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为政以德1,譬如北辰2;居其所而众星共之3。”

今注

1 为政,是执行政治的事务。德,指德行;和诈术、威力相对。

2 北辰,就是天的北极。我们想象,通过地球中心连地球南北极作一直线,叫作地轴;地轴和地球的赤道圈成正交。地球以外,我们好像看到一个“日月星辰系焉”的天球;我们的地球,就在这个天球的正中间浮着,而地球的中心,亦就是我们所想象的天球的中心。从地球的两极直向太空引长地轴而假设这个引长的地轴各遇天球于一点:从地球的北极引长的地轴遇着天球的那一点是天的北极;从地球的南极引长的地轴遇着天球的那一点是天的南极。天轴即地轴的引长;天的赤道即地球赤道的放大。地球每二十四点钟自转一周;但我们住在地球上的人感觉不到地球在动,只看见在我们周围的日月星辰在动,亦可以说整个天球在动。在晴天的夜里,我们静看众星在天空旋运,可以发现越近北极的星,所循行的圆周便越小;若正在北极有一颗星,它必是完全不动的。就人类目力讲,现在的北极所在实没有星可以看见。天文学家所说的“北极星”,乃是一颗离北极最近的星,并不正在北极。因为这颗星离北极不到一度,仅凭目力,很难看出它的旋动。天文学家所以要指定它为北极星,只是取以做北极的标识;至于普通人,自亦可借以辨方正位。这颗北极星,的确给居住在北半球的人提供了很大的便利。在天的南极附近,就没有像这样的一颗星了。凡在北半球的人,都可看到北极星。它出地平线上的高度,约和观测人所在地的纬度相同。设使观测人立在赤道上,则正北地平线上那颗明星就是北极星;设使观测人立在北极,则北极星正照在他的头顶。其余情形,自容易推知。《尔雅·释天》:“北极谓之北辰。”李巡说:“北极,天心;居北方,正四时:谓之北辰。”郭注:“北极,天之中。”“天心”和“天中”,都含有不动的意义;又叫“天极”或“天枢”。这些都是异名而同实的。《朱子语类》:“南极、北极,天之枢纽;只是此处不动,如磨脐然。”

3 《释文》:“共,郑本作拱,俱勇反。”《说文通训定声》:“共,假借为宫。《论语》:‘而众星共之。’按读如‘大山宫小山’之宫。”(《尔雅·释山》注:“宫,谓围绕之。”)按:郑本共作拱。何休《公羊僖三十三年传注》:“拱,可以手对抱。”拱有围绕的意义,当由对抱的意义引申而得。

今译

孔子说:“用德行来搞政治,像天的北极,静居在它的地位而满天星斗都环绕它运行。”

子曰:“《诗》三百1,一言以蔽之2,曰‘思无邪3’!”

今注

1 《诗》就是我们现在的《诗经》。《诗经》可以说是这部书的“俗名”;这个俗名很早就有,但元以前学人的书里似没有称《诗》(或《毛诗》)为《诗经》的。汉以来传世的《诗经》有三百零五篇;可能孔子所见到的《诗》,也和现在的《诗经》一样。孔子常说“诗三百”,当是就大数来讲的。

2 这里的“蔽”,有涵盖或概括的意思。(《集注》:“蔽,犹盖也。”但就“盖”字讲,亦可有两义:一是说,诗虽有三百篇,而大意不外乎使人思想入于正;一是说,诗虽有三百篇,学得“思无邪”的道理,就可以说学得全诗最好的道理了。两说都可通。)

3 思无邪,是《鲁颂·》篇中的一句。依照《诗》序,《》篇是颂鲁僖公的诗。《郑笺》释“思无邪”说:“思遵伯禽之法,专心无复邪意也。”不管这句诗原来的意思怎样,孔子引用这句诗,应当是把它解作“用心不违于正道”(或“心里不生邪念”)的意思。

今译

孔子说:“三百篇的《诗经》,可用里边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心里没有邪念’!”

