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义》篇发明祭祀的行为并非单纯出于迷信,本篇亦从这个观点出发,说明崇拜鬼神之事,只是孝心的表现而已。孝心则是博大深厚而持久的情感。人能饮水思源,不致忘恩负义,则不仅爱及生者,且将及于死者以至于供人生存的大自然,于是设为鬼神的名义。儒者重视这种孝心,遂并重视祭祀。本篇顺此宗旨,自祭前的斋戒、祭日的仪节,一一加以现实意义的解释。篇末虽亦附着一些不相干的简策,但《礼记》各篇皆是如此。

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1,莫重于祭。夫祭者,非物自外至者也,自中出生于心也;心怵而奉之以礼2。是故,唯贤者能尽祭之义。

今注

1 五经,郑注:为“吉、凶、宾、军、嘉”五礼,祭属于吉礼,居首。

2 《汉书·韦贤传》,韦玄成等七十人的奏疏引此语,但作“祭非自外至者也,由中出,生于心也”。心怵,犹如《祭义》所言怵惕。

今译

管理人们的生活,没有比礼更要紧的。平常的礼有五种,但没有比祭祀更重要的。所谓祭祀,并不是外面有什么东西使人那样做,而是出自人们内心;内心有所感念,而表现于行为便是祭祀了。因此,唯有内心真诚的贤者,才能完全了解祭祀的意义。<

贤者之祭也,必受其福。非世所谓福也。福者,备也1;备者,百顺之名也。无所不顺者,谓之备。言:内尽于己,而外顺于道也。忠臣以事其君,孝子以事其亲,其本一也2。上则顺于鬼神,外则顺于君长,内则以孝于亲。如此之谓备。唯贤者能备,能备然后能祭。是故,贤者之祭也:致其诚信与其忠敬,奉之以物,道之以礼3,安之以乐,参之以时。明荐之而已矣,不求其为4。此孝子之心也。

今注

1 福,备,古音相近,故用以互训。

2 其本一也,皆由“顺”而来。

3 道,陆德明读为“导”,陆奎勋云:道,是“行”的意思。

4 明荐,郑注:“明”为“洁”。斋戒沐浴,亲视涤溉,而后奉献,是明荐。不求其为,《郊特牲》云:“祭祀不祈”,则不是为着有求而祭了。

今译

智慧高超的人举祭,必然受“福”,但这个“福”,可不是世人所称的“福”。因为“福”的本义是“备”,“备”是百顺的总名,无所不顺就叫作“备”。那意思是说:在内竭尽自己的心,在外顺从天理人情。忠臣顺这情理为国君服务,孝子顺这情理来孝敬父母,忠与孝,都是由这“顺”字出发。对于形而上的,则顺从着鬼神;对于一般社会,则顺从着君长;对于家庭,则孝敬父母。无所不顺,这才叫作“备”,唯有贤者才能做到这样完备的地步。能如此完备,然后才能做到必然受“福”的祭。所以,贤者之祭,必极其诚信与忠敬,奉以礼物,行其典礼,安以声乐,稽以时令,用纯洁的心进行,绝没有其他的要求。这才是祭祀中所谓“孝子”的精神。

祭者,所以追养继孝也。孝者,畜也1。顺于道不逆于伦,是之谓畜。是故,孝子之事亲也,有三道焉:生则养,没则丧,丧毕则祭。养则观其顺也,丧则观其哀也,祭则观其敬而时2也。尽此三道者,孝子之行也。

今注

1 孔颖达引《孝经援神契》云:庶人孝曰畜,似与此处训义不合。郭嵩焘据《说文》谓畜,蓄积。盖敬养时久,蓄积于心,故能顺于道而不逆于伦。

2 时,不数不疏,依时举祭。

今译

祭的行为,是用以补足生前未尽的供养而延长奉侍父母的时间。所以“孝”就是畜,是蓄积下来的敬养父母的行为习惯。顺从人理而不悖人伦,这就叫作“畜”。所以孝子之奉侍父母,有三个原则:父母活着时要供养,死了时要服丧,丧期完毕要祭祀。供养时要看他顺从与否,服丧时要看他哀伤与否,祭祀则要看他诚敬和按时与否。这三个原则,都是孝子的行为。

