶、非耶?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耶?积仁、洁行如此而饿死!……”按:太史公所记,容有孔子所没有听见过的。(大概都是孔子以后积累起来的传言!)而“伯夷、叔齐不念旧恶”的事实,《史记》里却一句也没有。
2 皇疏:“此美夷齐之德也。念,识录也;旧恶,故憾也;希,少也。人若录于故憾,则怨恨更多。唯豁然忘怀;人有犯己,己不怨录之:所以与人怨少也。”邢疏:“不念旧时之恶而欲报复,故希为人所怨恨也。”按:两疏都可通;译文从皇疏。
今译
孔子说:“伯夷、叔齐,不常记人家旧时的过失,所以对人家的怨恨亦很少”。
子曰:“孰谓微生高直1?或乞醯焉2;乞诸其邻而与之。”
今注
1 孔曰:“微生,姓;名高。鲁人也。”
2 《集解》:“醯,醋也。”
今译
孔子说:“谁说微生高直?有人向他讨一点醋,他不直说自己没有,却向邻居要来给这个人。”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1;左丘明耻之2;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今注
1 足,将树切。皇疏引缪协曰:“足恭者,以恭足于人意而不合于礼度。”《集注》:“足,过也。”
2 汉以后的人以为左丘明是《左传》的作者,并且说《国语》也是他作的。(司马迁在《报任安书》里,有“左丘失明,厥有《国语》”的话。)我们现在知道:《国语》和《左传》的作者不是同一人;而《左传》的作者,亦未必是这章所说的左丘明。(“鲁君子左丘明成《左氏春秋》”,见《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
今译
孔子说:“一个人话说得好听,面貌装得伪善,态度做得过恭;这种样子,左丘明以为可耻;我也以为可耻。心里怨恨一个人,表面却对他友善;这种事情,左丘明以为可耻;我也以为可耻。”
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1!”子路曰:“愿车、马、衣、裘2,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3。”颜渊曰:“愿无伐善4;无施劳5。”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6。”
今注
1 郑注:“盍,何不也。”
2 裘,皮衣。“衣裘”,各本作“衣轻裘”;“轻”字误衍。
3 敝,意同“坏”;之,指车马衣裘;憾,意同恨。
4 伐,是自夸的意思。无伐善,意为不自己说自己的好处。
5 无施劳,意为不把烦难的事推到别人身上。(孔曰:“无施劳,不以劳事置施于人。”)
6 “老者,安之”等三句中的“之”字,分别指“老者、朋友、少者”;这三句的意思是:使老者安;使朋友信;使少者怀。(郑注:“怀,来也。”)少,诗照切,意为年幼。(少训“年幼”去声,训“不多”上声。)
今译
颜渊和子路陪侍孔子。孔子说:“你们何不各说说心里的志向!”子路说:“我愿意把我的车、马、衣、裘和朋友共同享用;就是用坏了,我也不怨恨。”颜渊说:“我希望能不矜夸自己的好处;能不把烦难的事推到别人身上。”子路说:“希望知道老师的志向。”孔子说:“我要使年老的人觉得安稳;使朋友对我信赖;使年轻的人对我怀念。”
子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1!”
今注
1 包曰:“讼,犹责也。”(讼本训“争”,引申而有“责”义。《广雅·释诂·一》:“讼,责也。”)
今译
孔子说:“算了罢!我还没有见过一个认识到自己的过失且能够自责的人!”
子曰:“十室之邑1,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2。”
今注
1 十室之邑,是指很小的一个地方。(《大戴礼·曾子制言》:“禹过十室之邑必下,为秉德之士存焉。”)
2 刘疏:“忠信者,质之至美者也。然有美质必济之以学,斯可祛其所蔽而进于知仁之道。”好,呼报切。按:“好学”,指不懈于求知而能以学修德言。
今译
孔子说:“就是一个很小的地方,也必有像我一样忠信的人;〔如果他有不及我的地方,那是因为〕他不像我那么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