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道善行
廉介
商,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焉。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顽也;系马千驷,弗视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于恶人之朝,不与恶人言。立于恶人之朝,与恶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推恶恶之心,思与乡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将浼焉。是故诸侯虽有善,其辞命而至者,不受也。
列国鲁,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季文子相宣、成、襄三公,无衣帛之妾,无食粟之马。仲孙它谏曰:子为鲁上卿,相二君矣,妾不衣帛,马不食粟,人其以子为爱,且不华国乎?文子曰:吾亦愿之。然吾观国人其父兄之首而告曰:小人怀璧,不可以越乡,纳此以请死也。子罕置诸其里,使玉人为之攻之,而后使复其所。齐晏婴朝,乘弊车,驾驽马。景公见之曰:嘻!夫子之禄寡耶!何乘不任之甚也?婴对曰:赖君之赐,得以寿,三族及国交游皆得生焉。臣得煖衣饱食,弊车驽马,以奉其身,于臣足矣。婴出公门,梁丘据遗之辂车乘马,三返不受。公不悦,趣召婴。婴至,公曰:夫子又受,寡人亦不乘。婴曰:君使臣临百官之吏,节其衣服饮食之养,以先齐国之人,然犹恐其侈靡而不顾其行也。今辂车乘马,君乘之上,臣亦乘之,下民之无义,侈其衣食矣。公从之。
汉祭遵为人廉约小心,克已奉公,赏赐辄尽与士卒,家无私财,身衣韦袴布被,夫人,裳不加缘。光武以是重焉。
宣秉,光武时,为司隶校尉,性节约,常服布被。蔬食瓦器。帝尝幸其府舍,见而叹其贤,赐布帛帐帷什物。后为大司徒司直,所得禄俸,辄以收养亲族,其孤弱者分与田地,自无儋石之储。
王良为大司徒司直,在位恭俭,妻子不入官舍,布被瓦器。司从史鲍恢到东海,过候其家,良妻布裙曳柴,从田中归。恢告曰:我司徒史也,欲见夫人。妻曰:妾是也。恢乃下拜,叹息而还。
孔奋守姑臧长,姑臧称为富邑。奋力行清洁,陇蜀既平,河西守令咸被征召,财货连毂,弥竟山泽。奋单车就路,姑臧吏民及羌胡更相谓曰:孔君清廉仁贤,举县蒙恩。遂相赋敛。牛马器物千万以上,追送数百里,奋谢之而已,一无所受。奋供养老母极膳,妻子但食葱菜。或嘲奋曰:置脂膏中,不能自润。而奋不改其操。钟离意,明帝时为尚书。时交陀太守张恢坐赋伏法,诏以资物班赐群臣。意得珠玑,悉以食粗而衣恶者犹多矣,吾是以不敢。人之父兄食粗衣恶,而我美妾与马,无乃非相人者乎?且吾闻以德荣为国华,不闻以多与马。文子以告孟献子,献子囚它七日。自是它之妾衣不过七升之布,马饩不过稂莠。文子闻之曰:过而能改者,民之上也。使为上大夫。公仪休为相,奉法循理,使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时客有遗休鱼者,休不受。客曰:闻君嗜鱼,遗君鱼,何故不受也?休曰:以嗜鱼故不受也。今为相,能自给鱼,今受鱼而免,谁复给我鱼者?吾故不受也。食茹而美,拔其园葵而弃之。见其家织布好而疾,出其家妇,燔其机,云欲令农士工女安所售其货乎?
宋子罕为司城,时,宋人有得玉,献诸子罕,子罕弗受。献者曰:以示玉人,玉人以为宝也,故敢献之。子罕曰:我以不贪为宝,尔以玉为执,若以与我,皆丧宝也,不若人有其宝。献者稽委地而不拜赐。帝怪问其故,对曰:臣闻孔子忍渴于盗泉之水,曾参回车于胜母之闾,恶其名也。此贼秽之宝,诚不敢拜。帝嗟叹曰:清乎尚书之言!乃更以库钱三十万赐意。
杨震,安帝时为东莱太守,当之郡,道经昌邑,故所举荆州茂才王密为昌邑令,怀金十斤以遗震。震曰: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密曰:暮夜无知者。震曰:天知,地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密愧而去。后转为涿郡太守,子孙常蔬食步行。故旧或劝为开产业,震曰:使后世称为清白吏,子孙以此遗之,不亦厚乎?
