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1:“是可忍也2,孰不可忍也3!”
今注
1 这里的“谓”,是“讲到……而说”或“论及……而言曰”的意思。季氏,是鲁国的三家之一。佾音逸。佾,意同行列;八佾,就是八列。据马融注,古代祭祀时的乐舞,天子八佾,诸侯六佾,卿大夫四佾,士二佾;每佾八人。季氏是鲁国大夫,应有四佾;而竟用八佾于家庙,实为僭礼。在孔子意中,一个僭礼的人对国家造成的危害很大,所以说这样的人不可容忍。
2 这个“是”字,向来注家多指“八佾舞于庭”这件事;那么,下面的“孰”字,也应该是指事而言的。但经传里的“孰、谁”指人言的为多,所以这里的“是”亦以指人—季氏—讲为较合。好在两讲都可通。
3 孰,意同谁。
今译
孔子讲到季氏在家庙中用八佾的乐舞这件事说:“这种人如果可以容忍,那还有什么人不可以容忍呢!”
三家者以雍彻1: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2。’奚取于三家之堂3!”
今注
1 三家,鲁国的仲孙(后改称孟孙)、叔孙、季孙三氏的家。这三家都是孔子时鲁国最有权势的贵族。《雍》,于容切,是《诗经·周颂》的一篇。彻,直列切,祭祀完毕时撤去祭品那一个节目。“以雍彻”:歌《雍》诗以彻祭。
2 “相维辟公;天子穆穆”是《雍》诗中的两句。相,息亮切,意同助;维,语词。辟,必亦切。包曰:“辟、公,谓诸侯及二王之后。”按:“二王之后”指夏后的杞和殷后的宋。包意盖以“辟”指凡诸侯,“公”指二王的后代。这和《诗·周颂·烈文序》以“诸侯”兼该“辟公”的意义相合,但作诗序的人未必以为诗中的“辟公”二字是分指两种诸侯讲的。郑玄的《烈文》笺则似以“百辟卿士”和“天下诸侯”分释“辟、公”。《雍》诗笺则以“百辟与诸侯”释“辟公”。显然,郑以“辟”专指在朝的卿士而以“公”通指一切诸侯。朱子的《诗集传》和《论语集注》都训“辟公”为“诸侯”,非特有《烈文》诗的序可据,当亦是《尔雅·释诂》里“辟、公”二字都训“君”的缘故。包、郑、朱三说都可用;无论哪一说,对孔子引诗的意思都不会有害。到底哪一说较对呢?这当以诗的本义来定。就《雍》诗讲,如诗中所称助祭的人包括当日在朝的卿士,则郑说似胜。而朱子的不从郑,则因他以为诗中助祭的人只指外来的诸侯。(《雍》诗首句:“有来雍雍。”)这种地方的是非,我们现在已难决定了。穆穆,形容天子安和的样子。
3 三家祭祀时,庙堂中既没有诸侯,也没有天子。孔子引《雍》诗中这两句以证明三家“以雍彻”的不合礼并且不合事实。
今译
三家彻祭时歌《雍》诗。孔子批评说:“‘相维辟公;天子穆穆。’这种情景,怎么能在三家的庙堂里见到呢!”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1!”
今注
1 这章的意思是:要兴礼乐,必以修德行仁为本;如果做不到仁,礼乐便没有意义了。《儒行》:“礼节者,仁之貌也;歌乐者,仁之和也。礼乐所以饰仁,故惟仁者能行礼乐。”
今译
孔子说:“一个不仁的人,怎么能够制礼呢!一个不仁的人,怎么能够作乐呢!”
林放问礼之本1。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2。”
今注
1 郑曰:“林放,鲁人。”
2 易,以豉切。《集注》:“易,治也。(孟子曰:‘易其田畴。’)在丧礼,‘易’则节文习熟而无哀痛惨怛之实者也;‘戚’则一于哀而文不足耳!礼贵得中;然质乃礼之本也。”
今译
林放问,行礼时最重要的原则是什么。孔子说:“你这个问题实在很有意义!在礼节上,与其偏于太奢侈,宁可偏于太俭省;在丧事上,与其过于节文习熟,宁可过于哀戚。”
子曰:“夷狄之有君1,不如诸夏之亡也2。”
今注
1 这章的夷狄、诸夏,是就文化程度来加以区分的,并不是以种族或地域来加以区分的。这章的“君”字,当指国家的政府言,并不是专指居君位的人言。
2 亡,音无。包曰:“亡,无也。”(按:凡古书中训无的“亡”,都应读为无。)孔子意中的君,代表法律和治安。文化低的国家如果有法律和治安,文化便可渐高而民生亦日以进步。文化高的国家如果没有法律和治安,则文化必日以衰落而民生亦日以凋敝。(孔子论政,最重安人!)