子曰:“道之以政1;齐之以刑2:民免而无耻3。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4。”

今注

1 道,音导。(皇本正平本作导,下同;《史记》《汉书》引亦多作导。)刘疏:“道如道国之道,谓教之也。礼、缁衣云:‘教之以德,教之以政。’文与此同。”(上篇马注:道,谓为之政教。)这章的“之”字,指“民”言;施政教于一国,当然就是教导这一国的人民。

2 马曰:“齐整之以刑罚。”(整齐的意思,是使所有不从政教的人从起政教来。汉《祝睦碑》:“导济以礼。”齐作济,义亦可通。济,义同益。)

3 免,是免于刑罚;意为不犯法。耻,训羞愧;意义和孟子所谓“羞恶之心”相近。

4 《集解》释“格”为“正”;《集注》释“格”为“至”。“格”,训为“正”似较好;但是如果把“格”字当作“革”字(改革、革新)讲,于义更合。革和“正”“义”相通。(黄式三《论语后案》:“格、革音义并同;〔格〕当训为革。”)孔子这章的话,是说礼治优于法治。礼治当然较合于理想;但民众善恶不齐,施行礼治,亦不能完全没有法治。良法必本于礼;礼亦可看作最合理的法。世间学人,当知礼和法本为一事。若说孔子要用礼治不用法治,亦是误解孔子!

今译

孔子说:“用政治来教导人民;用刑罚以整齐他们:这样,人民可免于刑罚,但心里没有自觉的羞愧。用德化来教导人民;用礼教以整齐他们:这样,人民非特自觉而知耻,且能改过从善。”

子曰:“吾1,十有五而志乎学2;三十而立3;四十而不惑4;五十而知天命5;六十而耳顺6;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7。”

今注

1 《说文》:“吾,我自称也。”这里的“吾”,是孔子自称。

2 有,读音和意义都同“又”。“乎”,依汉石经。正平本和《论衡·实知》篇引同石经;他本作“于”或“于”。

3 立,是能够运用所学得的道理以立身行己。

4 不惑,是不为异端、邪说所惑乱。

5 刘疏:“天命者:《说文》云:‘命,使也。’言天使己如此也。知天命者:知己为天所命,非虚生也。”按:《韩诗外传》和董仲舒都以为天的生人,是要使他顺善循理,以自贵于别的生物。刘氏据韩董二家释孔子“不知命无以为君子”的话(《论语》末章)以解这章的“知天命”,似胜局于禄命说的解释。

6 郑玄注:“耳顺,闻其言而知其微旨也。”按:郑意似以耳顺为知言。孔子曾说:“不知言,无以知人也。”可见知言是人生修养的一件要事。一个人必须心平气和才能够知言。

7 从,意同随。踰,意同越。矩,做方器的工具;引申有法度的意义。这章乃是孔子自述生平修养的成就;所谓十五、三十等数目,只是举一大数以略见先后;读者对于这些数目都不可太拘泥。

今译

孔子说:“我十五岁而立志求学;三十岁而能用学得的道理以立身行己;四十岁而能不为世俗邪说所惑乱;五十岁而知道天命;六十岁而能知言;七十岁而能随心所欲以行而不至于违犯法度。”

孟懿子1问孝。子曰:“无违2!”樊迟御3。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今注

1 孔曰:“鲁大夫仲孙何忌;懿,谥也。”(《左传·昭公七年》:“三月,公如楚。郑伯劳于师之梁;孟僖子为介,不能相仪。及楚,不能答郊劳。九月,公至自楚。孟僖子病不能相礼,乃讲学之;苟能礼者从之。及其将死也,召其大夫曰:‘礼,人之干也;无礼,无以立。吾闻将有达者曰孔丘,圣人之后也。……我若获没,必属说与何忌于夫子,使事之而学礼焉,以定其位。’故孟懿子与南宫敬叔师事仲尼。”据《左传》,则孟懿子是孔子的弟子。但《史记·仲尼弟子列传》里没有孟懿子;《论语集解》所引的孔注,亦不以孟懿子为孔子弟子。刘疏:“懿子受学圣门;及夫子仕鲁堕三都,懿子梗命,致圣人之政化不行:是实鲁之贼臣。《弟子传》不列其名;此注但云‘鲁大夫’,亦不云‘弟子’:当为此也。”按:孟懿子的梗命不堕成,实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情。刘氏的话,似可备一说。)