杨秉,震之子。𩔶豫、荆、徐、兖四州刺史,迁任城相。自为刺史二千石,计曰:受俸余禄,不入私门。故吏赍钱八万遗秉,闭门不受,以廉洁称。
晋胡威,荆州刺史质之子。为徐州刺史,厉操清白,勤于政术,风化大行。初,质为荆州,威自京都省之。家贫无车马僮仆。威自驱驴单行,每至客舍,躬放驴取樵炊爨,食毕,复随侣进道。既至,见父停廐中,十余日,告归。父赐绢一匹为若。威跪曰:大人清白,不审于何得此?曰:是吾俸禄之余,以为汝粮耳。威受之,辞归。质帐下都督,先威未发,请假还家,阴资装于百余里,要威为伴,每事佐助。行数百里,威疑而诱问之,既知,乃取所赐绢,答谢而遣之。后因他信,具以白质。质杖都督一百,除吏,名其父子。清白如此晋武帝赐见,语及平生,帝叹其父清,谓威曰:卿清孰与父清?威对曰:臣不如也。帝曰:卿父以何为胜耶?对曰:臣父清,恐人知,臣清恐人不知,是臣不及远也。
邓攸,元帝时为吴郡守,载米之郡,俸禄无所受,唯饮吴水而已。后称疾去职。郡常有送迎钱数百万,攸去郡,不受一钱。百姓数千人牵攸舡,不得进,攸乃小停,夜中发去。吴人歌之曰:邓侯挽不留,谢令推不去。吴隐之迁晋陵太守,在郡清俭,妻自负薪。迁左卫将军,虽居清显,禄赐皆班亲族,各月无被。尝澣衣乃披絮,勤苦同于贫庶。再为广州剌史,地名石门,有水曰贪泉,饮者怀无厌之欲。隐之既至泉所,酌而饮之,因赋诗曰:古人云此水,一歃怀千金。试使夷齐饮,终当不易心。及在州,清操逾厉,常食不过菜及乾鱼而已。归舟之日,装无余资。拜度支尚书,太常以竹蓬为屏风,坐无毡席。迁中领军。初得禄,裁留身粮,其余悉分振亲族,家人纺绩,以供朝夕。时有困绝,或并日而食,身恒布衣不完,妻子不沾寸禄。
南宋孔觊,仕至廷尉卿、御史中丞,性贞素,不尚矫饰。弟道存、从弟徽,颇营产业。二弟请假东还,觊出渚迎之,辍重十余船,皆能绢纸席之属。觊见之,伪喜,谓曰:我比困乏,得此甚安。因命上置岸侧。既而正色谓道存等曰:汝辈忝预士流,何至作贾客邪?命取火烧之。后道存代觊为后军长史、江夏内史。时东土大旱,都邑米贵,一斗将百钱。道存遣吏载五百斛米饷觊,觊谓吏曰:我在彼三载,去官之日路粮。不办,二郎至彼未几,那能便得此米邪?可载米还之。吏曰:都下米贵,乞于此货之。不听。吏乃载米而去。
齐刘怀慰
太祖置齐郡于京邑,乃治瓜步,以怀慰为太守。怀慰至郡,不受礼谒。民有饷其新米一斛者,怀慰出所食麦饭示之曰:旦食有余,幸不烦此。因著廉吏论以达其意。帝闻之,手𠡠褒赏。
北齐袁年俯为尚书郎十年,未尝受升酒之遗。尚书邢邵与聿修旧款,每省中语戏,常呼聿修为清郎。太宁初,聿修以太常少乡出使巡省,仍令考校官人得失。经兖州,时邵为刺史,别后送白䌷为信,聿修不受。与邵书云:今日仰遇,有异常行。瓜田李下,古人所慎,愿得此心,不贻厚责。邵亦欣然领解,报书云:老夫忽忽,意不及此,敬承来旬,吾无间然。弟昔为清郎,今日复作清卿矣。后周裴侠为河北郡守,躬履俭素,爱民如子,所食惟菽麦盐菜而已。郡旧制,有渔猎夫三十人以供郡守,供悉罴之。又有民丁三十人以供役使,侠不以入私,并收庸直,为官市马,岁月既积,马遂著息,去职之日,一无所取。使尝与诸牧守俱谒,太祖命侯别立,谓诸牧守曰:裴侠清慎奉公,为天下最。今众中有如供者,可与俱立。众皆默然,无敢应者。乃厚赐侠,朝野叹服,号为独立使君。