今译
孔子说:“文化程度低的国家如果有政府和法律,就不会像文化程度高而没有法律和治安的国家那样坏!”
季氏旅于泰山1。子谓冉有曰2:“女弗能救与3?”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4!”
今注
1 马融曰:“旅,祭名也。礼,诸侯祭山川在其封内者;今陪臣祭泰山,非礼也。”(按:陪臣,意同重臣。鲁君是周天子的臣,季氏是鲁君的臣,所以是天子的陪臣。)
2 《仲尼弟子列传》:“冉求,字子有;少孔子二十九岁。”这时冉求为季氏的家臣。
3 女,音汝。救,意同阻止。与,音余。
4 曾,义同“乃”;曾谓,“难道说”。孔子以为,泰山的神,当亦懂得礼仪而不飨非礼的祭祀。
今译
季氏去祭泰山。孔子对冉有说:“你不能阻止吗?”冉有回答说:“不能。”孔子说:“难道说泰山的神还不如林放〔那样懂礼〕吗!”
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1:其争也君子。”
今注
1 这句的意思是:射礼的升堂、下堂、饮射爵,都要揖让。按:射以争胜为事。但古人射礼重仪文,而仪文又以揖让为主。孔子举射以明君子的争,盖亦是行射礼时仪文特重的缘故。至于那些揖让节目的繁文,不是专治礼制的学者,似可不必费时去研究了。
今译
孔子说:“一个君子是不跟人争的;如果一定要说君子有争,那应是在行射礼的时候!行射礼的时候,射以前互相揖让而升堂;射完了又揖让而下堂;胜者请不胜者饮射爵,也要揖让而升降:〔射有竞胜的意思,固可叫作争;但是〕这种争可以说是君子人的争。”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1。’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2。”曰:“礼后乎3?”子曰:“起予4!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今注
1 倩,七练切;盼,普苋切;绚,呼县切。“巧笑”“美目”二句,在今《卫风·硕人》篇。“素以为绚兮”句,马融以为逸诗;《集注》则以三句全是逸诗。两说都有理。《诗·硕人传》:“倩,好口辅;盼,白黑分。”(按:口辅,口旁的面颊。《说文》:,颊也。段注:“颊者,面旁也;面旁者,颜前之两旁。古多借辅为。”)《说文》:素,白致缯也。(段注:“缯之白而细者也。致者,今之致字。郑注《杂记》曰,‘素,生帛也’。然则生帛曰素,对湅缯曰练而言。以其色白也,故为凡白之称;以‘白受采’也,故凡物之质曰素。”)马曰:“绚,文貌。”郑《论语注》:“文成章曰绚。”郑仪礼聘《礼记注》:“采成文曰绚。”按:这三句诗的意思应是:一个有美颊和秀目的女子,得素而益显文采。子夏似疑素不足为文采,所以发问。但这个“素”字,有三种义训。一是白色的衣服;一是白色的傅粉;一是朴质的风采。(朴质以为绚,就是保留最近于天然的美而不加什么装饰。这种朴质的文采,亦是审美的人所贵重的。)我们当然不能知道子夏用哪一种义训。
2 《释文》:“绘,胡对反;本又作缋,同。”郑曰:“绘,画文也。凡绘画先布众色,然后以素分布其间以成其文。喻美女虽有倩盼美质,亦须礼以成之。”(《考工记》:凡画缋之事后素功。郑注:“素,白采也。后布之,为其易渍污也。郑司农说以《论语》‘缋事后素’。”按:依郑玄这个注,则郑众即用孔子“绘事后素”的话来释《考工记》的“凡画缋之事后素功”了。但《考工记》当作于孔子以后;孔子的话,可能是根据当时画人的成语而讲的。如果“绘事后素”可以说明“素以为绚”的道理,则诗中的“素”似应看作白色的衣服或白色的化妆品才合。刘疏:“素以为绚,当是白采用为膏沐之饰,如后世所用素粉矣。”这似是一个很可用的讲法。)
3 孔子告诉子夏“绘事后素”,子夏便悟到“礼后”的意义:子夏这个“礼”字,与其说是从“素”字悟出,宁可说是从“绚”字得来的。马融和郑玄都以为“绚”有“文”的意义。“素以为绚”,即“素以为文”;后素即后文。礼主节文;古亦把礼节说作“文”。子夏因“后素”而想到“礼后”,是很自然的。“礼后”,即“成于礼”的意思。戴震《孟子字义疏证》:“素以喻其人之娴于仪容;上云巧笑倩、美目盼者,其美乃益彰:是之谓绚。”这个解释于诗的原意未必对,但以证子夏的“礼”则极合。仪容之于人,是很重要的事;亦是末事!