2 无,汉石经和《论衡》都作“毋”。“违”有“离异、背叛”的意义;又有“邪、不正”的意义。《论衡·问孔》篇:“毋违者,〔毋违〕礼也。”朱熹论语集注》:“无违,谓不背于理。”崔述说:“此章‘无违’者,即谓体亲之心,成亲之志,非有他也。”俞樾说:“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此正是教懿子从亲之令。”依情理讲,崔、俞二人的说法似较合。但孔子何不直告孟懿子以顺从父命,且又何必向樊迟以毋违礼为解呢?这实难理解。

3 《仲尼弟子列传》:“樊须,字子迟;少孔子三十六岁。”

今译

孟懿子问孝。孔子回答说:“不要违背!”樊迟替孔子御车。孔子告诉他说:“孟孙曾向我问孝;我回答说:‘不要违背!’”樊迟说:“这是什么意思呢?”孔子说:“父母在世时,做儿子的要依礼侍奉他们;父母故去了,做儿子的要依礼安葬他们、祭祀他们。”

孟武伯问孝1。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2。”

今注

1 马曰:“武伯,懿子之子、仲孙彘;武,谥也。”

2 唯,音惟。《广雅·释诂三》:“唯,独也。”马曰:“言孝子不妄为非;唯疾病然后使父母忧。”马融以为孔子这话的意思是:一个人能够做到只有生病的时候才使父母担忧,便可以算是孝了。马氏这个解释,可以说是这一章古来最好的解释;实在,这一章亦只有这个解释讲得通。(“其”,指人子讲;以前学者有以为指父母讲的,大错!)

今译

孟武伯问孝。孔子说:“一个人,如果能够使他的父母只担心他的疾病,那就可以算作孝子了!”

子游问孝1。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2。至于犬马,皆能有养3;不敬,何以别乎4!”

今注

1 《仲尼弟子列传》:“言偃,吴人,字子游;少孔子四十五岁。”

2 王引之《经传释词》:“是,谓能养:‘是’与‘只’同义。”“祇”,意同“只是”。养训供养,余亮切。

3 这句话,《集解》(后一说)和《集注》都以为是指人养犬马而言。但是有些学者认为这种说法有把人的父母比于犬马的嫌疑,所以不用。这种地方,古人好像不会有和后世一样的忌讳的。

4 别,彼列切,意为别异。

今译

子游问孝。孔子说:“现在人的孝,只是能养父母。但人们亦养犬马。如果只养而不敬,则养父母跟养犬马还有什么不同!”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1!有事,弟子服其劳2;有酒食3,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4!”

今注

1 郑注:“言和颜说色为难也。”按:孔子以为,子女对父母,应该常常和颜悦色;而人们多忽略这一点。(《内则》:“柔色以温之。”《祭法》:“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

2 刘台拱《论语骈枝》:“年幼者为弟子;年长者为先生:皆谓人子也。馔,具也。有事幼者服其劳;有酒食长者共具之:是皆子职之常,何足为孝!”(马曰:“先生,谓父兄;馔,饮食也。”按:学者多宗刘说,但马说似亦可通。)

3 食,音嗣,义同饭。

4 《说文》:“曾,词之舒也。”段注:“曾之言乃也。”

今译

子夏问孝。孔子说:“侍奉父母,难在时常保持和颜悦色!人子中年纪少的做事;年纪长的具备饮食。难道这就可以算得上孝吗!”

子曰:“吾与回言终日1;不违2,如愚。退而省其私3,亦足以发。回也不愚!”