隋逍轨为齐州别驾,其东邻有桑葚落其家,轨遣人悉拾还其主。因裁诸子曰:吾非以此求名,意者非机杼之物,不愿侵人。后征入朝,父老相送者,各挥涕曰:别驾在官,水火不与百姓交,是以不敢以壶酒相送。公清若水,请酌一杯水奉饯。轨受而饮之。
房彦谦𩔶齐州录事参军、司隶刺史,卒经阳令。前后居官,所得俸禄,皆以周恤亲友,家无余财,虽致屡空,怡然自得。尝从容独笑,顾其子玄龄曰:人皆因禄富,我独以官贫,所遗子孙,在于清白耳。
唐屈突通尝为行军元帅长史,从太宗平薛仁杲。时珍物山积,诸将皆争取之,通独无所犯。高祖闻而谓曰:公清正奉国,著自始终,名下定不虚也。特赐金银六百两,彩千段。
皇甫无逸,高祖时,拜民部尚书,出为同州刺史,徙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所至辄闭阁,不通宾客,左右无敢出入者,所须皆市易它境。常按部宿民家,镫炷尽,主人将续进,无逸抽佩刀断带为炷,其廉介类如此。
贾敦颐,贞观中迁沧州剌史。在职清洁,每入朝,尽室而行,唯弊车一乘,羸马数疋,衔勒有阙,以绳为之,见者不知其剌史也。
韦夏卿,代宗时为吏部侍郎。时从弟执谊在翰林,尝受人金,有所干请,密以金内夏卿怀中,夏卿不受,曰:吾与尔赖先八遗德,致位及此,顾当是哉!执谊大惭。段秀实,德宗时为司农卿。初,秀实自经州被召,戒其家曰:若过岐,朱泚必致赠遗,慎母纳。至岐,泚固致大绫三百,家人拒,不遂至都。秀实怒曰:吾终不以污吾,第以置司农治堂之梁间。吏后以告泚,此往取视之,其封柏果皆完新。陆贽调郑尉,罢归寿州。剌史张镒有重名,贽往见,语三日,镒奇之,请为忘年交。贽既行,饷钱百万,镒曰:请为母夫人一日费。贽不纳,止受茶一串,曰:敢不承公之赐。钱徽,宪宗时迁庶子。时韩公武以赂结公卿。遗徽钱二十万,不纳。或言:非当路,可无让。徽曰:取之在义,不在官。时称徽有公望。
宋曹彬初在周世宗时,尝使吴越,致命讫即还,私觌之礼,一无所受。吴越人以轻舟迢遗之,至于数四,彬犹不受。既而曰:吾终拒之,是近名也。遂受而籍之以归。恚上送官,世宗强还之。彬始拜赐,悉以分遗亲旧,而不留一钱。
范质,太祖时登相位,以廉介自持,未尝受四方馈遗。前后所得禄赐,多给孤遗,闺门之中,食不异品,身殁,家无余赀。帝因论辅相,谓侍臣曰:朕闻范质止有居第,不事生产,真宰相也。
沈伦为随军水陆转运使,从王全斌伐蜀,清廉无欲。伪蜀群臣以珍异奇巧为献,伦皆拒之。蜀平,东归之日,箧中所有,惟图书数卷而已。太祖知之,擢为枢密副使。刘温叟为御史中丞,有清操。太宗在晋邸,闻其清介,遣吏遗钱五百千,温叟受之,贮厅西舍中,令府吏封署而去。明年重午,又送角梨执扇,所遣吏即送钱者,视西含,封识宛然,还以白帝。帝曰:我钱尚不用,况他人乎?昔日纳之,是不欲拒我也。今周岁不启封,其苦节愈见。命吏辇归邸。
王禹称为翰林学士,尝草李继迁制,继迁送马五十疋润笔,禹称却之。及知滁州,闽人郑褒徒步来谒,禹称爱其儒雅,为买一马。或言买马亏价者,太宗曰:禹称能却继迁五十马,顾肯亏一马价哉?