4 现行的《论语》版本都作“起予者商也”;汉石经没有“者”字。按:没有“者”字,则“商也”连下读,和“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句法一样。这章的文义,实极难明白!
今译
子夏问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这三句诗是什么意思?”孔子说:“画绘的工作,最后以素成文。”子夏说:“礼文是修养的最后一着吧?”孔子说:“你用这话启发了我!你是一个可以说《诗》的人!”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1,不足征也2。殷礼,吾能言之;宋3,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4;足,则吾能征之矣。”
今注
1 武王伐纣克殷后,封大禹之后于杞。杞,国名。
2 征,是取证的意思。
3 武王伐纣克殷后,封商纣的儿子武庚以续殷祀,并派管叔、蔡叔辅助他。武王死后,管叔、蔡叔和武庚作乱。周公诛武庚,杀管叔,放蔡叔;命微子开奉殷祀,国于宋。
4 《集注》:文,典籍也。郑曰,献,犹贤也。(《释》言:献,圣也。《逸周书·谥法》解:聪明叡哲曰献。)
今译
孔子说:“夏代的礼,我能够讲;可惜现在的杞国是不足取证的。殷代的礼,我能够讲;可惜现在的宋国是不足取证的。因为这两个国家都没有足够的典籍和贤人;如有,那我就可以取证了。”
子曰:“禘1,自既灌而往者2,吾不欲观之矣3!”
今注
1 《释天》:禘,大祭也。《大传》:礼,不王不禘。《祭统》:成王康王追念周公之勋劳而欲尊鲁,故赐之重祭。
2 《郊特牲》:灌用鬯臭。《祭统》:君执圭瓒灌尸。《论语义疏》引郑氏《尚书大传》注:“灌是献尸;尸已得献,乃祭酒以灌地也。”
3 孔子不欲观的原因,我们自难以臆测。
今译
孔子说:“举行禘祭时,从灌这个节目以后,我就不想看了!”
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1!”指其掌。
今注
1 示,假为视。诸,训“之于”;本这二字的合音。斯是意同“这个”的代词;因为孔子说话的时候指着自己的手掌,所以斯即指孔子的手掌言。按:孔子重人事而不重神事。他的“不知禘之说”,可以说是实话,亦可以说是托词。季路问事鬼神,他说:“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先进》)这章的话,也许有同样的意义。但以上两章,我们很难完全明白。
今译
有人问禘祭的道理。孔子说:“我不知道。知道这个道理的人,对于治天下的事情,就像看这个手掌一样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用一只手的手指〕指着他〔另一只手〕的手掌。
“祭如在”1:“祭神如神在”。子曰2:“吾不与3,祭如不祭4。”
今注
1 郑注:“祭如在,时人所存贤圣之言也;祭神如神在,恐时人不晓‘如在’之意,故为解之。”(这个郑注,见于近年出土的唐写本。丘光庭《兼明书》里亦有和郑玄相近的讲法:“祭如在者,是孔子之前相传有此言也。孔子解之曰‘祭神如神在’耳;非谓有两般鬼神也。”按:“祭神如神在”一语,或是编《论语》的人记当时知识界对“祭如在”一语所作的解释。)
2 “子曰”以下,实应自为一章;当是编者因事义相近而类列的。
3 与,意为“参与”,音预。(旧读以“吾不与祭”为句;我们现从武亿《经读考异》说,以“与”字断。)
4 如,意为“等于”。孔子的语意似难以完全明白!