今注

1 《仲尼弟子列传》:“颜回者,鲁人也,字子渊;少孔子三十岁。”

2 孔曰:“无所怪问于孔子之言。”(《先进》篇:“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

3 《礼记·学记》:“大学之教也,退息必有居学。”居学,当指学校中学生自修的地方。刘疏:“居学非受业之所,故言私也。”按:“私”,指弟子的自修。

今译

孔子说:“我整天对颜回讲话;他从不反问,好像是一个愚戆的人。但是我看他自修时和同学谈论,他的意见很有可以启发人的地方。他绝不愚!”

子曰:“视其所以1;观其所由;察其所安2:人焉廋哉3!人焉廋哉!”

今注

1 视、观、察:这三个字在这里似以深浅的次第为序。(《集注》:“观,比视为详矣;察,则又加详矣。”)《集注》解释“以”为“用”;这个解释似乎和下句“观其所由”的意思重复了。“所以”,似可释为做一件事的“动机”。

2 《集注》:“安,所乐也。”“视其所以”三句话,如以求学为例来讲,则:一个人求学的动机是什么?求学的方法是怎样的?学了后是否能够以他的心得为快乐?

3 焉,于虔切。廋,音搜。《集注》:“焉,何也。廋,匿也。重言以深明之。”(“焉”为句末语助,读有干切,注中不音。若训为“安”或“何”,则读于虔切,注中音出。)

今译

孔子说:“我们如果能从一个人做一件事的动机、方法和快乐度来观察他,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瞒得过我们呢!”

子曰:“温故而知新1,可以为师矣。”

今注

1 《集解》:“温,寻也。寻绎故者,又知新者,可以为师也。”皇疏:“故,谓所学已得之事也;所学已得者,则温习之不使忘失,此是月无忘其所能也。新,谓实时所学新得者也;知新,谓日知其所亡也。”“朱注”以“学能时习旧闻而每有新得”为温故而知新;义虽高而难做,恐非经意。

今译

孔子说:“温习已经学过的东西,并常求知道所没有学过的,亦就可以为人师了。”

子曰:“君子不器1。”

今注

1 《集注》:“器者,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成德之士,体无不具,故用无不周;非特为一才一艺而已。”按:《集注·申包注》;和学记“大道不器”注义亦相近。但孔子的意思或是:君子处世,当有自己的志意,不能像器物一样随人所用。

今译

孔子说:“一个君子,不能跟器物一般,随人使用!”

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1。”

今注

1 而,意同“乃”。(旧读多以“先行其言”为句。《梦溪笔谈》:先行当为句。)

今译

子贡问怎样才算一个君子。孔子说:“先把事做好,然后再来说。”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1;小人比而不周。”

今注

1 “周”“比”二字都有亲密的意思。这里孔子对举这两字说这话,两字分有好坏的含义。这乃是一时的分别。(孔曰:“忠信为周;阿党为比。”《经义述闻》:“以义合者周也;以利合者比也。”)不过我们应知道,即在孔子自己的话里,“比”字有时亦含有好的意义。(“义之与比。”)

今译

孔子说:“一个君子对人忠信而不阿党;小人只知阿党而不能忠信。”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1;思而不学则殆2。”

今注

1 《礼记·少仪》郑注:“罔,犹罔罔,无知貌。”(朱骏声以为借罔为妄。按:妄乱谬妄,亦即无知。)

2 《公羊传·襄公五年》:殆,疑。王引之以为这章和子张学干禄章的殆,都当训疑。

今译

孔子说:“勤求学问而不用心思索,那还是罔罔无所知的;只用心空想而不勤求学问,那就得不到明确的知识。”

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1!”