既内自尽,又外求助,昏礼是也。故国君取夫人之辞曰1:请君之玉女,与寡人共有敝邑,事宗庙社稷。此求助之本也。夫祭也者,必夫妇亲之,所以备内外之官也;官备则具备。水草之菹,陆产之醢,小物备矣;三牲之俎,八簋之实,美物备矣;昆虫之异,草木之实,阴阳之物备矣2。凡天之所生,地之所长,苟可荐者,莫不咸在,示尽物也。外则尽物,内则尽志,此祭之心也。是故,天子亲耕于南郊,以共齐盛;王后蚕于北郊,以共纯服3。诸侯耕于东郊,亦以共齐盛;夫人蚕于北郊,以共冕服。天子诸侯非莫耕也,王后夫人非莫蚕也,身致其诚信,诚信之谓尽,尽之谓敬,敬尽然后可以事神明,此祭之道也。

今注

1 取,作“娶”字讲。

2 美物,阴阳之物,已详《郊特牲》注。

3 以共齐盛,以共纯服,两“共”字皆作“供”字解。下文同

今译

在内既已尽心尽意,在外还要求助于异姓之人,则是婚礼了。所以国君娶夫人之辞,必须说:“请君之玉女,与寡人共有敝邑,奉侍宗庙社稷。”这些事就是求助的目的。因为祭祀必须夫妇同行,这样才算内外的职分都齐全了。职分齐全则供祭的物品才齐全。水产的腌菜,陆产的酱菜,这些小物齐全了;牛、羊、豕三碗荤的,八碟素的,这些美物也齐全了;此外还备有可食的昆虫和时鲜的水果,则阴阳之物也齐全了。像这样,把天之所生和地之所长的东西,凡是可以奉献的,全都陈设出来,就表示竭尽可能了。在外面已竭尽可能,在心里又竭尽诚敬,这才算祭祀用心了。所以天子要亲耕于南郊以供应祭祀用的饭食,王后要亲自养蚕于北郊以供应祭祀用的礼服。诸侯要亲耕于东郊以供饭食,他的夫人也要亲自养蚕于北郊以供祭服。天子诸侯不是没有人替他们耕田,王后和夫人也不是没有人替她们养蚕,一切皆要竭尽其诚心。有这诚心才叫作“尽”,“尽”才是“敬”,有此“敬尽”,然后可以奉侍神明。这是“祭”的原则。

及时将祭,君子乃齐。齐之为言齐也1。齐不齐以致齐者也。是以君子非有大事也,非有恭敬也,则不齐。不齐则于物无防也,嗜欲无止也。及其将齐也,防其邪物,讫其嗜欲2,耳不听乐。故记曰:齐者不乐。言不敢散其志也。心不苟虑,必依于道;手足不苟动,必依于礼。是故君子之齐也,专致其精明之德也。故散齐七日以定之,致齐三日以齐之3。定之之谓齐。齐者,精明之至也,然后可以交于神明也。

今注

1 乃齐,齐之为言,其中两“齐”字皆读为“斋”,余皆为“整齐”之“齐”。

2 将齐,读为“斋”;防,是拒绝;讫,是禁绝。

3 以齐之,读“整齐”之“齐”;后两“齐”字读为“斋”。

今译

将要举行祭祀的时候,要先斋戒。斋戒是整齐心身的意思。齐一自己不整齐的心思言行而使之齐一。因为君子在没有祭祀、没有恭敬的时候,也许不斋戒。不斋戒则不能拒绝任何事,也不阻遏嗜欲。但到了将斋的时候,必须彻底拒绝邪恶而禁断嗜欲,耳不听音乐。所以旧书里说:“持斋就不举乐。”意思是不敢因听乐而散乱心志。心里不起杂念,一依于道;手足亦不乱动,必依于礼。所以君子在斋戒时要专一而尽其精明的德性。因此,先行七日的散斋来稳定其心志,再行三日的致斋来整齐其心志。稳定心志,叫作“斋”。“斋”是精明之至的事,心自精明,然后可以与神灵交通了。

是故,先期旬有一日,宫宰宿夫人1,夫人亦散齐七日,致齐三日。君致齐于外,夫人致齐于内,然后会于大庙。君纯冕立于阼,夫人副袆立于东房。君执圭瓒祼尸2,大宗执璋瓒亚祼。及迎牲,君执纼,卿大夫从士执刍。宗妇执盎从夫人荐涚水。君执鸾刀羞哜3,夫人荐豆,此之谓夫妇亲之。

