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都人士

这是旧都人士于东迁乱离之后,怀念旧都之诗。

彼都:指西周旧都之镐京。 周:旧都。 望:盼望。 彼都  人士,狐裘黄黄。其容不改,出言有章。行归于周  ,万民所望  。

今译

那旧都的人士,穿着黄黄的狐裘。他们的容止,都很正常,他们的言谈,都很文雅。赶快回到旧都吧,这是成千上万的人们所盼望的。

臺笠:臺,夫须也,即莎草。臺笠者,以夫须草所制之笠帽也。缁撮:缁,音兹。撮,音错。缁布之冠也。冠小仅可撮其髻,故曰缁撮。 绸直如发:言其发之美,如绸而直也。 说:同“悦”。 彼都人士,臺笠缁撮  。彼君子女,绸直如发  。我不见兮,我心不说  。

今译

旧都的人士,戴着夫须制的笠帽,戴着黑色的布冠。旧都的女子,头发之美,好像绸子一样的柔细而且直。可惜我已经多时没有看见了,我的心真是难过啊!

充耳:以玉塞耳也。琇:音秀,美石也。实:塞于耳也。 尹:尹氏,周之旧姻之姓也。吉:读姞,亦周之旧姻之姓也。 苑结:郁结,心中不畅快也。 彼都人士,充耳琇实  。彼君子女,谓之尹吉  。我不见兮,我心苑结  。

今译

旧都的人士,以琇玉塞于耳上。贵家的女子,有名的是尹氏姞氏。可惜我已经多时没有看见了,我的心郁闷得很啊!

厉:裂帛也。 虿:音差,螫人之虫,行时即曲举其尾。 迈:行也。 彼都人士,垂带而厉  。彼君子女,卷发如虿  。我不见兮,言从之迈  。

今译

旧都的人士,垂着帛制的大带。贵家的女子,头发卷着,好像曲举其尾的虿虫一样。可惜我已经多时没有看见了,如果能看见,我就要跟着她走了。

盱:音吁,张目远望也。 匪伊垂之,带则有余。匪伊卷之,发则有 [1]。我不见兮,云何盱  矣。

今译

她的带子,不是故意下垂的,乃是自然地垂下。她的头发,不是故意卷曲的,乃是自然地扬起。可惜我已经多时不能看见了,叫我如何能不张目远望呢?

(二)采绿

这是妇人思其丈夫之诗。

终朝:自旦至食时,曰终朝。绿:王刍也,易得之菜也。 盈:满也。匊:两手曰匊,因思其君子,无心采绿,故不盈一匊也。 薄、言:皆语词。 终朝采绿  ,不盈一匊  。予发曲局,薄言归沐  。

今译

采了一大早晨的绿菜,没有采满一捧。糟了,我的头发乱蓬蓬的,赶快回家洗一下子吧,好等着我的君子归来。

蓝:染色之植物也。 襜:音搀,农妇到田中采物,常将衣之下部折起,以手提之,或以带系于腰部,形成一个包形,可以盛物,就是襜。 詹:同“瞻”,见也。 终朝采蓝  ,不盈一襜  。五日为期,六日不詹  。

今译

采了一大早晨的蓝草,没有采满一襜。他临走的时候,说是五天就可以回来,可是已经六天了还不见回来。

纶:作动词用,结绳也。 之子于狩,言 [2]其弓。之子于钓,言纶  之绳。

今译

君子若是打猎,我就为你盛弓。君子若是钓鱼,我就为你结绳。

(此章乃妇人思其君子归来后,相与共同生活之构想。)