今注

1 《集解》:“攻,治也。”皇疏:“异端,谓杂书也。言人若不学六籍正典而杂学于诸子百家,此则为害之深。”刘疏:“下篇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集解以小道为异端。……以异端为杂书,乃汉人旧义。故郑注子夏之言小道亦以为‘如今诸子书也’。《中庸》记云,子曰,素隐行怪,后世有术焉;吾弗为之矣。素隐行怪,正是小道异端者之所为;至后世有述,而其害何可胜言:夫子故弗为以绝之也。”按:刘氏以索隐行怪为异端,似比以杂书为异端更为合理。但我以为孔子所谓“异端”,当指正常学业以外的事情讲。《论语》记“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四件事情,当然是孔子所谓异端的。对正在受业的弟子讲话,自亦可称杂书为异端。因为诵诗读书的时候,若分心于杂书,则必有废时的害处。若诗书已毕业,则多见多闻而识之,亦是求知的正途;杂书有时乃是很有益的东西,孔子有时亦引用古志。我想,孔子说这话,不过告诫弟子于受业时期,不要分心于外务罢了;所谓害,亦只是指荒时废业言。我们看樊迟请学稼而孔子答以吾不如老农;子路问事鬼神而孔子答以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这都是孔子恐怕他们用心于外务而害正业,所以不正答所问。子贡方人,孔子亦有微词;这当是由于任意评人,于自己的德业并没有益处,所以亦可看作外务。至于“女与回也孰愈”的问话,出自老师,当是为探测弟子的进境而作的。《集注》以杨墨为异端的例子,未必合于孔子的意思。设使孔子生在孟子的时代,他要怎样拒杨、墨,恐亦是问题。这章自来异说纷纭:“攻”有攻治、攻击两义;“已”于语词外又有“止”义。焦循《论语补疏》倒有一段可取的意思:“《韩诗外传》云,别殊类使不相害;序异端使不相悖。盖异端者,各为一端,彼此互异;惟执持不能通则悖,悖则害矣。有以攻治之,即所谓序异端也。斯害也已,所谓使不相悖也。”焦氏这个说法,虽未必和本章的经旨相合,但设使孔子生于今天,当亦会赞成焦氏这个意见的。为开拓读者心胸起见,我们把焦说节录在这里。译文则仍用我个人的意见。

今译

孔子说:“一个人于修业时而分心于外务,那是有害的。”

子曰:“由,诲女知之乎1?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今注

1 《仲尼弟子列传》:“仲由,字子路,卞人也;少孔子九岁。”《说文》:“诲,晓教也。”女音汝。(古书中凡是将女字讲作“你”的,都音汝。)意同现在的“你”。

今译

孔子说:“由,我教你的,你都能知道吗?你知道的,你就以为‘知道’;你不知道的,你就以为‘不知道’:这就是真正的‘知道’!”

子张学干禄1。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2;多见阙殆3,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4:禄在其中矣!”

今注

1 《仲尼弟子列传》:“颛孙师,陈人,字子张;少孔子四十八岁。”郑曰:“干,求也;禄,禄位。”

2 包曰:“尤,过也。”

3 殆,意同疑。

4 行,下孟反。

今译

子张要学干求禄位的方法。孔子说:“多听人家的话,而把可疑的地方撇去;就是那些不可疑的地方,也得很谨慎地去讲:这样,错误就少了。多看人家行事,而把可疑的地方撇去;就是那些不可疑的地方,也得很谨慎地去做:这样,就不致有很多的悔恨了。说话很少出错;做事很少有可悔恨的地方:到了这个地步,禄位自然就来了!”

哀公问曰1:“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2,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今注

1 哀公,鲁国的国君。(孔子是鲁人,所以“哀公”上面没有加“鲁”字。)

2 举,是举用起来的意思。直,本是正直的意思,这里是指正直的人。错,古义同于今所谓“镀金”,已不用;这里借用为“措”字,意为“安置”。枉,本是邪曲的意思,这里是指邪曲的人。

今译

哀公问道:“怎样做人民才能悦服?”孔子回答说:“把正直的人选拔出来安置在枉邪的人上面,人民便悦服了;把枉邪的人安置在正直的人上面,人民便不悦服了。”

季康子问1:“使民敬、忠以劝2,如之何?”子曰:“临之以庄,则敬;孝慈3,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