今注

1 宫宰,宫内官名。宿,读为“肃”,预告的意思。

2 祼,亦作灌。注见《郊特牲》。

3 涚水,已见《郊特牲》注。哜,是以齿尝而不食。

今译

因此,祭前十一天,宫宰就郑重告诫夫人,夫人开始散斋七天,再行致斋三天。致斋的日子,国君在外,夫人在内,要等到祭祀那天才会在宗庙会面。国君穿着祭服站在阼阶上,夫人也穿戴首饰和礼服站在东房里。国君执着圭瓒在尸前举行祼酒之礼后,大宗伯便拿璋瓒接着行祼礼。到了迎接祭牲进来时,国君牵着绳子,卿大夫就跟着士拿着草料。宗妇端着盎齐的酒,跟随夫人而进献清酒。国君拿鸾刀割取祭牲的内脏献给尸来齿尝,夫人则献盖碗的熟肴,这便是“夫妇亲之”的意思。

及入舞,君执干戚就舞位,君为东上,冕而总干1,率其群臣,以乐皇尸2。是故天子之祭也,与天下乐之;诸侯之祭也,与竟内乐之。冕而总干,率其群臣,以乐皇尸,此与竟内乐之之义也。

今注

1 干戚,已见《乐记》注。

2 皇,是伟大的意思,称皇尸,犹如称皇考。

今译

到了举行乐舞的节目,国君拿着斧和盾牌站到舞位上。国君靠东边上位,戴冕而握盾,带领许多部属舞蹈,来娱乐那些充当先皇的尸。所以,天子举祭,是与天下人同乐;诸侯举祭,是与境内的人民同乐。戴冕握盾,领导部属而载歌载舞来娱乐皇尸,目的就在于与境内人民同乐。

夫祭有三重焉:献之属,莫重于祼,声莫重于升歌,舞莫重于《武宿夜》1;此周道也。凡三道者,所以假于外而以增君子之志也,故与志进退;志轻则亦轻,志重则亦重。轻其志而求外之重也,虽圣人弗能得也。是故君子之祭也,必身自尽也,所以明重也。道之以礼2,以奉三重,而荐诸皇尸,此圣人之道也。

今注

1 《武宿夜》,舞曲名。模仿武王伐纣的故事。

2 道,作“引导”解。

今译

祭祀有三个重要的礼。献酒之礼,以“祼”礼最重要;声乐之礼,以登堂歌唱《清庙》最重要;舞之礼,以《武宿夜》最重要,这是周人的习惯。因为这三个礼,都要借外在的举动来加强君子举祭的心志,所以它和心志一起升降。如果心志轻忽则其举动亦很轻忽,心志庄重则其举动亦很庄重。心志轻忽而要求其外表之庄重,这是连圣人也做不到的。所以君子之祭,一定要先自己竭尽诚信,即因这诚信而显得庄重,以庄重的心志导引至礼上。奉行这三个礼,以这三个最重要的礼来告慰先皇,这是圣人的祭祀之道。

夫祭有馂;馂者,祭之末也1,不可不知也。是故,古之人有言曰:善终者如始。馂其是已。是故,古之君子曰:尸亦馂鬼神之余也。2惠术也,可以观政矣。是故,尸谡3,君与卿四人馂。君起,大夫六人馂,臣馂君之余也。大夫起,士八人馂,贱馂贵之余也。士起,各执其具以出,陈于堂下,百官进,彻之4,下馂上之余也。凡馂之道,每变以众,所以别贵贱之等,而兴施惠之象也。是故以四簋黍见其修于庙中也5。庙中者,竟内之象也。祭者,泽之大者也。是故,上有大泽,则惠必及下,顾上先下后耳。非上积重而下有冻馁之民也。是故上有大泽,则民夫人待于下流6,知惠之必将至也,由馂见之矣。故曰:可以观政矣。