李沆为宰相,自奉甚薄。所居陋巷,听事无重门,颓垣败壁,文以屑虑。堂前药栏坏,妻戒守舍者勿葺,以试沆。沆朝夕见之,经月终不言。妻以语沆,沆笑谓其弟维曰:岂可以此动吾。一念哉!及治居第于封丘门内,厅事前仅容旋马,或言其太隘,沆笑曰:居第当传子孙,此为宰相,厅事诚隘;为太祝奉礼,厅事巳宽矣。毕士安,真宗时为宰相,虽贵,奉养无异平素,未尝殖产为子孙计,故天下称其清。王旦尝面奏曰:毕士安仕至辅相,而四海无田园居第,没未终丧,家用巳屈。今其妻贷于臣家,其不负陛下可见矣。包拯徙知端州,州岁贡砚,前守缘贡,率数十倍以遗权贵人,拯命制者才足贡数,岁满不持一砚归。杜衍,仁宗庆历中为相,苞苴货贿不敢到其门,时号清白宰相。
赵拚,仁宗时,改益州转运使。蜀地远民弱,吏肆为不法,州郡公相餽饷,拚以身帅之,蜀风为变。后再知成都。神宗立,召知谏院。及谢,帝曰:闻卿匹马入蜀,以一琴一鹤自随,为政简易,亦称是乎。
刘恕,神宗时,官至秘书丞,家贫,至无以给旨甘,一毫不妄取于人。其自洛阳南归也,时已十月无寒具。司马光以衣袜一二事及旧貂褥賮之,固辞,强与之行。及颍州,悉封而返之。
元贾居贞甫冠为行台从事。时法制未立,人以贿赂相交结,有魄黄金五十两者,居贞却之。太宗闻而嘉叹,𠡠有司月给白金百两,以旌其廉。中统元年,授中书左右司郎中,从世祖北征,帝问郎俸几何,居贞以数对,帝谓其太薄,𠡠增之。居贞辞曰:品秩宜然,不可以臣而紊制。刘秉忠奏居贞为参知政事,又辞曰:他日必有由郎官援例求执政者,将何以处之?不拜。许衡尝暑中过河阳,暍甚,道有梨,众争取啖。之,衡独危坐树下自若。或问之曰:非其有而取之,不可也。人曰:世文此无主。曰梨无主,吾心独无主乎?衡家贫躬耕,粟熟则食粟,不熟则食糠核菜茹,处之泰然。讴诵之声闻户外,如金石。财有余,即以分诸族人及诸生之贫者。人有所遗,一毫弗义,弗受。郑制宜,世祖时,为枢密院判官,迁湖广行省参知政事。陛辞,帝曰:汝父死王事,赏未汝及。近者要束木伏诛,已籍没其财产人畜,汝可择其佳者取之。制宜对曰:彼以贱败,臣复取之,宁无污乎?帝贤其所守,赐白金千两。
张雄飞,世祖时累官至参知政事。尝坐省中,诏趣召之,见于便殿,谓曰:闻卿贫甚,今特赐卿银二千五百两,钞二千五百贯。雄飞拜谢将出,又诏加赐金五十两及金酒器。雄飞受赐,封识藏于家。后阿合马之党以雄飞罢政,乞追夺赐物,帝命近臣伯颜阅之,封识如故。
董士选,世祖时,累官江浙行省右丞,迁汴梁行省平章政事。平生以忠义自许,尤号廉介。自门年部曲无敢持一毫献者。晚年好读易,澹然终其身。每一之官,必卖先业田庐为行赀,故老而益贫,子孙不异布衣之士,仕者往往称廉吏云国朝张以宁,少贫苦好学,洪武初,为翰林侍读学士,清洁自守,所居萧然,未尝营财产。尝奉使安南,襆被而往还,遇疾,卒于道。临终有诗云:覆身惟有黔娄被,垂橐都无陆贾金。朝廷命有司归其丧,营葬以礼。
刘敏,洪武间为刑部侍郎。初为中书吏,时暮以小车出𮧻江,市芦苇,旦载于家而后入莅。事妻,以芦织席,鬻以奉母。人或瞰其已以青瓷器遗其家者,敏悬于梁,俟其复来,竟还之。为楚相府录事,值中书以没官女妇给文臣家,众咸劝其请给以事母,敏固辞曰:事母,子妇事,何预它人。及奸权事败,敏独无所与。人称其有行识云。
凌汉为监察御史,鞫狱平恕。人有德汉者,遇诸涂,邀汉饮,厚报以金。汉告曰:子罪当尔,律有定法,非我私子酒可饮,而金不可受。时有廉得其事者,以闻,太祖皇帝嘉之,𬙊汉为右副都御史。
五伦书卷之五十二