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文化复兴运动推行委员会”所计划出版的“古籍今注今译丛刊”第一批里面列有《论语》。由于受到陈百年先生和王云五先生的鼓励,我于六年前便答应负责这部书的编纂。
我最初的目的,是要用最浅显的注释作一部《论语》读本。后来想起,《论语》乃是两千多年来我们中国每个读书人必读的书;现在我们所有的书铺,差不多都有这部书的通俗注本;因此,我改变最初的目的:我要把这部书的读者的悟解力设想得高一点。这可分两层来说:一、我这部书的注释,乃是为对古代经典已略知门径而且有相当的思辨力的人而作的;二、我这部书的注释,于文字训诂外,对思想史有关的典故,亦择要引述。这样一个主张或不致和“中华文化复兴运动推行委员会”所计划的丛刊的旨趣相违背吧!
二十多年前,当我初在台湾大学讲授《论语》时,我以为《论语》这部书,从汉代以来经过许多学者的训释,需要我们作新解的地方当不会多。但讲授不久,即觉得现在通行的注本,没有把旧时许多误解匡正,而旧时若干通达的义训,反而废置不用;至于《论语》经文应重行订定的地方,似亦不少:这使我有重新校注《论语》的志虑。十年前我接受“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所设置的“胡适纪念讲座”,亦是为了完成这件事情。我所写的《论语》讲稿,本以《论语校注》为名;现在这部书里的“今注”,可以说是节录《论语校注》而成的。
这部《论语今注今译》的初稿,是由台大中文系讲师宋淑萍女士代我编撰的;我只略作更改。最后的清稿,则是由张菊英女士所校缮的;间亦有需要斟酌损益的地方。这两位的赞助,我是十分感谢的。
一九五八年我草成《〈论语〉里几处衍文的测议》时,曾蒙胡适之先生予以严格的批评。现在胡先生过世已十余年,这部《论语新注》已不能得到他的教正,我心里难免惆怅。
俞大维先生知道我从事《论语》的注释,便将他所有而我所没有的关于《论语》的书给了我,并且提示若干对于写作这书的意见。我生平在学问上受到他的益处,自不止在《论语》;但即就《论语》讲,我亦有一个难以忘记的故事。往昔同在柏林时,有一天他对我说,《论语·阳货》篇的“匏瓜”,以讲作星名为合:匏瓜记于《史记·天官书》;周诗已有箕斗,春秋时当已有匏瓜的星名了。我虽在大学时即知道皇疏有星名的“一通”,但只当异闻。现在听到俞君的话,觉得“择善而从”的重要。这件事严重影响了我后来读书时对先哲学说取舍的态度,所以五十余年来仍未忘记。
近几年来,吴大猷先生每次从美回来,一见面必问起我的《论语》。他平常写作的敏捷,是我所衷心敬服的;他关心我《论语》的工作,对我自然是极恳挚的劝勉。张菊英女士于今年春天和我结婚以后,于烦劳的家务外,又帮我阅读校样,使这书得以免去好几处严重的错误,这是我所特别感激的。
毛子水
一九七五年十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