今注

1 末,是指最后一个礼。

2 尸亦馂鬼神之余,祭品先供鬼神,然后尸乃食。

3 谡,起身。

4 百官进,百官,指各种当差的人。郑云:“进”字当作“馂”。

5 见其修于庙中,陆德明云:别本“修”字作“遍”,王念孙云:当作“遍”。

6 民夫人,是人民一个个的。

今译

祭祀有一个“馂”的礼,也是祭祀的最后一个礼,不可不说明其意义所在。古人曾说,好的结束要像好的开始一样。这句话恰好说明“馂”的意义。古之君子说:“祭祀之尸,也是吃鬼神剩下的祭品。”这是一种施惠之道,由这上面可以看出政治的意义。所以祭毕,尸起身之后,国君与卿四人吃尸所剩下的祭品。国君他们起身之后,大夫六人来“馂”,那是吃国君剩下的食物。大夫起身之后,士八人来“馂”,那是地位低的人吃贵人剩下的食物。士起身,各端着剩下的祭品,把它陈列在堂下,于是群执事都来“馂”,然后撤去,这是底下人“馂”上位者之余。综观这样“馂”的办法,是每换一次而共“馂”的人就越多,那是区别出贵人少贱者多,而显得施惠的对象越来越扩大。所以只用四盘食物代表施惠之普遍于庙中,而庙中又是代表着一国之内的景象。祭是报答鬼神的大恩泽,所以上面的人得到大恩泽,必须以之普施于下,只不过是上者先得而下者后得而已;并不是全部堆积在上,而底下却有挨饿受冻的人。因此,上面的人有了大好处,则人民一个个都等待在下面,知道那好处必然会轮到他们享受的,由“馂”便见一二。所以由这点也可看出政治的意义了。

夫祭之为物大矣,其兴物备矣。顺以备者也1,其教之本与。是故,君子之教也,外则教之以尊其君长,内则教之以孝于其亲。是故,明君在上,则诸臣服从;崇事宗庙社稷,则子孙顺孝。尽其道,端其义,而教生焉。是故君子之事君也,必身行之,所不安于上,则不以使下;所恶于下,则不以事上。非诸人,行诸己2,非教之道也。是故君子之教也,必由其本,顺之至也,祭其是与。故曰:祭者,教之本也已。

今注

1 依文义,此三句当作“夫祭之为物顺矣,其兴物备矣,顺以备也者”。为物,郑云:物指礼仪。兴物,是献百品。

2 说别人那样做不好,自己却那样做。

今译

祭祀之为礼,是顺着天理人情的。祭祀供献的物品是十分完备的。这种顺和备,就是教化的根本。所以君子的教化,对外则教人们尊敬君长,对内则教人们孝顺父母。因此,圣明的国君在上,臣子们都能服从;重视宗庙和社稷的祭祀,则子孙们就跟着孝顺了。如果能尽心于此道,端正上下之义,教化就开始了。所以君子奉侍君主,必须亲自去做,这样才会知道长辈不适合做什么事情,也就不会还叫后辈去做那些事情;后辈不喜欢做的事情,同样也就不会还把那些事情拿来奉事长辈。凡是批评别人不好,而自己却要那样做,那都不是教化的道理。因此君子的教化,必从自己的内心做起,而极力顺行之,祭祀差不多就是这样。所以说:祭祀是教化的基础。

夫祭有十伦焉:见事鬼神之道焉,见君臣之义焉,见父子之伦焉,见贵贱之尊等焉,见亲疏之杀焉,见爵赏之施焉,见夫妇之别焉,见政事之均焉,见长幼之序焉,见上下之际焉。此之谓十伦。

铺筵设同几1,为依神也;诏祝于室,而出于祊,此交神明之道也。

君迎牲而不迎尸,别嫌也。尸在庙门外则疑于臣,在庙中则全于君;君在庙门外则疑于君,入庙门则全于臣,全于子。是故,不出者,明君臣之义也。

夫祭之道,孙为王父尸。所使为尸者,于祭者子行也;父北面而事之,所以明子事父之道也。此父子之伦也。

尸饮五,君洗玉爵献卿;尸饮七,以瑶爵献大夫;尸饮九,以散爵献士及群有司,皆以齿。明尊卑之等也。

夫祭有昭穆,昭穆者,所以别父子远近长幼亲疏之序而无乱也。是故,有事于大庙,则群昭群穆咸在而不失其伦。此之谓亲疏之杀也。

古者,明君爵有德而禄有功,必赐爵禄于大庙,示不敢专也。故祭之日,一献,君降立于阼阶之南,南乡。所命北面2,史由君右执策命之。再拜稽首,受书以归,而舍奠于其庙3。此爵赏之施也。