薄、言:皆语词。观:多也。 其钓维何?维鲂及 [3]。维鲂及 ,薄言观  者。

今译

他钓些什么鱼呢?有鲂鱼,有鲢鱼。他钓了很多很多,我要去看一看。

(三)黍苗

这是赞美召穆公营建谢邑成功之诗。

芃芃:音彭,长大的样子。 膏:润泽也,作动词用。 悠悠:远行也。 召伯:召穆公虎也。劳:慰劳。 芃芃  黍苗,阴雨膏  之。悠悠  南行,召伯劳  之。

今译

长大的黍苗,有阴雨加以润泽。悠远的南行,有召伯予以慰劳。

任:以肩负物。辇:音捻,以人挽车。 行:役事工作。集:工作完成。 盖:语词。 我任我辇  ,我车我牛。我行既集  ,盖  云归哉。

今译

营建工作,积极进行,我们又是背负,又是手挽,又是车运,又是牛拉,所以任务很快便完成了。任务既经完成,我们大概就可以回家了。

徒:徒步而行者。御:驾车。 师、旅:乃工作进行时之编制,五百人是一个旅,五个旅是一个师。 我徒我御  ,我师我旅  。我行既集,盖云归处。

今译

我们有步行的,有驾车的,参加工作的人,加以编制,有成师成旅之多。所以我们的任务,很快便完成了。任务既然完成,大概就可以回家安居了。

(此章言动员人力之众。)

肃肃:急遽的积极的样子。谢:地名,在今河南省信阳市。 肃肃谢功  ,召伯营之。烈烈征师,召伯成之。

今译

在谢邑积极进行的工作,是召伯所经营的。浩浩荡荡的劳动阵容,是召伯所组织成就的。

原隰:高平曰原,低湿曰隰。平:平治。 王:指周宣王。 原隰既平  ,泉流既清。召伯有成,王  心则宁。

今译

原隰都已经平治了,泉流也都疏导清了。召伯完成了谢邑兴建的工作,于是乎宣王之心因之而安宁了。

(四)隰桑

这是男女在桑间幽会之诗。

阿:美盛的样子。有阿,即阿然也。 有难:有傩,读挪,即有那,长美的样子。阿傩二字连用,与“阿那”“阿傩”“阿难”“猗那”,都是形容物之柔美者。此章则分用,故曰有阿、有难,其实为同一意义也。 隰桑有阿  ,其叶有难  。既见君子,其乐如何!

今译

隰地的桑树,多么柔美啊!它的叶子多么茂盛啊!既然见了君子,真是无法形容的快乐啊!

沃:光泽而肥美的。有沃,即沃然也。 隰桑有阿,其叶有沃  。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今译

隰地的桑树,多么柔美啊!它的叶子多么有光泽啊!既然见了君子,怎么能不快乐啊!

幽:读邀,茂盛的样子。 德音孔胶:德音,感情,爱情。孔,极也。胶,融合,结合,坚实。 隰桑有阿,其叶有幽  。既见君子,德音孔胶  。

今译

隰地的桑树,多么柔美啊!它的叶子多么茂盛啊!既然见了君子,我们的爱情便极其牢固了。

遐不:何不也。 心乎爱矣,遐不  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今译

我的心深深爱上了他,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告诉他呢?满心的爱,藏在心窝里,什么时候能忘掉呢?

(五)白华

这是女子怨男人无良心之诗。

白华:野麻,渍之使柔韧,其纤维可以织布。菅:音奸,白华沤之成为菅,可作刷子或织屦之用。 远:远离。 俾:使也。 白华菅  兮,白茅束兮。之子之远  ,俾  我独兮。

今译

白华浸之而成菅了,还有白茅把它束起来,可见草木尚相依而相成,何况我们是夫妇?现在你远远地离开我了,使我成为一个孤独的人了。

英英:云盛的样子,云气上升的样子,同“泱泱”。 露:作动词用,润泽之也。 天步:命道,时运。 犹:如也,胜也。 英英  白云,露  彼菅茅。天步  艰难,之子不犹  。

今译

英英的白云,尚能润泽那些菅茅。我的命太苦了,遇见了你,你简直连那白云还不如。

滮池:滮,音标,水名,丰水在西,鄗水在东,滮水在鄗西,正在丰镐之间,水皆北流。 浸:灌溉也。 啸歌:长叹而歌。 硕人:指其丈夫。 滮池  北流,浸  彼稻田。啸歌  伤怀,念彼硕人  。

今译

滮水向北而流,灌溉了那些稻田,可见稻田还有滮池的浸润。而我呢?沾不到一点的浸润。想起硕人,使我不由得悲歌伤怀!

樵:采樵。桑薪:桑之善者。 卬:音昂,我也。烘:烧。煁:音神,行炷,可燎而不可烹饪。 樵彼桑薪  ,卬烘于煁  。维彼硕人,实劳我心!

今译

采到了桑薪,而烧之于行炷,不可以烹饪,多么可惜啊!就好比我满心的热情,而遇到了无情的你!想起硕人,实在使我伤心啊!