今译
“祭如在”这句成语就是说:我们祭神时,虽然看不见神,但我们心里面要把神当作在那里一样。孔子说:“我自己如不参与祭礼,虽祭亦等于我没有祭。”
王孙贾问曰1:“‘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2!’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3,无所祷也。”
今注
1 王孙贾,卫大夫。
2 《说文》:媚,说也。《周语》:若是乃能媚于神。“媚于奥”,意为“媚于祭于奥的神”。灶,意同灶神。《太平御览》五百二十九引“郑注”:“宗庙及五祀之神皆祭于奥;室西南隅之奥也。夫,老妇之祭。”王孙贾引用这两句谚语,可能有这样的意思:奥虽尊而难福人;灶虽卑而易福人。(王孙贾似以灶自居。)
3 孔子这里的“天”,自是指掌管“正理”的主宰讲;孔子或即以“天”当作“正理”的名称。(《论语》中没有“理”字。《墨子》《孟子》都已用“理”字;《乐记》有“天理”一词。)
今译
王孙贾说:“‘与其讨好祭于奥的神,宁可讨好灶神!’这话你看怎么样?”孔子说:“话不能这样说!一个人如果得罪于天,在什么地方祈祷都不灵!”
子曰:“周监于二代1,郁郁乎文哉2!吾从周。”
今注
1 监借为鉴,有对照、比较的意思。二代,夏和殷。
2 皇疏:“郁郁,文章明者也。”(按:郁本古地名。于六切。《说文》:戫,有文章也。这章的“郁郁”乃“戫”的同音假借字。)
今译
孔子说:“周代和夏殷二代比较,显得文采郁郁然!我还是赞同周代的。”
子入大庙1,每事问2。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3?入大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
今注
1 大:音泰,汉石经作太。包曰:“大庙,周公庙。”
2 这“每事问”,当是指问每件不确切知道的事情;若是确切知道的事情而亦问,那就不合礼了。
3 鄹,侧留切,地名;是孔子的家乡。《说文》和《左传》字作郰。这里的“鄹人”,指孔子的父亲郰人纥。(“郰人纥”见《左传·襄公十年》;《史记》作叔梁纥。今《家语》以纥为郰大夫,不足信。)
今译
孔子进入太庙,对每件有关太庙祭典的事都要向人请教。有人说:“谁说鄹人的儿子懂得礼?他进入太庙,每件事都要问!”孔子听到这话,说:“这就是礼呀!”
子曰:“射不主皮1;为力不同科2;古之道也。”
今注
1 马曰:“言射者不但以中皮为善,亦兼取和容也。”《仪礼·乡射记》:“礼射不主皮。”注:“不主皮者,贵其容体比于礼,其节比于乐;不待中为隽也。”按:《仪礼》里所记的大射、宾射、燕射、乡射等,都是礼射,而不是习武的射。上文“必也射乎”和这里的“射不主皮”,都指礼射讲。皮,指射侯。礼射的侯,亦有不用皮的;这个“皮”字,乃包括皮侯和布侯讲。马郑解主皮,稍有不同。马以主为专主;不主皮,言不专主于中皮。郑主仪礼,似说礼射只问和容;能和容,即不中皮亦得为隽。
2 马曰:“为力,力役之事。亦有上、中、下,设三科焉;故曰不同科。”(刘疏:“为,犹效也;言效此力役之事。即孟子所云‘力役之征’也。《说文》:科,程也。《广雅·释言》:科,品也。”)按:国家征用民力,随人的体力强弱而分类,似是很合理的事情。(刘敞《七经小传》,不从马融的说法,以为“为力不同科”句乃是解释“射不主皮”句的。在意义上,刘说固可通,但就语句结构讲,则马说较为明净。因为照刘氏的意思,则经文似当作:
子曰:“古者射不主皮,为力之不同科也。”
子曰:“力不同科,故古者有射不主皮之道也。”
子曰:“古礼射不主皮,力不同科故也。”
若如现在的经文,以“力不同科”说“射不主皮”的缘故,则记《论语》的人的文理便稍显迂曲。朱子当因“为力不同科”句乃“射不主皮”句最好的解释,所以依刘说作注,而忽略了经文文理的问题。)
今译
孔子说:“礼射重和容,不以矢镝及侯为主;使人民服役,须因各人的体力而分科;这是古代的道理。”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1。子曰:“赐也,尔爱其羊2;我爱其礼!”