君卷冕立于阼,夫人副袆立于东房。夫人荐豆执校,执醴授之执镫。尸酢夫人执柄,夫人授尸执足4。夫妇相授受,不相袭处,酢必易爵。明夫妇之别也。

凡为俎者,以骨为主。骨有贵贱;殷人贵髀,周人贵肩,凡前贵于后。俎者,所以明祭之必有惠也。是故,贵者取贵骨,贱者取贱骨。贵者不重,贱者不虚,示均也。惠均则政行,政行则事成,事成则功立。功之所以立者,不可不知也。俎者,所以明惠之必均也。善为政者如此,故曰见政事之均焉。

凡赐爵,昭为一,穆为一。昭与昭齿,穆与穆齿,凡群有司皆以齿,此之谓长幼有序。

夫祭有畀辉胞翟阍者,惠下之道也。唯有德之君为能行此,明足以见之,仁足以与之。畀之为言与也,能以其余畀其下者也。辉者,甲吏之贱者也5;胞者,肉吏之贱者也;翟者,乐吏之贱者也;阍者,守门之贱者也。古者不使刑人守门,此四守者,吏之至贱者也。尸又至尊;以至尊既祭之末,而不忘至贱,而以其余畀之。是故,明君在上,则竟内之民无冻馁者矣,此之谓上下之际。

今注

1 几,祭祀鬼神有配偶,配偶共同一个几案,曰同“几”。

2 所命北面,指受爵赏者面朝北。

3 舍奠,亦写作“释奠”,是一种不用牲而行一献的祭。

4 校,是“豆”下面垂直的部分。镫,是校底下的“跗”。酢,回敬,用雀形的爵,雀尾即是“柄”。足,是爵的足。

5 辉,郑注云当作“”,治皮革的小工,掌制鼓之事。郭嵩焘云:制鼓小工不得称为“甲吏”,疑当作“辉”,是司火烛的人。按:此云“甲吏之贱者”,皮革可为铠甲,但制鼓,故称“贱者”,今依郑说。

今译

祭祀具有十种意义:一可从而体现奉侍鬼神的道理,二可从而体现君臣的身份,三可从而体现父子的关系,四可从而体现贵贱的等级,五可从而体现亲疏的有别,六可从而体现爵赏的给予,七可从而体现夫妇的区别,八可从而体现政事的均等,九可从而体现长幼的秩序,十可从而体现上下的分际。

祭祀的时候,筵席上会设置一个几案,是供神灵倚靠用的;祝先在室内告神,又在门外告神,随神灵之来去而告语,这是在和神灵进行交接。

国君要走出庙门去迎接祭牲,但不能出去迎尸,这是为了避嫌。因为尸在庙门外,仍还是国君的臣子,要到庙内才算是代表那庙内的尊神;反过来说,国君在庙门外,仍还是个国君,到了庙内才算是尊神的臣子。所以不出门迎尸,是要明确君臣的身份。

祭祀的办法,孙辈可以充任祖辈的尸。所以充任尸的人,便是那主祭者的儿子辈。祭祀时,父辈的人要朝北面而礼拜子辈的人,好让子辈的人知道怎样敬侍父辈,这便是体现了父子间的伦常关系。

九献之礼,五献之后,尸饮毕,国君要洗玉爵献卿;七献之后,尸饮毕,要用瑶爵献大夫;九献之后,尸饮毕,要用散爵献与士以及许多执事的人,按其年龄大小而顺次行之。这就体现了尊卑的等级。

祭祀要分昭一辈,穆一辈。昭穆,是用以区别父辈、子辈,远房、近亲的长幼亲疏的秩序,使之不至紊乱。所以在太庙里举祭的时候,许多昭辈和穆辈的人都聚在一起而辈分不会弄错了,这就是亲疏有别的意义。

古代,贤德的君王对于有德的人必加以爵位,有功的人必赐以俸禄。凡赐爵禄的典礼,必在太庙里举行,意思是让祖宗知道,自己不敢擅专。所以有时候就在祭祀的日子里进行。行一献毕,国君就下来,站在阼阶的南面,面向南;而受爵禄的人,面向北,主管文书的人就在国君右边,拿着册书给他。受爵禄的人,先拜了两拜,叩个头,接受了册书就拿回去,在自己家庙内行“释奠”的礼,以报告祖宗。这是爵赏的施行。