今注

1 季康子,鲁卿季孙肥;康是谥。

2 以,或训为“而”;或训为“与”,两训都可通。劝,是劝勉;这里有自己奋勉的意思。

3 慈,意同爱。

今译

季康子问道:“怎么样才能使人民诚敬、忠心,并且自己奋勉?”孔子说:“在上位的人对人民能够庄重,人民便能诚敬;在上位的人能够孝亲慈幼,人民便能忠心;在上位的人能够举用好人而教导才质差一点的人,人民便能自己奋勉。”

或谓孔子曰1:“子奚不为政2?”子曰:“书云:‘孝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3,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

今注

1 或,意同“有”。(“或”,即“或人”。这里因为记的人不知道这个说话人的名字,或认为他的名字没有记下来的必要,所以用个“或”字。)

2 奚,意同“何”,是“为什么”的意思。

3 孝于惟孝,是孝于父母;“友于兄弟”,是善意对待兄弟;“施于有政”,是以孝、友的道理传布到政治上。这里的“孝于惟孝;友于兄弟”两句,自当是孔子所引书经的话。至于“施于有政”句,因为前二句用“于”而这一句也用“于”,我们只好认为这是孔子的话。从前许多学者以这句为引用书中的话,当是误信“伪古文”的缘故。可惜孔子所引的书篇现在已经亡佚了,我们没有方法可以证明这点!(现在《尚书》中的《君陈》篇有:“王若曰:君陈!惟尔令德孝恭;惟孝友于兄弟,克施有政。”但现在的《君陈》篇是伪古文。作伪的人错用《论语》,反使后人误读《论语》。幸有这个“于”字,使我们得以看出作伪的痕迹。)

今译

有人对孔子说:“你为什么不从政呢?”孔子说:“书上曾说:‘一个人要孝顺于父母,友爱于兄弟。’把孝友的道理传布到当政者,亦就是从政!要怎样才算是从政呢?”

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小车无1:其何以行之哉!”

今注

1 《说文》:“,大车辕端持衡者。,车辕端持衡者。”郑注:“,穿辕端着之;,因辕端着之。车待而行,犹人之行不可无信也。”《论语》的“”,即《说文》的“”。合许郑的解释,我们可以知道为连接辕和衡的关键。辕着于车,使车得以牵而行;衡则加于辕的前头,所以控制牛或马的。(衡,亦名为軶,字亦作轭;亦作戹、作厄。)设使没有使轭辕可以连合,则车必不能行。但有关的制作,我们已无法详细知道了。《释文》:“,五兮反;字林五支反。,五忽反,又音月。”(的得名,似是由于车行时本身所发出的声音。“”“”为双声字;我们虽不能从字音上得知它们不同的形式,却可想到它们相同的功用。)

今译

孔子说:“一个人如果说话没有诚信,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可以信任他。如果大车没有,小车没有,怎么能行呢!”

子张问:“十世可知也1?”子曰:“殷因于夏礼2;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今注

1 这里的“也”意同“耶”,是疑问语词。《集注》:“子张问,自此以后,十世之事,可前知乎?”

2 因,是因袭的意思。孔子的时代,社会变迁很慢,所以孔子会有这一段议论;设使孔子生于现代,或许他不会这样说。

今译

子张问:“从今以后到十代的事情,我们可以知道吗?”孔子说:“殷代因袭夏代的礼;我们用殷礼比较夏礼,这中间或增或减,我们可以知道。周代因袭殷代的礼;我们用周礼比较殷礼,这中间或增或减,我们可以知道。将来接上周代的,就是满上一百代,我们也是可以推出来的。”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1。见义不为,无勇也2。”

今注

1 郑曰:“人神曰鬼。非其祖考而祭之者,是谄求福。”

2 前句是评一不当做而做的事;后句是评一当做而不做的事:这章两句,从意义上讲,实在应当各自为一章。

今译

孔子说:“不是我们的祖先而我们去祭他,这是可鄙的谄媚。遇到道义上应该做的事而不去做,这是可耻的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