今注
1 去,起吕切。(《广韵》除去的去上声;离去则去声。)告,古笃切。朔是中国旧历每月的头一天。告朔,是天子把一年十二月的朔政(历书)布告于诸侯。告朔的饩羊,是每个诸侯的国家所预备的生羊以招待天子颁历的使臣的。在孔子的时代,天子既没有颁历的事情,而鲁国每年所预备的饩羊亦为空设,所以子贡想要废止这个饩羊的供给。(“告朔”的意义,异说很多。这里是根据刘台拱《论语骈枝》的说法。“告”,《经典释文》音“古笃反”;《集注》同。但《论语骈枝》主张“告读如字”,似亦合理。《颜渊》篇“忠告”的告同。)
2 爱,是吝惜(舍不得)的意思。(孔子当亦知道空设饩羊的无谓,但想到国家的政令不行,还有什么心情计较一只饩羊呢!“爱礼”的话,足见孔子“爱人”的苦心!他所以爱礼,当然以为礼教能兴,乃是“天下太平”的基础。)
今译
子贡想要把告朔的饩羊废止了。孔子说:“赐,你舍不得那个羊;我却舍不得那个礼!”
子曰:“事君尽礼1,人以为谄也2!”
今注
1 郑注:“尽礼,谓‘下公门’‘式路马’之属。”
2 谄:谄谀,谄媚。社会里常常有一些人,自己不做好事而又不喜欢别人做好事。孔子说这话,是要人明辨是非而谨守善道。(《子罕》篇:“子曰:‘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拜下,礼也;今拜乎上,泰也。虽违众,吾从下!’”)
今译
孔子说:“一个人谨敬地照着礼以事君,世人反以为这是向君上谄媚!”
定公问1:“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今注
1 定公,鲁国的国君,名宋;定是谥。定公在位十五年;孔子做鲁国的司寇,当在定公九年到十二年。
今译
定公问道:“人君要役使臣下,人臣要服事国君,应该怎样做?”孔子回答说:“君使臣须依着礼;臣事君须要忠心。”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1。”
今注
1 《关雎》,是《诗经》的首篇。乐,音洛。淫,太过的意思。这章的话,当是就音乐为说的;我们自不能用诗篇的文字来讲。“不淫不伤”,应指《关雎》的音乐能使人哀乐中节的意思。可惜古代乐谱不传,无法取证了。(《诗序》:“《关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这似是作《诗序》的人据孔子这章的话而写的;他虽然勉强嵌进“乐、淫、哀、伤”四字,未必便合孔子的意思。即使孔子是就《诗》篇的文字讲的,当亦不会像《诗序》说得那么迂回!)
今译
孔子说:“《关雎》的乐章,使人快乐而不过滥,使人悲哀而不至于伤神。”
哀公问社于宰我1。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2。’”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3。”
今注
1 《仲尼弟子列传》:“宰予,字子我。”《经文》“问社”,郑玄注本作“问主”。刘疏:“鲁论作问主;古论作问社。郑君据鲁论作问主,而义则从古论为社主。”(按:社主,社神的木主。)
2 战栗,怕惧的样子。
3 刘疏:“夫子时未反鲁,闻宰我言,因论之也。”按:孔子这三句话的意思,我们已难以明白。译文略依旧注。(包曰:“事已成不可复解说;事已遂不可复谏止;事已往不可复追究。孔子非宰我,故历言此三者,欲使慎其后。”《集注》:“宰我所对,非立社之本意;而其言已出,不可复救,故历言此以深责之,欲使谨其后也。”)
今译
哀公向宰我问社神的木主的事情。宰我回答说:“夏人用松;殷人用柏;周人用栗,意思是要‘使人民战栗’。”孔子听到这事,说:“过去的事情,我们没有法子挽回的,最好不讲!”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1!”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2;官事不摄3:焉得俭4!”曰:“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5;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6: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今注
1 管仲,春秋时齐国人,名夷吾;辅佐齐桓公,桓公因而霸诸侯。器,是度量的意思。
2 关于三归,有以下几种说法:(1)娶三姓女(《包咸说》);(2)台名(《朱熹集注说》);(3)自朝而归,其家有三处(俞樾《群经平议》说);(4)归台为藏泉布的府库(武亿《群经义证》说)。似还没有定论。
3 摄,意同兼。
4 焉,于虔切。
5 《尔雅·释宫》:“屏谓之树。”(刘疏:“案,周人屏制当是用土,故亦称萧墙。郊特牲云,台门而旅树反坫,大夫之僭礼也。注:‘言:此皆诸侯之礼也。旅,道也。屏谓之树;树所以蔽行道。管氏树塞门:塞,犹蔽也。’《杂记》:管仲旅树而反坫;贤大夫也,而难为上也。”)
6 为,于伪切。反坫,国君宴饮时放置空酒杯的地方;用土筑成,形如土堆。
今译
孔子说:“管仲的度量小得很!”有人问:“管仲节俭吗?”孔子说:“管仲有三处家;他家里的事,各有专官而不相兼职:这怎么算得上是俭!”那人又问:“那么,管仲懂礼吗?”孔子说:“国君立屏风,管仲也立屏风;国君为了两国友好而设宴会时有反坫,管仲也有反坫:管仲如果算懂礼,那还有谁不懂礼!”