当祭祀时,国君穿戴礼服、礼帽,站在阼阶上;夫人穿戴礼服、首饰,站在东房里。夫人进豆的时候,手握住豆的校;执醴的人送豆给夫人时,手托着豆的镫。尸回敬夫人时,手执着爵的柄;夫人授爵与尸时,手执着爵的足。主人、主妇授受时,不能手执着同一部分;要回敬的时候必须先换个爵。这就明确夫妇之别了。

凡是分配俎肉,以带骨的部分为主体。骨的贵贱不一样:殷人以髀骨为贵,周人以肩骨为贵。大体上,牲体前部的贵于后部的。分配俎肉,是显示祭祀一定人人各有好处的。地位高的人分得贵骨,低的人分得贱骨;但是有地位的人不得分双倍,而低位的人也不至于分不到,以显示其公平。好处能公平分配,则政事就容易办理,容易办理则事业能够成就,事业成就也就是建立功绩了。所以不可不知道立功的理由。祭祀之分俎,是用以显示有福必能同享,善于主持政事的人都是这样,所以说,祭礼可以看出政事的公平与否。

凡是赏赐爵禄,昭辈坐一起,穆辈坐一起,昭辈一起以年龄分上下,穆辈一起亦以年龄分上下;其他,凡是执事人等也都以年龄为次序。这叫作长幼有序。

祭礼中还有分给皮匠、屠夫、舞师,以及守门者吃的东西,这是恩惠普遍及于下人的办法。只有贤德的君主,能懂得下情,他有眼光、有肚量,能看到这点,而且能普及之。“畀”字的含义就是“给予”,是能把多余的给予下人的意思。辉,是装铠甲工匠中的小工;胞,是屠宰中的小工;翟,是舞师中的小工;而阍,则是守门中的小工。古代是不用受过刑罚的人看守门户的。在祭祀时,居于这四种微末的职务者,都是执事中最低贱的人,而尸又是祭祀中最尊贵的人,今以最尊的人到了祭祀末了仍没有忘记最贱的人,而把多余的食物分给他们。所以,就知道英明的君主虽高高在上,但其国境之内却不会有一个受寒挨饿的人民,这就是“上下之际”的意义了。

凡祭有四时:春祭曰礿,夏祭曰禘,秋祭曰尝,冬祭曰烝。礿、禘,阳义也;尝、烝,阴义也。禘者,阳之盛也;尝者,阴之盛也。故曰:莫重于禘、尝。古者于禘也,发爵赐服1,顺阳义也;于尝也,出田邑,发秋政2,顺阴义也。故记曰:尝之日3,发公室,示赏也。草艾则墨4,未发秋政,则民弗敢草也5。

今注

1 发爵赐服,此为奖赏之事,见《月令》。

2 出田邑,旧注甚含糊。今按《月令》,出田邑,当为演习军旅田猎;发秋政,则是动用刑罚。

3 尝之日,其上当脱一“禘”字,其下云:“发公室,示赏也”,盖就“禘之日”言之。

4 墨,黥面之刑,此则泛指“尝之日”可以行刑言之。

5 王引之云:“草”上脱一“艾”字。

今译

大凡祭祀,可分作四时。春祭曰“礿”,夏祭曰“禘”,秋祭曰“尝”,冬祭曰“烝”。礿与禘二祭,是体现阳的意义;尝与烝二祭,是体现阴的意思。而禘又是阳气的极盛,尝则是阴气的极盛。所以说:“没有比禘、尝更重要的。”古代,禘祭之时,要颁发爵位,赏赐车服,这是顺阳气发舒的意义;到了尝祭,便出外围猎,并开始用刑罚,这则是顺阴气肃杀的意思。所以从前的记载有:到了禘祭、尝祭的日子要拿出公家的财物,以示奖赏。而到了刈草的季节,就要开始用刑;如果没有开始用刑,则人民亦不敢刈草。

故曰:禘尝之义大矣。治国之本也,不可不知也。明其义者,君也;能其事者,臣也。不明其义,君人不全;不能其事,为臣不全。夫义者,所以济志也,诸德之发也。是故,其德盛者,其志厚。其志厚者,其义章1。其义章者,其祭也敬。祭敬,则竟内之子孙莫不敬矣。是故,君子之祭也,必身亲莅之;有故2,则使人可也。虽使人也,君不失其义者,君明其义故也。其德薄者,其志轻,疑于其义,而求祭;使之必敬也,弗可得已。祭而不敬,何以为民父母矣?