懆懆:音草,忧伤的样子。 视:同“示”,表示。迈迈:远而离之。 鼓钟于宫,声闻于外。念子懆懆  ,视我迈迈  。

今译

在房子里面击钟,钟声就传闻于外面。我在家里面想念你,想得愁懆长叹。而你呢?却冷淡疏远,好像是不闻不知似的。

鹙:音秋,秃鹙也。梁:鱼梁也。鹙鹤皆以鱼为食,然鹙为恶鸟。 有鹤在林:鹤为善鸟,今鹙在鱼梁,可以得鱼而饱食,鹤反而在林中无鱼之地,无鱼可食,则饥矣。这是比喻淑女之被弃,而其夫别有新欢也。 有鹙在梁  ,有鹤在林  。维彼硕人,实劳我心!

今译

鹙在鱼梁,得鱼而食则常饱。鹤在林中,无鱼可食则常饿。想起硕人,实在使我伤心啊!

戢:敛也。 鸳鸯在梁,戢  其左翼。之子无良,二三其德。

今译

成对的鸳鸯,它们各自敛其左翼,以便于互相偎依。你太没有良心了,对于我,竟然如此之三心二意!

扁:低卑的。 疷:音奇,病也。 有扁  斯石,履之卑兮。之子之远,俾我疷  兮。

今译

履足于扁低的石头之上,履之者,也就卑了。你现在抛弃了我,而另结新欢,岂不是自履于扁石之上吗?你也跟着低卑了。想起了你,实在使我病痛啊!

(六)绵蛮

这是行役者感激帅臣优待之诗。

绵蛮:文采缛密的样子。 阿:曲阿也。 后车:副车也。 谓:告也。 绵蛮  黄鸟,止于丘阿  。道之云远,我劳如何!饮之食之,教之诲之。命彼后车  ,谓  之载之。

今译

文采缛密的黄鸟,栖止于丘曲之处。我奉命行役,道路很是遥远,我是多么劳苦啊!幸而领队的人,很是慈祥,一路之上,他赐我以饮食,给我以教诲。当我走不动的时候,他又叫我坐在后边的副车上。

惮:害怕。 趋:奔跑。 绵蛮黄鸟,止于丘隅。岂敢惮  行?畏不能趋  。饮之食之,教之诲之。命彼后车,谓之载之。

今译

那文采缛密的黄鸟,栖止于丘隅之处。我岂敢惮于行役?怕的是跑不快啊。幸而领队的人,很是慈祥,一路之上,他赐我以饮食,给我以教诲。当我走不动的时候,他又叫我坐在后边的副车上。

极:目的地,最后之目标。 绵蛮黄鸟,止于丘侧。岂敢惮行?畏不能极  。饮之食之,教之诲之。命彼后车,谓之载之。

今译

那文采缛密的黄鸟,栖止于丘侧之处。我岂敢惮于行役?怕的是走不到目的地。幸而领队的人,很是慈祥,一路之上,他赐我以饮食,给我以教诲。当我走不动的时候,他又叫我坐在后边的副车上。