子语鲁大师乐1;曰:“乐其可知也已。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2。”
今注
1 语,鱼据切;意为告语。(言语的语鱼巨切,注中不音。)大音泰;字亦作太。大师,是位置最高的乐官。“子语鲁大师乐”,是孔子对鲁国太师讲他对乐的感想。
2 郑康成曰:“始作,谓金奏。翕如,变动貌。从之,八音皆作。皦如,清别之貌。绎如,志意条达之貌。”《集解》:从读曰纵。《太平御览》引《论语》注:“纯如,感人之貌。”《周礼·乐师》注:“成,谓所奏一竟。”宋翔凤《论语发微》:“始作,是金奏。从同纵;谓纵缓之也。入门而金作;其象翕然变动。缓之而后升歌;重人声,其声纯一,故曰纯如。继以笙入;笙者有声无辞,然其声清别,故曰皦如。继以间歌;谓人声笙奏间代而作,相寻续而不断绝,故曰绎如。有此四节而后合乐,则乐以成。”按:这章论当时乐章的结构;我们现在既不能听到古乐,自不容易懂得这章的话。但宋说似可以为读者指明一个寻求解释的方向,所以我们节录在这里以备读者参考。译文从阙。(参《泰伯》篇“师挚之始”章的注。)
仪封人请见1,曰:“君子之至于斯也2,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3。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4!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5。”
今注
1 郑曰:“仪,盖卫邑。封人,官名。”(按:“盖”,含有疑义。封人,守边界的官吏。)请见、见之的见,贤遍切。
2 敦煌写本和日本古写本“斯也”有作“斯者”的;可从。
3 从,才用切。
4 丧,息浪切。《集注》以“丧”为失位去官;这恐怕不是仪封人的意思。这章的“丧”字,似乎应释为“天之将丧斯文”的丧。(郑玄释为“道德之丧亡”。)
5 木铎,是一种金口木舌的铃。郑注:“木铎,施政教时所振者。言天将命夫子使制作法度以号令于天下也。”
今译
仪邑的封人请求见孔子,说:“凡到这个地方来的君子人,我没有不见到的。”跟随孔子的弟子就让他进见孔子。封人见过孔子出来说:“你们何必为文化要丧亡而担忧呢!天下已经乱得很久了;天会让你们老师来做振兴文化的工作的。”
子谓韶1:“尽美矣;又尽善矣2。”谓武3:“尽美矣;未尽善也4。”
今注
1 郑注:“韶,舜乐也。”
2 这句的“矣”字,各本作也;钱大昕《养新录》(卷三)以为宋景祐刻本《汉书·董仲舒传》引作矣,《西汉策要》与景祐本同,当是《论语》古本。
3 郑注:“武,周武王乐。”
4 韶乐为什么尽善尽美?武乐为什么未能尽善?孔子没有明说,我们自难推测。
今译
孔子讲到韶乐时说:“美极了,又好极了。”讲到武乐时说:“美是很美了,但没有很好。”
子曰:“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1!”
今注
1 郑注:“居上不宽,则下无所容;礼主于敬、丧主于哀也。”
今译
孔子说:“在上位而没有宽容的度量;行礼时没有敬意;居丧时没有哀戚的心情:这种人还有什么可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