今注

1 章,明显。

2 特殊的事故。

今译

所以说:“禘祭与尝祭具有重大的意义,为治国之本,是不可以不了解的。”了解这意义的,才是国君;能办好这事的,才是臣子。如果不了解这意义,则是国君的缺失;不能办好这事,则是臣子的缺失。这里所谓的意义,是用来使内心志向得以实现,各种品德得以显露。所以德行圆满的,其意志也坚定;意志坚定的,其行为的意义也特别明显。意义明显,则祭祀时必极诚敬。祭祀能诚敬,则国境之内的子孙就没有不诚敬的了。所以,国君举祭,一定要亲自到场;除非特别事故,可以叫人代表主持。虽则叫人代表,然而国君仍没有失去其意义,因为他了解祭祀的重要性。至于德行薄劣的人,他的意志轻忽,对这意义本无坚定的信心,还要求他在祭祀中必有诚敬,是做不到的。如果祭祀时没有诚敬,怎么配做人民的父母呢?

夫鼎有铭,铭者,自名也。自名,以称扬其先祖之美,而明著之后世者也。为先祖者,莫不有美焉,莫不有恶焉,铭之义,称美而不称恶,此孝子孝孙之心也。唯贤者能之。铭者,论撰其先祖之有德善、功烈、勋劳、庆赏、声名,列于天下,而酌之祭器1,自成其名焉,以祀其先祖者也。显扬先祖,所以崇孝也。身比焉2,顺也。明示后世,教也。夫铭者,壹称而上下皆得焉耳矣3。是故君子之观于铭也,既美其所称,又美其所为。为之者,明足以见之,仁足以与之4,知足以利之,可谓贤矣。贤而勿伐,可谓恭矣。

今注

1 斟酌先祖之德善,而铸其文辞于祭器之上。

2 比,“并”的意思。自己的名字亦得并列其中。

3 壹称,只有一次赞美。上下,指先祖及子孙。

4 与之,参与其中。

今译

祭祀用的鼎,常铸有铭文。铭的意思就是自己立名。自己立名来赞美祖先的盛德,使它清清楚楚地传及后世。凡人的祖先,他们各自有好的地方,也各自有不好的地方,铭的目的则在于说好不说坏。这种孝子孝孙的用心,唯独贤智的人能做到。铭文上面,论述先祖的德行和善事,把他们的功业、勋劳,受到的褒奖和荣誉,使之公布于天下,斟酌其重要的,刻铸在祭器上,并附以自己的名字,然后用以祭祀先祖。这样显扬先祖,是增强孝敬之心,而自己也附在其上,是顺理而行的事。更用以传布于后世,则是以孝顺教导后世了。铭文是一种赞美的话语,但一次赞美,先祖和后世的人都能得到好处。因此,君子观看铭文,既会叹美其中赞扬的话语,又会叹美这种制铭的举动。因为制铭的人,既有眼光能看出先祖的美德,又有爱心能参与这样的善举,更有智慧能利用这善举以教导后人,真可说是贤智了。既贤智而又不自满自夸,更可说是谦恭了。

故卫孔悝之鼎铭曰:六月丁亥,公假于大庙1。公曰:叔舅!乃祖庄叔2,左右成公。成公乃命庄叔,随难于汉阳,即宫于宗周,奔走无射3。启右献公。献公乃命成叔,纂乃祖服。乃考文叔,兴旧耆欲,作率庆士4,躬恤卫国,其勤公家,夙夜不解,民咸曰:休哉!公曰:叔舅!予女铭,若纂乃考服5。悝拜稽首曰:对扬以辟之,勤大命施于烝彝鼎6。此卫孔悝之鼎铭也。古之君子,论撰其先祖之美,而明著之后世者也。以比其身,以重其国家,如此。子孙之守宗庙社稷者,其先祖无美而称之,是诬也;有善而弗知,不明也;知而弗传,不仁也。此三者,君子之所耻也。