(七)瓠叶

这是宴饮之诗。

幡幡:音番,飘动的样子。瓠:蔬类植物。 亨:同“烹”。 言:语词。 幡幡瓠  叶,采之亨  之。君子有酒,酌言  尝之。

今译

飘动的瓠叶,可以采而烹之,以为佐酒之用。君子有酒,酌一杯尝尝吧。

斯:语词。首:头。 炮:音庖,带皮毛以泥涂之,而后烧之。燔:音繁,以火烧之。 献:主人敬客人之酒也。 有兔斯首  ,炮之燔之  。君子有酒,酌言献  之。

今译

把兔子一头用泥涂裹之后,连毛带皮而烧之,其味甚美。君子有酒,酌一杯敬客吧。

炙:音质,烤也。 酢:音做,客人以酒回敬主人。 有兔斯首,燔之炙  之。君子有酒,酌言酢  之。

今译

把兔子一头,用火烤之,其味甚美。君子有酒,酌一杯来回敬主人吧。

酬:主人又以酒敬客人也。 有兔斯首,燔之炮之。君子有酒,酌言酬  之。

今译

把兔子一头用泥裹之,连毛带皮而烧之,其味甚美。君子有酒,再酌一杯敬敬客人吧。

(八)渐渐之石

这是东征之士怨行役之苦之诗。

渐渐:同“崭崭”,高峻的样子。 不皇:同“不遑”,即不暇。朝:音招,早晨。 渐渐  之石,维其高矣。山川悠远,维其劳矣。武人东征,不皇朝  矣。

今译

渐渐的石山,真是高峻啊。悠远的山川跋涉,真是劳苦啊。武人奉命东征,没有一朝的闲暇啊。

卒:读翠,即崔巍,高峻的样子。 没:尽头。 出:脱出。 渐渐之石,维其卒  矣。山川悠远,曷其没  矣。武人东征,不皇出  矣。

今译

渐渐的石山,真是高峻啊。悠远的山川跋涉,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啊。武人奉命东征,不要想能够退脱啊。

白蹢:蹢,蹄也。平常猪在栏中,蹄子经常在泥中浸渍,故成为黑色,现在涉水了,所以露出白蹄子了。 烝:众也。涉波:渡水也。 月离于毕:离,同“罹”,遭也。毕,星名。月罹于毕星,乃是下大雨之兆。 滂沱:大雨。 有豕白蹢  ,烝涉波  矣。月离于毕  ,俾滂沱  矣。武人东征,不皇他矣。

今译

猪都露出了白蹄子,是因为它们涉水了。月儿罹于毕星,乃是下大雨的征兆。唉,武人奉命东征,还顾什么大雨不大雨呢?

(九)苕之华

这是伤叹周室衰乱,人民饥饿之诗。

苕:音条,陵苕也,即紫葳,蔓生,附于乔木之上,其花黄赤色,亦名凌霄。诗人自以身逢周室之衰,如苕附物而生,不免凋谢,故以为比,而自言其心之忧伤也。 芸:极黄而将趋于凋谢也。 苕  之华,芸  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

今译

凌霄之花,芸然而黄了。我看见王室的凋零,内心的忧愁,真是伤痛啊!

苕之华,其叶青青。知我如此,不如无生!

今译

凌霄之花,它的叶子青青而茂盛。早知道我现在如此之苦痛,真不如根本不生我才好啊!

牂羊:牂,音臧,牝羊也。坟首:大头也,羊瘦则身细,故只显其头大也。 罶:音柳,捕鱼之笱器也,笱中只映照三星之光,言已无鱼也。 牂羊坟首  ,三星在罶  ,人可以食,鲜可以饱。

今译

饥馑之世,羊也瘦了,只显其头大;鱼也被吃光了,笱中已无鱼,只映出三星之光了。人们即使勉强有点东西吃,也很少有能够吃饱的。

(十)何草不黄

这是行役者怨伤之诗。

黄:草木败落而黄也。 将:行役。 经营:劳碌奔波。不是经济意味之经营。 何草不黄  ?何日不行?何人不将  ?经营  四方。

今译

哪些草不终于黄落?哪些天不是在行进?哪个人不是在从征?碌碌忙忙,奔波于四方。

玄:黑色。 矜:同“鳏”,无妻室之单身汉也。虽本来有妻室之人,因为从征,不得归家,所以也等于是单身汉了。 民:人也。《诗经》上有许多“民”字,都是指“人类”的人,而不是“民众”的民。 何草不玄  ?何人不矜  ?哀我征夫,独为匪民  ?

今译

哪些草不是变成黑色了?哪些人不是变成单身汉了?可悲哀得很啊,我们这些征夫们偏偏不被当人看。

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哀我征夫,朝夕不暇。

今译

我们既不是兕兽,又不是老虎,却天天奔跑于旷野之中。可哀哉,我们这些征夫从早到晚没有片刻休息的空暇啊!

芃:音蓬,茂盛的样子。 幽草:深草。 有栈:栈,车高的样子。有栈,即栈然也。 周道:大路也。 有芃  者狐,率彼幽草  。有栈  之车,行彼周道  。

今译

那肥大的狐,往来于深草之中;那高大的车,行走于大道之上。我们这些征夫,和野狐是相差不多的了。

[1] :扬起也。

[2]言:语词。 :音畅,盛弓之囊也。

[3]鲂:音房,扁身细鳞,又名鳊鱼。 :音叙,即鲢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