今注

1 六月丁亥,当是卫国举行夏禘之日,王应麟云:“亥”或有误。公,卫庄公,名蒯聩。假,来到。大庙,卫之祖庙。蒯聩劫持孔悝,孔悝立之为卫庄公。子路死于其难,事详《左传·哀公十五年》。此言庄公因夏祭为孔悝之先祖作铭。

2 叔舅。孔圉娶蒯聩之姊,生孔悝。异姓称“叔舅”,已见《曲礼》篇。庄叔,孔疏引《世本》云:“庄叔,孔达生得闾,叔谷;谷生成叔,烝鉏;鉏生顷叔,罗;罗生昭叔,起;起生文叔,圉;圉生悝。”故庄叔当是孔悝七世祖。

3 《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晋文公在城濮打败了楚军,卫成公惧而逃往楚国。后因杀其弟叔武之故,被晋人逮捕,押送往京师。宗周,指京师。无射,“射”亦写作“斁”,是“厌倦”的意思。

4 兴旧耆欲,洪颐煊云:“旧”当作“观”,此言孔圉能振作观省其志愿。作率庆士,旧注说是“起循善事”的意思。应子容云:“庆士”即“卿士”。今从其说。

5 若,你。纂……服,继续……服务。

6 辟,读为“闢”,“阐明”的意思。烝彝鼎,烝祭用的彝鼎。

今译

春秋时代卫国大夫孔悝铸的鼎铭,是这样写的:“六月丁亥那一天,卫庄公来到太庙里举行夏祭的时候,对孔悝说:‘小外甥!你的七世祖孔达,服务于我祖先成公,当成公出国的时候,曾叫他跟随着逃难到汉水的彼岸,后来又跟随到京城里去,一路辛苦都没有厌倦。天保佑我的先祖献公能够返国,所以又叫你的六世祖孔烝鉏来继承他父亲的职务。而你的父亲孔圉,又能振奋观省自己的志愿,起来领导卿士们,努力把卫国搞好。你的父亲日夜为国家效劳,毫不倦怠,老百姓都在喝彩叫好。’庄公又说:‘小外甥!我就替你写一篇铭文吧!你继承你老子的职位吧。’孔悝就下拜磕头说:‘敬领盛情,我要发扬它,现在把你的厚意刻在冬祭用的彝鼎上。’”这就是孔悝家里的鼎铭。鼎铭是古代的君子,论述其祖先的美德,使它能清楚地流传于后世,并附加自己的声名,尊重自己国家,都是这样做的。如果,子孙里面负责主持宗庙社稷的人,他的祖先并没有做过好事,而乱加赞美,那就是扯谎,像孔悝的鼎铭一样。如果祖先们有好事,而子孙竟不知道,这就是愚昧了。如果知道而不替他们宣扬,那又是没有仁爱之心了。扯谎、愚昧、没有仁心,这三种,都是君子引为可耻的事。

昔者,周公旦有勋劳于天下。周公既没,成王康王追念周公之所以勋劳者,而欲尊鲁,故赐之以重祭。外祭,则郊社是也;内祭,则大尝禘是也。夫大尝禘,升歌《清庙》,下而管《象》1;朱干玉戚,以舞《大武》;八佾2,以舞《大夏》;此天子之乐也。康周公,故以赐鲁也。子孙纂之,至于今不废,所以明周公之德而又以重其国也。

今注

1 下而管《象》,是堂下奏起管乐器,舞《象》舞。

2 八佾,八行舞队。按:此一节与《明堂位》篇所记略同,大抵是鲁国儒者说的。

今译

从前,因为周公有大功劳于国家,周公死了以后,到成王、康王时代,为纪念周公对国家的贡献,所以尊重他在鲁国的后裔,特准他们举行最隆重的祭祀。可以祭祀外面的神祇,可以祭天地;可以祭祀自己的祖先,可以举行大规模的尝祭、禘祭。要知道,那样大规模的尝祭、禘祭,歌者可以登堂合唱赞美文王的诗篇,堂下奏着管乐、舞《象》舞;再用红漆的盾牌和玉斧,舞着《大武》的舞曲;还用八列的舞队,舞《大夏》的舞曲;这些全是天子举行大祭时的乐舞。为着褒美周公的伟大,当时特别赐给鲁国的。鲁国的子孙便一直承继着,直到今天都未废止,原因是要用以宣扬周公的盛德,同时也是炫耀自己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